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离远点(麻匣)

颜再宁拿过毛巾，在凉水里过一遍，为莫昂擦去额头上的汗，再细致地擦拭他的脸和颈项，帮助他降温。
“你要是胆敢在拿他的身体乱来，我就给你一记手刀，变成植物人都好过你发疯。”颜再宁小声说。
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莫昂的眼皮轻颤，努力地想要睁开。
颜再宁从被子里拿出莫昂的手，冰凉的毛巾擦过他的手背、手心。
滚烫无力的手指慢慢收拢，握住了颜再宁的手。
颜再宁皱了皱眉。
“honey.”
颜再宁的心忽然一疼，这种痛楚饱含了连他自己都估量不出的爱意。
莫昂已睁开了眼，眼中迷蒙、痴迷。
“生、生日……快乐。”他虚弱沙哑地说。
颜再宁不敢眨眼、不敢呼吸，生怕惊散这个脆弱的灵魂。
“我……赶上了吗？”莫昂痴痴地说。
“……是你吗？”颜再宁浑身发抖，他握住莫昂的手贴着脸颊，哽咽着，“你回来了，莫昂？”
“好想你……”莫昂艰难地出声，“抱、抱……”
颜再宁钻进被子里，抱紧了莫昂炽热的身体。莫昂就像火一样，要把他灼伤了，仿佛是爱恋的具象化，颜再宁甘愿和他融为一体。
莫昂半失去意识，只凭借本能呢喃：“再宁，再宁，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特别特别想。”颜再宁亲了亲他的嘴唇，莫昂烧得太厉害了，“乖，你先休息，等你好了我们再慢慢说。”
莫昂却固执地不闭上眼睛，哪怕热气把他的眼泪都熏腾出来，他像只迷惘的小狗，湿漉漉地蹭着颜再宁的脸，“我……爱你，爱……对不……起，答应、我……”
“我答应你，都答应你。”颜再宁被失而复得的庆幸、惶恐冲击得不知如何是好，一遍遍地回应莫昂的爱语。
“和我……”莫昂的声音越来越弱，“结……”
“什么？”颜再宁擦掉莫昂的眼泪，和他额头相抵，努力听清他的话。
“……”莫昂只能喘息，说不出话了。
“睡吧。”颜再宁亲吻他的眼睛，“醒过来就好了。”
意识恢复的第一感受就是酸痛，好像浑身被重新拆解整合了一次。
莫昂在温暖中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颜再宁安静的睡颜。
他侧着身，窝着脑袋几乎挨着莫昂的肩膀，从莫昂的角度能看到他柔软的发丝散乱地搭在额头上，睫毛根根分明，鼻梁的走向流畅完美，乖巧地躺在莫昂的身边。
“谁准许你……”莫昂哑着嗓音，眼中流露一丝柔和，他抬起手，轻轻拨动颜再宁的刘海，露出的额角光洁细腻。
莫昂的神色陡然一变，他快速环视周遭，接着猛地将颜再宁推开，厉喝道：“滚开！谁准许你爬上我的床？！”
颜再宁惊醒，眼前莫昂的反应令他立刻明白缘由，他抿紧嘴唇，平静地起身下床，看着这个怒愕的莫昂已无需多言。
莫昂的大脑也在飞速运转，他不晓得昏迷阶段这具身体发生了什么，如果他躺在医院里的记忆是真的，那么原来的莫昂也回来过。
颜再宁伸出手试了试莫昂的额头，莫昂紧紧盯着他，想从他的表情里获取信息。
“应该退烧了，我让管家送饭上来，吃完把药也吃了。”颜再宁说完，就走了。
没几分钟管家就来了，莫昂问：“他人呢？”
管家得体答道：“小颜同学回家了。”
莫昂没由来感到一股极强的危机，这是一种野生的直觉，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颜再宁一定得到了某些信息。
而这些信息，对他的存在极其不利。
颜帆没有留宿，昨天就开车走了，陶岸歌的专职司机送颜再宁回家。
在车上，颜再宁闭着眼睛，离开了高压环境他才能释放自己真实的感受，失望、落空，镜花水月被打散后极致的空虚。
莫昂只回来了几分钟就又不见了。
不能这么想。
颜再宁掐着手背，用疼痛把自己从情绪中抽离。
莫昂没有消失，他就沉睡在那具身体里，在特定条件下会苏醒过来。
