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
居宸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说:“医生说我身体里面住着我的第二人格。”
王虎:“……”
尴尬的气氛在屋内蔓延了一会儿。
又或许只是王虎一个人尴尬,居宸的神情依旧平静。
王虎想,自己回头还是把居宸的资料好好翻翻吧。
他退到客厅,自己缓了一会儿,摸着鼻子说:“我最近得跟你一起住这,你理解一下。”
居宸:“可以。”
王虎原本还准备了很长一串的解释,但没想到这孩子居然没有任何疑问。
倒也轻松,省了口舌。
他指了指客厅的沙发,说:“我就睡这吧。”
居宸瞥了一眼,说:“那是第一现场。”
王虎:“?”
居宸:“第一案发现场,我父母死的地方。”
王虎:“……”
王虎觉得自己自从踏进这间房子开始就一直在踩雷。他有一瞬间怀疑是不是因为这是一座凶宅的缘故,所以才这么邪性。
他倒是不怕,有很多污染物现场比凶杀案现场恐怖多了。他只是……有点膈应。
居宸又抬手指了指右边的主卧,说:“那是我父母的房间。”
王虎:“……”
这可真是“幸福”二选一。
在王虎努力思索“案发现场”和“死者房间”哪个更让人容易接受一点的时候,居宸给出了第三个选择。
居宸站在次卧门口,他往里指了指,说:“这是我的房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也可以睡我房间。”
有前两个选择垫底,王虎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最后一个。
他再次踏进了次卧。
次卧里只有一个一米二的儿童床,根本就没法睡两个人,尤其王虎这体型一个人都快赶上两个人了。
王虎也没有和别人睡一张床的习惯,他利落地拿出带来的睡袋,小心避开地上那个挡事的铁环,打起了地铺。
局里让他当居宸的观察员,意思是在观察期内24小时随行观察。所以他必须得跟居宸住一起。
他的家早就没了,被污染物毁了。这几年他一直住在局里的宿舍,从宿舍搬到居宸家,对他来说区别不大。
至于居宸的危险性嘛,在他眼里其实并不高。
虽然同为精神分裂患者,居宸已经近距离直面过分裂物N,没有被污染反而觉醒了天赋,足以证明居宸并不会被分裂物N污染。
至于居宸是否会突然发病而产生攻击性,他就更不担心了。居宸还没接受过正式的训练,一时半会还没办法熟练使用天赋。
局里派他来当观察员,是仔细评估过危险性的。他一个人完全能应付。
王虎打好地铺,一抬头发现居宸在窗边站着。
他被地上的铁环绊了之后,一直没去开次卧的窗子。
居宸站在那有一会儿了吧?王虎开口:“你要是不想开窗就算……”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居宸侧身说:“打不开。”
王虎这才看清楚,除了窗子本身的卡扣,上面还外加了一个锁,U形锁。
王虎看着这把突兀的U型锁,一下子觉得这个小小的房间无比憋闷。
他的眼神从窗户上的U型锁扫到地板上的铁环……
居宸小时候就住在这样的房间里吗?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样的房间是不是太压抑了?
王虎:“你知道……”话说出口他才想起来,居宸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又闭上了嘴。
居宸转身往房间外面走:“钥匙应该在屋里,我去找找。”
王虎也连忙起身,帮忙找钥匙。
居宸先找到。不到一分钟他就拎着钥匙重新回到了次卧。
一个简单的银色钥匙扣上面串着四把钥匙。居宸扫了一眼,便挑着其中一把钥匙对准了U型锁的锁孔。
“啪嗒”!
锁开了。
很顺利。
或许是他在这个房子里住了12年,虽然没记忆了,但残留有身体的本能。
他伸手推开窗子,窗沿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干涩又难开,仿佛生了几百年的锈。
王虎听到响动,也重新回到了次卧,“钥匙在哪儿找到的?”
