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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逝,小病而已(觅唐)


沈虞其实想辩解,但想了想,他也确实经常半夜还在工作,于是沉默了。
祁方气得半死,这下是真觉得自己要患上心脏病了。
“以后你睡觉不许关门,我要监督你有没有偷偷摸摸起来工作。”
祁方像个封建专制的大家长,伸手就拿过沈虞的电脑,扫了一眼没有需要保存的页面,径直就点了关机,同时道:
“要么你就给我写一份保证书,保证你不会半夜起来看书看电脑,这样我就不监督你,你自己监督自己。”
沈虞继续沉默着。
做不到的事情,他写不了保证书。
“我……”沈虞终于开口,就是语气听起来莫名有些弱:“也不是每天都这样,有时候工作紧急,才会很晚还在处理。”
“哦?”祁方问:“那请问沈鱼鱼教授,你现在凌晨四点半起来,是在处理什么紧急工作呢?”
沈虞:“……”
祁方把笔记本电脑夹在自己胳膊底下,审视了沈虞片刻,一锤定音道:“继续睡觉,我们定的是早上七点半的闹铃,现在还有两个多小时。”
沈虞看着祁方转过身,像是要夹着他的电脑,气冲冲地回到房间另一端的床上去。
“我梦见了……爸爸。”沈虞忽然开口说。
祁方脚步停住。
再回头的时候,祁方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冷静,眉心不易察觉地拧着,语气也温柔下来:“嗯?梦见了什么?”
沈虞摇头:“不记得了。”
过了几秒,他想了想,又道:“好像是小时候的事。”
祁方把电脑放在了一旁,折返回来,闻言说:“小时候?叔叔带你出去玩的梦吗?”
沈虞再次摇头,但这次他没有立即想起些什么,安静了一会儿,才出声:“爸爸很少带我出去玩。”
祁方其实清楚,只是想缓解一下沈虞明显不高的情绪。
沈虞的父亲母亲,都是不同学界的一方泰斗。
沈父是医学研究者,即使换下白大褂,身上总带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不过他同时也很擅长厨艺,沈虞小时候在家里的正餐,大多时候都是爸爸包揽的,祁方从前还借着厚脸皮蹭过几顿吃的。
沈父是个很温和耐心的人,与沈虞的母亲相反。
在祁方看来,沈虞的性格更多的随了母亲。
沈虞的母亲主攻物理学方向,干练果断,逻辑性强,热衷工作和事业,每天都在各类会议和差旅中忙碌不休,只能尽力抽空和沈虞打电话,问候几句。
而沈虞的父母即使有心照顾小沈虞,除了尽力做一餐营养均衡的晚餐外,也无法再寻出更多的时间空隙去带儿子玩。
沈虞的童年,大多数时候只有父亲做好的孤零零摆在餐桌上的饭菜,以及母亲匆匆忙忙在电话里的温声问候。
而这一点忙中抽空换来的温馨,也随着沈虞父亲的猝然离世,变得更加稀薄无形。
“我不太记得他的样子。”沈虞语气淡淡的,似乎情绪根本没有起伏:“他去世很久了。”
“爸爸的病和你一样,”他忽然撩起眼睫,看向祁方,说:“都是心脏有问题。”
说完这句话,沈虞就不开口了。
祁方既心软又心疼,同时还有一点点懊恼,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嘴无遮拦,挑起沈虞过往的伤心事。
“沈鱼鱼,我可以上来吗?”祁方忽然问。
沈虞神情不解地看他,不太明白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有拒绝。
祁方在床边顿了顿,随即干脆利落地掀开被子,坐到了床上,还十分不客气地径直坐进了沈虞的被窝里。
“你没说话,我当你答应了。”祁方道。
沈虞看上去有点发怔。
小夜灯的光线柔和纤薄,沈虞雪白的面容在不太明亮的灯下显出一种奶油般润泽的淡淡光晕,头发因为没有打理而翘起,长而直的睫毛垂落下来,连一向冷而凌厉的乌黑瞳仁都意外地变得没有攻击性起来。
总而言之,很漂亮,但呆呆的。
这在沈教授身上可不常见。
沈虞的确呆了片刻,因为他感受到被子底下靠近的热度——祁方很有分寸地没有挨着他,然而这样凉意涔涔的天气,另一个人火热的体温总能沿着其他介质传递过来,何况祁方身上还有一股沐浴露的薄荷香味。
沈虞难得被这样的香味包围缠绕着,不由得思路中断了一瞬。
好在祁方很快打破了他的不适应,沈虞听见熟悉的嗓音就响在自己耳侧。
“沈鱼鱼,我的病会好起来的。”祁方说。
沈虞的长睫很轻地颤了颤。
“真的。”祁方又凑过来一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虞,语气无比认真道:“你不信吗?我对你说过的话,有哪一次是做不到的?”
