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m!跳啊！不是还有一条腿吗！”
“你个残废！只配受欺负！”
恃强凌弱的事情在D13区每天都能发生。
沈恪眼神冷淡，歪头扯下了两只助听器。
——“很吵。”
修理赛博宠物狗的中年男人被放逐到D13区不到一年，却拥有稳定的口粮收入来源。
他的赛博宠物狗不需要进食，他本人的进食需求很容易满足，按照约定，他如约支付给了修理店老板余固一个月口粮。
D13区粮食实在稀缺，一个月口粮也仅仅能满足一个成年人一个月一天一顿的需求。
往往是一些保质期长的压缩饼干、硬肉干、干果蔬片等。
余固清点了顾客支付的酬劳，意外发现了两支营养液。
一支200ml的营养液可以补给一个成年男性三天的基本能量需求——不进行剧烈运动，三天内每天正常活动都不会觉得饿。
在吃喝困难的地盘上，拥有如此功效的营养液无疑是好东西，一顿顶三四顿。
余固拿着那两支营养液，心里犹豫要不要分走一支营养液，余光瞥到了沈恪放在他手上的眼神。
“算了算了，都给你，我看你脸色白得成天一副要死的样子。”余固说道。
沈恪这个人也真是奇怪，双耳聋了，脸色病弱白，却能徒手掰断一根铁扳手，怕不是什么变异人。
沈恪没什么表情，自然而然收下了这两支营养液。
余固：“房租我也不收你了，跟你打个商量，以后在这里给我打工成不？”
余固家里世世代代守着这间又破又小的修理店，祖祖辈辈是机械修理工，凭着手艺能在D13区混个温饱。
到余固手里却断了根。余固心不在修理工上，要不是几个月前他父亲去世，他不会想到继承这家修理店。
他对机械修理这行业没兴趣，逼着自己读了爷爷传下来的机械修理入门工具书，碰上上门来的顾客，还是一窍不通。
沈恪没地方住，又懂点修理技术，住在修理店再合适不过了，虽然他性情捉摸不透，难相处了些。
“不够，以后酬劳全七三分。”沈恪再次狮子大开口。
余固咬咬牙：“成。”
反正他对物质生活没那么高的需求。
沈恪离开修理店出门时，瞥见了余固窝在椅子里打电子游戏，全身心入了迷。
昨天的中年男人甘愿花一个月口粮，只是为了修复一只赛博宠物狗。
余固为了保障稳定持续的电子游戏时间，也愿意在物质上做出不小的让步。
看来，在这片连基本的进食都难以满足的土地上，人们对精神寄托的需求似乎达到了不可退让的程度。
对此，沈恪无法理解。
他只想活着，活着从这片鬼地方杀回去，不择手段。
“你这个机械表坏掉了？怎么坏的？”
金天被放逐后只带了一块机械表和一个行李箱的换洗衣服。
他的钱都在电子账户上，不过在资源短缺到甚至啃树皮的D13区也没用啊。
这块机械表还有防身功能，危险时候可以释放足以电晕人的电流。
金天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手无寸铁之力，他不能没有防身的宝贝。
“尼玛，刚到这地方第一天差点被人炸死，这块表也摔坏了。”
金天昂贵的机械表被工友拿在手上颠了颠，工友说：“再贵的表也是机械，本来这里有一家机械修理店的，土著人开的老店了。”
“你说的不会是中心区那家老破小吧？”金天摇摇头：“那家店不行，他们光明正大想要敲诈我们这些新来的有钱人。”
工友：“我知道，我也被敲诈过，我想说的是，那家机械修理店的老板几个月前在暴乱里死了，现在轮到他儿子继承家业，但他儿子对修理一窍不通。”
从落满灰尘的地上站起来，工友拍拍裤子后的灰，准备继续干活了：“所以我看啊，你这块表要么扔掉，要么当个纪念品得了，别折腾，这附近我打听过啊，就那一家修理店。”
矿场上的警卫机器人驱动底盘缓缓驶来，催促着短暂休息的工人们继续挖矿干活。
