他手中力道加重,那剑尖又往里刺了半寸,游青闷哼一声,唇色惨白, 朝着谨言开口:“今日我若不死,来日可期定要把你钉在墙头, 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秃鹰啄肉。”
谨言被分了注意,没有察觉到他身后鹿悠悠正慢慢靠近, 手中的银针被她夹在指尖,正往谨言背后一处麻穴刺去。
四下皆乱,那群死士均无瑕顾及这边,鹿悠悠银针落下,谨言直觉肩颈一阵酸麻传开,下一瞬便直直的往后倒下。
徒留一双眼睛死瞪着游青等人,眼睁睁看着鹿悠悠带着那二人离去。
小四见游青撤退,朝着小五使了个眼神,小五心领神会,借着其余兄弟的掩护带着退了下去。
小四口中发出声哨响,四下护卫心领神会,纷纷退至他身后,朝着同游青反方向的方位逃去。
该庆幸的是那些死士思绪麻木,不懂明辨,只知晓茫然听从主子的命令,便眼都不眨直接朝着小四等人追去。
既是一个不留,那么追上去杀了他们就对了。
谨言直愣愣的躺在地上,目呲欲裂,这群傻子!
小五跟在鹿悠悠身后,因着游青受伤,左手已经失了知觉,现下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沾湿,一手无力的搭在马侧,随着马匹动作一晃一晃的动着。
游青因着失血,眼前朦胧,却还是瞧见鹿悠悠那匹马匹之上,一块染血的衣步不堪重负,近乎垂弱在地,正缓缓往下落着鲜血。
但下一瞬,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而在此时,赛东城外战局初开。
傅砚辞缓缓从湖面起身,水面慢慢下降,从他凌厉的眉眼之上缓缓下降,借着水珠滑落至他高挺的鼻梁。
在他身后,跟着一同出现的是季封,他后背背着一架镶了金边的御赐弓箭,是傅砚辞临行之前见他身后木弓实在破旧,特地取了先朝赏的一尊轩辕弓赠予给他,据说此弓若是拉满,可一箭刺穿百米之外的盔甲,穿透敌军身体,直取敌军首级。
季封弓弦拉至满贯,一举射下三座瞭望台。几座嘹望瞬间被木箭之上的火光燃起,顷刻间边漫起了火光。如此一来,众人的眼光皆放置位置最远的那一个。
方才他们虽已经尽力取下三座,但到底打草惊蛇,惹得敌军已经加强了戒备,纷纷矗立在墙头,观察着四下敌袭。
傅砚辞眉目一深,现下城门还未放下,湖那头的大部分兵马还过不来。更何况此时敌军已经点燃火把,众人早已暴露行踪,已经有敌军陆陆续续顺着垂下的绳梯朝他们跑来。
傅砚辞扯住季封的手臂,音色平稳:“稍后我会同拂剑拂袖掩护你,你只管射下最后一座瞭望台,其余的交给我们即可。”
季封不知是被眼前的场景激的还是作何,现下心中忽的涌起一阵慌乱,心口正疯狂跳动着,带的捏箭的指尖都在颤抖。
他深吸几口气,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现在可轮不到他心慌,不然都得死在这儿。
思及此,他朝着傅砚辞点了点头:“再近十米,我有把握可以拿下。”
傅砚辞手中长剑转了个剑花,在地上闪出一阵银光,笑道:“十米罢了。兄弟们,开杀!”
双方人手忽的对上,傅砚辞率先挑起长剑,膝弯怼上一名敌军的下三路,长剑一扫,瞬间取了两人性命。
傅砚辞在心中暗数着,下一瞬拂剑上前替他拦住一柄暗剑,回头冲着他喊道:“主子莫要分心。”
傅砚辞掌心握紧刀剑,再度睁眼时已经全然进入状态,捡起地上一把无主之剑,便朝绳梯抛去。
那绳梯失了一半,瞬间往一侧斜去,让下来的敌军速度变慢了些。
他们的时间很短,必须速战速决。
下来的人数暂且不多,傅砚辞等人很快便向前进了四米。但此时敌军已经在墙头架起弓箭,开始朝着他们射来。
还剩五米,但因着来的箭雨阻拦的寸步难行。傅砚辞抛开身前被射成沙漏的尸体,持剑砍断箭尖,看向一旁捂着手臂的拂袖:“如何?”