颜再宁回忆着那短暂的时光，高烧会对大脑产生影响，模糊他的意识，所以他会在虚弱的情况下拿回身体的掌控。
但显然莫昂的意识力量尚不如另一个莫昂，原因颜再宁猜测现世的莫昂经历了坠海，意识在求生中消耗殆尽。
好消息是他在慢慢恢复。
坏消息是，莫昂二号不是傻子，他一定也能想到这层，以他的野心，必然会采取行动。
宋湘文哼着歌儿，蹦蹦跳跳地走出电梯，今天总算不用再走亲戚，听那些一年到头就见一面的人点评她的身高长相。
个儿高了不起吗？上面的空气难道更清新吗？有些人长高个儿脑子还坏掉了呢！
走出单元楼大门，她没注意到门口贴墙站着个人，她像往常那样在门口一蹦，一根手臂横在她肩前将她挡住了。
黑漆漆、修长有力的手臂！
“！”宋湘文捂住嘴，否则会叫出来，这个魔鬼怎么找到她家了？
“写完了吗？”莫昂面无表情地发问。
“新、新年快乐哈。”宋湘文讪笑后退，“我们不是说了收假前吗？早着呢……”
莫昂步步紧逼：“我现在就要。”
“你不讲道理！”宋湘文控诉，“你敢欺负我，我告诉颜再宁！”
莫昂停驻，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嘴角牵起一丝弧度，勉强化解了咄咄逼人，“不要紧张，你现在写了多少，拿给我看看。”
宋湘文只身一人，哪里反抗得了？只好不情不愿带他到家里，在电梯里她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说只写了一点点而已，家里还有人……
可莫昂不在乎，电梯门一开就径直走到她家门口，微抬下巴，倨傲地让她开门。
开门进去，宋湘文的家人在看电视，见女儿回来还以为她忘了东西，但莫昂走进来后，二老都吃惊地瞪大眼。
莫昂略一点头，就算打过招呼。
宋湘文干笑着想介绍两句，莫昂却催着她做正事。
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宋爸宋妈的目送下走进了宋湘文的房间。
宋爸：“她、她带男生回来？”
宋妈：“哎哟好帅气的小伙儿，像明星！湘文成天做白日梦，还真梦出了个白马王子了哈！”
房间里。
宋湘文抓狂：“我爸妈肯定误会了！”
莫昂随手拖过她的椅子坐下，对她房间的布局摆设不感兴趣，命令地口吻道：“拿来。”
宋湘文不高兴地从抽屉里拿出那本熟悉的棕皮笔记本，趁莫昂翻阅的时候，偷偷拿出手机摇人求救。
莫昂头也不抬：“我劝你想清楚，这是在你家里，你叫颜再宁来，是想让你爸妈看到两个男人为了你大打出手吗？”
宋湘文：“！”
“你写了不少。”莫昂稍稍满意，宋湘文习惯手写，这至少能确保每个字都是出于她本人而非在网上随意copy。
宋湘文捞过床上的玩偶抱在身前，以作保护，“你快点看，看完走。”
可莫昂认真往下阅读，表情就愈来愈差。
剧情顺着颜莫二人落水写下去，莫昂拼尽全力将颜再宁救上岸，可自己却因河流的冲击导致后脑撞到石头而昏迷。在昏迷期间，颜再宁不离不弃地照顾他，祈祷他醒来，可半个月后莫昂苏醒，颜再宁却开诚布公地说想分开，自己要去一个没有莫昂的地方，永远不想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面对认清现实、失去了全部情感的颜再宁，莫昂终于慌了，他明白了颜再宁在他心里的地位，他不能离开这个人。
这次他决定用爱来挽回颜再宁的心……
宋湘文就写到了这儿。
“还可以吧？”宋湘文小声说，“我给林玉她们看了，林玉你还记得吗？就是以前画插图的女生，她们都说很带感。”
要不是有小姐妹们的认可，她才没动力写那么多呢！
“你完全没有按照我的要求来写！”莫昂皱紧眉头不满道，“他不可能说得出永远不见面这种话！”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为什么不可能？”对于剧情的安排，宋湘文认为自己更有发言权，语气都坚定了起来，“他都被你欺负那么多年了，最后还被你订婚暴击，人的承受度是有界限的，你把他当成充气娃娃这是不对的！”
