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落相逢(雨霈天青)

陈言有些意外，但还是不以为然地“嗨”了一声，说：“那么久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而且，工作又不是生活的全部，咱们赚了钱下班后还不是想怎么嗨就怎么嗨，要是觉得累就大不了拜拜走人。”
见他这么豪迈风发，汤取笑了一下，回归之前的话题：“我还是没想清楚要学什么。也可能专业本身并没有那么重要吧。”
“也不是吧，专业还是很重要的。”陈言煞有介事地晃了晃食指头，“就比如学临床和学兽医，就业方向可大大地不一样，你还是慎重点报志愿吧。”
汤取啧了一声：“你这是研究过啊？”
陈言抓抓头：“我老家有个远房亲戚就是干兽医的，现在开宠物医院，据说生意爆火。我妈相当感兴趣，我这不得自己研究研究么。”
汤取乐了：“你家各行各业的亲戚也太多了吧。”
陈言道：“可不是，还有当牙医的、卖灯具的、卖净水器的，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见了面我都不认识。”
汤取回想到和梁宝香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基本不与亲戚们来往，就朝陈言比了个大拇指：“陈氏大家族。”
“去你的。”陈言一巴掌打掉他的手，眼珠子一转，打趣道，“怕你孤单，你妈不是给你找了个弟弟么，借钱帮你渡过难关的好弟弟。”
汤取踹了他一脚。
转念一想，陈言也没说错，只是他不知道，汤取之前已经为金钱折腰，不仅管易磐叫了哥，还闹出一个无比窘迫的场面。
幸好他和易磐都是洒脱的性子，时间久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不然汤取还真不知道怎么缓解尴尬。
临近中午，太阳烤得户外风热气腾腾，走廊上阴影变淡，逐渐燥了起来。
“下去吧，这么热的天，我俩趴这儿聊天有点傻逼了。”陈言挥手扇了扇风。
汤取最近都在户外奔波，倒还好，道：“我还得回趟教室，有东西要拿。”
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汤取回到座位上，打开课桌看了眼，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
陈言倚在门框边问：“你找什么呢？”
见他面色有异，就走过来，问：“怎么了？”
汤取环顾一眼四周，目光寻找了一圈，没找到，又在课桌下找了一番，仍旧一无所获，有点茫然地站起来，说：“我的毕业纪念册不见了。”
“啊？”陈言有些吃惊，也四处看了看，“你放哪了？课桌里？”
汤取摇了摇头，说：“上楼前刚好有人写完还我，就顺手放桌上了。”
陈言当即想到了一个可能，皱眉道：“不会是……被收废纸的人给收走了吧？”
这个原因很离谱，却也很合理。
高考之前，并不是所有学生都会把堆起来比人还高的课本都搬回家。为了节省大家精力，学校专门腾出四间教室给高三生堆放多余的书本资料，高考完第二天大家有的扔垃圾桶，有的塞课桌兜。
收废纸的人已经全面扫荡过几次了，连汤取都偶然见过两次他们的三轮车。
现在学校要给准高三学生腾出这栋教学楼，趁着这次返校领毕业证，下了最后通牒，让大家把桌兜里的东西都带走。
估计今天收废纸的人又来了一轮。
举目四望，可以看出整个教室都被搜刮了一遍，干净得仿佛恢复出厂设置，一点书本纸张都没了。
他们又去隔壁班看了看，情况也一样。
陈言气笑了，骂道：“哎我操，那些人还有没有公德了，收地上的也就算了，怎么连桌子上的也不放过！”
今天是毕业生最后一次回学校，现在人都差不多走光了，收废品的人把能收的全收走也不奇怪。