沈虞在他的注视下,缓慢地点了点头。
祁方稍微松了口气,却忽然又见沈虞伸出手,朝着他摊开掌心。
“这次,”沈虞看着他说:“我需要确切的保证。”
祁方怔了一下。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挑了一下眉,索性也伸出左手小拇指,哄道:“那我们拉钩?”
沈虞:“……”
正当祁方以为沈教授不会屑于理会这种幼稚的小把戏时,沈虞却撩了下长睫,也用小拇指很轻地勾了勾祁方。
那点细微的触碰像是过电般发麻,令得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祁方在迟疑两秒后,果断地用双手紧紧拢住了沈虞的手,再次道:“我向你保证。”
对于祁方擅自大胆的动作,沈虞没有第一时间挣扎,反而眨了眨眼,任由自己的手被祁方握了许久,直到相贴的掌心温度升高,才轻轻动了动,将手抽回来。
祁方无形中松了口气,想了想,又接着之前的话说:“等过段时间,你没有那么忙,我也……不生病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叔叔吧。”
沈虞的父亲是在出差途中猝死的,按他生前的喜好,墓地选在了位于大西洋北端的一个小岛上,人很少,风景也漂亮干净,每当过年之前,沈虞都会和祁方一起去祭拜一次。
然而沈虞却没有应这个提议,而是平淡道:“我前不久看过他了。”
“唔。”祁方一时没反应过来,心道自己怎么没有一起:“前不久?什么时候啊?”
沈虞:“上一次出差的时候,航线路过那个地方,我中途转机,去看了看他。”
祁方嗯了一声,像是对这个话题已经不感兴趣,道:“还要再睡一会儿吗?时间还早。”
沈虞其实说了那么一会儿话,逐渐开始有点倦意了,于是缩进被子里,倚在枕头上瞧着祁方,一双黑眸乌溜溜的。
“我要睡了。”沈虞说。
祁方知道他睡觉时不习惯有人在旁边,低声道了句晚安,才掀开被子回另一端自己的床上。
小夜灯的光晕暗淡下去,祁方直挺挺躺在被子上片刻,屏息凝神等了十几分钟,感觉沈虞应该差不多睡着了,才猛地一个打滚坐起来。
顾不上时间,祁方抓过手机就给李聪明噼里啪啦发了一通消息:
[祁二少:急报!]
[祁二少:我有预感,好像找到沈虞的病因了。]

第15章 海边集市
李聪明早上六点半起床,人还瘫着,迷迷糊糊中摸了把手机,就被祁方连串的微信消息惊得瞬间清醒。
等看完祁方发的消息后,李聪明先给陈柯转述了一遍,问她的意见,然后打字回复。
[李聪明:你是说,怀疑沈虞的病和他前几周的那次出差有关?]
[祁二少:沈虞的异常就是从那次回来开始的。]
[李聪明:这个结论我们之前猜测过,你不是说没证据么?]
[祁二少:沈虞出差中途,去看了一趟父亲。]
[李聪明:陈叔叔不是……?你觉得沈虞受刺激了,才会生病?]
[祁二少:嗯。]
[李聪明:不对啊,那沈虞和你不是经常都会去拜祭吗?以前也不见沈虞受刺激。]
[李聪明:而且我觉得沈虞不是会轻易受刺激的人。]
[祁方:期间肯定是出现了什么意外,但我们并不知情。]
[祁二少:还有一个,我猜测沈虞每次的思维跳跃,和他平日里接触的人和事,或者思考的东西,有关联。]
李聪明关了聊天框,睡意早就无影无踪。
过了几分钟,陈柯也给他回复了消息。两个人就这个新的发现讨论了一会儿,陈柯突然问:“祁方为什么不直接联系我?”
