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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不乖(林啸也)


风声雨声一同消散。
地板上洒下一圈并不明亮的月光,光里圈着两个人。
“所以……这些事在你心里藏了一年……”
靳寒垂着眼,握着裴溪洄脚背的指尖因为某种情绪,在狼狈地发着颤。
他掌心里全是汗,汗湿的皮肤贴着裴溪洄的脚踝摩擦,裴溪洄鼻尖闪过苦糖的气味。
“你怕成那样,不知道来跟我说?”
“你受不了,不会来跟我说?”
“一年时间,你哪怕……问我一句呢?”
靳寒抬起眼,死死盯着床上的裴溪洄,从头到脚一寸不放过地盯着,眼睛里漫出来的红血丝就像眼球被割裂后触目惊心的伤口。
裴溪洄唇瓣翕动,却发不出声音,泪水无声地往下淌。
他开不了口,靳寒就帮他说:“你不说,因为你不敢,你提都不敢提,你生怕你问一句我就会气急败坏把事做绝,直接把你关起来……是吗?”
“不……”裴溪洄浑身发抖,无助地摇着头,嘴唇被他咬破了,顺着苍白的嘴角往下渗血。
靳寒突然冷笑起来。
他觉得荒谬,觉得可笑,觉得自己这十八年就是一只跳梁小丑。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他只是不想一个人,他只是想和弟弟好好活下去,老天爷都看不惯,都要和他作对,都要捉弄他,都要让他尝尝造化弄人的滋味。
夜风凉薄,吹进窗里,在他的骨缝里栖息。
他就那样坐在那里,大滴大滴的泪从那双黑沉的眸子里涌出来,像是夜空流出的雨。
看似满身荣光,实则孤独脆弱。好像坐拥一切,实则孑然一身。
他用一种自己都不敢置信的语气问裴溪洄。
“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
“你以为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都是为了能够……彻彻底底掌控你,甚至要把你关起来,调.教成我的私人物品?”
“裴溪洄,我只是想要你……”
并不是想毁了你……
裴溪洄哑口无言,无可辩驳。
胸腔被哥哥的眼泪化成的利刃剖开,心脏被粉碎,血液抽干,他现在还能呼吸都是在苟延残喘。
他从没见过哥哥的眼睛里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那双狭长的眉眼温柔又冷漠,漂亮又凌厉,就像束之高阁的珍珠,像春天的溪水,像燃烧的雪。
他总是淡淡地眯起来,不把任何人放进眼底,因为那里早已被裴溪洄填满占据。
可是现在,哥哥眼里只有难过。
“对不起,我可能……想错了……”
他向前挪动身子,想要抓住哥哥的手:“不要哭,我和你道歉好不好,别哭了我要疼死了……”
自己都在流泪,他还傻傻地哄别人别哭。
靳寒躲开他的手,忽然站起身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在床上。
“撕拉”一声衣服被扯开,裴溪洄还不及反应就感觉到肩膀传来剧痛。
“唔……”
他疼得闭上眼睛,睫毛乱颤。
靳寒重重咬在他肩上,手臂上,脖子,锁骨,喉结,脸颊……无一幸免。
他就像只发狂的野兽,渴极了的吸血鬼,逮到哪里就在哪里下口。
铁锈味在口中蔓延,泪水沾湿两人的皮肤。
裴溪洄终于抬起手想要抵住他的胸腔,却被他攥住手腕摁到头顶。
他掰过裴溪洄的脸,咬上他另一边脖颈,口中恶狠狠地说:“我有时候真想弄死你!”
裴溪洄被咬成这样,却还哭喘着去吻他,“哥,我没想躲,先停下好不好,你流血了……”
滴在皮肤上的根本就不是他的血。
靳寒舍得用多大的力气去咬他,真正使出多大的力气来咬他了,他都心知肚明。
折腾这么半天怕是一点皮都没破,只留下几个牙印罢了,反而是哥哥嘴里一直在流血。
“我求求你,给我看看,你哪儿疼啊?胃疼不疼?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啊……”
禁锢在手腕上的力道终于放开,靳寒脱力了,瘫在他身上。
裴溪洄抱住他,把手伸到他肚子底下,“胃疼吗?我们去医院好不好?你流了好多血……”
“流血怎么了?”靳寒问他,“你很疼吗?”
