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方没有套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来,也不灰心,再接再厉道:“你忙完这几天,要不要请个假,好好休息一下?”
沈虞短暂地思考了片刻,很难得地应了这个提议。
他也觉得自己需要休息。
几分钟的闲聊完毕,热水也打好了,沈虞把自己的袖子又往上提了提,然后面无表情地就去拉祁方的衣服。
祁方这次没有挣扎,就是脱衣服的时候还吸了两口凉气,忍笑道:“沈鱼鱼,轻一点。”
沈虞费了点力气把衣服从祁方的脑袋上摘下来,闻言顿了一顿,率先指责:“你的头太大了。”
“好好好。”祁方上半身脱了个干净,在有些冷意的空气里,无奈笑着说:“我的头大,头大。”
上衣脱下后,沈虞的目光忽而在祁方身上停留了一刻,随后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但这点细微的变化,也被时时关注沈虞的祁方发现了,立即开口问:“沈虞,你是不是在偷偷看我的果体?”
“……”沈虞:“没有偷偷。”
“那就是在看。”祁方闻言,毫无愧色地说,又抬了抬手臂,抓住时机给沈虞炫耀他坚持健身而养成的漂亮肱二头肌:
“那你凑过来认真看看,怎么样?”
沈虞:“。”
祁方雄孔雀般开屏了半晌,见沈虞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不由得挫败:“沈虞同志,你怎么连脸都不红一下的?”
就不能那什么……心猿意马意乱情迷色心大动个一秒钟?!
沈虞默了一下,没回答他这句话。
事实上,沈虞觉得自己的心跳频次确实比平常要快一些,但他认为是因为刚刚搬动轮椅的运动所致,这点运动量,还不能够影响面部毛细血管扩张。
将祁方的上衣放在旁边的盆里,等到要脱裤子的时候,沈虞又犯了难。
倒不是尴尬或者害羞,此时此刻在沈教授眼里,祁方和案板上待宰的猪肉唯一区别就是,前者会乱动,后者则躺得更平一些。
沈虞只是在为难,如何在不伤到祁方骨折的腿的情况下,让祁方坐着轮椅把裤子脱了。
祁方对沈虞的烦恼无知无觉,他自认为已经脱得算彻底了,于是想挪到那张小凳子上去。
“沈鱼鱼,扶我一下?”祁方很有礼貌地先朝沈虞询问。
两个人心中各自想着不同的动作,沈虞默不作声地弯下腰,让祁方可以一只手扶在他肩膀上,然后起身——
祁方其实已经借力站起来了,为了不让沈虞察觉到,赶紧又矮身往地上那张凳子上坐去。
而这一刻,沈虞垂下睫,盯着祁方的黑色运动长裤几秒,伸出手,干脆利落地一拉——
祁方:“我擦!!!”
病房外的大爷和大妈正在侃家常,突然听见病房的浴室里传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听起来就像是一个人扑通砸进了水里一样。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两秒后,又是一声裂响传出来,夹杂着一阵兵荒马乱的塑料弹跳声。
大爷大妈面面相觑。
片刻后,病友大妈感叹道:“年轻人,体力就是好,塑料桶都能洗炸喽!”
十分钟后,沈虞半身湿漉漉地走出来。
他穿着的灰色针织衫和白色休闲裤都被打湿了,连长长的睫毛尖都坠着小水珠,神色绷得很紧,薄唇抿得几近发白。
“里面那小伙子没事吧?”病友大妈关切地问:“刚刚我听他好像摔了?”
