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哈~”阿哈脸上的笑变得更狂妄,“疯子。”
“那就看这次你能在我手下撑多久吧。”
“——纳努克。”
阿哈的声调变了,纳努克听着耳熟。
再看阿哈拿出了眼熟的细剑,纳努克心下一惊,当初在星门处和祂鏖战然后将自己刺伤的愚人,果真就是阿哈!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纳努克下了死手。
轰!!!
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寰宇,排山倒海的无法遏制的震荡让整个星际宇宙都颤动起来。
寰宇内发生的事情瞒不过「均衡」的眼睛,祂苏醒过来。
就连「虚无」也被惊动,露出常被迷雾遮挡的双眼,「智识」博识尊推演出下一个时刻,宇宙即将迎来大洗牌。
「记忆」浮黎出现在了阿哈和纳努克争斗的星域,记录下这一刻的事实。
随后,接二连三的穿越银河光年的瞥视落在星临身上。
他似有所感,朝天外之外的方向看了一眼。
——好像要下雨了。
星临抱着猫,折纸小鸟落在他的肩头,他慢悠悠地走进小屋内。
哗啦啦,雨水在他踏上台阶后落了下来,午后的日光瞬间被吞噬,落下的雨像是谁的眼泪,带着苦涩的湿意。
清爽的风裹挟着雨水席卷而来,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星临看了一眼变得灰暗的天空,呼出一口气,安抚地摸着焦躁不安的猫。
然后转身进了屋子,在里面转了转。
这是一座很普通很温馨的小房子,但能看出布置者的用心。
装修风格偏向明亮的暖色,地面铺上了绒绒的地毯,吸走了沉闷的脚步声。
墙上贴着雪青色的墙纸,半人高的花瓶里插着停留在绽放时最美时刻的干花,簇拥着挤在一起。
走上旋转楼梯,能看到角落里摆放着艺术珍品,墙上的挂画都是色彩明艳的花。
星临欣赏了一会儿,又继续往上走。
二楼的大平台上种满了花,风铃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叮叮铛铛清脆的声响。
这里的角落还摆着一架矮秋千,松软的坐垫铺在竹藤椅上,木架上蔷薇藤蔓曲曲绕绕,绯色的花开的妍丽。
星临索性窝在这里等雨停。
整个艾普瑟隆都被笼罩在雨里,这场雨来得突然,路上行人都站在屋檐下躲雨,花园里的花也被打的东倒西歪,花瓣落了一地。
再远些,商城大楼也蒙在雨里,漂亮美丽的歌星巨大的海报还没撤下,五彩斑斓的灯光闪烁着,这时候的艾普瑟隆像是被水浸泡过的油画。
这种天气最容易催人入睡。
星临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沉稳绵长。
折纸小鸟展翅飞走停驻在一旁的花架上。
猫又拉长身躯,变成了人形。
“怎么又在这里睡着了。”阿哈轻声笑着,却没有把他抱进屋内去,而是变出来柔软的枕头和毛毯给他用上。
星临整个人都陷进松软的毛茸茸,他睡得熟,面颊上泛起了红晕,多了些气色。
阿哈盯着他看了半晌,然后又在他的额间印下一个蜻蜓点水一般的吻。
「欢愉」的标记印刻在星临的灵魂之上,除非阿哈身死,否则谁也别想剔除。
这是阿哈的新娘子,谁也别想抢走。
星临睡得并不安稳,梦里难见悱恻的星。
幽暗的地牢没有光,只有滴答的水声,从囚牢地底幽潭往上看,也只能看见爬满青苔的顶。
耳边各种恶魇的声音在呼号哭叫,悲恸的情绪感染着梦的主人,泪水从他的面颊滑落。
看不见的影子,深湖一样的眼睛,冰冷的带着杀意的情绪,像蛛网一样将星临包裹。
【星临。】
【星临,你背叛了我。】