“疼……我疼死了……”
“那你觉得我疼吗?”
“你真的了解过我吗?”
靳寒苦笑着从他身上起来,头都没回地走到门外。
裴溪洄追上去,被关在里面,再开门就怎么都打不开了,外面传来锁芯拧动的声音。
他要急死了:“哥!让我出去!我看看你怎么了!”
靳寒不理他,转身往外走。
徐呈老裴陈佳慧夏三儿全都朝他跑来,他走向和人流截然相反的方向,却还不忘为弟弟安排:“催眠晚点再做,五个小时后再给他喝一支药水,今晚别让他自己呆着更别让他自己睡,让豹子安排人值夜,门窗封好,房里的尖锐物品全都收起来。”
“那你呢!”陈佳慧喊他:“靳总你去哪?”
靳寒没有回她,脚下步履匆匆走得很急。
转入拐角的那一刻,他快步冲进洗手间,弯腰捂住嘴巴,几滴血珠从指缝滴进白瓷水池里。

靳寒走了,一整晚都没回来。
裴溪洄蜷缩在床上,近乎神经质地攥着手机,每过五分钟就给他打一个电话,发一条短信。
靳寒不接也不回。
后来他再打过去,就是机械的电子女音播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裴溪洄彻底慌了。
他活了二十三年,第一次慌成这样,第一次知道原来当最亲的人失踪以后,那种害怕揪心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会转化成生理上的疼痛——
胸腔里闷得像肺被塑料膜包住,心脏仿佛被一根鱼钩穿透然后吊了起来,身体很烫很虚,喉咙连着食道都如同火烤一般又疼又痒,一直想要干呕。
这样寝食难安精神恍惚的感觉,比噩梦还要可怕。
一阖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哥哥凄惨的死状,保持清醒又会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哥哥为什么会流血?
哪里受伤了吗?
还是胃疼又复发了?
这么晚了他到底去哪了?
如果一个人在外面晕倒了怎么办?
裴溪洄受不了了,要急疯了。
他疯狂拍门求外面的人放他出去,但即便是老裴也不同意。
他又哀求豹子帮他去找哥哥,但没人知道靳寒去了哪里。
公司、码头、医院、酒吧……能找的地方全都找了,不见他半个影子。
就这样担惊受怕地撑到后半夜,徐呈进来给他喂药。
这次不要人逼迫,裴溪洄自己就把那支黄药水喝了。
喝完攥着空药瓶和徐呈说:“徐大夫,能不能麻烦你和我哥说一声,我自己吃药了,我表现很好,你让他回来好不好,我真的很担心他……”
徐呈看他这幅样子不落忍,但实在帮不上忙:“我联系不上靳总的,每次都是他派人来接我。”
裴溪洄眼里刚亮起的一点光瞬间黯淡下去,转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靳寒交代过不能让他一个人呆着,豹子和老裴就留在房里陪他。
豹子拿来一只猫猫玩偶给他:“小洄,你看这个。”
裴溪洄坐起来,接过那只和大花长得一模一样的玩偶,猫咪身上的血迹被洗掉了,毛毛也吹干了,只有肚子上还留着那个被铁钉穿过的小洞。
裴溪洄抱着它又要落泪:“我哥让你给我看的吗?”
“对啊,靳哥特意交代的,怕你不信大花没有死,让我把它洗干净后拿给你看呢。”
豹子坐近一些,用手帕帮他擦拭脸上的泪:“你茶社的其他猫也没事,靳哥让人把它们保护起来了,茶社关门了,你那个徒弟搬去酒店住了,有两个保镖陪着他。”
裴溪洄眼圈红红的:“这都是我哥安排的吗?”
大豹点点头。
“什么时候安排的呢?”