拂袖摇头:“无事,皮外伤。”
他手臂被弓箭刺穿,现下正往外泱泱流出鲜血,只是穿着深色外衣,傅砚辞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伤情。
现下还剩最后的三米,但敌军已经重搭绳梯,连着箭雨也愈发密集。
季封此时却躲在傅砚辞举起的两具尸身之后,弓弦再次拉满,瞳孔放大,聚精会神的对准那最后一座瞭望台。
却在发箭一瞬,心口忽的漏了一拍,他指尖跟着一颤,箭口失力,掉落在半空。
傅砚辞扔了手上两具尸体,带着季封翻了个滚,拂剑拂袖上前替他们砍着来箭,动作滞涩,已然开始力竭。
他死死等着季封,虽知不该再此时找人麻烦,但他们现下顶着的压力都极其之大,激的他一拳便砸在季封头侧的地面之上:“你可知你方才那一走神,险些害的你我齐齐丧命?”
季封闭上眼睛,睫毛之上全是汗水,他心口跳的厉害,好似将要失去什么一般,带着整个人都在往深渊坠下。
但他不能分神,黎黎还在后头等着自己。他就要生了,没有自己在旁边,黎黎该多害怕。
还有一同跟着他来边疆的几名同村,还未领着他们回清风寨同叔婶们交代,自己怎可死在这里。
他忽的睁开眸子,对上傅砚辞那双带着怒火的眼睛,平静下心绪,定定说道:“再给我一箭机会。”
傅砚辞看了他两响,从他身上站起,剑尖的血珠成串低落在地:“好。”
接着便插入众人之中,齐齐砍断而来的箭雨。
季封屏息凝神,指尖微动,那带着火星的木箭在空中穿梭着,在箭雨之中轰然迎上,划出一抹圆滑的曲线,直直落在最后一架瞭望台上。
火光乍现,湖泊那头的韩叔一声令下,其余的士兵应声而起。敌军没了瞭望台,失了先机,只好硬下头皮开门迎战。
敌军将领见战局陷入下风,带着士兵讪讪退城。傅砚辞喝住还欲追赶的属下,面色不虞,沉声道:“穷寇莫追,别中了对方的计谋。”
他视线看向城楼上挂着的十余个头颅,心下有些沉重,吩咐道:“好生葬了吧。”
韩叔点头,忽的开口:“方才得了来信,夫人遇袭,国公可先行归营,余下事项交由属下处理即可。”
傅砚辞心尖一跳,却来不及多想,身子已经骑上马匹,却被季封拦住去路。
还未等他皱眉,却瞧见季封脸色苍白,眉目之间带着慌乱:“世子可否允我同行。”
他心口跳的厉害,生怕是黎黎出了意外,总想着回去看一眼。
韩叔欲开口说话,面色却闪过一丝不忍,语气有些怜悯:“国公准了他吧,记得去军营,夫人他……们在军营修养。”
二人不敢耽搁,只花了半日时间便赶回营帐。还未等季封下马,便瞧见一行人端着一盘满是鲜血的木盘往营帐口泼下。
他看着草尖上缓缓滴落的血珠,几乎要站不稳,还是被守帐的士兵扶了一下,才没失力倒下。
傅砚辞眉目皱紧,拉住泼水的来人,质问道:“可是夫人受伤了?”
那士兵叹了口气,如实回禀:“回国公,夫人肩膀被刺穿了,现下已经被军医包扎好了,正在营里休息。”
傅砚辞指了指这血水:“这是谁的血?”
