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莹大受打击,盈盈水眸蓄满了泪水:“安安,我知道你怨恨我抢了小姐的位置,但我这么多年,在吃穿上哪里亏待你了?”
陆尧安嗤笑:“你说这话,自己不觉得好笑吗?我十六岁就开始做兼职,端盘子、发传单,我什么都干过。
我为了吃一口饭,都差点去跟狗抢吃的了。”
他妈的,这小子是不是疯了?
陆尧安以前向陆沉告过状,但就一次,被她打断了,后来给了他一点教训,他就再不敢告状了。
而现在她捏着他的把柄,他竟然无所畏惧,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沈莹边拍着陆沉的背,边委屈抹眼泪:“当初是你非要出去住,你一个人在外面住多危险啊,我们也是为你的安全着想。”
“你怎么不说我住家里,死得更快?”
陆尧安坐正了身体,低头剥着瓜子,小心翼翼放进左手掌心存起来。
“安安还在生我气呢?”
沈莹轻飘飘的一句话,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反而变成是他在无理取闹。
“你沈阿姨为这个家殚精竭虑,就算你不喜欢她,也该给她应有的尊重。”
陆沉气息不稳,说话很困难,但眼中的失望有一瞬间刺痛了他。
他以为自己早就不会痛了,但还是会难过,跟他血脉相连的父亲并不相信他。
他冷眼看着陆沉,没有辩解。
“爸,你生了我,我还是会给你养老送终,至于她,我们不死不休。”
陆尧安毅然决然转身离开,陆沉感觉有什么击垮了自己的信念。
仿佛看到了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在冬天穿着一件很单薄的衣服,坐在台阶上拿着一副被撕坏的画不言不语,那天他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目光很冷漠,不悲不喜。
“安、安!”
陆沉倒了,周围的声音变得很模糊,但感觉有人抱起他,跑得很快,语气很急。
陆沉脑海里走马灯花空老想了很多被自己遗忘的事。
十二岁的安安曾经是喜欢沈莹的,他娶沈莹之前,还问过安安的意见。
少年歪头趴在桌上写作业,写到格外认真,嘴里还念叨着:“这次一定可以考过他,我一定要考第一名。”
“安安。”
“爸爸。”
少年放下笔,站到椅子上,跳过来。
陆沉小心接住,抱着他坐在一张很小的课桌前,翻看着作业,字迹工整,看着就很赏心悦目。
“安安,爸爸跟你说件事,爸爸想娶沈姨,你觉得怎么样?”
少年抬起那张唇红齿白的脸,亲昵地抱着脖子:“爸爸喜欢就行,我没什么意见。”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安安不再同自己亲近了,陆沉记不清楚了。
只知道他越来越叛逆了,只有沈莹能管住他。
因为陆尧安不服管,所以在他读高一的时候,断了他的零花钱。
陆沉偷偷去学校看过,安安比同龄孩子瘦很多,让沈莹给他送钱。
救护车上,陆沉的呼吸越来越弱,陆尧安握着陆沉的手,听着对方嘴里的絮叨,虽然断断续续的,但陆尧安连起来,也能明白一个大概。
“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你很爱我,别有事。”
陆尧安对陆沉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他知道是受沈莹的挑拨,他们的关系才越来越僵,但另一方面他也是怨过陆沉的,因为陆沉不信他。
顾钦淮握着他另一个发抖的手:“别担心。”
陆尧安眼中含着泪,自责道:“我明知道他身体不好,为什么要说这些事刺激他。”
顾钦淮温柔地替他擦掉眼泪:“安安,这不是你的错。”
冰冷的指腹拉回了陆尧安的几分理智,让他不安的心快速安定下来。
他嘴里碎碎念:“一定会没事的。”
在手术室外等的每一分每一秒,对陆尧安来说,都是煎熬。
半个小时后,沈莹到了。
沈莹抢着上救护车,没抢过他们,来了医院,沈莹也不装了,没给他好脸色。
“没什么大碍,陆总老毛病犯了,最近不要让他受刺激,对了要注意饮食,少油少盐,血压太高会导致中风的。”
“谢谢医生。”
陆尧安感觉整个人松了一口气,直挺挺向后倒去,不过没有想象中的疼,被一双强劲有力的臂膀搂住了。
“谢谢啊。”
陆尧安稳住身形,找了空的地方坐下来,看着陆沉被推出来,立马站起来跟上去。
沈莹偷偷出去,过了一会又回来了,不过她来时,陆沉已经醒了。
陆尧安沉着脸,给陆沉的喂饭:“天天喝酒,再好的身体都被你喝没了。”
陆沉被儿子训了,不但不生气,反而很高兴:“好,听你的。”
他也爱喝酒,这点完全是遗传了陆沉。
“最近在吃什么药,给我看一眼,我好给你搭配饮食。”