D13区的矿场其实是两块巨大的天降陨石，在一望无际的沙漠区砸出来的两个大坑。
这两块陨石成分复杂，且富含稀有金属物质，开采价值高。
矿场归属K区直接管辖，属于政府财产，在矿场工作相当于为了政府工作，为了政府的公民服务，可以获取一定的忏悔值。
金天目前的忏悔值为25/100，在他看来，稍微努努力很快就可以攒到100了。
忏悔值到达100，他可以不用局限生活在D13区，可以去往D区生活。
在D区待个五年，重新回到A区，这是金天目前能想到的最佳生存办法。
D区远远比不上A区,但比D13区好上一百倍。
第一天挖矿结束。金天连领一块压缩饼干的奖励都来不及，满怀期待地主动走向警卫机器人，等着领取今日的忏悔值奖励。
“金天，目前忏悔值23/100。”
金天瞳孔震惊：“哈？啥玩意？我辛苦挖了一天的矿怎么还倒扣2分！”
警卫机器人：“首先，你工作不认真，多次偷懒，今日不加任何忏悔值；其次，你昨日参与殴打无辜民众扣一点忏悔值，抢夺无辜民众口粮扣一点忏悔值。”
金天哑口无言，这些事情确实是他干的。
D13区是遍布监控吗！这些警卫机器人怎么无所不知！
“你忏悔值好歹是正数，23点，多于五分之一呢，我还是负数呢。”工友拍了拍金天的肩膀。
“对啊，小伙子，新来的吧，忏悔值不是那么好攒的，混口饭吃算了。”
手上被扔了一包压缩饼干，金天顿时咧嘴笑了，揽着好工友的肩膀，侧着脸看向他笑着说：“走吃饭去，你这么一说我悟了，比惨肯定不是我最惨，我还看到过有人的忏悔值负1000，不，负1100的呢。”
“反正我肯定比他早出去，那个负1100指不定在这里挖一百年矿别想出去。”
目前在D13区，获取忏悔值的渠道基本上只有替矿场做事这一条途径。
被放逐来的人没有愿意在这个地方待着的，金天觉得他很快会在矿场见到沈恪。
除非沈恪另辟蹊径，找了别的出去的法子。
应该没有别的方法出去了吧，金天啃着难吃的压缩饼干心想。
沈恪来到了D13区与D区的交界地带。
那是一大片看不见两端的围墙，很高，差不多有七八米。
普通人在不借助外力条件的情况下根本爬不上去，更何况高耸的围墙周围时刻都有警卫机器人巡逻。
围墙上罩着一层铁丝网，上面游走着深紫色的光球，通了足以电晕人的电流。
无论怎么样都是死路一条。
在交界地带，每天不乏有试图越狱的被放逐者，分分钟便被警卫抓住了，免不了挨一顿电击，晕过去后，会被机器人像牲口一样拖回去，扔回D13区。
沈恪站在高台上，目睹和他同一天被放逐者被电晕倒地。
他目光淡然地望着，眼神又扫过了在台下巡逻的五台机器人。
“警告！警告！请无关人士迅速离开！”警卫注意到了沈恪，立即对他进行了驱逐。
沈恪单手插着裤兜从高台上抬步走下来，姿态悠闲得像是尘世闲游。
用不着进一步的驱逐，没有任何挣扎地离开了。
警卫机器人面面相觑，他们还以为这个忏悔值负1100的“恐-怖分子”绝对会冲动地会做出反抗。
“宿主！别再沉迷游戏了哇！我都来这个任务世界这么些天了，连任务对象的面都没见着，再这样下去，总部要把我的娱乐功能关掉的啊！”
郁乐音操纵着系统娱乐功能里的游戏页面，目不转睛——
再等等，他马上要种出来小麦了。以后有了主食，他游戏里的小家伙们可以吃得更饱了。
小麦成熟的时间还需要等待三十秒，最后几秒的时候，游戏页面蓦地黑了。
系统呜呜叫着：“总部关掉了我的娱乐功能，我以后都不能摸鱼看电影看小说了。”
“存档！游戏存档了没！”郁乐音好不容易获得了小麦种子，种出来也不容易，要是没存档，他这几天升级打怪的努力都白费了。
系统严肃道：“宿主，这下子大家都没有娱乐途径了，你真的得去做任务了。”
