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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池崖)


所以裴怀恩没接李熙的话。
像是忽然想起些什么, 裴怀恩从袖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把它当在李熙面前打开。
盒子里是一串做工很好的绿松石小链, 长度大约有绕腕三圈,却不是用浑圆的松石珠子串起来,而是由许多不规则的小松石块串成。
“来, 看看,这就是我为你费心准备的生辰礼物了, 喜欢吗?”
裴怀恩一面说着,一面从盒子里把它拿起来。李熙眼睛尖, 注意到这链子并非是首尾相连,而是断开的。
这东西两端都连着金针,又搭配精致小巧的卡扣, 显然不能戴在手腕上。
裴怀恩看穿了李熙的狐疑,饶有兴致地把它摊在李熙掌心,耐心地教他。
“绿松石的寓意好,原本呢, 我是想拿它穿个手串儿给你。”裴怀恩摇头说,“可我转念一想啊, 那太乏味了,你大约不会很喜欢。”
裴怀恩将下巴抵在李熙肩头,双臂虚虚环着他,随意地将手中小刀抛在床尾,转而迫不及待地捡起小链一端,蜷指摸索到李熙的胸膛。
“李熙,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说起来,我如今之所以能活,倒还真多亏你送我的那个小金牌,我将它日日带着,日日都收在紧贴心口的位置……就在这儿,然后让它替我挡了一箭。”
指尖再稍微往左划一点,李熙肩背紧绷。
细嫩皮肉被针尖刺出殷红的血珠,先是左边,再就是右边。
“好漂亮,果然还是狗链子更适合你吧,李熙。”等穿戴完了,裴怀恩笑着扯了它两下,满意地感叹。
……好疼。
李熙仰着头大口喘气,后脑勺重重枕上裴怀恩的肩。方才裴怀恩拿针刺他,不仅没有动作利落的把针穿过去,反而还要细细碾磨,一点一点的折腾他,手法缓慢但不容拒绝。
但这和刑罚没什么区别,这不是亲热,裴怀恩是铁了心不想让他好过。
这回全身上下都光溜溜的了,还栓了狗链子。李熙摇头失笑,禁不住有些自嘲地想,早知如此,他非得多此一举送那牌子干什么。
满腔诚意送出去,换来的是什么?是羞辱,无穷无尽的羞辱。
越想就越恨。
恰好子时到了,李熙听见裴怀恩笑吟吟地贴在他耳边,低声哄他说:“生辰快乐啊,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崽子。”
话落,李熙再也无法忍受,侧首对裴怀恩怒目而视。
“……裴怀恩。”李熙声音沙哑,喘着粗气说,“难怪大家都说祸害遗千年,你说——我那日派出去整整两百人,怎么就只弄瞎了你一只眼睛呢?”
裴怀恩闻言骤然变脸,一只手卡住李熙的后颈,使力将他往前按。
按照他们长澹的规矩,皇帝的寝殿无论有多大,寝殿内的床得小,得又细又长,还得三面都紧挨墙壁,这叫聚人气儿。
所以当裴怀恩这么干,李熙就被他逼得卡在床头,额头死死抵住冷硬的墙壁。
双手也被反着捆在了背后,在一阵深深浅浅的喘息中,裴怀恩回头摸到方才被他丢掉的那把匕首,重新欺身压上。
裴怀恩是个没有欲望的人,一旦连心里那点念想也没了,就不会再想和别人做那事了。
但不想做却不代表他不恨,更不代表他不想折磨李熙,不想让李熙认清自己从前错的到底有多离谱。
更别提每当他这么做,李熙便会下意识地露出那种仿佛是受尽糟蹋,却又不得不低头忍耐的美妙神情来,这在从前可是鲜少能见着的。
刀锋很快又贴上来,抵在极危险的位置。李熙怕极了,只觉裴怀恩手里这刀若真切下去,他恐怕立刻就得疼死了。
因为这不是净身房,这是长澹皇帝就寝的龙床,裴怀恩也不是那种经验老道的刀子匠。
不行,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李熙头疼的厉害,怕得手脚发软。事到如今,他是真不敢再惹裴怀恩不高兴了,连忙说:“裴、裴怀恩!求你放开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裴怀恩没理他,这让他心急如焚,电光火石间,忽然想到了裴怀恩从前好像很喜欢吻他。
什么都顾不上了,李熙费劲的转过头,小心翼翼地找裴怀恩索吻,讨好地舔裴怀恩微微扬起的嘴角。
李熙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裴怀恩愣了下,果然哄得他暂且把刀放下来。
“做什么?不想我这么对你吗?”裴怀恩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脸从自己面前扯开些,皱眉问,“……别怕,只是疼一下,死不了的,反正你以后跟着我,也再用不上这玩意了,不是吗?”