“住口！”莫昂腾地站起来，小山一般黑压压伫立在宋湘文面前。
宋湘文立刻作鸵鸟状把脸埋进玩偶里。
“不管我怎么对他，他都不能离开我。”莫昂指着宋湘文强调，“这是你创作必须遵守的逻辑。重新写过。”
宋湘文抬头龇牙：“魔鬼！”
莫昂便欲将那些令他不快的文字撕毁。
“噫！”宋湘文紧张得耸起肩膀。
倏然间，一丝微妙的恻隐如淡烟浮现，莫昂最终没有撕下去，他将本子扔在宋湘文身边，留下一句“我会再来”，便走出房间。
宋湘文敢怒不敢言，心说我马上买提前回校的机票，再也不见！
而在离开之际，莫昂又意味深长道：“你是京首综合大学的学生吧？”
“你要狠狠教训他啊——！”
外放的手机里，宋湘文的嗓音尖锐高亢，颜再宁不由得远离几寸。
“太不像话了，我爸妈在场他装也不装一下，像个强盗似的进我家，还凶我！”宋湘文无能狂怒，“这种人怎么还会有人爱？！”
颜再宁撸着趴在他腿上毛发光滑的酿酿，玩笑道：“这不是你的，怎么说，xp？当初你在学校里不是很骄傲这个故事吗？”
“有些xp是不能搬到现实的。”宋湘文懊悔，“虽然我知道这个超雄魔鬼在颜再宁……咳，二号颜再宁面前也有可爱值得心动的一面，但是！但是作为被他欺压的炮灰，我非常鄙视那种双标人性！”
“你可不是炮灰，你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颜再宁道。
如今的莫昂是小说人格一事，颜再宁告诉了宋湘文，原先她还不信，她只是一个天马行空但十分普通的人，哪有本事去影响一个天之骄子，更甚还用狗血无厘头的文字创作出一个世界？
但几次和莫昂打交道下来，她不得不承认这就是小说里头阴晴不定性格阴鸷诡异的莫昂。
“得了吧，你以为我没写过让他眼睛一闭就回到原本世界的剧情？”宋湘文说，“但什么都没发生。我还能怎么办啊？”
“你就先暂时放下你自己的构想，按照他的要求来。”
宋湘文却有些担忧：“你就不怕真的如他所愿，让颜再宁二号和你交换人生吗？”
“虽然我不清楚你是真的拥有奇妙的能力还就只是巧合，目前看来，你的文字无法影响现实发展，不是吗？”颜再宁娓娓道来，语气平缓，“既然如此，你大可放心去写。先稳住他，我已经有送他回去的头绪了。”
“真的吗？”宋湘文雀跃了起来，但很快感到愧疚，“他回去了，颜再宁二号就得遭殃。我可以让他觉醒自我意识吗？他知道自己是因为一个无聊的女生为了发泄情绪而受苦，会不会厌世崩坏？”
“你不用自责，小说里放大了他文弱的一面，真正的他比你想象中坚强。”颜再宁说，只有他知道，让二号变得怯弱、胆小、无底线包容的因都是他真实而刻骨的亲历，短短十余万的文字不会是他人生的厚度。他会恨吗？以颜再宁对自己的了解，他更在意的是如何走出泥沼。
他甘愿补偿莫昂时，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任凭打骂都不退却。他选择离开，也一定能决然果断。
颜再宁的灵魂底色是韧性，这点从未变过。
“小颜同学，你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管家先生热情道，绅士地为颜再宁脱下大衣外套，“我好提前让厨房准备蜂蜜小面包。”
“我已经不喜欢吃了。”颜再宁难为情道，一个快二十岁的堂堂大男人，留给人的印象却是爱吃糖油混合物，不成体统。
“我们家少爷专门交代过，你来就必须要有。”管家引领他来到客厅，“不过他今早和夫人一块儿去公司了，估计要下午才回来。”
“去公司？”
“提前学习管理，回国以后他几乎每天都去实习，真是长大了许多。”管家感慨道，一年前莫昂还是个大男孩，招猫逗狗无忧无虑，一年后忽然有了责任和担当意识。
颜再宁不咸不淡道：“该找点事儿做。我今天是来找莫叔叔的。”
管家便去通知莫恒承，他的出场十分符合人对艺术家的想象——衣衫褴褛、满脸彩墨，未经打理的胡渣更增添了浪子的颓唐。
“宁宁，听说你专门来找我？噢！真令人意外——”莫恒承张开双臂要给颜再宁一个拥抱。
颜再宁笑着后退拒绝了他，“Dirty.”