季封指尖颤动,早已失声,正愣愣的看向那人。
“是同夫人一起敢回来的一名孕夫,来时下身衣物全是鲜血,属下听了一嘴……”他语气顿了顿,仿佛是不忍见那惨象:“许是伤到哪里,八个月便早产了。”
季封麻木的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朝着那人出来的营帐走去,傅砚辞心下也很是担忧,跟着走在他身边,却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只好干巴巴的说:“你别担心,鹿悠悠在呢,她可是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不会出事的。”
季封恍若未闻,一张脸上已经不知觉流满了汗水。营帐前没人守着,他刚一掀开,瞧见帐中场景,连滚带爬的跪行至床边。
季封眼底被血色填满, 他指尖颤抖,已然失声。
在他前方不过十余步,黎黎浑身是血, 身下的毯子已经被鲜血染成黑红之色。让人很难想象,这么瘦小的一个人哪里来的这么多血。
许是血流的太多,黎黎面如金纸,像是个纸扎的小人一般,悄无声息的躺在床榻之上。更让人诡异的是, 他挺立在空中的孕肚却一直被胎儿顶动着, 仿佛是被憋的紧,拼命的想挣开桎梏住自己的这层皮肉,破开小爹的肚皮挣脱开来。
鹿悠悠也不好受, 季封不管不顾的掀开营帐朝她走来, 像个疯子一般质问着她手中的短刃拿着干嘛。
她现下正专心施针封住黎黎满身大穴, 以防稍后助他生子不会有血崩的危险, 现下一举一动皆极其耗费心神。
游青站在一旁瞧见他这股疯魔的样子,连忙挡在他和鹿悠悠之间, 帮着开口解释:“季公子, 稍后黎黎脱险我再跟你解释。但现下黎黎性命垂危,还请让鹿大夫好生治疗……”
季封却恍若未闻,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黎黎,嘴上却不留余地的质问着他们:“我现下所做的一切不过为了一个他,现在冒着生死打了胜仗回来, 交给你们的妻子却如此惨状,你让我还怎么相信你们?”
他说到后面已然起了杀气, 手中剑尖已然抬起,朝着游青脖颈指去。
傅砚辞的一听他这话便皱起眉头, 见状直接把游青拉至身后。虽说黎黎在他的地盘上出事确有错处,但也不是此人能够提剑直指游青的缘由。
他还未发作,护在身后的游青却出了声:“傅砚辞,你别这样。”
傅砚辞不解的看向游青,又听游青开口:“黎黎是因为我才受了这么重的伤的,哪怕是季公子现下要取了我的性命,也是没有错处的。”
傅砚辞身子一僵,转头朝季封认真道:“你现下便是再气愤,也别再营帐里头发疯,同我出去,要杀要剐随你便,一切皆是我没护好他们,怪不得旁人。”
季封却没在开口,方才黎黎好似有听见他的声音,眼皮子颤了两下,却又因着虚弱晕了过去。
于是旁人便眼睁睁的看着他朝黎黎方向跪了下去,双膝狠狠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音响。
季封不敢去触碰黎黎,他身上要么是血要么是鹿悠悠下的银针,连气息都弱的不像样。
他伸手捂住脸颊,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他的指缝蔓延而下,腰杆曲的很低,像是世间最忠诚的信徒再同着满殿神佛祷告,祈求他们放自己的妻儿一命。
游青心底也不好受,身上的伤口因为没有得到主人的爱护,现下有些脓肿,让游青整个人都一直处在低烧的境况之下。更遑论他还怀着孩子,两番交加之下早让他撑不下去,全靠着对黎黎的担忧一直挨着我。
现在看着季封如此,喉间酸苦,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掌掐住了一样,连哭都哭不出声,只是勉强靠着傅砚辞的支撑才没同季封一般跪坐在地,整个人也好似失了神一般,怔怔看着眼前的季封,无声落泪。
还是鹿悠悠白忙之中才得出空来,见这一群人都跟失了魂一般,各个哭丧着一张脸,看一眼都带来满心躁郁。
她没好气的开口:“哭什么哭?有这时间快去把我师兄接来,你们的马匹最快,快上一刻接来我师兄,黎黎活命的机会就多一瞬。”
季封闻言打起了一番精神,他黑沉的眼里带起一抹亮光,抬手捏住床垫,急切问道:“在何处?我现在就去。”
鹿悠悠沉声道:“离这里不远有座小城,若是快马也就一日可以来回。”
傅砚辞却忽的开口:“那座城我知晓,倒是有条小路,能够节省小半马程。只是……”
再快也需半日,黎黎这副模样,能有时间挨到那个时候吗?
鹿悠悠也想到了这个:“我早早便给师兄传了信,想必师兄已经再赶来的路上了。”
她顿了顿,复又开口:“若你们未能带到,我也有法子保他一命。”
余下的意味她并未多说,只是保下一命对大夫来说都不算什么,但余后黎黎状况如何,黎黎腹中胎儿如何,以她的医术,实在难以作保。
季封手臂垂了下来,脸颊轻轻蹭着黎黎垂落再一旁的衣袖,轻声道:“黎黎别怕。”
他狠狠闭上双眼,就着这个动作沉默了片刻,旁人只能从他一直颤动的指尖才能揣测出一点这人心下的激荡。
他看向鹿悠悠,用着近乎恳求的语气:“望神医救吾妻一命。”
说完也忽的站起身来,朝着营帐外走去,连头都不敢回。
傅砚辞轻轻拍了拍游青的肩膀,跟着大步跑出帐外。
见季封已经跨步上马,他眉目皱了皱,喊住这人:“你若是心中有气,大可事后同我痛快打上一架泄气,我定然不会还手,做什么现下整这些小家子气?”