“别惦记你游戏里的小怪物们了。”
小纸人圆圆的小脑袋耷拉着，郁乐音不情不愿，有些委屈：“行吧。”
他抗拒这个任务。任谁也不想看见心里的暗黑梦魇。
在郁乐音心里，沈恪就是他的暗黑梦魇。
郁乐音承认，即使他变成了小纸人，亲眼看到少年时期的沈恪，他那两条小短腿还是哆嗦得厉害。
他再三同系统确认：“如果沈恪等会儿一上来就把我撕掉了，那我会不会死啊？”
系统明确回答他，小纸人只是一个载体，只要他的灵魂还在这个世界，就算载体被毁掉了，灵魂还会寄托在一片新的小纸人身上。
沈恪走的方向是回余固修理店的路。
现在沈恪有了稳定的住处，如果运气好些被接纳了，自己也会有稳定的住处，不用继续藏在大树里了。
还是跟上吧。沈恪现在又不认识他，他现在只是一张纸，怕什么。郁乐音心想。
少年时期的沈恪背影削瘦修长，随意挽起来的袖口，一截手臂露了出来。
少年沈恪没以后高大，甚至还有些病态感。
病态也不妨碍沈恪力气贼大，能徒手掰断一根铁扳手。
郁乐音悄悄跟在他身后，盯着沈恪手臂看了一眼，仿佛盯久了沈恪的手臂，上面便会浮现一道道青筋。
……成年男性的沈恪力气也不小。
前世，郁乐音不敢和沈恪说话。沈恪每次回家，郁乐音仿佛一只沉默的小绵羊，恨不得将自己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就是这样，郁乐音平日和沈恪的交流少之又少。
沈恪不会逼他开口说话，但会换另一种方式，在晚上使劲折腾他。
那些时候郁乐音只能满面潮-红地呜咽着同沈恪求饶，说些他喜欢听的话。
实际上说那些话时，郁乐音脑子是迷糊的，根本不记得说了些什么。
若是实在受不住了，郁乐音从沈恪怀里迷迷糊糊爬出去，又被一只手臂掐腰拽回来，入得更深。
低头便能看见那只手臂上暴起的青筋，郁乐音觉得喘不过气，才发现不是因为沈恪力气大，而是被沈恪深深亲得喘不过气。
想到这些画面，深刻入骨，挥之不去。郁乐音双腿哆嗦得更厉害了。
离开了边境点，沈恪按原路返回，走的是一条不算偏僻的街道小路。
一路上没什么人。据不完全统计，D13区目前的总人口大概有数万人，人均占地面积很大，走个几百米兴许才能遇到一个人。
这片流放之地大部分都是机器人。
第一次差点被人抓走卖钱，郁乐音觉得人少一点，对一个会说话会走会跳的赛博小纸人来说很安全。
沈恪迈着长腿，步调沉稳向前走着，他身后距离一小段路的小纸人哆哆嗦嗦地迈着小短腿努力追上他。
小纸人迅疾地往沈恪的小腿上跳，顺着裤腿滑下来，伸出手悄咪咪揪紧了裤腿上的布料。
藏着裤腿折叠起来的缝隙里，圆圆的纸片脑袋随着沈恪走路的步伐在微风中晃啊晃。
现在就等跟着沈恪回家，出其不意让他收留自己了。
可惜计划失败了，先出其不意的是沈恪。
郁乐音觉得自己明明够悄咪咪了，但还是被发现了。
他知道前世的沈恪警觉性一直很强，没想到连张悄无声息的纸片都能发现。
脚步停下了。小纸人被揪着来到半空中。
即使是少年版的沈恪，也能激发郁乐音心底对沈恪这个人无限的恐惧，郁乐音立马装死不动。
沈恪盯着手上这片小纸人，皱着眉，不知道从哪里飘到他身上的。
旁边有条臭水沟，以为是垃圾，沈恪正想随手弹进臭水沟扔掉。
“呜呜，里面好脏，我不想被人扔进去……”
小纸人被抓到半空中，扑腾着白纸一样洁净的小短手，哭着喊着。
沈恪顿住，以为刚才听到的那句话是错觉，看着在手中扑腾的小纸人，愣了一瞬。
眼神很快现出凌厉之色，摆出凶狠冷硬的脸。“你是谁？”
这张纸片大概率不是普通的电子小宠物，难道是那边的人派来监视他的？
小纸人吃力地爬上沈恪的手心，轻轻抚蹭少年的手指，软软地说：“我是来陪你变好的小神仙呀。”