沈虞顿了顿,说:“……应该没事。”
“我看你也挺年轻的,不太会照顾人吧?”大妈拿了个苹果在削,絮絮叨叨:“哎,你们这些小青年,都不会照顾人的,不如请个护工来,出点钱但省事。”
沈虞不说话了。
他也是头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是不会照顾人的。
过往二十多年,祁方从来都把“照顾沈虞”这件事做得很好,这也让沈虞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这些看似寻常的小事,或许人人都可以做得好。
——在刚刚失手把祁方大头朝下摔进塑料桶里之前,沈虞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今晚与预期不符的失误,让他略有几分不寻常的怅然。
以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对祁方。
塑料桶被砸坏了,所幸没有造成皮外伤,沈虞去护士站里重新取了一个桶,回来就发现祁方已经自己洗好了澡。
看着穿着病号服坐在床沿悠然自得的祁方,沈虞脚步一停。
祁方知道他在疑惑什么,于是无比坦然地自己补充设定道:“只骨折了一条腿,还能蹦呢。”
沈虞的目光落在祁方垂在床边的两条腿上,神情若有所思。
好在助理小林在这个时候推开病房门进来,手里还拎着两个保温盒。
“老板,”小林把保温盒放好,朝祁方伸出手:“231.5块钱,私事走不了公司报销。”
祁方:“叫财务从我工资里扣不行吗?”
小林:“不行,那样钱到不了我手上。”
祁方:“……”
没等小林再说什么,沈虞在手机上点了几下,而后对他道:“钱已经转过去了,这一周祁方的病,辛苦你。”
小林打开手机,收到一笔五千块钱的转账,镜片后的眼睛一亮。
还是沈教授干脆利落,二话不说就打钱,真好!
祁方不知道自己在小林眼里的形象进一步矮化,招呼沈虞一起吃晚饭,又问小林:“你吃了没有?”
小林推推眼镜,很想和亲切的沈教授一起吃饭增进友情,于是道:“没吃。”
“哦。”祁方说:“那你出去找饭吃吧,别在这打扰我和你沈教授。”
见小林瞪着他,祁方想了想,依样画葫芦地给小林转账了五十块钱。
“快去吧。”祁方和蔼地催促。
小林:“……”
看在钱的份上,还是算了吧,不和讨厌的老板计较。
吃了晚饭,帮祁方简单洗漱完毕,沈虞赶在九点前打车回到了小区公寓。
公寓里黑漆漆的,沈虞进了房门,有好一会儿,站在鞋柜边没有动。
客厅朝外的一整面几乎都是落地窗,此时房子里没有开灯,可以透过明净的窗户,看见不远处灯火璀璨的江边夜景。
车来车往川流不息,江上的游船缓缓行驶,隐约的歌舞声从遥远的地方飘上来。沿江的小路上,有成群结队的人影,都是在江边散步和拍照的人。
非常漂亮且热闹的江景,是这个小区楼盘价格昂贵的最大原因。
而沈虞站在落地窗前,忽然隐隐感到一种没来由的失落。
离开了大爷大妈喋喋不休聊天的病房,离开了总是会时不时找话题的祁方,这个昂贵又舒适的公寓,似乎有些太……安静了。
也太空旷了。
沉默了半分钟,沈虞啪地打开客厅的灯,明亮的暖色灯光铺满每一个角落,那种忽如其来的失落感才被驱散开。
他恢复了平常的情绪,有条不紊地进行洗漱、写报告、阅读文献,睡前半小时还抽空学习了《创伤性骨折的家庭康复护理指南》。
十二点,沈虞准时关灯入睡。
第二天在学校上课的时候,沈虞接到了李聪明的电话。
“方便说话吗?”李聪明谨慎地问。
沈虞其实正站在讲台上,不过这节课已经接近尾声,学生们静悄悄坐在位子上,手按着书本,等待沈教授随时一发话,就立即暴风式收拾东西,赶往食堂吃午饭。
沈虞接到电话后,顿了一顿,看了一眼教室墙上的挂钟——离这节课结束还有三分钟。
“下课吧。”沈虞淡淡地对底下的学生道:“早点去吃饭。”
学生们齐齐怔了一下,一边逃离教室,一边互相低声说话:“今天不对劲啊……竟然没有卡点?沈教授的强迫症好了吗?”
“可能有急事吧……之前从来没看见他在课上接过电话。”
教室里,沈虞走到另一端的窗户边,学生们溜得飞快,已经不剩几个人了,尤其的安静。
沈虞问李聪明:“什么事?”