季封眼底疲倦,方才是他气昏了头才胡乱泄气。但现下冷静下来,黎黎如今伤重,到底是因为自己不够作为,没有能力将他护在自己羽翼之下。
傅砚辞到底不是真的想同他说道一番,现下一同翻身上马,率先喝令马匹先行。
去那座小城的小道路边长满荆棘,一个不甚便会划伤马匹的腿肉,因此此行极其耗费精力。
眼瞧着日头就这样到了正中,离他们出发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时辰了。二人本就是经历完一场鏖战又匆匆行程,现下都不免得有些失力。
游青帮鹿悠悠拭去她额上的汗滴,却不敢开口打扰,现在黎黎的血是暂且止住了,但方才羊水已破,胎儿被锁在腹中,却被狭窄的产道桎梏住。
若再不想法子,只怕孩子会胎死腹中,连带着大人也……
鹿悠悠脱力的跌坐在地,止不住的摇头:“我已经尽力护住他和胎儿的气息了,若是师兄还未赶来,我只能兵行险招,把孩子取了。”
只是母子一体,黎黎腹中孩儿已经八个月了,若是胎儿被强行脱离,保不准会给母体带来不小的代价。
游青刚欲开口,却见黎黎缓慢睁眼,他和鹿悠悠一同扑在他塌前,看着他唇瓣无声张和着。
游青见他一直指着地上,含泪看去,见着地上落下一个蓝色剑穗。许是方才季封动剑,剑穗脱落下来,并未被他人发现。
他捡回那穗子,把那物放到黎黎手上。他听不见黎黎开口,但依稀能猜到黎黎说着什么,凑在黎黎耳边道:“是,季封无事,已经回来了。只是见你重伤,去外头给你寻大夫了。”
黎黎眸子里闪过一丝喜色,喉间泄出声响:“平……安……”
游青眼中带泪,连忙点头:“没受伤。倒是你,一身是伤,万万别睡过去了。”
黎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情况,只觉满身疲倦,唯有腹中孩儿一直在刺激着他的神智。
他的季封刚打完胜仗,若是一回来瞧见自己的妻儿都没了,那该多可怜。
黎黎下了狠心,指尖艰难的指着自己一直在躁动的孕肚:“割……G……”
鹿悠悠听懂了他说的话,却是摇头:“这怎么行。”
这同剥皮生剖有何区别。
黎黎眼角留下一滴泪珠,他太虚弱了,也哭的太多了。现下连眼泪都已经产不出多少,但还是努力的鼓起精力看着鹿悠悠,顽强的说道:“不……死……”
求你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我的夫君刚打完胜仗,我们刚过上平静的日子,不想就此止步。
鹿悠悠怎会不想救他,但破开肚皮取出孩儿,暂且不说感染。就说破开后能否缝合,会否血崩,会不会伤到内脏,这些才是最危险的。
她沉声开口:“它现在只是一团肉,你的性命才最是要紧。”
但她自己心下其实也明白,现在那孩子死死扒住母体,正常生产的法子定然不可取,她能想到的也不过是把孩子毒死,然后空手拖拽出来。
思及此,却又发现割开肚皮取孩子同她这法子一般无二,一样无情,一样凶险。
黎黎却又晕了过去,脸色比只之前更加苍白。
鹿悠悠心底愈发沉了沉,黎黎的状态比她料想的还要危险,若是师兄还未赶来,她真的害怕连黎黎的性命都难以保住。
游青走到营帐前把帐门松了点缝隙,确保冷风不会吹到黎黎那边后才无力瘫坐在地。他的状态也不是很好,只是……
他看着营帐外被风吹的起了个小卷的风沙,心下慌乱起来,季封可一定要快些带人回来。
许是众人心下的祷告真的感动了上天,就在鹿悠悠已经打算出手之时,帐门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
鹿悠悠见到来人,终于松了口气,声音虽是疲倦,但气色起了活力:“师兄你可终于到了,快些来看看黎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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