【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那人步步紧逼,声音却轻柔无比,语气不紧不慢,甚至带着笑意,像是亲密无间的恋人在耳鬓厮磨。
【你知道的,星临。】
【我总会找到你的。】
【你逃不开的,我要你爱我,生生世世都爱我——】
雷霆伴随着龙吟的怒吼铺天盖地奔涌而来。
星临一阵心悸,猛地睁开眼,生生呕出一口血。
如影随形的诅咒,宛若附骨之疽的诅咒,攀附着,吸吮着他的血肉,撕咬着他的生命,很快就会让他枯败下去。
星临面无表情地擦掉嘴角溢出的鲜血,显然已经习惯了。
他垂下眼,轻如鹅绒的眼睫颤了颤。
一旁的折纸小鸟眼睛滴溜溜转动着,将这一幕尽职尽责地传送给了阿哈。
星临回过神,发现雨已经停了,清爽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些青草香。
他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绒毯和因为刚才的动作落到地上的软枕,猜测或许是阿哈又来过。
他拨开上前撒娇的猫,平静的将东西抱进了屋内,找到洗浴室给自己清理了一番。
看着镜子中间面色苍白的自己,他呼出一口气,平复着心中的焦虑和惧怕。
别怕,别怕。
祂已经陨落,不会再找上你的,大不了就再死一次。
“啊咧?小星临在想不好的事情哦。”阿哈的声音突兀出现。
星临撩了撩眼皮,神情淡漠。
“如果被阿哈知道,小星临想要自我毁灭的话,嗯哼哼,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阿哈笑嘻嘻,“阿哈我呀,可是会做出比「那位」更疯狂的事情来哟~”
星临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问:“你知道些什么?”
阿哈笑得更大声,更狂妄,祂语气慢悠悠的,像极了星临梦中的那人。
祂说:“阿哈什么都知道哟~如果小星临能够好好当阿哈的新娘子,就算是那位复活了,阿哈也给你把祂摁回地里,怎么样?很划算吧?”
星临低下头,清水淌过指尖,晶莹剔透的水流在纤细修长的手指上留下暧昧的痕迹,他关掉控水装置,抽出旁边的毛巾反复拭擦手指。
“我不会自我毁灭。”
这是在回答阿哈,也是在警醒自己。
他们这一族虽然能够转世轮回,但是那都是自然而然走到生命的尽头。
否则,他就别想再睁眼了。
所以之前不论他病到何种程度,都没想过自我了结。
往事前尘,于他而言已是过往,既然再次醒来,再次活过来,那他也要努力往前看,努力的生活。
星临对着虚空弯弯眼睛,勾起笑,脸上难得多了几分鲜活的表情,“如果想要我当好「新娘」,那阿哈也要尽到「丈夫」的责任才对。”
“我的第一个请求,就是希望身为丈夫的阿哈能够陪我一起去看知更鸟小姐的演唱会。”
阿哈身处天外之外,居高临下地看着小新娘对自己露出一点依赖,漂亮的脸上露出了可爱的表情。
祂的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那是比沉浸在看乐子中还要美妙的状态。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第一次当「丈夫」的阿哈如此说。
阿哈应下了星临的请求,离开之前祂说要去处理一件有些棘手的事情,但是肯定能在演唱会之前赶回来。
星临点头,无比真诚,无比体贴,“没关系,你要是回不来,我就和其他人一起去了。”
阿哈第一次对一个人的话感到心梗,祂顿了顿,“我肯定可以赶回来的!不许去找别人,呜呜呜不然阿哈就要又哭又闹了!”