李聪明语气似乎在斟酌:“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今天我把祁方转院来我们这儿了,给他弄了个单人病房,D座6楼601房,你如果有空的话可以过来瞧瞧。”
沈虞说:“好,我现在过去。”
李聪明:“也行,我们正好一起吃个饭,我待会把定位发你。”
挂了电话,李聪明伪装的平静瞬时被打破,急得团团转,问躺在床上的祁方:“怎么样?我叫我那个心理医生朋友中午一起来吃饭?沈虞会不会不高兴?我记得他一直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
祁方在病床上躺得平平的,左小腿被李聪明拿医院不要的绷带缠了两圈,看上去确实有点风干木乃伊那味道了,闻言挑眉道:“沈虞早不是以前高中时那样的性格了。”
“沈鱼鱼现在工作得很好。”他说:“和同事、学生的关系都很好,大家都很……”
祁方忽然想起那个在实验室紧挨着沈虞站的年轻男学生,有股酸溜溜的感觉涌上心头,隔了几秒才继续道:“大家都很喜欢他。”
“你用不着担心沈虞会处理不好人际关系,”祁方对李聪明说:“他只是不爱和陌生人相处,不是不会。”
李聪明琢磨了一会儿,疑惑地问:“我怎么感觉你这一大段话,实际上都是在绕着弯地夸沈虞呢?”
祁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并道:“悟性很高,孺子可教也。”
李聪明的视线从祁方脸上移到祁方绑着绷带的腿上,有点牙痒痒,想手术刀起刀落,把祁方的假骨折变成真骨折。
“好了。”祁方敛了脸上的笑意,严肃起来:“我其实不确定沈虞目前究竟是什么情况,所以也请你那位朋友不要说漏嘴,我不想沈虞……”
他停了一会儿,低声说:“不想他胡思乱想。”
李聪明也明白事情的紧迫性,比了个OK的手势,道:“没问题,保证靠谱。”
沈虞到了李聪明所在医院附近的一家中餐厅里。
报了包厢名后,他被带到二楼,进包厢的时候,瞧见里面坐着的人,沈虞的目光一转,似乎有点困惑。
包厢里,一个坐着轮椅的祁方,一个李聪明,还有一位妆容素净的年轻女性。
“沈教授,你好。”她坐在李聪明身边,率先站起来朝沈虞伸出手,微微笑着自我介绍:“我叫陈柯,是李崇明留学时认识的朋友。”
沈虞进了包厢,将门关上,对着陈柯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手,指尖很短暂地轻轻触碰了一下她伸出的掌心,随即收回,并点头道:“你好。”
而后,他选择坐在了祁方旁边,面对着陈柯,一个初见陌生人礼貌而疏离的位置。
沈虞虽然不问,但祁方知道他肯定内心疑惑,于是主动解释:“陈柯现在和李聪明在同一家医院里,也对骨科颇有研究,一起来商量一下我这腿怎么治。”
李聪明:“对对对。”
于是沈虞对陈柯道:“谢谢。”
“不客气,很早就听李聪明提起过他的发小,今天终于见到面了。”
陈柯笑起来很明媚,是个容易让人心生亲近的模样,她提起一旁的茶壶,倒了一杯新茶,然后推到对面的沈虞手边。
“尝一尝吧,这是这家店的招牌茶,据说有独家秘方。”
沈虞微微颔首以示感谢,手指虚虚搭在杯沿,却没有端起来喝。
服务员陆续上了几道菜,祁方见时机正好,给李聪明使了个眼色,李聪明接收到暗号,有些紧张起来。
“嗯……”李聪明开口问:“沈虞,那个……其实我也不太了解祁方这伤是怎么造成的,你要不和我们讲一讲,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祁方的腿骨折的?”
祁方:“……”
李聪明编谎话的本事一如既往的糟糕,不该对他抱有什么期待的。
果然,沈虞眉心蹙了一下,看向李聪明:“昨天上午,车祸。”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沈虞道。
李聪明顿时卡壳了。
他本来就不擅长撒谎,从前次次玩狼人杀都是第一个被刀出去的,今天突然被赋予试探沈虞的重任,脑子比平时转得更慢了,张口结舌道:“啊……这……”
沈虞眉心拧得更紧,目光扫视了一圈包厢里的其他人,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要问我的?”
李聪明出师未捷,只能将求救的视线望向旁边的陈柯。
陈柯倒是很淡定,她放下筷子,想了一想,对沈虞道:“沈教授,如果我们说,祁方的腿并没有骨折呢?”
