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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君后(岩城太瘦生)


李钺闭着眼睛,紧紧地抱着祝青臣。
他冰凉粗糙的脸牢牢贴住祝青臣的脸颊,使劲蹭了蹭。
他喘着粗气,呼出气息,全部打在祝青臣的脖颈上。
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像是要将祝青臣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十年,十年了。
祝卿卿走了十年,他十年没见到祝卿卿了。
不知是雪水融化,还是李钺落泪,滚烫的水珠落在祝青臣的脖子上。
眼泪滑过的地方,像是被火燎过一般。
李钺低下头,在祝青臣的狐裘兜帽上使劲蹭了蹭,不让他看见自己痛苦流泪的脸。
祝青臣本来迷迷糊糊的,被李钺这样又亲又抱,跟捏泥人似的捏来捏去,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自然也清醒了。
他试图挣扎,为自己争取一点喘息的余地,不料李钺锢得更紧,险些将他勒晕过去。
李钺把脸埋在祝青臣的兜帽里,哽咽道:“祝卿卿,再抱一会儿,再抱一会儿……我好想你……”
他不敢凑近去看祝青臣的脸,更不敢高声言语,唯恐将祝青臣吓跑。
可祝青臣……
“李钺……咳咳……我喘不上气……勒死了……”
祝青臣咳嗽着、挣扎着,用力拍着他的后背。
李钺的手臂和胸膛是铁打的吗?怎么能这么紧?
咳咳……
李钺稍稍松开手臂,不等祝青臣稍得喘息,又马上抱紧。
“抱着,祝卿卿,要抱着……就这样抱着……”
他绝不松手,即使这是幻象,这是梦境。
他绝不!
忽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陛下!”
李钺回头看去。
宫中侍卫追赶上来,见陛下怀里抱着个人,赶忙停下脚步。
“陛下……”
祝青臣软软地靠在李钺怀里,不自觉往前倒去。
完蛋,他真的被李钺勒晕了。
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好丢脸。
在看清陛下怀中人的模样时,所有人都愣住了,满脸惊异,不可置信。
“陛下……”
李钺见他们神色古怪,直觉不对,猛地回过头,双手捧起祝青臣的脸,搓了搓他的脸颊。
一瞬间,李钺双目血红,几乎要淌下血泪来。
是祝卿卿!
真的是他!不是梦境,也不是幻觉,其他人都看见了!所有人都看见了!
就是祝卿卿!
李钺手忙脚乱地解下自己的披风,给祝青臣裹好,又抄起他的腿弯,直接把人抱起来。
他一手抱着祝青臣,一手拽过马匹,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
“哐”的一声,开道的锣声再次响起。
扫雪的百姓再次退到街道两边,让出路来。
刚给神龛上过香的老人家走到窗边,十分疑惑。
“陛下今日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下一瞬,那支玄色的箭,带着纯白的箭羽,“嗖”的一声,从长街上穿过。
扬起长风。
李钺抱着祝青臣,一路策马,闯过宫门,骋过宫道,在太极殿外的石阶前停下脚步。
他搂着祝青臣,翻身下马,快步登上石阶,朝殿上跑去。
他厉声吩咐身后的侍卫、迎上前的宫人:“找太医!把所有太医都喊过来!”
“地龙烧起来,宫里取暖的炉子都抬进来!”
“暖和衣服、毯子被子都要……”
李钺被石阶绊了一下,脚下不稳,整个人不自觉往前倒去。
“陛下!”
侍卫宫人惊叫一声,连忙伸手去扶。
结果李钺硬生生转了方向,自己倒在阶上,给祝青臣当了垫子。
从始至终,他都牢牢护着怀里的祝青臣。
“陛下……”
大雪初停,远处朝阳初升、天光乍破。
金光熠熠,晃了一下李钺的眼睛。
李钺别过头去,抱起祝青臣,冲进宫殿。
“快去准备!”
太极殿里难得烧起地龙,五六个烧得正旺的炭盆,流水一般端进来。
一时间,暖意扑面,竟如春日一般。
李钺把祝青臣放在软榻上,颤抖着手,解开裹在他身上的披风。
虽说大雪早上就停了,但山上还都是积雪,祝卿卿跑下来,身上肯定都湿透了。
他打小就身子不好,小的时候多吹一会儿风,都要病个三五日。
这回直接在雪地里打滚,可怎么得了?
