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还要跑一趟横滨是吧?”
“嘛,反正都要出门。”
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警局走廊里的声控灯随之熄灭,却又在下一秒突兀地亮起。
光明和阴影的交界处,隐约露出一双皮鞋的鞋尖。
“松田……阵平。”
“过来下。”
“干嘛?”刚想下班回去的松田阵平走到高桥邦彦身边。
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摸了摸下巴上冒出的青茬,露出一个有点尴尬的笑容,“明天……”
“我休假。”松田阵平警惕起来,“你知道我已经连上了多少天吗?”
连hagi昨天都休息了一天,他都没轮上休假。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能吞了你的假不成。”高桥警部恼羞成怒,“调到7号而已,就晚两天,竹内警官今天受伤住院了,万一明天要出勤得有人替他带队。”
“……行吧。”
松田阵平也没想起竹内是谁,但是遇到这种突发情况也没办法。
他点点头答应下来,接着给加宫医生打电话,要把时间改到7号,但加宫叶生的回答听起来有些勉强。
就在松田阵平怀疑他那边是不是有什么紧急又不好明说的情况,考虑联系千速姐让她先去问问时,加宫医生忽然改口了:
“那7号我到东京来找你吧。”
“耽误两天没问题?”
“没有。”加宫叶生的声音在电流中轻微的扭曲,“其实本来就应该我去找你,这次应该能解开一个我很长时间的疑惑。”
最后,两人将时间定在了11月7号中午,神谷町二丁目的一家餐厅。
但接下来两天却意外的不是很忙,松田阵平只出去了一次,剩下的时间都是在补之前的报告和想办法复原炸弹,一眨眼就到了11月6号下午。
今天出现场的萩原研二一回来就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
“防爆服好重又好热,明明已经要冬天了,穿上了却比夏天还热。”
“那也要穿上。”
不远处研究炸弹模型的松田阵平头也没抬地警告他。
“放心啦。”萩原研二心虚地动了动眼珠,打起精神坐起来,“这个炸弹模型是你复原的……啊不是,只是个基础模型。”
他稍微仔细一看,就看出来不是松田阵平的风格。
“那个下午也做了。”卷发青年英挺的眉皱起,“但是正好撞见特殊犯罪三系的那个警部,说想借过去研究一下,我就先给他了。”
“这么巧啊。”萩原研二有些可惜没能立刻看到,但是也没有特别在意,“那等他还你的时候我再看。”
“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明天我再做一个。”
两人说了几句话,就差不多到了下班时间,中间平安无事的没发生任何其他情况。
“一星期以来第一次准时下班!大成功!”
萩原研二走出警视厅的时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松田阵平,
“要不今天去买上次说的那个模型?”
他刚说完,就被松田阵平往前推着走了两步,
“既然去就走快点,别等到那家店关门。”
“不至于啦。”萩原研二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现在才五点二十,急什么,最多走十五分钟就能到。”
萩原研二不着急,但是另外一边的松田阵平却觉得不妙了。
“我们就非得在这种地方等贝尔摩德?”
他坐在车里,目光扫过前面巷子里的那家模型屋。
坐在前面的琴酒还没说话,贝尔摩德的先声音从通讯频道中响起,
“这里怎么了?难道离警视厅太近让你觉得膈应?”
“是你地点选的太奇怪。”
松田阵平尽可能的让自己的声音看起来听起来正常,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神经已经绷紧。
再有不到十分钟。另一边的自己和hagi就会走到这边。
如果到时候两边撞上……
他正想找个借口,先让伏特加把车开到其他地方,贝尔摩德的声音却又一次响起。
“是因为你前段时间的动作太多了,不少地方戒严,反而是警视厅附近宽松一些。”
接着易容后的女人出现在后视镜中,她走过来,径直打开后排车门坐下。
“等下朗姆可能安排人加入任务。”
“他前几天一直没有动静,但是你今天刚从神奈川回来,他就立刻派人过来了。科涅克,你说他是冲着谁来的?”