“你昏迷的时候。”
裴溪洄心里难受极了:“我出事他一定很慌,那么慌还能帮我安排那么多事,可他一出事我就全乱了,什么都干不下去。”
“害,他和你不一样啊。”
大豹张开手臂,让裴溪洄把脸靠在自己肩上,学着靳寒哄弟弟的样子拍着他后背。
“你是做弟弟的,他是做哥哥的,做哥的人什么时候都不能慌,谁乱了他都不能乱,他是你的顶天柱,他倒了,一切磨难都要压在你头上的。”
裴溪洄呜咽一声,露出像小狗一样心碎的表情。
老裴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小洄,你有没有想过你对他的依赖、对他的感情,已经有些病态了,像是没有他就活不下去一样。”
裴溪洄在大豹肩上抬起脸来,看了裴听寺一眼,那是和从前全然不同的,冷漠到骨子里的眼神。
“豹哥,你出去一下。”
他看着裴听寺,却是对大豹说话。
大豹看看他,又看看裴听寺,把床头的呼叫铃扯过来放在裴溪洄手里,“有事随时按铃。”
裴溪洄靠坐在床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撩起薄薄的眼皮睨着裴听寺。
父子俩隔着一条手臂的距离沉默无声地对峙。
最终还是裴听寺先败下阵来:“你对我有敌意,我知道,因为我不喜欢你哥。”
裴溪洄的眼神冷得像把刀:“你知道你和我哥的区别在哪儿吗?”
“你说。”
“我哥对自己不理解的事情,从来不会随意点评,而你根本不懂我和他之间是怎样一种感情,却总想劝我改邪归正,他是面冷心善,你才是真的冷血无情。”
裴听寺被他说中,怔愣片刻,随后低下头:“确实,你性格里的良善遗传自你母亲,和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但是小洄,我做了十多年雇佣兵,如果心不硬,早死八百回了。”
“但我的生活不是你的战场!我哥也不是你的敌人!”
裴溪洄眼睛里满是破碎的光:“你三年前登岛时就想把我带走,发现无法跟他对抗才偃旗息鼓,但你从来都没想过,为什么他明知道你要和他抢孩子,还同意你留在岛上吗?因为他没有爸妈疼爱,他想我有个爸爸!他想多一个人像他那样爱我!”
“但是你呢?”
裴溪洄因为激动颤抖起来,哑声问他:“你对他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感激,你不管他十四岁自己都活不下去的时候一把屎一把尿把你的孩子拉扯大,你不管他这么多年为了养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对我做的一切在你眼里好像都是理所当然的一样,你不放过任何把我从他身边带走的机会,哪怕是现在,他流那么血跑出去下落不明的情况下,你还在劝我离开他!”
裴溪洄现在想来心底都是一阵后怕。
如果靳寒不是靳寒,只是个无权无势寂寂无名,再普通平凡不过的哥哥,那以裴听寺的手段,早在三年前就可以把自己从他手里抢走。
到时候哥哥找不到他,见不到他,养了十八年的孩子被亲生父亲说带走就带走了,他还怎么活?
“我没想把你从他手里抢走!”裴听寺猛地站起来,急忙为自己分辨:“三年前我就和他签过协议,在扫清大K的所有余党之前,我如果敢擅自带你离岛,他会杀了我!”
裴溪洄眉头皱起:“大K是谁?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裴听寺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一下子醒过神来:“你别问了,我不能说。”
“连你都不能说吗?”
裴听寺讪讪地坐下:“在教育理念上,我和靳寒存在诸多分歧,只有这一件事,我和他保持高度一致,知道或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枫岛不是牢笼,而是你的安全屋。”
“我从没想过把你抢走,他不会放手,你也不会同意,我只是想偶尔带你出去玩一玩,逛一逛,看看外面的世界,分出一些心思到别的事上,不要把他当做你生活的重心和信仰,因为……爸爸当年就是这样爱着你的妈妈……”
裴溪洄不敢置信地眨巴着眼,“你以前……”
裴听寺笑起来:“很难想象吧,像我这样冷血无情的人,也会全心全意地爱着另一个人。”
“你妈妈是我的信仰,是我的全部,是我的生命和一切。”
“她死后,我就活不下去了。”
“我知道我要肩负起父亲的责任,把你好好养大,但我根本做不到,仇恨成了我活下去的唯一执念,我看着你的眼睛就会想起你妈妈最后一刻躺在我怀里的样子,我必须要为她报仇。”
裴溪洄听得眼眶湿润,收起满身张牙舞爪的戾气,张开手臂给父亲一个拥抱。
“可是我不是你,靳寒也不是妈妈……我们的生活中没有太多你们那样惊险的事……”
“但天灾人祸又有谁能预料呢?”