高三生扔的东西太多了，收废品的估计都懒得看册子里到底写了什么同窗寄语，贴了多少张照片，人不在，东西就全归他们了。
“走，找班主任去！”陈言说。
班主任倒是还在办公室，不过也是马上要收拾回家的样子，听说了情况后，也是一怔。
“收废品的好像有好几个人，我也不知道是谁找来的，我问问保卫科的人。”
说着就打电话给保卫科的负责人，结果对面也不知道。
被俩学生眼巴巴地盯着，班主任握着手机，思索了会儿，说：“我再找后勤处的人问问。”
但他没有后勤处负责人的电话，还得找年级主任要。
汤取想了想，道：“不用了，谢谢老师。”
这事本质上是他自己的疏忽。
还有就是不知道继续找下去会有多折腾。整个高三年级有十几个班，一千多号人扔的废纸堆在一块儿，要找到的希望也很渺茫。
离开学校时，陈言拍了拍他的肩安慰：“我们班以后指不定会办多少次同学聚会，到时买个本子让大家重新写一遍算了。”
汤取挤出一丝笑容，说：“到时再说吧。”

刚过中午，天气热得很，蝉鸣声聒噪刺耳。
下了公交后一路从小区门口走到家，汤取被烈日晒得浑身发热，到家时，客厅里竟然有人。
他平时很少大中午回家，看到梁宝香后顿时一愣。
梁宝香正吹着风扇，边玩手机边吃西瓜，听到汤取进门，马上起身迎上来，哎哟一声：“你没打伞走回来的？”
汤取“嗯”了一声，她就很不赞同地嗔怪道：“这么烈的太阳，晒伤了怎么办。妈妈把你生得这么帅，你这么糟蹋，到时候上了大学怎么谈女朋友哦。”
“妈，”汤取打断道，“有吃的吗？”
“你在外面没吃？”
“没。”
梁宝香马上顾不上儿子帅不帅的问题了，回厨房去端吃的，声音隔着半开的玻璃门传出来：“我做了凉拌面和拍黄瓜，没想到你会这时候回来，只有两人份，不过我看你叔也起不来吃午饭了。”
看这样子，昨晚两人肯定又是通宵打牌了。
汤取懒得劝说什么，反正事实证明说了也都白搭。
等梁宝香把吃的端出来，他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
他边吃，梁宝香就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高考的事：“我听对门的刘明霞说，她有个侄子也是今年高考，才考了五百出头，比你少了一百多分呢！”
汤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她：“文科还是理科？”
“好像是理科。”
“那应该上一本线了，能报个好学校。”汤取道。
“是吗？”梁宝香半信半疑，但她倒不很在意这个，转而又说起有哪些熟人听说了汤取的分数，都羡慕得不行，说她有个出息儿子。
汤取都不用问，就能确定这些人肯定100%是她的牌友，话也是打牌洗牌的间隙聊的。
他风卷残云地把面吃完，刚准备收拾桌子，就被梁宝香拉住了：“碗给我，冰箱里还有冰过的西瓜，你吃点。”
说着就端着碗筷回了厨房，不一会儿就捧着一盘子红瓤西瓜出来了。
梁宝香一直都挺会挑西瓜，这回也不例外，皮薄清甜，冰凉可口，十分消暑。
汤取慢慢吃着，梁宝香就在旁边看着他，看到有汁水滴到餐桌上，抬手拿抹布擦了擦，笑着提醒：“小心别滴到胸口衣服上了。”
“哦。”
仿佛回到小时候的夏天，他们母子俩过着平静又安宁的日子，短暂的瞬间也透露着甘甜。
汤取垂着眼睛，眸光微闪，沉默吃瓜。
梁宝香倒是想起一件事，问：“你想好报哪个大学了没？”
“没。”难得她主动提起，汤取有些意外，“怎么了？”
梁宝香微微凑近道：“我这两天也跟人打听了。”
汤取觉得稀奇，问：“打听到什么了？”
梁宝香兴致勃勃道：“大家都说上师范很不错，不仅免学费，以后毕业了还包分配，铁饭碗。别看老师看起来苦哈哈的，实际上收入挺高的。朱姐的表侄女就在隔壁市一所小学当老师，一年到手就有11万呢，还有寒暑假，家长们不知道多尊敬老师，平时逢年过节都抢着给老师送礼，日子滋润得不行。”
汤取兴趣缺缺：“我没打算读师范。”