坐在他身边的女人故意念出了他的新代号。
“冲着谁来都无所谓,想查就让他查,我既然来了日本,那不管早晚都会被他盯上。”
松田阵平有些心烦地闭上眼,却从另外一边自己的视角远远地看见了另一边的小巷入口。
“行了,走吧,该去港口了。”
他尽可能平静地说。
车辆启动,坐在副驾驶的琴酒看向马路一侧,坐在副驾驶后面的贝尔摩德低头摆弄着手机,开车的伏特加专注地看着路。
黑色的丰田车缓缓驶过小巷的瞬间,半长发青年和卷发青年说笑着拐过来。
松田阵平坐在车里,克制着没有转头。
但穿着西装的卷发青年却恰好抬眸望过来。
街灯将明未明,日光将落未落,月华将生未生。松田阵平就在这半昏半暗的光线中,从自己的视野里,看见了车后排那个穿着黑色皮衣的身影。
等等, 那是?
天色昏暗,松田阵平看不清车里那个男人的面容,但是那种诡异的熟悉感,却促使他向前迈步。
那是……
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 记忆如被风吹乱的纸页, 骤然散落满室。被埋在深处, 落满灰尘的画面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带着墨镜的卷发青年走进交流会的会场大门。
卷发青年拐进走廊,走到尽头,伸手触碰门锁。
卷发青年紧闭着眼倒在他怀里。
卷发青年靠着厕所隔间的墙壁昏迷不醒。
那是……
那是我。
可如果昏迷的人是我,醒着的人又是谁?
也是……我。
等等, 停下。
不要想。
为什么不要想?
为什么要停下?
你是谁?我是谁?
我是……松田阵平。
我也是松田阵平。
高楼上的爆炸撕裂灵魂,摩天轮上的爆炸撕裂身体。
接着,一切归于寂静。
他坐在墓碑前, 看前来拜祭的好友越来越少。最后金发青年形单影只, 笑容落寞,也消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但上天给他一个奇迹。
他遇到了[希拉]。
——我能逆转时间的洪流, 让死人复生。
——我要付出什么。
——一些微不足道的代价。
松田阵平不怕付出代价,但只能是属于他自己的那部分,不能牵涉到其他人。
——有可能会变得更糟糕吗?会影响无辜的人吗?
——两种规则叠加, 让时光倒流,发生的事情我无法控制。我也不知道以人类的标准来说,怎样才算是更糟糕。但我可以让规则来告诉你。
——那该怎么做?
——我们可以在契约中加入一条,假如未来你会后悔, 那契约将不会成立, 什么都不会发生。
——签订契约是现在的事情, 规则怎么知道我将来会不会后悔?
——规则不以时间为限,同时影响现在过去和未来。
——我答应。
[契约成立。]
[死亡置换之前, 这个世界上有两个松田阵平。]
[世界上只有一个松田阵平,即,死亡置换开始。]
开始了。
大脑就如被搅动般晕眩,眼前昏黑一片、耳边被诡异的低吟充斥,口鼻间像是被柔软滑腻的胶质流体覆盖,无法呼吸、无法出声。
后排的一道呼吸声忽然粗重,琴酒抬头,透过后视镜看过去,却看见白兰地忽然俯下身,紧紧抓住前面的椅背。手臂青筋崩起,肌肉鼓起,从肩胛到腰背更如绷紧的弦,蓄势待发又隐隐颤抖。
“停车。”
黑色的丰田车猛地停下,同样注意到白兰地情况的贝尔摩德目光错愕,下意识抬手想碰卷发青年的肩膀。
“科涅克?”
“别碰他!”