李熙用尽全力摇头,满脸惊恐。
“不……不!”李熙说,“裴怀恩,求你冷静些,就算是这宫中最有经验的刀子匠,也不能保证自己手底下切过的每个人都能活,而你、而你……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会死的!再说你如果真把我切了,你以后就没得玩儿了,你会失去很多乐趣的……!”
裴怀恩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面上显出左右为难的神色。
好像的确是这样,以他的粗鲁,李熙一定会被他弄死的。
可一想到要把李熙交给别人去炮制,他又不喜欢。
动手怕出事,不动手又不甘心,就在裴怀恩稍加犹豫的间隙,李熙又抓紧时机吻上去。
“裴怀恩,求你。”李熙面上微热,张口含混不清地说,“我都已经被你逼成了现在这样,难道还有本事害你吗?我……我现在只想活,求你把我放开,我自有办法让你消气,我保证。”
“……”
李熙很少这样主动。裴怀恩踌躇半晌,想是出于好奇,也是太自信,居然真鬼使神差地替他松了绑。
血红色的蟒袍在方才蹭得凌乱,裴怀恩盘膝坐回去,衣襟大敞,支着下巴问李熙,“这倒稀奇了,对着我这样一个残废,你这崽子还能有什么新方法?”
李熙听罢便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攀在裴怀恩的怀里,由脖颈开始,埋首细细碎碎地去吻裴怀恩,吻得又暧昧又虔诚,带着一点朝圣般的臣服。
这倒真是个好法子,裴怀恩很受用,舒服的半阖起眼,却也没忘在李熙的牙齿即将碰到他咽喉时,稍稍侧过点头。
“……你再往上来。”裴怀恩出声提醒,竟还真觉得心里有点高兴了。
李熙默不作声的点头,随手把散在胸前的头发撩到背后,露出裴怀恩方才穿在他身上那小链儿。
下一刻,两片柔软的唇贴上,裴怀恩彻底闭上眼,李熙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起了刀。
寒芒闪过,是刀刃割开衣裳布料,刺入皮肉的声音。
但却只堪堪刺进去一丁点。
经历被劫杀那事后,裴怀恩对李熙再也不是毫无防备了。他霎时睁眼,一只手攥住了李熙握着刀柄的手,也攥住了那把刺向他的刀。
左肩膀很疼,恰是之前中了箭的位置,裴怀恩眉头紧锁,手中半分不肯放松,能感觉到李熙的手在抖。
“还是这么想杀我?”裴怀恩有点失望地垂眼,喃喃自语,“刀都已经被你举起来,抖什么?”
“……好,好,你想杀我,你杀啊,你若真有本事,就别再往我肩上捅,你来捅我的心啊。”
说着手里用力,竟是抓着李熙的手,带他直接就把那匕首往自己身体里送。
少顷,刀刃入肉三寸有余,粘稠的血水从伤口淌出来,浸湿了蟒袍,又很快与裴怀恩身上这件绯色袍子融在一起,让人看不出一点痕迹了。
李熙错愕地睁大眼,一时连挣扎都忘了,心中只能想到“完蛋了”三个字。
完了,完蛋了,天知道他方才为什么会手抖,又为什么会扎歪,难道是因为不舍?去他娘的,这太荒谬了……!