陆尧安被陆沉灼热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放下手里的碗。
“高血压药,醒酒药,别的没什么了。”
陆沉没说自己最近经常胸口痛,吃了好几个月止疼药。
“看来用不着我做的。”
沈莹提着食盒姗姗来迟,父子俩刚刚轻松的氛围没了。
“安安,你和小顾先出去。”
陆沉表情很不好,陆尧安有点担心,看了沈莹一眼,还是跟顾钦淮出去了。
出了病房门,陆尧安越想越不对:“你和我爸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小顾都喊上了。”
“是叔叔拜托我管你的。”
顾钦淮把前因后果,都跟他说了。
“所以你让我去当你助理,对我这么纵容,是因为我爸求你了?”
陆尧安心里还有一丝希望,但顾钦淮轻轻的一声“嗯”,将他的希望打破了。
原来顾钦淮不是对他有意思,只是想替父亲管教他。
陆尧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完的,只觉得他人站在阳光下,心却冰冷。
“其实你爸还是很在乎你的,可能用错了方法,你……”
顾钦淮看他脸色越来越白,后面规劝的话就咽回去了。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没办法不怨他。”
“不过还是谢谢你,为了管我,差点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陆尧安感觉自己的心窝子被人捅了,但语气很平静。
他就说,以前顾钦淮对他避如蛇蝎,现在怎么会对他有好感,原来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们曾经靠得那么近,顾钦淮的呼吸、心跳,就连每一次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都仿佛是一场梦。
“安安,我……”
“合约已经签了,还是按照约定来,接下来还有一半的时间,我会好好做事,让你好跟我爸有交代,我去买水。”
陆尧安转身,背对着顾钦淮急忙打断,匆忙找了个借口离开。
顾钦淮手都抓出去了,但还是没抓到。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陆尧安喝了一大半瓶水,喝到最后想吐,还在喝,他想让自己冷静,但一遇到顾钦淮,他就冷静不下来。
这天陆沉和沈莹大吵一架,具体吵了什么,他不知道,沈莹从病房出来,脸色都变紫了。
第二天就传出他把陆沉气死的消息,陆氏集团股份大跌,都知道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加上沈莹和股东之间来往频繁,陈涛提议,让沈莹坐董事长,下午就有记者采访,他把消息瞒下,但清洁工说漏了嘴,陆沉又气晕了,好在人就医院,打了针过了一个小时,人醒了,但精神比之前差远了。
“公司没了就没了,反正我们有资产,总不至于饿死。你把自己气病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陆沉想坐起来,他把人按下,掖了掖被子。
“陆氏集团是我给你留的啊。”
陆沉气急败坏,是自己被鹰啄了眼,留了一个豺狼虎豹在家。
“既然是留给我的,我都不在意,您就别在意了,现在什么都别想,好好休息。”
发生这种事,陆沉怎么睡得着。
经此一事,陆沉想通了,自己那么努力的打拼,不就是为了给孩子富裕的生活,现在有钱了,反而丢了初心。
陆沉眼神异常坚定:“爸爸,一定会把你的东西抢回来。”
该怎么和爸说,他就算不继承家业,也不会饿死。
沈莹要公司给她就好了,希望她将来不会后悔就行,陆尧安冷笑。
晚上吃饭的时候,三婶带着妞妞来医院哭。
“大哥,沈莹那个小贱人,不仅抢了你的公司,还要把我们赶出来。
我们现在都靠陆海生活,他失业了,我们只能去喝西北风了。”
来了半个小时,哭了半个小时。
三婶也来了,穿着廉价的地摊货,提了一篮子不怎么新鲜的水果。
这个倒没哭,但意思跟二婶差不多。
“大哥,沈莹实在是太过分了,吃我们家的,穿我们家的,现在居然反过来背刺我们家。”
陆沉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
陆尧安不等父亲开口,就对着两位婶婶似笑非笑:“二婶、三婶,我父亲现在都自身难保,沈莹目前手上有百分之三十五的股权,比我父亲还要多百分之五。”
“现在就算父亲出面,也于事无补。”
她们面如死灰,以前靠着大哥,她们不仅吃喝不愁,还能过比较奢侈。
现在别说奢侈了,连吃饭都成问题了。
陆沉突然发现事情比已经想象中的要严重,撑着手肘想坐起来,陆尧安过去扶。
陆沉看向他,双手紧紧的拽住他的手腕,问:“此事当真?”