李钺解开披风,伸手一探,在祝青臣原本厚实暖和的白狐裘上,摸到一片湿漉漉的冰冷。
李钺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喘了口气,强自定下心神,帮祝青臣把湿透的狐裘脱掉。
这时,两列宫人各自端着东西,走进殿中。
温水巾子、衣裳鞋袜、毯子被子,还有治冻伤的药膏。
“陛下……”
李钺正单膝跪在祝青臣面前,把他湿透的鞋袜脱掉。
他头也不抬,只应了一声:“放着。”
“是。”宫人们轻手轻脚地把东西放好,便出去了。
李钺把祝青臣剥干净,然后握着他的脚踝,让他的双脚浸在温水中。
他拿起巾子,在另一盆温水里洗了两遍,然后拧干,小心翼翼地帮祝青臣擦拭。
先是脸,然后是脖子,最后是手臂和腿。
李钺在西北长大,他知道,冻伤之后,不能马上用热水烫水,否则烫化了肉,骨肉分离,痛不欲生。
倘若是他自己冻伤,他随便去雪地里挖两盆雪,搓一搓手脚就完了。
反正他皮糙肉厚,不怕这些。
偏偏是祝卿卿。
偏偏是他。
怎么能是他?
李钺红着眼睛,用温水帮祝青臣擦了两遍身子,然后拿起宫人送进来的干净衣裳,给祝青臣换上。
做完这些事情,李钺便把祝青臣抱起来,放到床榻上。
李钺拽过床上被褥,轻轻盖在祝青臣身上。
宫人们拿进来一堆锦被绒毯,李钺也全都搬过来,大被子给祝青臣盖上,小一些的就叠起来,堆在床头床尾。
等到李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用被子毯子给祝青臣搭了个窝。
一个暖和的窝,一丝风都漏不进去的堡垒。
祝青臣被包围着,躺在中间,只露出一张苍白的、没有血色的小脸。
李钺伸出手,想要碰一碰他的脸颊。
像梦一样。
指尖即将触碰到的瞬间,李钺忽然想起什么,赶忙缩回手。
他摸了摸自己的衣裳。
他的衣裳也湿了,他的手也冷得很。
他不能碰祝卿卿。
李钺后退半步,迅速脱掉自己身上湿透的衣裳,随手抓了一套玄色中衣给自己套上。
他扭过头,拉开殿门:“太医呢?怎么还没来?”
几个太医就提着药箱,候在殿外。
听见陛下传召,才连忙上前。
“陛下。”
“进来。”
李钺走到床榻边,使劲搓了搓手,确认自己的手不冷了,才把手伸进被子里,握住祝青臣的手腕,把他的手拉出来,好让太医诊脉。
“看看,开点驱寒的汤药。姜汤不行,祝卿卿身子弱,寻常的姜汤不管用。祝卿卿在雪地里冻了半天,肯定会大病一场,有没有防治风寒的汤药?”
“汤药不行,祝卿卿不爱喝苦药,他现在又昏迷着,肯定喂不进去,你们看有没有同等功效的药丸,要制成小小的,一口就能咽下去的那种,要不就夹在糖里,让他咽下去。”
“愣着做什么?快啊!”
“陛下……”几个太医欲言又止,“我等只能尽力而为,不能确保……”
李钺面上急切,却努力收敛了表情,连声道:“我知道,尽力,你们尽力。”
他甚至连自称都忘了。
他紧紧地握着祝青臣的手,心下懊悔。
寻常皇帝的太医院里,有近百个太医。
他仗着自己身子好,就没准备这么多。
现在好了,祝卿卿病了,他都没这么多太医给他治。
李钺又一次红了眼眶,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他低着头,无声地喘着粗气,滚烫的眼泪落在祝青臣手背上。
太医们低声劝道:“陛下抓着这位小公子的手,我等不好靠近。陛下得松开手,我们才好诊脉。”

几个太医连忙提着药箱上前,拿出小小的脉枕,垫在祝青臣的手腕底下。
年纪最长、资历最老的老太医,一手诊脉,一手捋着自己花白的山羊须,神色逐渐凝重。
剩下几个太医见老太医神色如此,隐隐觉得不对,却又不敢多问,只得安静待着,等老太医发话。
他们全都围在榻前,将祝青臣团团围住,李钺反倒被挤到外边。
所幸李钺生得人高马大,就算站在外围,但只要稍稍抬起头,就能看见床榻上的祝青臣。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无声地深呼吸,竭力平复心绪,不让旁人看出他在颤抖。
一股无名的、巨大的恐慌,从始至终笼罩着他。
他太担心、太害怕了,万一祝卿卿……
万一……
想着想着,李钺又想给自己一拳。
晦气!不吉利!