星临耸肩,没有再说话,但看样子还是没打消会去找别人的念头。
算了,阿哈这样安慰自己。
小妻子有点任性,但没关系,阿哈喜欢。
最后,阿哈将自己的两缕分神放到折纸小鸟和猫的身上,才安心和星临打了声招呼彻底抽身,离开了艾普瑟隆。
阿哈离开之后,星临一下就闲了下来,有些无所事事,虽然他从前也做不了什么,但那时候是因为自己病魔缠身,再加上无法根除的诅咒,身体不足以支撑自己做过多的事情。
他现在感觉自己很好,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够让他去做更多事情。
他想了想,给加上联系方式的姬子发了一条消息。
星临:【姬子小姐,打扰了,不知道可否将列车智库里有关星神的资料发我一份?】
星临:【我不会外传的,只是有些想要知道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通讯器才响起来。
姬子:【星神.】
姬子:【我们列车上的资料只有这样多,如果能够帮到你就再好不过了。】
光年之外,姬子端着咖啡往着列车窗外的星云出神。
星临……
他和阿基维利会是什么关系呢?难不成真的像星际网上说的那样,是阿基维利还未升格成神时的妻子吗?那为什么他现在会和假面愚者有关系,还有「毁灭」——
罢了,不必想那么多,以后总会揭开谜底的,至于现在么,去找新来的小家伙聊会天吧。
星临接收了姬子发来的资料。
有关星神的记录确实不多,大多只有寥寥几句,有影像记录的更是少之又少。
他翻看着,阿基维利和纳努克的资料在最前面,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简短的资料。
有关阿基维利的描述并不多,后来他又问了姬子,据说在祂殒落后,很多有关祂的资料都遗失了。
而纳努克……
星临看着纳努克点燃了自己的家乡,他的瞳仁澄澈,见到这一行字却难免染上了哀愁。
亚德丽芬,是回不去的故乡。
不过对于纳努克而言,那里或许就是伤心之地吧。
毁灭星神,便是诞生于被毁灭之世界的星神。
星临只是觉得有些遗憾,他还没来得及去看一看纳努克口中漂亮的银沙湖和沙漠玫瑰,就在他怀中闭上了眼睛。
成为星神之后,过往就被迷雾笼罩,无法回到「过去」,只能践行「现在」,或是遥望「未来」。
星神能够造就现实,抹消星辰,过往的一切都被摈弃。
现在的星临还如何能和祂们再聚呢?即使再相见,又能说些什么呢?
他默默关上那份资料,不再去想那些蒙尘的过往。
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脑袋里的思绪一团乱麻。
最后他停下来,目光停留在猫和小鸟身上。
反正有阿哈在,他好像也不用顾虑那样多,即使他和阿哈只是半路出家组成的「夫妻」,但是祂应该不会坐视不管吧?
他一想到自己对阿哈说的那番话就有些脸热,还有那个亲吻。
虽然以往确实会和丈夫有亲密,但是没有谁会像阿哈这样毫无遮拦没脸没皮。
也不知道和星神结契到底是好是坏。
他呼出一口气,至少他不曾对谁有所亏欠,就算对方找上门来也没关系。
至于其他的,还是交给阿哈头疼去吧。
就这样,星临自己说服了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心绪难安,他昨晚又梦见了纳努克。
亚德丽芬因为虫群入侵,战争频发的缘故,地表植物很稀少,整个亚德丽芬常年被沙尘笼罩。
那时候纳努克还没有捡到无主的飞船,星临也还跟着他住在简陋的、鱼龙混杂的「贫民窟」。
当然,这并不是他没有能力给星临更好的生活条件,而是由于不久前因为他对无机生命无止尽的屠杀,已经上了人工智能的通缉名单。
现在,混乱的贫民窟也不再安全。
在这里,所有人都有可能是仇敌的眼线,纳努克当机立断带着还在病中的妻子逃离中心区域。
“咳咳……”热浪滚烫,让本就发着高热的星临很难受。
天上的云像融掉的奶糕,空气中没有一丝风,燥热的厉害。
流淌的夕阳融化成奶油,停滞的空气黏腻又让人恶心。
星临被纳努克背着,双手软绵绵地搂住对方的脖颈,肌肤相触,炽热的温度好似要将人灼伤。
躲过又一批机械追兵,纳努克抬手摸了摸星临的额头,又将他面上的面纱缎带松了松,“再忍一忍,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
“嗯。”星临的声音呆呆的,潮热的呼吸隔着轻纱喷洒在纳努克的后颈和耳根,激起了一片潮红。
出了城往西行,穿过狭长昏暗的洞窟,再没有看见离开中心城就失去供能的机械守卫。