裴听寺扯过被子盖在他身上,很轻很轻地,捋过他耳边的碎发。
“即便你们一生无病无灾,但他比你大九岁,将来注定会走在你前面。我太知道信仰崩塌后万念俱灰的滋味了,我不想你有朝一日,也要忍受我受过的苦。”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此时此刻,抛开一切不谈,裴听寺爱护裴溪洄的心,和靳寒是一样的。
“可是爸爸,我不会受苦的。”
裴溪洄从他怀里抬起头,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郑重地看着他:“我和我哥是用一条命活着的。”
“他不会走在我前面,他在我就在,他不在了,就没有任何事能把我打倒了,您明白吗?”
“你……”
裴听寺哑口无言,额间的沟壑展开,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他明白,但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也没有立场去指责。
裴溪洄小的时候他没有养过一天,明知道孩子没有爸爸很可能活不下去,依旧狠心把他抛下。
那么现在裴溪洄自然也可以为自己的将来做主,而不考虑他这个感情并不深厚的父亲。
“我知道了。”裴听寺似是妥协一般,“你既然想好了,那就去做,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好你,也……保护好你哥。抱歉,我刚才的话有些欠妥,不该说他是变态。”
裴溪洄拿拳头在他肩上撞了一下:“我也要和你道歉,我刚才太凶了。”
黄药水里有助眠的成分,徐呈还在里面加了一些安眠药。
裴溪洄喝完不久就开始昏昏欲睡。
他意识到自己的神志在逐渐涣散,但哥哥还没找到,他不能就这样睡去,临昏迷之前给老朋友打了一通求救电话:“小岛,你和深哥能不能来一趟枫岛,我哥丢了……”
电话还没挂断他就昏了过去。
即便吃了安眠药这一觉也没睡踏实。
他反反复复地做着那个噩梦,梦里很多模糊的细节逐渐变得清晰,血淋淋的回忆如同成群的飞蛾开始反扑,而他就是一顶在风中摇摇晃晃的烛火。
他在梦里尖叫、哭喊、哀嚎、求救,可不管怎么样就是醒不过来。
身子变得很重很烫,感觉自己被架在火堆上烤,嗡嗡作响的耳朵里断断续续传来熟悉的人声。
“小洄?醒醒小洄,我来了。”
“嗯……”裴溪洄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睁开眼时一大包泪顺着两侧太阳穴滑落,泣不成声的哽咽混着他一声又一声痛苦凌乱的喘息,被一束垂落在脸上的长发掩住。
“好了别哭了,我们来了。”
一双带着温暖花香的手臂抄过他的后背,把他抱起来拥在怀里,花香来自那头柔软的长发,像母亲的裙摆般扫过他的面颊。
裴溪洄跟终于见到亲人的小朋友似的紧紧抱住他:“小岛,我哥不见了……”
“听说了,你把靳总气得离家出走了。”
“啪”一下,灯被打开。
裴溪洄被突然的强光刺得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就看到门口走进来一个男人。
他身形如山,个子极高,经过门框时往里低了下头,穿着很随意的黑背心,工装裤,裸露在外的两条手臂尤其强壮,能看到上面鼓胀的青筋,手里还拎着根半长的马鞭。
毋庸置疑这是个绝对性感的男人。
不是精心打理出来的帅气,而是一举一动间透出的野性和粗犷。
裴溪洄顶着一双哭肿的眼睛叫人:“深哥。”
霍深一点头,走到床边,把他怀里的长发美人挖出来,往人嘴里塞了颗小药片。
“唔。”沈月岛都不知道嘴里是啥就“咕嘟”一声咽了,就着他的手大口喝水。
黑亮的长发从耳侧垂落,裴溪洄帮他挽上去,嘟嘟囔囔问:“怎么吃药了?”
“晕机。”霍深说。
“你们打哪来的啊?”
“草原上呗。”沈月岛终于喝完水,回答他,“你打电话前一秒我俩正打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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