琴酒眼皮一跳,立刻开口。
金发的女人倏然一惊,反应过来,但已经迟了。
纤长的手指停在白兰地肩膀上方,带起的气流比蝶翅扇动的力道还轻,却还是被身体明显不适的白兰地敏锐感知到。
卷发青年身体顿住的刹那,贝尔摩德脸色骤然发青,迅速往后撤身。
但是车内的空间狭小,根本就躲无可躲。
几乎是同一时间,面上毫无血色的青年就已经紧紧攥住她的手腕,接着瞬间暴起。
失去先机的贝尔摩德立刻反击,但下一秒,膝盖、手肘、所有有攻击预兆的部位,立刻被半压在她身上的白兰地控制。
卷发青年的呼吸撩过她脖颈,带来的强烈威胁感,让她错觉像是被猛兽撕咬的刺痛。
也不是不能反击,贝尔摩德一只手空着,身上还有迷药和匕首、甚至伪装成口红的单发袖珍枪。
但是现在又不是什么非打不可生死相搏的时候。
贝尔摩德对上卷发青年有些涣散的暗青色眸子,感受着手腕肩膀以及身体各处传来的痛感,悄无声息地咬了咬牙。
而琴酒从白兰地动手,就开始故意保持沉默,防止被他盯上。
等白兰地清醒的时间,他的目光随意地越过伏特加,看向小巷那侧。接着,瞳孔骤然紧缩。
“科涅克身上应该带着药。”
贝尔摩德正等着白兰地清醒,琴酒却冷不丁地出声,嗓音有些异样的低沉。
“亲爱的Gin,你是希望我现在从他身上拿药吗?”
贝尔摩德笑容僵硬了。
琴酒这是在说什么废话?她从自己身上摸出枪,都比从白兰地身上拿出药容易。
但琴酒迟迟没有回应,旁边的伏特加却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那那那个……”
贝尔摩德疑惑地转头,看清小巷里那个靠着墙按住眉心的青年,眼睛也震惊地睁大了。
青年穿着西装,但衬衫的扣子却系得相当随便,最上面被拽开了两颗。
他和科涅克一样戴着黑色墨镜、甚至连款式都是近似的简单造型,再往上,也是几乎一致的、略有些凌乱蓬松的黑色卷发。
不,这些都不是重点。
贝尔摩德借着街灯朦胧的光线,目光细细打量他的侧脸。
她擅长易容,哪怕人脸上的细微差别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但即使以她的眼力,都没能发现两人五官上的丝毫区别。
怎么可能?世界上真的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
那他和白兰地又是什么关系?
贝尔摩德脑海中瞬间闪过种种猜测,而这时,远处一道担忧的声音响起:
“小阵平?你怎么了?”
上方的白兰地忽然动了动,像是逐渐清醒,但贝尔摩德却没有立刻转回视线。
她耳边还回荡着那个称呼。
阵平酱?这个叫法实在过分亲昵。
她没办法想象被这样喊的是和白兰地同一张脸的人。
贝尔摩德脑子乱糟糟的,表情古怪地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模型屋的店门口,半长发的英俊青年从明亮的光线中踏入巷边的阴影,关切地看着旁边的人。
“……我没事。”
松田阵平放下紧按着眉心的手,
“白兰地”身上产生幻觉正在希拉的帮助下褪去,但呼吸的艰涩,胸膛被重压的不适感,依然若有若无地影响着……他。
影响着“松田阵平”这具身体。
松田阵平也没想到,死亡置换会让他两边同时恢复完整的记忆,甚至联系希拉。
[不单单是死亡置换,是时光回溯和死亡置换的效果叠加出了一个规则的模糊时间区域。在这段时间里,你的两具身体会被判定成一具,所以我也可以在任意一边和你交流。]
希拉一边分析一边解释,
[不过,你一定要在死亡置换结束之前,固定选择一具身体作为松田阵平死去才行。否则规则重新清晰后,你现在的情况就是一个……需要清除的错误。到时要么死亡置换失败,要么就是两具身体一起死亡。]
[嗯……那和之前预想的也没什么区别。]
松田阵平思索着,又因为思索而略微晕眩。但车内属于“白兰地”的紊乱感知,却终于重新明朗起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压制着贝尔摩德。
松田阵平:……
他松开手,坐回到自己的位置。同时。另一边身体移动了下,挡住萩原研二可能看向汽车方向的视线。
他一边开口打算支走萩原研二,一边坐在车里,继续询问希拉刚刚脑海中浮现的那些奇怪的画面。