李聪明愣了一下,对啊。
沈虞的病更多的是偏心理类的疾病,陈柯才是正经的心理医生,祁方就算有什么发现,也应该是和陈柯说,让她记录进病历档案里。
和他李聪明这个干骨科的说什么劲儿?
李聪明犹豫了半晌,又自己说服了自己:“他和我关系好,第一时间想告诉我也不奇怪……”
陈柯却说:“他是特意和你说的,因为他不想和我联系,并且知道你一定会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既不会耽误正事,又不需要为难。”
李聪明脑子转不过来了:“啊?祁方为什么不想和你联系?”
陈柯在另一头的手机屏幕后,很忍俊不禁地抿嘴笑了一下。
估计是……因为她昨天开口说了让祁方考虑和沈虞分开一段时间,被小小地记仇了吧。
李聪明的这个发小,还真是和李聪明形容的一样,把沈虞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沈虞和祁方两个人用几天时间游览完了当地景点,最后一天,在酒店简单用过当地特色早餐后,前台热心推荐他们去逛两公里外的沙滩集市。
“那里是我们小岛上最大的特产零售地。”前台连比带划地形容道。
集市就在这片海滩的最西边,是一大块由五颜六色的顶棚和葡萄架搭建而成的特产零售市场,从酒店房间的窗户里遥遥俯瞰那处,就如同无数块切好排列的、色彩缤纷的水果蛋糕。
出发前,祁方好说歹说,才勉强劝服沈虞,不要求他坐着轮椅出门,但还是带上了那个紧急呼救器。
而酒店前台看见祁方这个“残疾人”竟然坚强地靠自己的两条腿走了出来,吓了一大跳,忙安排了酒店专用的沙滩游客车,让人载沈虞和祁方到另一边的集市去。
N国地处南半球,此时正是春夏交接的时候,早上的微风袭袭,吹得人浑身都暖洋洋的,心生舒坦。
沈虞换了单件的白衬衫和浅咖色的运动长裤,临出门前,又被祁方强行套上了一条颇有波西米亚风格的防晒薄款围巾。
坐在游客小车上,沈虞的身形随着车身的颠簸晃来晃去,那条短短的丝质围脖也在风中摇曳不休,瞧上去,非常具有俏皮的凌乱美。
祁方借着墨镜的遮挡悄悄打量沈虞的这副模样,过了一会儿,还是心痒难耐地拿起手机,趁沈虞不注意偷拍了几张。
这是清冷端肃沈教授不为外人知的另一面。
——祁方喜滋滋把照片存进给沈虞专属的相册里,除了依旧为沈虞的病烦恼,其他时候对此趟旅行可谓是万分满意。
“到了先生,请下车。”
游客小车的司机用蹩脚的英文对后面的两人道。
沈虞并不知道自己风中凌乱的样子已经被祁方在路上被偷拍了几十张,他有些不太适应地扯了扯脖子上的防晒丝巾,率先下了车,正想往前面走,忽然顿了顿脚步。
三秒后,沈虞转过身,安静地望着给完司机小费的祁方,朝他伸出了右手。
祁方刚收起钱包,一抬眼就看见沈虞的这个动作,愣了一下:“怎么了?”
沈虞道:“我牵你下来。”
祁方睁大眼睛,像是思路中断似的,站在车上呆住了。
还是司机小哥操着本土英语打破了他的僵硬:“先生,您的朋友是怕您下车摔倒。”
沈虞伸出手片刻,见祁方迟迟不动,不由得轻轻蜷了指尖,想把手放下。
不料下一刻,他的手突然被攥住了。
祁方握着他的手,轻松从车上一跃而下。
“谢谢沈教授的关心。”祁方笑容灿烂,与沈虞对视的时候,有模有样地道了句谢。
沈虞偏开脸,被松开的手垂在身侧,耳根处细瞧染上了几分微红。
“你的身体不好,”沈虞想了想,又说:“在集市里跟着我,不要乱走。”
祁方这才记起自己体弱多病的“人设”。
“人还挺多。”他扫了一眼不远处熙熙攘攘的沙滩集市,态度自然地提议:“我们牵着手吧,这样不容易走散。沈鱼鱼,你认为怎样?”