居宸:“就在门口的鞋柜上。”
对流的风吹进来,总算冲淡了屋内的腐臭味。
居宸靠在床沿,贪婪地吸了一口窗外的空气。脸上难得露出点少年人才有的生动神色。
他说不清,只是循着身体内的一种感觉,就好像,打开这扇窗户的想法已经在这具身体里存在了很久很久……
他半个身体趴在窗沿上,看着外面。
过了零点的窗外漆黑一片,只零星有两户灯光,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但他却这么趴着看了足足十分钟。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半探到外面的身体,回头问:“窗户可以一直开着吗?”
王虎点头。
屋内的腐臭味还没完全散,他也觉得窗户开一晚更好。
居宸转身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褥,上了床。
王虎也钻进睡袋里躺好。
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半天没闭上眼睛。
他突然想到什么,伸出手,用右手食指在地板上划了一道。
灯虽然已经关了,但窗户开着,外面月光很亮,屋内倒也不算很暗。
他盯着自己的食指,眉头不由皱起。
他的食指上竟然没有灰尘!
这个房间太干净了!
一个空置了6年的房间不应该这么干净……
他早该注意到的。只是他一进来就被房间里难闻的腐臭味吸引了注意力,后来又被房间里各种奇怪的东西打断了思路。
他现在才想起来,不仅是次卧,整间房子都很干净,半点都没有落灰的痕迹。
他全身肌肉瞬间紧绷,双手在身上不停摸索。
他在找监测仪。
这间屋子太反常了,他怀疑这里……被污染过!
但他摸了两下又想起来,他们组的监测仪出BUG,拿回局里了。
啧,也不知道今天哪来这么多事,简直一刻都离不了监测仪。
明天得赶紧去局里领一个新的。
他作为经验丰富的调查员,有最基本的感知能力。如果这间屋子里有污染物,他早感知到了。
他判断,这里或许曾经出现过污染物,又或许只是受到过污染物现场的波及。
所以这里虽然有古怪,但没有什么危险。
他收回手,重新闭上眼睛。
他明天得拿着监测仪把这个房子的每个角落都扫一遍,不过现在他得睡觉了。累了一天,他急需休息补充体力。
另一边的床上,居宸呼吸绵长,早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居宸上半夜睡得很好,但到了下半夜却有些不安生。
他感觉很痛,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身体里破皮而出!
是手,是他的左手。
他手上的每一寸皮都像是要被活生生撕裂开,仿佛骨血全要从撕开的口子里冲蹿而出!
但很快痛觉就消失了,只留下酥麻的痒感。就像是伤口结了疤,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抓。
但很快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覆住了手上的疤,柔软、黏湿。似乎就是那个从他手上破皮而出的东西,在安抚他。
那东西先是游走在手上,之后似是越来越贪婪,顺着手臂滑进袖子,最后从领口出来,缠上了他的脖子。
那东西滑腻得如同什么大型海洋生物的触角,上面还遍布着凸起。吸盘一样的凸起,正落在他的两侧锁骨上,痴缠地吮吸着。
触手的另一端似乎是还不知足,顺着脖子毫不节制地往上攀,眼看着就要顺着脖颈伸到他的唇边。
居宸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赤脚下床,进了浴室。
并不是梦,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东西还在他身上。
似乎是见他醒了,那东西心虚地缩了回去。
这一次,他清醒地感受到了这种酥麻的痒,痒感一直从唇边退回到手上。
他抬起手,顺着月光,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半透明的形状缠满了左手,那样子像是……
巨大海洋生物的触角!
一直以来,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只是这个人一直在沉睡。
医生说,那是他体内的副人格。
他在精神病院内看过很多专业书籍,他总觉得自己跟那些精神分裂患者不太一样。
他能感觉到,他身体里的人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但医生说,每个精神病人都觉得自己不一样。
他抬头看向浴室的镜子。
意外的是,镜子里,他的手上空空如也。
唯有过于白皙的脖颈上留有几个,大约是吸盘留下的红色痕迹。
他重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冰冷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笑意。
“你醒了?”