还不快停下!
李钺将握成拳头的手背到身后,不自觉迈开步子,在几个太医身后来回踱步。
脚步声传来,一声一声的轻响。
气势强盛,风雨欲来。
目光锐利,却始终落在祝青臣的脸上。
他像一头巡视领地的雄狮。
为了拯救生病的配偶,他不得不收起利爪、藏起獠牙,允许外人进入自己的领地。
可又因为要给外人让位、不能时时触碰到配偶,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暴躁起来。
他只能按捺着最本能的兽性、克制着血液里奔涌的占有欲,在原地磨着利爪,焦躁转圈。
几个太医听见脚步声,不由地紧张起来,后背都僵硬了。
没有人敢回头,他们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老太医。
您老快说句话啊!
陛下眼看着要疯了!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到时候我们全都……
其实陛下从不滥杀无辜,杀的都是敌军,那也很可怕啊!
发现他们害怕,李钺直接放轻脚步,哑着嗓子开了口。
“不必恐慌,专心诊脉。朕不会治你们的罪。”
“是,多谢陛下……”
几个太医刚准备谢恩,李钺又道:“不必多礼。治好他,重重有赏。”
笼罩在李钺身上的恐慌从未消散,他却还要耐着性子,宽慰太医。
因为他知道,太医手上系着的,是祝卿卿的命。
若是太医紧张害怕,祝卿卿也落不了好。
于是几个太医再次围到榻前。
老太医仍旧沉默不语,两根手指搭在祝青臣的手腕上,眉头紧锁,表情复杂,似是疑惑,又似是惊讶。
终于,老太医开了口:“这……这……”
李钺一个箭步冲上前,目光定定:“如何?”
“回陛下,这位……这位小公子脉象舒缓,温润平和,不像是受伤重病之人,反倒像是……”
“像是什么?话说清楚,别扭扭捏捏、吞吞吐吐的。”
“像是……睡着了。”
李钺愣住。
睡着?祝卿卿睡着了?
这话说起来,老太医自己也不确定。
所以他才沉默着,诊了快一刻钟的脉。
这时,围在榻前的其他太医也连忙上前,轮流诊脉,给出判断。
“陛下,确实如此。”
“章老太医说的没错。”
“这位公子脉象平稳,并无大碍。”
所有太医都这么说,李钺却不敢相信。
“他一向体弱,独自从山上跑下来,脸色白成这样,换衣裳的时候也没醒。你们说他‘并无大碍’?”
“陛下,从脉象看,确实如此。”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既是睡觉,自然是睡醒了就……”
这群太医,简直是胡言乱语!
李钺一个字都不信!
他深吸一口气,按捺着怒火:“出去。”
几个太医站起身:“是。”
只听李钺又道:“让膳房熬一碗燕窝粥过来,放点冰糖和牛乳,别放其他的。再弄几颗驱寒的药丸,小颗点,好吞下去。”
“回陛下,驱寒汤药要趁热喝,才好发汗。若是制成药丸,只怕药力大打折扣。”
“那就熬成汤药。”李钺顿了顿,“再去宫外找几个大夫进来。”
“是。”
陛下摆明不信他们,而他们对自己的判断也有所怀疑,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领命下去。
太医退走,李钺的目光重新落在祝青臣脸上。
他直接在床前脚踏上坐下,握着祝青臣的手,学着太医的模样,伸出两根手指,按在祝青臣的手腕上,给他诊脉。
可是他根本不会。
他只能紧紧地握着祝青臣的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十年了,祝卿卿还是十八岁的模样,年轻稚嫩,好像不曾长大。
忽然,李钺明白了什么!