说罢,祁方还和前几分钟的沈虞一样,再次伸出了手,掌心朝上。
“这次换我牵你过去。”祁方唇角扬起:“好不好?”
在集市里逛了一会儿,沈虞还没想明白。
为什么一开始明明是他想保护好祁方不被人流冲挤,怎么现在,却变成了祁方牵着他在集市中如鱼得水般游走。
N国是有名的旅游小岛,正值春夏旺季,全球各地的游客络绎不绝,各种肤色各种打扮的人挤得集市热闹非凡。
沈虞跟着祁方在其中穿梭前行,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开始有些后悔没有让祁方坐轮椅出来。
人实在是太多了……很危险。
坐着轮椅,至少还能被周围人让出一小片空地。
正当沈虞想着这件事的时候,头顶上突然罩下来一片阴影。
祁方拿了顶渔夫帽,随手给他戴在头上,见沈虞抬眸,于是道:“防晒。喜不喜欢这个样式的?”
沈虞把草帽拿下来看了看,这是顶手工编织的渔夫帽,做工一般,却别出心裁地织了一小截淡紫色的花荆进去,尾端开着新鲜柔软的白色花瓣,清新脱俗。
沈虞又把草帽戴回了自己头上。
祁方笑了,又故意说:“沈鱼鱼,我什么时候弄错过你的品味?”
沈虞从小就不会买东西,不仅不主动买衣服,稍微长大了点后,连住宿时要用的日用品也不记得买。
衣服穿坏了,还能穿校服。日用品用完了,沈虞只能跟在舍友屁股后面,一声不吭地盯着对方的瓶子看。
舍友们倒是很热情,纷纷把自己的东西分享给沈虞用。
但一直用别人的也不是办法,祁方某天得知了之后,大吃飞醋,放学后就拉着沈虞出校门去超市,立誓从此要将沈虞生活中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再也不用去借别人的东西。
沈虞没有任何反抗——除了对祁方要求的一个月一次的出门采购频次有一点很小的意见,认为会占用学习的时间。
祁方强行镇压了这点微弱的抗议,特意准许沈虞在和他一起逛超市的时候,可以戴着耳机背单词。
自此之后,沈虞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祁方包办的。
沈虞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对实用性的要求大于所有,但偶尔也会接受一些看上去毫无用处的小玩意儿。
不过祁方担任沈虞生活采购部部长后,挑的东西就没有出过差错。
“我有一种心灵感应。”曾经祁方这样说道:“我能感应到你喜欢的东西。”
“就像我能感应到自己喜欢的人一样。”
沈虞对沙滩集市上的这顶草帽感兴趣,祁方便过去和商贩讲价。
商贩是个皮肤晒得黝黑的本地男人,不太会讲英语,与祁方鸡同鸭讲地互相论述一番见解,最后败下阵来,索性抬起手,道:“OK!OK!”
“10 dollars!Let it go!”
十美元不算贵,于是沈虞看向祁方,忽然说:“我也送你一顶。”
“嗯嗯……”祁方正在找钱包,闻言大吃一惊:“——嗯?!”
沈虞竟然主动想要送他礼物了?
理性克制如沈教授,对世俗意义上的用金钱替换物质再替换成情绪价值的“送礼”活动,完全不感兴趣。
祁方曾经在一周年结婚纪念日的时候,十分不委婉地暗示过想要礼物,沈虞思考了一分钟,当天给他的账户里打了一万块钱。
“你可以去买自己想要的,”沈虞那时候认真地对他道:“还有,建议下一次你把送给我的礼物,也替换成能支配的流动资产。”
回忆过往,再着眼当下,祁方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非常淡定,笑道:
“沈教授竟然也会想送我礼物啊……那你来挑挑?”
沈虞的视线移到摊位上。
祁方的目光紧跟着他的视线。
沈虞在这商摊上来回扫了一圈,就选定了目标——一顶浅绿色镶蓝边的草帽。
“这个吧。”沈虞指了指,用英文对商贩道。
祁方:“等、等等……”
沈虞没听见他说的话,先付了钱,再接过帽子,一手拿着,递过给祁方,并郑重地说:
“谢谢你送我的礼物,作为报答,我也送你一顶绿色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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