中途醒过一次之后,居宸手上新长出来的触角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他后半夜睡得很好,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八点。
净化局不是需要打卡上班的地方,毕竟污染物不会打卡出现。所以王虎没急着去挤地铁,而是带着居宸找了一家早点摊。
就在小区门口,有一排小推车,临时早点摊位,只卖到上午九点。
王虎选了一家煎饺摊。
圆形的平底大锅里一层层排满了饺子,下面的油在滋啦冒泡,香味占了半个街道。
王虎人高体壮,一口气要了30个。
居宸也跟着要了30个。
王虎扫了眼居宸过于消瘦的身板,问:“你吃得完吗?”
居宸“嗯”了一声,然后说:“我想多长点肉。”
这孩子确实瘦得过分了。
想到居宸的经历,王虎没再说话了。
老板娘的手脚很麻利,没一会儿功夫,两大盘饺子就盛了出来。
白菜猪肉馅的饺子,底部被煎得金黄焦香,光是看着就能知道这一口咬下去有多酥脆。
王虎接过盘子扫码付钱的时候,老板娘热情地问:“你们俩新搬来的吧?”
“也不算。”王虎扫了眼居宸说,“他以前就住这。”
老板娘偏头看了眼居宸,又说:“那咱们也算是老邻居了,我这早点摊支了有十多年。你们是住11幢吧?我昨天好像看到你们了。我就住那栋301。”
王虎:“嗯,楼上,401。”
门牌号一报,老板娘的热情瞬间僵在了脸上。
401,那可是凶宅!
她原本打算换房子来着,可自从六年前的那起凶杀案发生之后,他们这栋楼就卖不出去了。
王虎付完钱,转身抽了个塑料凳子坐下。
他低头一看,这会儿功夫,居宸已经吃了五个饺子。
王虎笑着说:“刚刚老板娘说她这个摊子摆了十几年了,或许你以前就经常吃这家煎饺。”
居宸又吃掉了一个饺子,含糊地说:“不记得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年男人挺着个大理石球样的肚子,踢踏着拖鞋走了过来。
老板娘:“正好这锅还剩几个,我盛给你。”
中年男人嫌弃地摆手:“天天吃饺子,腻死人。我一会儿出去吃。”
说着,他就拿过老板娘的手机,给自己转了一笔钱。
中年男人叫张威,老板娘的丈夫。
老板娘叫李芬。
李芬的脸色并不太好,但也没有阻止,只是看着。
察觉到老婆的视线,张威反倒不耐烦起来了:“你要是早听我的,把收款码换成我的,我也不用麻烦这一糟了。”
李芬刚刚没阻止,这会儿却也不同意。只打着马虎眼说:“你又不跟我一起出摊。”
说完,李芬拿回自己的手机,放回原位。
她拍了拍丈夫的手,指着坐在一旁的居宸和王虎,小声说:“他们俩新搬来的。”
听到这话,原本吊儿郎当的张威终于有了兴致,问:“咱们那栋?我昨天看到他们了。咱们这栋现在能卖出去了?”
“401。”李芬报了个门牌号,紧接着叹了口气补充道,“那年轻一点的以前就住401。”
张威那点兴致瞬间全无。
李芬:“我怎么记着当年楼上那两夫妻全死了,他们家哪里还有人?”
“是啊……”张威也有些纳闷。
他盯着居宸看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来什么,说:“我后来好像听警察说,那对夫妻还有个小孩。看年纪,或许就是他……?”
李芬:“他们有孩子吗?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他们就住在401的正楼下,可一点都没感觉到楼上养了小孩。
张威:“或许是这孩子小时候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在养?”
李芬说:“我记得当年不是说他们家都没亲戚朋友过来收尸吗?”