莫不是祝卿卿成了仙,特意下凡一趟,来看看他!
所以祝卿卿还是十年前的模样,所以太医诊不出什么。
这就说得通了。
李钺愈发握紧祝青臣的手,生怕他下一刻就飞走。
小神仙难得下凡,他得抓紧时间多看两眼。
可小神仙怎么会昏睡这么久?
或许是祝卿卿本性贪睡,当上神仙也这样。
李钺坐在榻前,看着祝青臣。
他的手已经不冷了,他想碰碰祝青臣的脸颊,却又害怕轻举妄动,冒犯了小神仙。
可他又实在思念祝青臣,人在眼前,让他怎么克制住?
犹豫良久,李钺最后伸出手,只用食指指尖,轻轻戳了戳祝青臣的脸。
贪睡的祝卿卿,到底什么时候醒呢?
正当此时,李钺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陛下。”
李钺收回手,收敛神色,回头看去。
“陛下吩咐的燕窝粥好了。”
宫人双手捧着木托盘,递到他面前。
黑漆描金的木托盘,正中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雕花玉碗,连勺子都是玉的。
“我等来喂这位公子服下……”
不等宫人说完,李钺便道:“我来。”
他站起身,把祝青臣从床上扶起来。
祝青臣整个人软软的,刚扶起来就要滑下去,在软枕上也靠不住。
李钺便上了床,坐在祝青臣身后,双臂环着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他低着头,认认真真地把祝青臣身上的毯子掖好,然后朝宫人伸出手。
宫人会意,将温热的燕窝粥递到他手里。
一碗燕窝粥,只放了两颗冰糖和小半碗牛乳,不会太过黏腻,香气清甜,就算是神仙也爱喝。
李钺舀起半勺,轻轻吹了吹,送到祝青臣唇边。
祝青臣没反应,李钺便温声哄道:“祝卿卿,是我。给你拿了好吃的,张嘴。”
好吃的。
一听这话,祝青臣便迷迷糊糊地张开了嘴。
李钺趁机把粥喂进去:“好吃吗?”
祝青臣“哼哼”两声,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那再吃一口,张嘴。”
“咽下去再吃,别学松鼠含在嘴里,嚼两下。”
“再来一口,慢慢吃。”
谁也不知道祝青臣到底能不能听见,但李钺就是耐心十足,温声细语地哄他吃粥。
宫人们对视一眼,识趣退下。
祝青臣吃了半碗粥,估计是累了,不论李钺再怎么哄,都不肯再张嘴。
李钺也不勉强,还剩一点粥底,他用勺子刮了刮,仰起头,自己吃了。
放下粥碗,李钺抱着祝青臣,靠在床头,拍拍他的心口,好让他把燕窝顺下去。
不多时,太医们从宫外请来的大夫也来了。
回春馆、妙手堂,都是城中颇有名望的老大夫。
李钺握着祝青臣的手,再让他们诊脉。
医馆大夫的诊断,和太医的一样。
他们实在是诊不出来,祝青臣的身体到底哪里不对。
按脉象来说,祝青臣确无大碍。
当然了,吃一点滋补的燕窝粥、喝一碗驱寒的汤药,也是可以的。
所有大夫都这样说,李钺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让他们下去配药熬药。
祝卿卿没事就好。
又过了两刻钟,宫人们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
端起药碗的瞬间,李钺就感觉不妙。
方才不是跟他们说了,汤药弄得好喝点吗?
这东西看起来黑乎乎的,闻起来又苦又涩,一股冲鼻子的味道,祝卿卿绝对不肯碰。
李钺果然也没想错,他刚舀起一勺,还没送到祝青臣面前,祝青臣就扭着身子,别过头去,把脸埋进李钺怀里。
他连闻都不肯闻,只是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觉。
李钺只好又哄他。
“祝卿卿,这是好喝的。李子泡水,还加了糖,酸酸甜甜的,喝一口试试?”
祝青臣不上当,在李钺怀里转了个圈,就是不肯喝。
“祝卿卿,没骗你,好喝的。”
“你尝一口。”
“那我先喝一口。好喝,你再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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