虽然基本上没有什么印象,但是他却能猜到,那大概率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应该是上次到东京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他不得不让希拉利用规则让自己失忆。
这样说的话,他估计还做了别的安排。
[关于我的情报是不是都处理完了,还有明天的事情。]
[是吧,应该就差再布置一个炸弹,到时候会引爆炸物处理班的人过去。]
希拉完全没察觉他是询问的语气,只以为他是在确认自己的布置。
松田阵平无奈,却又松了口气。
但贝尔摩德的一句话惊醒了他。
“科涅克,看窗外。”
贝尔摩德说出那句话之后, 卷发青年怔了怔,望向窗外。
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来,车内更是近乎漆黑一片。白兰地的五官本来隐藏在阴影中看不分明,但是他这一转头, 稀薄的光线便落在他侧脸上。
恰好此时, 那人也和身边的半长发青年一起走进模型屋。
模型屋内的灯光同样点亮了他的侧脸。
一样的五官, 一样旁若无人的神情。
甚至眉宇间隐约的倦怠,都重叠得恰到好处。
他们像得让贝尔摩德有些心惊。
简直……就像是白兰地在这一刻被切割成了两份,一份在车里,一份在车外。
这真的只是长相相似吗?
贝尔摩德装作无意地扫过白兰地的神情, 却发现对方脸上出现的不是震惊亦或者不满,而是一丝……抗拒?
他那双暗青色的眸子浮出些许混乱,似乎想要移开视线, 却不知为何一动不动, 直到两人走进模型屋后,才垂眸说道:
“走吧, 去港口。”
大概是车内的气氛诡异,让伏特加不知道该不该开车,小心翼翼地看向了琴酒。贝尔摩德却不打算去港口了, 她正想找个借口下车,忽然感觉到微弱的震动。
她拿出手机。
【去查那个人。——Gin】
果然,想到一块去了。
贝尔摩德干脆以此为借口,装作收到了新情报, 把自己故意藏着没说的信息说出来:
“已经确定了, 朗姆会派玛克到港口, 既然这样,我就不去了, 这个任务不需要那么多人。”
立刻,旁边一道视线投来。
贝尔摩德当做不知,若无其事地将手按在内侧开门的按键上。
车门锁弹开的瞬间,她听见白兰地嗤笑了一声。
“装模做样。“
贝尔摩德怀疑他其实猜到了,只是懒得阻止。
之后琴酒发话,伏特加才开车到了港口。
如贝尔摩德所说,朗姆手下的玛克已经在他们和基安蒂约定的见面的地点等着。
他们几人一过来,玛克的目光就放在科涅克身上,但科涅克一路上都似乎在想什么,现在也频频走神 ,连看都没看对方一眼。
伏特加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这次任务不出意外地出意外了。
远超出预定计划分量的炸弹提前爆炸后,玛克和科涅克的通讯同时消失。
回去的时候,基安蒂的痛骂和诅咒声在伏特加的耳边响了一路。
伏特加惆怅,但是伏特加忍耐,谁让他不得不搭基安蒂的车回去。
而扔下他的琴酒,此刻还在港口附近。
他留在这有两个原因,一个是玛克出来了,但是白兰地却消失了。
白兰地不按常理出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他只是疯,又不是没有脑子。
提前引爆炸弹的举动虽然让人火大,但是仅以任务而言,这个决定并没有错误。
就基安蒂所在的位置,即使琴酒不提醒也不会出事,唯一一个真正会倒霉的只有玛克。
所以琴酒很清楚,白兰地只是想给朗姆的人一个下马威。唯一的问题就是,白兰地今天的状态似乎真的不太对。
而另外一个原因……琴酒看了看贝尔摩德发过来的情报,直接转发给了boss。
就算那个叫做松田阵平的拆弹警察仅是和一个普通的代号成员长相似,都要被查一遍,更别说撞脸的是白兰地。
琴酒在原地等了一会,BOSS的电话就响起了。
但奇怪的是,当他复述完情况后,boss反而先问起了白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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