梁宝香有些失望，问：“为什么啊？”
汤取道：“我没有教小孩的耐心和兴趣。”
“这种可以培养的嘛。”梁宝香不以为然。
汤取凉凉地看了她一眼，说：“女老师说出去好听，知书达理的，男老师窝在学校里教小孩，没前途，以后要找对象就难了。”
这话也很有道理。
但梁宝香不死心，还想再劝，但汤取已经冷下脸，明显不想再听。
于是，她换了个角度，一脸为难地压低声音：“你听妈说，师范挺好的，还能免学费。读高中还好，学费不贵，你也时不时有一些奖金。但大学就不一样了……你也知道，妈手里没存什么钱，你易叔叔估计也不会愿意出多少。他亲儿子他都没打算供呢，易磐的高中学费都是他自己挣的。”
汤取反问：“你们自己的债还清了吗？”
他冷不丁这么问，梁宝香顿时噎住了，面上红白交错。
汤取丢了西瓜皮，站起身把椅子推回原位，道：“我报志愿的事你就别管了，学费也用不着你操心。”
梁宝香立即反应过来，追问：“你是不是自己有钱了？”
汤取抽了张纸巾擦手，说：“我哪来的钱，这阵子天上又没掉钱下来。”
梁宝香不信，仍旧一脸犹疑：“你最近不是在实习吗？”
“实习工资连大学学费的零头都不够。”汤取把纸巾揉成团，砸进垃圾篓，声音轻飘飘，“我准备学习你，去借高利贷试试。”
说完，也不管梁宝香是什么表情，直接回房间了。
隔着主卧的纱门，能隐约看见床上躺着呼呼大睡的易振华，伴随着风扇嘎吱嘎吱转个不停，清晰的呼噜声传出来。
汤取进屋后直接就把门反锁了。
眼不见耳不听心不烦。
他打开床头的小风扇，卸掉全身力气，扑到床上伸展开四肢趴着，想午睡，但心里烦躁散不去，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于是又撑着胳膊爬起来，抓过手机给易磐发了条短信：“我把毕业纪念册弄丢了……[表情]流泪”
“？”易磐似乎也没在休息，很快就回了过来，“怎么丢的？”
“被收废品的偷走了！[表情]生气”
易磐过了会儿才回：“真的假的？”
不怪他会怀疑汤取在说笑。毕竟前不久两个人才拿收废品开玩笑，结果现在汤取的东西还真被收废品的人给拿走了。
果然，人不能随便玩角色扮演，谁知道什么时候台词会成真。
汤取打字：“骗你我能暴富？”
易磐这下信了：“那重新买一本？”
重新买一本能有什么用。
汤取打字：“那张照片贴在本子上一起丢了。”
又删掉重新编辑：“全班同学写了临别寄语，现在全没了。”
想了想，再次删掉。
“花了60块从学校统一买的，就这么没了。”点击发送。
易磐：“要借钱？”
这三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合的组合，汤取莫名看得生气。
他把手机往旁边一丢，翻身，扯过毯子一角盖住肚子。闭眼，睡觉。**太阳落山的时候，汤取才醒过来，这一觉睡得太沉，睁眼时很有点不知道自己在哪的恍惚感。
他又放空思绪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大脑才接收到外界的声音讯号。
门外静悄悄一片，梁宝香和易振华应该又出门了，家里只剩他一个人。
反正起床也没有晚饭吃，他索性就赖在床上，拿出手机，翻阅之前那些意向办卡客户的短信记录，准备一个个再争取下。
就这样捣鼓了半小时，手机突然震动，是易磐的来电。
“下楼。”
“干什么？”
易磐言简意赅：“带你去个地方。”这么神秘？
汤取起了兴趣，翻身坐起来，说：“等会儿。”
他出门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对着镜子确认没有把头发睡出呆毛，随便抓了抓后就拿上手机钥匙关门下楼了。
易磐就等在楼下单元门口，还骑着那台粉色小电驴，汤取问他去哪，他也不说，只是沉默地开着车。
车子穿过傍晚的街市，热风扑面而来，两侧的街景逐渐陌生。
太阳落山之后，白天蛰伏的人群都走出避暑的巢穴，街头熙熙攘攘，烧烤店、路边摊人满为患。