李熙想松开刀柄,想转身逃,但裴怀恩不给他机会,立刻就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压住他后脑勺,给了他一个血腥味十足的亲吻。
不……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它是不顾一切的撕咬。
裴怀恩恶狠狠地含住他的舌,咬他的嘴唇和下巴,将他逼得闷哼出声,呷得他快窒息,面上大汗淋漓。
但就在他被吻得迷迷糊糊,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松了抵抗时,裴怀恩却突兀的放开了他,起身下了床,走到离他足有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趿着鞋,一把拔出扎在自己肩膀的匕首。
“看来得想办法磨你的性子。”裴怀恩低头看他,目光冰冷,正巧与他无措的眼神对上,“也对,你现在做上皇帝了,脾气自然也变大了。”
裴怀恩的眼里没有一点欲,也不见从前的一点暖意。
“不过没所谓,我还真挺喜欢你现在这副样子的,浑身都是蛮劲,比之前刻意装出来的顺从有趣多了,也让我忍不住想在你身上尝试更多……就像在驯一头宁死不屈的烈马。”
李熙还想张口说点什么,但裴怀恩转身要走,不欲再与他共处一室了。
“没眼力见的贱胚子,滚进来,谁准许你拿本督的印?”裴怀恩出声喊战战兢兢守在门外的福顺,冷声笑道,“皇上近日身体不适,你也听见了,传下去,替他多罢几日朝吧。”

接下来的半个月, 李熙过得不知昼夜。
裴怀恩要立威,要磋磨他,手上总会有各式各样的稀奇法子。
譬如让人把他寝殿内的门窗用厚布帘封起来, 不许一点阳光射入, 饭菜和饮水也送得不规律, 这让他渐渐失掉对时间的感知。
譬如不许他穿衣服, 也不许他出房间, 每日的吃喝拉撒被迫全解决在屋里, 再由经过训练的哑奴打扫, 完全就是拿他当只四脚朝天的小畜生在养。
再譬如,裴怀恩又开始喂他喝那种能压制内劲的药。
或许不止是那种药, 还另外又掺了些别的下流东西。总之那药闹得他时常昏沉,手脚绵软,体内却似有火在烧。
裴怀恩要把他变成一只耽在情.欲里的怪物, 要他学会抛掉廉耻,放浪形骸, 李熙对此隐约能猜着。可比这种改变更煎熬的是,每当他在这些药物的催促下变得神志不清, 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求裴怀恩时,裴怀恩却鲜少再碰他了。
偶有那么一两次,裴怀恩看他坚持不住, 大发慈悲地走过来抱他,完事后却依旧衣冠整齐,连胸膛起伏都平稳,看着他的眼神也是冰凉凉的, 仿佛早已抽身事外,只留他孤身一人溺在这不得超生的欲海里, 体温是烫的,呼吸是烫的,心却是凉的。
他不知道裴怀恩为什么会这样恨他,明明从前他们在一起时,裴怀恩也曾说过不介意他动手。
正所谓权势争斗,生死有命么,败了认输就是了,他宁可死了,但他不懂裴怀恩如今为何偏要摆出这样一副……仿佛是被他伤透了心的模样,花精力来羞辱他。
头疼得太久了,想不通,也不愿再想,就算有时忽然觉着自己抓住了什么,也是转瞬即逝。
不是没有抗争过,也想过质问,但随着难过的日子一天天挨过去,李熙听到晋王的尸骨已葬在亲王墓,他嗓子眼里的那点疑问就全化掉了。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大抵是他想多了。李熙在心里琢磨着,或许裴怀恩这样对他,并非是因为恨他这个人,而是恨他这个“承乾帝儿子”的身份。
裴怀恩近日常去昭平公主府,似是看上了李长乐那刚刚降生不久的孩儿,有意着手栽培。
事已至此,外界都传承乾帝的亲生儿女死得死疯得疯,远嫁的远嫁,裴怀恩这是真想绝他李家的种,只不知远在封地的老三和老四如今怎样了,是否也像他这般,叫人家下手喂了药,终日只得缠绵病榻。
被关到第十七日的时候,李熙终于低头学乖了,就算没被下药,也愿意在裴怀恩朝他走过来时讨好地伸出手,或是仰脸笑一笑,将满身锋芒重新藏回温驯可怜的皮囊里,就像他在大沧做质子那会,叫人打了骂了也不吭一声。
因为总得先平安活下来,总得让裴怀恩知道他还有用,并且也愿意被用。
否则,若有朝一日真做了弃子,叫裴怀恩下定决心,把那尚在襁褓中的小娃娃扶起来,他可就是死路一条了。
裴怀恩对他的配合也很满意,因着原本就与李长乐不对付,眼见着他日渐乖巧,便顺势与李长乐断了联系,不再去公主府了。