为了让他们难得的单独谈话处于正式而端庄的氛围里，莫恒承还是去把自己打理了一番，再出现时风度翩翩，卷长的头发扎成马尾，是个笑容温暖的英俊大叔。
“噢，没关系，你继续吃。”莫恒承纵容地说。
颜再宁有些羞臊地放下了蜂蜜小面包，谨慎地擦去嘴角的糖丝，认真沉稳道：“我今天提到的话题大概不太愉快。”
莫恒承点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颜再宁：“我想知道莫昂在毛里求斯发生了什么，会让他独自一人驾驶直升飞机。”
莫恒承天生就含笑的嘴角一僵，“这件事茫茫没有和你提过吗？”
颜再宁摇了摇头。
“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也得到了圆满的解决，他都不想说就算了吧。”
“我很想知道。”颜再宁执着道，“和我有关，对吗？”
“……”
“叔叔，求求你。”颜再宁恳切道，“这对我和他之间很重要，您也看出来我们的关系出现了问题，不是吗？”
莫恒承犹豫了片刻，叹息道：“他那天是想赶最快的一班飞机，回去帮你庆生。”
颜再宁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攥住了，不痛，但全身的血液都无法流通，被定住了。
“他这个人，从小是被宠着长大，我们一直都认同他的自由任性，那是宝贵的品质，但偶尔也会令我们头疼。
“就像那天，环岛飞行是我们早就定好的计划，也是这次假期最有意义的活动，但茫茫忽然说自己要回国，中断假期。
“你也知道，他妈妈工作很忙，时间都是精打细算的安排，他这样随心所欲其实很扫兴，所以他妈妈不同意，他们吵了一架。
“就因为这样，茫茫趁我们不注意偷偷开走了直升机。”
莫恒承说完，也沉默了下去，这件事对他们一家而言都是无比惨痛、恐惧的回忆，他们得到了亿万分之一的好运，没有失去任何人，否则就算莫昂没有开走直升机，第二天也是他们三人葬身大海的命运。
可谁又会为此而庆幸呢？
很快莫恒承注意到颜再宁的状态，拧着眉头，眼眸湿润，指甲无意识地掐着手背，几乎要把自己掐出血来。
他急忙握住颜再宁的手，“宁宁，叔叔可不想看到你哭，都过去了，你千万别多想！岸歌要是知道我跟你说这些，一定臭骂我一顿！”
“我知道，你们是不想让我自责。”颜再宁闭了闭眼睛，“那个大笨蛋……”
“所以啊，你就看在他为了你不顾一切的份上，再给他个机会，让他学习怎么爱你。”莫恒承让颜再宁握着茶杯。
颜再宁还赧于在长辈面前谈及爱情，况且现在的莫昂不是他爱的那个，便转移了话题：“他告诉过您，他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吗？”
“礼物？”莫恒承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对啊，礼物，他说要送你一枚戒指！”
颜再宁欣喜地睁大了眼，就是这个！
“那戒指？”
“可是后续对那架直升机进行彻底的检查，并没有发现戒指。”莫恒承遗憾道，“或许它已经沉入那片海域中了吧。”
颜再宁顿时感到咯噔一下，表情空白了。
京首大学的寒假结束于开春第一天，但京首的寒流迟迟不肯离去，在春暖花开的三月下了一整夜的雪，翌日整个京首大学被厚厚一层雪掩埋，如同来到一个纯白的世界。
下了课，颜再宁踩着雪前行，开学以来周教授忙个不停，今天才终于有空与他见面。
对于莫昂的问题，颜再宁想到一个思路，需要周教授的分析与指导才确定是否可行。
路上有许多学生自发清理道路，有人拍照，有人堆雪人，有人打雪仗，空气虽然冰冷，却因为这些热闹的行径而活络温暖。
颜再宁专注走着自己的路，忽然一个雪团从身侧砸来，在他的胳膊上碎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