一眼望去全是黄沙,连绵起伏的沙丘根本无法起到遮蔽作用,而且夜幕降临,所有危险都藏在黑夜中。
虫群,毒蛇,还有如同他们一样走投无路的逃犯。
纳努克早在三日前就已经踩过点,他目标明确径直往一个方向去。
他一边注意星临的情况,一边警惕着周遭的环境,至少在抵达下一个落脚地点之前,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他们。
星临最后看了一眼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离开过的中心城,那里已经沦为无机生命和有机生命对峙的漩涡中心,钢筋混凝土夹杂着血腥气,破旧的灯因为接触不良断断续续地闪着。
而城区的另一边,被机械生命占领,干净,整洁,有着人形外表的无机生命冷眼旁观着杀局。
吃人的黄沙一点一点在向中心城这边蔓延,这让星临生出一种荒谬的错乱感。
下一瞬,他的眼睛被宽厚滚烫的手掌遮住,青提色的眼瞳因为高烧显得仿佛润过水,润湿的眼睫轻轻扫动,丈夫声音在夜风中有些沉闷,“宝宝,别看了。”
不出三月,若是无机生命和有机生命还是互相对峙不采取任何措施,中心城或许就会被黄沙掩埋,沦为废墟。
他们没有多余的同理心去同情别人,因为他们自己的未来都一片黯淡。
帝皇鲁伯特……
要是能杀死祂就好了。
纳努克这样想,却并没有将小妻子听了会担忧无比的话说出来,而是继续闷头赶路。
星临顺从他的意思闭上了眼睛,高热让他没有精神,身上也很不舒服。
“纳努克。”
“嗯。”丈夫的下盘很稳当,一点也没让星临感受到颠簸,他沉稳的声音在一片荒芜中是唯一的真实。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纳努克在郊外的一座废弃工厂停下。
这里的地底有一个隐蔽的天然形成的湖,因为工厂早已被废弃,四周又被黄沙包围,所以很少有人能找到这里来。
星临高热不退,需要好好休息和降温。
条件有限,城中的医疗设备和药物都很稀缺,通缉令来的突然,他原以为还能有一些时间去准备,但也只来得及在离开前准备了充足的干粮和水。
现在要给星临降温,只能使用最原始的冰水降温。
星临被纳努克放了下来,他将上身的衣物脱下来给星临垫在粗糙的干草上,尽力不让星临沾上灰尘,“宝宝,再忍一忍,很快就能降温下去了。”
星临笑着,面纱被他摘下来。
那对翠色的眼瞳蒙着雾,如同现在无人发现无人在意的荒芜的平静澄澈的湖。
又因为高热,他脸上比平时多了几分红晕,他伸出手捧住纳努克的脸,低下头用额头抵住对方的额头。
金色的太阳和绿色的湖水相触,交汇,缠绵。
星临身上湿热的馥郁香气一齐笼向纳努克,长长的眼睫轻垂,干净澄澈宛如绿松石般的眼底倒印着青年的身影。
月光从破败的穹顶落下斑驳的光,萤火汇聚成金河,湖边的月莲散发着幽光,时间也好像被定格。
在很久很久以后,久到帝皇鲁伯特被寂静领主波尔卡·卡卡目杀死,久到亚德丽芬被毁灭,久到纳努克成为「毁灭」星神,这一刻也就变成了纳努克记忆中永不磨灭的图画。
高高在上的神明坠落在他怀里,轻声细语的好似在诉说着爱意,“谢谢你纳努克,你没有抛弃我。”
星临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拖后腿的存在,但在记忆中,不管什么时候,纳努克做的最坚定的动作就是紧握住他的手。
从不放开。
纳努克直视着小妻子,干涩的喉头滚动,莫名有些想哭。
他其实想说,如果没有星临,他可能已经死在和野狗争食的时候,年幼的他和年幼的小星星能够相遇,就是上天赐予他的,最幸运的祝福。
他合该一直护着自己曾经的竹马,如今的爱人,保护他不受风雨侵蚀,不被别人觊觎,这是属于他的珍宝。
但他只是哑着嗓子,轻声应了一句,“嗯。”
然后他捧住那双纤细脆弱的手,在宛如星光般转瞬即逝的人的手中印下一个吻,“你是我的妻子,星临,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对不对?”
他试图用誓言绑住心爱的人,似乎这样,死亡就不能将他们分开。
他像是在询问虚无缥缈的神明,像是在逼迫自己做出承诺,又好像是在恳求自己心爱的妻子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一刻的他,也只是对于妻子被病痛笼罩,感到手足无措的普通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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