等到第十八日入夜,裴怀恩来见他时,终于给他送了身新做的衣裳,告诉他接下来可以上早朝,但前提是让他今后每天早上睡起来,都先自己选一样东西含着,若是哪天觉得不想含,或是含不住了,哪天就罢朝。
经历这么多之后,李熙早让裴怀恩折腾的麻木了,连恨意也变得隐晦,竟然真在和裴怀恩的日常相处中,渐渐又重新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这种新的平衡和之前那种平衡不一样,李熙能感觉到。现在他和裴怀恩之间正绷着根仿佛随时都会断掉的弦,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际却再也经不住一丁点波折。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是邵毅轩教给他的,而他与裴怀恩来日方长,在有过鲜血淋漓的挣扎后,他变得愿意等,等他眼前这条艳丽的毒蛇打盹——他已经吃过一次心急的亏,他不能再心急。
抱着这样的心思,李熙变得越来越听话,而裴怀恩对此乐见其成,还很开心地给他取了弱冠的字,喊他团团。
团团是裴怀恩养的那只白老虎的名字,那虎老了,最近似是吃着了脏东西,精神一直不振。李熙见过它,也知道这名字里没任何祝福,纯粹只是裴怀恩对他的亵玩,但他不在意。
为了能再上朝,李熙最终答应了裴怀恩的提议,因为终日身体不适,开始变得出入都乘软轿,不敢再随意骑马了。
就这么又过了些日子,待到二月末时,李熙已经可以在裴怀恩常去的几座宫殿中随意走动,能自由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大。
朝中的事也不难处理,裴怀恩说到做到,只要李熙够听话,诸如赋税,赈灾,修建水利工程等事务,裴怀恩都不插手,日常由着李熙自己批折子。
可一旦涉及到官员的考核与升降,或是想要成立什么新的监察衙门,裴怀恩则一概不准李熙擅自点头,非得亲自过目才安心。
妃子也不许选,让李熙全部找理由敷衍过去,若是哪天有人催得急了,就干脆拖下去打板子。
就这么着,他们两个人彼此心照不宣,看在外人眼中,就像是真的回到了从前,偶尔也会坐在一起品品茶,或是闲话两句——没有人知道李熙每天早起时会多么煎熬,直到春闱的结果批下来,与此同时,杨思贤病重的消息也传入宫中。
听闻杨思贤病得快死了,裴怀恩想去探望,但杨思贤不许他进门。无法,裴怀恩只得破例带李熙出宫,并且没再往李熙身上塞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裴怀恩想借李熙的面子去探望杨思贤,就像李熙当初借他的面子,在杨思贤面前替王二牵线一样。
杨府清贫如旧。路上,裴怀恩想不到杨思贤为何会忽然这样疏远他,便将目光移向在他身旁昏昏欲睡的李熙,数次欲言又止,看着就像是有话想问李熙,却又碍于脸面没开口。

有药物作祟, 李熙近日精神萎靡,陷在睡眠里的时间越来越多。
裴怀恩见着他那副无辜模样就烦,因为猜不到缘由, 索性就把这阵子被杨思贤疏远的怨气, 一股脑全发泄在了李熙身上, 皱眉喊李熙醒来。
李熙昨夜没睡好, 这会正疲惫, 忽然被裴怀恩强逼着睁开眼, 只觉头疼欲裂。
裴怀恩看他睡眼惺忪, 本能就抬手,却又因为想起此行是为了去见杨思贤, 方才悻悻把手放下来。
不能在李熙脸上留伤痕,会被杨思贤看出端倪。
但裴怀恩的这个举动却像是刺激到了李熙,令李熙条件反射似的挨过来, 伸手讨好地抱住了他。
这是裴怀恩前阵子教给李熙的,无论何时何地, 裴怀恩可以依着心情处置或丢开李熙,但李熙却不能绷着脸不亲近裴怀恩。
“……厂公, 我已睡醒了。”
眼见着裴怀恩脸色不好,李熙心中戒备,连忙出声说:
“厂公, 你放心,我在老师面前不会乱说话。”
哄一个猜忌心重的人放松警惕得很长时间,眼下裴怀恩对他看得严,李熙不会傻到借此次出宫的机会做什么。
裴怀恩听见李熙这样说, 脾气才勉强变好些。他松松环抱着李熙,顺势就往李熙的领子里摸。
这顶软轿还且得晃一会, 才能从皇宫晃到杨府去,既然脸不能动,裴怀恩便蜷指勾到穿在李熙身上的那小链儿。
只是随手拽两下,李熙便难耐地喘息,凑近亲吻裴怀恩的耳。
“厂公,饶了我这回,让我夜里再做给你看。”李熙满面潮红地哄着裴怀恩说,“外面人多眼杂……总归不尽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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