“是真的。”
股份这件事并没有报道,安安是怎么知道的?
陆沉觉得疑惑,但是现在还是相信儿子的话。
“那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把大哥辛辛苦苦经营的公司,拱手让人吗?”
就这样便宜姓沈的,陈燕华不甘心。
“二婶,不是我们想不想让,而且我们抢不赢啊,你要是觉得可以,你让二叔去抢一下。”
陈燕华刷一下,哭声止住了,开什么玩笑,陈海是什么德行,她太清楚了,他就是一败家子,有多少钱财多少钱。
他当不了总裁,他得有人管。
“三婶,三叔能力出众,说不定能劝各位股东回心转意。父亲要休息了,请回吧。”
两位婶婶气鼓鼓的离开。
“我知道您有很多疑问,我明天慢慢说给您听,现在先睡觉。”
陆沉心想,安安怎么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可能是因为药物的作用,陆沉头一沾床就睡着了。
陆沉第二天要听故事,被陆尧安打了茬,忘记了。
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第三天了。
星崽、傅泽铭、赵欢颜、顾严,他们仿佛商量好了,一起来医院看他爸。
“死老头,看吧,听我的准没错,让你犟,差点失去这么好的儿子。”
赵欢颜才不管他是不是病人,劈头盖脸一通骂,而且他被气病,纯粹就是自找的。
“颜颜。”顾严听不下去,拉住自己的暴躁媳妇:“人家好歹是病人,你说话稍微注意点。多少要看一下臭小子的面子?”
赵欢颜快速看了一眼陆尧安,微微叹气,多好的孩子啊,要是她,她就不原谅。
陆尧安正在和星崽聊天,察觉到赵欢颜的目光,笑了笑。
陆沉感叹:“好好,劳烦大家来看我,年纪大了,身子骨不经用了。”
“陆叔,你可得快快好起来,不然安安得天天哭鼻子了。”
叶星竹打趣的声音还没落,就被陆尧安捂住了嘴里,有些发音是从指缝里面漏出来的。
“好?哭?”