穿过一片老式居民楼，拐进一条两边都是美食小店的窄巷，易磐才放慢车速。
这一片比刚才经过的夜市要安静许多，汤取打量着路旁一家比一家看起来美味的小店，凑到前面问易磐：“我们来这儿吃饭？”
易磐没回答，又往前开了二三十米，在一家其貌不扬的店铺门前停下。
下车后，汤取打量着眼前的招牌，有些不确定地问：“吃……减脂餐？”

第0031章
这家叫“集谷轻食”的店里只有店员和店长两人，没有客人，店里摆着两组桌椅，现在都空荡荡的。
收银台前的应该就是店长，是个很时髦的女孩，二十出头的样子，微卷的亚麻色头发扎得很精致，看不出来化了妆还是天然颜值。
女孩做事很干练，一边打订单一边做包装，忙得热火朝天。
台子上摆着一排打包好的外卖袋。
看到两人推门进来，女孩抬头一笑，说：“小易来啦。”她的目光移过来，嗓音轻软温柔：“这就是小汤？”
汤取一头雾水，但还是点点头，乖巧地喊人：“姐姐好。”
女孩笑眯眯地说：“叫我蔓蔓姐就行。”
说话间，厨房又出来一份餐，蔓蔓姐确认了餐品和订单，双手伶俐地打包。
汤取眼尖地注意到她手里的东西，不由一愣，失声问：“这是……？”
蔓蔓姐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说：“你的传单呀。小易免费帮我修好了手机，条件就是让我把你的传单放进每一份外卖袋里面，今天就是来验收的吧？”
她含笑望向易磐，易磐看了眼汤取，没说话。
说话间又有外卖员推门进来取餐，蔓蔓姐连忙核对订单，把餐送出去。
趁着这功夫，汤取侧身撞了撞易磐的肩，压低声音问：“原本修手机要收多少钱啊？”
易磐看着他没说话。
汤取露出笑容，在他头顶拍了一把，说：“你怎么这么聪明啊。”
吃减脂餐的人本来就有减肥需求，这样发传单比在外面随便拦客户要精准多了。
易磐一把抓着他手腕，按回了身侧。
送走外卖员，蔓蔓姐招呼他们坐下：“你俩先坐着，今天既然来了，就免费品尝一次我们店的招牌餐吧。”
占了大便宜，还有免费晚餐吃，汤取觉得整间店一瞬之间都变得开阔明亮起来。
他和易磐挑了左手边的座位坐下。
又一个外卖员进来，提走了对应的外卖袋。
汤取的视线全程跟随，目送外卖员的身影消失在店外，仿佛看到客户收到传单，发现他印在上面的手机号，满怀兴趣地打过来的情景。
对面的易磐看他眼睛闪闪发亮，问：“现在高兴么？”
“那当然。”汤取想也不想地回答，又看向今天的大功臣，诚心诚意地说，“谢谢啊。”
易磐勾勾嘴角：“那丢掉毕业纪念册的事是不是翻篇了？”
汤取叹了口气，一脸挫败：“好了，你的辛苦白费了，我的心情又变差了。”
易磐点点头：“想开点，或许你命中注定要掉60块钱，由纪念册替代了。”
汤取问：“因为我太穷，身上没60块钱，所以老天就拿别的抵吗？”
易磐不置可否，汤取有些无言以对地瞪着他：“……挺好，磐哥安慰人的能力就是强。”
说话间，蔓蔓姐腩从后厨把他俩的餐端上来。是店里的招牌牛肉鸡胸双拼沙拉减脂餐，搭配杂粮米饭。
两人郑重地道过谢后，拿着勺子正式开吃。
吃了一口，汤取回头看看收银台，庆幸自己背对着蔓蔓姐，不会泄露表情。
他压低声音问对面的易磐：“你那份怎么样？”
易磐平静反问：“我俩是一样的，你觉得呢？”
汤取不太想吃了。
这鸡胸肉又柴又不入味，牛肉吸饱了黑椒酱的味道，失去了作为牛肉本身的灵魂和尊严，杂粮饭粒粒分明，仿佛出锅烘干又被水沥过一遍，丝毫没有米饭的香甜，让人了无食欲。
毫无滋味的玉米粒和胡萝卜粒上面，还卧了半个寡淡无味的水煮蛋。
可他们来人家店里做客，就算食不下咽，也肯定是要吃完的，不仅要全部吃完，还要送上诚挚的夸奖。
汤取一勺一勺吃得艰难，叹了叹气，轻声说：“我真是……宁可吃麻辣烫。”
易磐冷静地罗列：“这个健康、低脂、增肌，还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