张威倒是不太在意:“那家人本来就古怪,跟小区里的人都不打交道的,谁知道他们家什么情况。”
李芬又瞥了居宸一眼。
这孩子跟当初401那夫妻俩一点都不像啊……
401那对夫妻长相十分普通,但这孩子却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越想心里越觉得古怪。但早点摊钱排队的人太多,没功夫让她细想。
李芬忙得脚不沾地,她老公张威却半点都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早就捧着手机离开了。
居宸吃得速度很快,一口一个,转眼就干掉了30个煎饺。
他吃完抬起头,正好看见张威的背影。
他记得这人。
这人就是昨天晚上走在他们前面,进了301的那个中年男人。
他记性很好,过目不忘。
他还清楚地记得,昨天在安通大厦楼下,就是这个中年男人最先喊得“跳啊”。
他将已经空掉的盘子推到一边,问:“你昨天说死亡现场是污染物高发地带?”
“对。”
王虎回完愣了一秒。居宸居然真的将30个煎饺都吃完了。
居宸:“昨天安通大厦跳楼的那个人变成污染物了吗?”
王虎抬起头,心里有点高兴。他觉得这孩子挺不错,这么快就知道主动问跟工作相关的事情了,进入工作状态还挺快。
他仔细地解释道:“没有。昨天晚上二队的人来现场看过,没有监测到污染物,目前来看那只是一起普通的自杀案件。”
居宸的目光追着张威那肥硕的背影,喃喃念了句:“真可惜。”
可惜?!
“……”
王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上一秒还在为自己找了个好搭档而高兴,下一秒就在为判断这位搭档是不是变态而焦虑。
居宸却一点没觉得他讲这话有什么不对,他将目光从张威身上收了回来。
他想,如果昨天跳楼的红衣女变成了污染物,一定会回来找这个“看热闹”的中年男人……
————
王虎带着人来到净化局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他一进局里就被拖去开会,临开会前他将居宸丢给了后勤夏科。
夏科文文弱弱的,脸上常年带着笑:“你刚来还不熟吧,我带你在局里转转?”
居宸点了点头,跟在了夏科的身后。
夏科:“目前全世界一共有103个特殊净化局,分管在10个不同的区下面,我们宁市分局隶属于C区。
各个净化局之间信息共享、互通有无,因为大家的目标是同一个——清除污染物……”
夏科一边带他熟悉局里的环境,一边介绍:
“世界上第一次观测到污染物是二十年前的岛区。
当时,世界各区域都在第一时间成立了调查小组,前往岛区进行调查研究。但二十年过去了,调查员们仍旧没有弄清楚这些怪物究竟是如何产生的。
有人说这是天灾,是对人类过度贪婪的惩罚;也有人说这是人祸,是核污染和环境污染造成的变异。
夏科带着人沿楼梯一路向下。
净化局除了地上五层,地下还有三层。
“这二十年,我们还是有一些研究成果的,目前我们已经能基本控制一些低等级的污染物。”
话说完,夏科打开了灯光开关。
一排排白炽灯亮起,照亮了地下一层的空间。
入眼是一个个巨大的玻璃器皿,玻璃器皿里装着不知名的透明液体,就像是一个个巨大的水柱。
地下室的挑高比地上要高出一倍,居宸需要仰头才能看清楚玻璃器皿里的东西。
他面前这个玻璃器皿里被液体包裹的东西洁白一片——那是一对遍布着洁白羽毛的翅膀。
整个玻璃器皿大概有一整个客厅那么大,从上到下有8米高。在这样一个绝对宽敞的空间里,这双翅膀却是收合的状态。即使如此,收合的翅膀还是占了大半个玻璃器皿。
很难想象究竟得是多大的鸟类才能拥有如此巨大的翅膀。
白炽灯的灯光照在被液体包裹的羽毛上,纯白又妖异,对人有着一种近乎邪性的吸引力。
居宸情不自禁地将手放到了玻璃器皿上。
手掌与玻璃接触的那一刻,液体突然剧烈晃动,原本合起的翅蓦地张开,绕着弧形的玻璃器皿围城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