陆沉只听到了几个字,连不起来,看到安安不好意思的表情,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打算怎么办?需不需帮忙?虽然我退了,但我说话还是有点用的。”
顾严和陆沉关系一直不错,只是赵欢颜和陆沉有心结,这几年来往不多,但是对方的事情都知道。
看到新闻的时候,顾严吓死了。
还好问了儿子,不然他会买花圈上门,这要是撞见了,那多尴尬。
“不用,我自己犯的错,我得自己去弥补。”
“行,有需要随时跟我说。”
赵欢颜拉着他闲聊,星崽在旁边笑疯了,他们的对话是这样的。
“安安啊,你就不应该理那个死老头,就应该让他急,我上次去你家,跟他说沈莹的事,他还不乐意听,气死我了。”
“阿姨,在急就升天了,我还是想老头活着的。”
第0080章 有迷倒你吗
陆尧安气归气,但没想要陆沉的命,赵欢颜替他出头,他很感动,只是在生命面前,其他东西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这次要不是陆沉晕了,他准备和陆沉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将来给陆沉找个好点养老院,算是还了这辈子的生养之恩。
只是现在闹的,他也不能真的不管。
二叔、三叔狼子野心,都想要陆沉的权,陆沉顾念亲情,没对他们赶尽杀绝,助长了他们的野心。
陆尧安搀扶着赵欢颜,轻声哄道:“老头比较固执,不气不气,气坏了自己的身体不值得。”
当事人都说没什么了,她再说下去,就有点多管闲事,但赵欢颜很不高兴,就这么原谅了,便宜陆沉了。
她查到安安小时候的经历,气得摔了资料,去厨房拿了一把菜刀,打算冲到陆家给他们一刀,被顾严拦腰抱起来,锁在床上锁一夜。
她气了两天没睡,心里憋着一团火,其实更多的是怨自己,如果她当时多留点心,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陆尧安捂嘴,凑到赵欢颜耳边小声说:“阿姨……”
“啊?”
赵欢颜惊诧地瞪大眼睛,她的眼睛本来就很大,现在瞪着圆鼓鼓的,像个小电灯泡,乍一看还挺吓人的。
“好吧,他也挺可怜的。”怎么会这么蠢?他是怎么把公司做这么大?
阿莲,为什么喜欢这么蠢的男人?
啊!赵欢颜气死了。
顾严和陆沉说话,能感觉到身后老婆投来的幽幽目光,素来严肃的俊脸被柔情所代替。
她啊,只对孩子温柔,大部分的时候像个炮仗,大大咧咧,被惹毛了,更是不管不顾。
叶星竹站久了腰有点酸,想坐又怕碰到伤口,傅泽铭的眼睛好像长他身上了,好几次欲言又止,他都刻意避开了。
“陆叔叔,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好。”
叶星竹逃走了,不过他不知道,他走后没多久,傅泽铭也离开了。
陆尧安送赵欢颜他们出去,一不小心就和车上男人的视线撞上了,阳光照在那半张冷峻的侧脸上,让轮廓变得更锋利了,看得他心里莫名的慌张。
顾钦淮的目光,为什么有种很深情的错觉?
是天太黑,他眼花了吗?
“安安,别送了,你回去吧,看你这小脸瘦的,改天来阿姨家,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有时间一定去。”
赵欢颜的客套话,陆尧安并没有放心上,挥手目送他们离开。
回到病房,是冗长的沉默,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心平气和坐下来说话了。
陆尧安边剥香蕉,边说:“公司你先别管了,让沈莹折腾去,钱没了还能再赚,人没了可就没了。”
陆尧安试图劝说陆沉,打消和沈莹作对的念头。
“安安。”
现在陆沉看着儿子低眉顺眼的样子,只有满满的心疼。
“我不会放过她的,绝对不会。”
陆沉暗自发誓,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一定要弄死沈莹。
算了,老头固执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暗中找人护着吧。
等陆沉情况稳定了,陆尧安就不在医院陪着,回到公司开始做事。
答应的事要做到,这是他做事的原则。
“大家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
大家整齐划一的摇头:“没有。”
“我们可不敢指使陆大少爷干活。”
陈彦博阴阳怪气,大家看他的目光不想之前那么友好。
大概是嫉妒吧。
谢远洋今天都不敢抬头看他,在桌子下不小心踢了他一脚,惊慌失措地站起来:“陆、陆少,对不起,我、我……”
“嗯?你干什么呢?”
陆尧安抬头看着,等了一会,看谢远洋抖得话都说不利索,才出声打断。
谢远洋苦着一张脸:“我刚不是故意踢你的,之前也不是故意说你坏话的。”
陆尧安用手撑着推开了转椅,拿着笔对着谢远洋的脸型比划了一下。
谢远洋感觉眼前有一道黑影,还以为陆尧安要给他一巴掌,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虽然我是爱记仇,心眼也小,但不会对曾经帮助我的人做什么。”
谢远洋茫然地抬走,不可置信,自己逃过一劫了。
“做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