在父亲没过世之前，余固还是个无忧无虑的游戏佬。
在D13区，能活下去就是好事，余固每天无所事事玩玩游戏，一天天就这么过去了。
屏幕上的游戏角色在房子上跳跃，余固低着头操纵角色，听到了一声推门的声音，头也没抬。
“刚才有顾客来了，要修的东西在桌子上，你待会修一下。”
来的人的确是沈恪。沈恪轻轻扫一眼桌上那台机器人小汽车形状的收音机。
站在他肩上的小纸人也将圆脑袋偏向了那台收音机。
一台收音机比前段时间的赛博宠物狗容易修理多了。沈恪觉得或许用不到一小时就能搞定。
推开的门恢复了半掩的状态。余固仍低头玩着游戏，余光注意到沈恪走向了那台待修的收音机。
“靠。”游戏里的角色失去体力慢慢从高处坠落无边黑暗，余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角色挂掉了，等会儿还得爬上来继续这个小任务。
他反复在这个任务中死亡不下十次了。
“停下啊！左边缺口那里有个小石头，用背包里的小铲子凿开敲碎后可以挖出一粒草种子，等会任务有用的。”
余固玩游戏沉迷了，听到这句疑似靠谱的攻略，没过脑子直接照做了。
【草种子+1】
【咦？这好像是一枚特殊的草种子，要是浇上水会发生什么呢……】
“Yes!”任务有所进展，余固大喜。“谢谢兄弟啊。”
他抬起头，原以为给自己游戏攻略建议的人会是前来修理店的顾客，没想到眼前除了在修收音机的沈恪，没有其他人了。
“你有没有看到刚才有人跟我说话？”余固问沈恪。
刚才似乎是还没过变声期的小男孩在说话，声线乖乖的。
问完这句话的同时，余固感觉到他的头发似乎被什么力道扯着了。
一张小人形状的纸片滑落到他的手臂上，冲他摇了摇短小的胳膊。
“嗨，你好哇。”小纸人说。
余固又听到了听过一次的声线，饶有兴趣地戳了戳小纸人的身体。“这啥可爱的赛博小宠物，没见过。”
“是你从富人区带过来的吗？”余固问沈恪。
沈恪视线落在余固手臂上的小纸人上，没有说话，余固当他默认了。
小纸人看上去就是一张普通的纸，居然会说话，还会动。
余固听他的父亲说过，富人区的科技发展水平是他们D13区的人们无法想象的高。
D13区的土著人从出生伊始，几乎没有迈进过富人区的地盘，也就是Y市的A、B和K区。
余固顶多和父亲去隔壁的D区采购过机械零件，他深信富人区是存在这种他暂时无法理解的高科技赛博小宠物的。
余固倍感新奇，动作小心地将小纸人放在桌面上，弯着腰低头凑近了对小纸人说话：“你怎么知道那个缺口里面藏着一粒草种子？不会看过沈恪玩过吧？”
他默认将小纸人归为沈恪的赛博小宠物了，但不认为沈恪会玩游戏。
沈恪，怎么说呢，余固虽然才认识他不到一个礼拜，可沈恪是个目的性极强的人。
沈恪无趣无情的标签已经牢牢打在他心底了。
“我自己也玩这个游戏啊。”小纸人踩上余固的游戏机，小脚轻轻在屏幕上跺两脚。
“快点，接下来你得给草种子浇水，等它长成藤蔓后，收获他，以后爬悬崖就可以有藤蔓工具，可以爬得更高了。”
“好嘞。”余固十分听话地坐下来，捧着游戏机继续玩深渊养成小怪物们的休闲游戏。
小纸人站在游戏机边上，看着余固将游戏里的时钟拨到清晨，收集清晨的露珠，用纯净之瓶储存露水来养草种子。
采完一次露珠后，余固又想重新将时钟拨回到清晨，这次系统提示今日采集露珠的机会已用完。
“草种子得连续用三天的露水浇灌，意思是我得蹲三天了，确实够麻烦的。”余固说。
小纸人在屏幕上走着。“这类游戏本来就需要耐心，不然怎么养成——”
话说到一半，小纸人整片身体被人揪了起来，回头看，是沈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