“……”沈虞顿了顿,反问:“难道他骨折的是手?”
其余所有人:“???”
第07章 原地复活
吃过午饭后,沈虞到医院参观了祁方的临时单人病房,并在中午两点上课之前准时离开,回去学校。
祁方原本还在床上演木乃伊,等沈虞一离开医院,顿时垂死病中猛坐起,对着李聪明旁边的陈柯道:“怎么样?”
陈柯在沈虞关上病房门的那一刻,就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几页纸,此时正摊平在记写板上,专心致志地对照着每一项打勾。
打勾完成后,陈柯合上纸张,脸上总是挂着的淡淡笑意敛起,严肃起来:“不是很乐观。”
祁方心中一紧。
李聪明帮他把话问了出来:“不是很乐观是什么意思?”
陈柯把记写板放在一边,理了一下思绪,慢慢道:“你们听我一点点解释。”
“从今天的观察可以看出,沈教授是个性格非常独立,以工作和事业为重的人。”
李聪明有点着急:“所以呢?沈虞怎么好端端的,总误会祁方骨折了?”
祁方沉默着,似乎知道了陈柯接下来要说什么。
陈柯按了按李聪明的肩膀,示意他冷静:“沈教授这样关心工作,但这些天还是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到医院看望‘骨折’的祁方。”
“所以他不是短时间内误会了祁方骨折,而是十分笃定。”陈柯说:“即使医院没有出具相关的证明,即使我们今天和他说明了这个事实。”
今天中午,沈虞在听到陈柯说的话后,没有任何的犹豫,径直开口道:“不可能。”
“如果没有骨折,祁方不会住院。”沈虞当时淡淡地说。
李聪明在病房内来回踱步,百思不得其解:“是不是因为祁方车祸受了点轻伤住院,所以沈虞才以为……?”
“你说的车祸,是某一项因,”陈柯道:“但沈虞坚信骨折的事实,是果。”
她又说:“这个因果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单向联系——我说得简单一点,正常人会因为一场小事故,凭空产生沈虞这样的念头吗?”
李聪明默默无言。
祁方靠在病床头,此时终于开了口:“所以,是有另外一个更加直接的原因,导致了沈虞……”
陈柯点点头:“我目前是这样理解的。但具体是哪方面,我更偏向于是心理、精神方面的因素,不排除有神经性.器.官生理病变的可能,你可以让沈虞去做一次全身体检,这样就能确定了。”
祁方看了看她,忽然问:“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方向?”
陈柯怔了一下,随即点头:“沈教授的症状,让我想起很久之前在期刊上看见的一例罕见病介绍。”
“什么病?”祁方追问。
陈柯:“你们听说过‘白骑士综合征’吗?”
李聪明:“没听过。”
祁方:“不知道。”
陈柯想了想,说:“医学上有一种罕见的心理性疾病,叫Munchausen’s Syndrome,中文译作孟乔森综合征。患者通过幻想、伪装自己有病,甚至主动弄伤自己,来寻求他人的同情或照顾。”
李聪明咂舌,转头看了看祁方,道:“难怪你之前上学时三天两头装病逃课,你是不是就得了这个孟乔森病?”
祁方:“??”
陈柯无奈:“真正患有孟乔森综合征的人,是坚信自己身患某种疾病,吃药住院时甚至能产生兴奋的情绪反应。自己心里清楚没病,以及故意装病来逃课的类似行为,不属于孟乔森综合征范畴。”
“心理上对疾病承认与否,是我们判断的重要标准。”陈柯说。
“孟乔森综合征还有一种衍生分支,Munchausen’s syndrome by proxy(MSBP),叫做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现在网络上流传的‘白骑士综合征’,其实就是从中提取病征表现、模糊扩大化后的产物。”
李聪明和祁方都不说话了,李聪明是低头在手机上搜索这些病的名字,祁方则是微低着头思索。
片刻后,祁方开口问:“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是与孟乔森相反,患者通过幻想目标对象有病,以此来照顾病人获得心理上的满足感甚至兴奋感?”
陈柯赞许道:“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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