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心里话。李熙想,他起初是真不想让裴怀恩来,毕竟裴怀恩如今孤身一人,无权无势,好不容易才得着机会活下去,何必还要犯险。
然而现如今,等他这边真出事了,李熙却又有点拿不准自己的心思了,心说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立刻就见到裴怀恩,哪怕让他跟裴怀恩死一块,也比让他孤身去南月更好些。
做俘虏太苦了,那是一种仿佛被所有人遗忘,活也是死,死也是活,一眼望不到头的孤寂,李熙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一遍。
……也罢,还是尽快放弃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靠自己想办法比较好,莫说裴怀恩势单力孤,想救也没办法,就算齐王最后没有放弃他,等齐王和玄鹄得着消息,他人都已经在南月王城了。
但是话虽这样说,却也不能一点等人来救的准备都不做,还得双管齐下,尽全力做到万无一失才好。
得想法子尽快下马车,李恕让他乘马车,还把马车两侧的窗子钉得这样死,一定不是因为可怜他,而是为了防止他在外面动手脚。好在眼下时候尚早,从李恕方才对他说的那些话里判断,距他离开岭南应该才过去一天,他得赶快出去看,如果李恕和淮王没跟南月大军在一起,而是走了小路,他就得想法子在路上做记号,认真记着路,免得到时跑不回来。
这样想着,李熙转头看了眼坐在他身边的阿兰,唇线紧抿着,舌头尖儿却悄悄卷起来。
虽然内力没了,力气小了,但杀招还在,身上有蛊怕什么?惯常藏在袖口的刀片被收走了,还有藏在齿间的,只要有机会,未必就杀不了人,再不济,若真不幸走到了绝路,还能拼个自我了断。
李熙身旁,阿兰见李熙老半天没动静,心里也打鼓,忍不住转头瞄了李熙一眼又一眼,数次欲言又止。
李恕对李熙这个得来不易的试验材料很看重,点名要活的。阿兰不敢让李熙的命在他手里出差错,因此比起看李熙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还是更喜欢看李熙多折腾——那样起码还有点活气儿。
但是很快的,阿兰就意识到自己这想法有多天真了,因为他发现,李熙现在安静,其实只是在攒着力气和他作妖。
李熙想出去,但他不说自己想出去,而是不停地指使阿兰出去。
虽然不能说话,但李熙还会和阿兰使眼色,给阿兰写字,告诉阿兰自己饿了或渴了,没一会又要方便,把阿兰折腾的烦不胜烦,很快就臊眉搭眼地到外面躲清静去了,只在离开前看李熙写怕黑,把灯留了一盏给李熙。
结果就是这盏灯留坏了,阿兰哪里知道李熙刚刚坐在那不吱声,是在心里悄悄计算着如果激怒淮王,自己到底会不会真的倒霉到被马拖。
后来又支楞起来折腾人,则是觉得就算被拴在马屁股后面跟着跑,也比被困在这里强。
所以李熙一不做二不休,咬了咬牙,不管自己还在车里,直接就把阿兰留给他照明的灯掀翻,放火把马车给点了,急得阿兰当时就冲进来抓他,然后和他一样被大火燎了胳膊,疼得呲牙咧嘴的。
李熙放火闹事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淮王眼睁睁看着马车被烧坏,火光冲天,脸黑的像炭,若不是李恕阻拦,说还得拿他回南月交差去,恐怕立刻就冲上来杀人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此招虽险,却管用。经历这么一回后,李恕就算想把他关起来,也没地方可关了,只好让人押着他走,又因为他身体差,走两步就要歇,不然就气喘吁吁地好像要死了,最后不得不把他捆结实了扔马上,才勉强没有耽误赶路。
就这么又过了十来天,一行人和南月大军分成两路,穿过陡峭的山崖,就快进入南月边境。
这期间,他们后方一直没追兵,安静得仿佛一潭死水,想来就算有人发现了他的失踪,也沿南月大军撤退的方向追去了。
等真进了南月,估计就是死路一条了。李熙对此心急如焚,也因心怀侥幸,试探着设计跑过几回,但后来发现李恕没骗他,如果李恕不死,他每次只要稍微走得远一些,就会因蛊虫发作,痛得浑身仿佛有火在烧,很快晕过去,然后被四处寻找他的南月士兵捡到,拖回去饿两顿。
但要琢磨着先把李恕杀了呢,那也不现实,因为李恕虽然愿意亲近他,时不时就来找他说话,但淮王对他却很戒备,每次都不让李恕走太近。
淮王死了妻儿,又在异乡,早就把李恕当成自己唯一的亲人看,对李恕护得紧,因着记恨他当年在朝堂上那次伶牙俐齿的落井下石,把他当洪水猛兽一样的防,不止懒得正眼瞧他,也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更不许他靠近。
今日也是如此,淮王嫌他太麻烦,就在大家入夜休息时,命人蒙了他的眼睛,将他丢在一旁看守着。
食物更是不可能给他的,淮王要他活着,但又把他饿得没力气,令他每天除了在马背上颠簸,就是昏昏欲睡。
夜里很冷,李熙枕着硬石,听身边看着他的士兵沉默地嚼干粮,不觉舔了舔唇。
十几天的奔波让他身心俱疲,浑身的骨头架子都快被颠散了,他跑不出去,但已经在所有力所能及的地方偷偷做记号,也不知是否有人能看见。
想着想着,意识就又有些涣散了。人在极度疲惫的时候总会睡不醒,但今夜是最后的机会,李熙必须认真打起精神来,最好能趁李恕过会又来找他说话的时候,利落解决掉李恕和守在他身边的这几个士兵,然后迅速趁夜色往林子里钻,藏得隐蔽些,让淮王的人找不到他,才能得着机会逃。
思及此,李熙使劲咬一下舌尖,让自己清醒些,他一边装睡,一边不动声色解着他手腕上的绳索,同时仔细注意着自己身边的动静。
算算时辰,李恕很快就会给他送水来,然后跟他絮絮叨叨地说上好多话,有时是向他抱怨南月毒虫太多,样子又丑,有时是和他分享自己这些年过得有多无趣,让李熙到南月后一定陪他玩儿。
至于到底玩儿什么,大约会是各种酷刑吧。
手腕上的绳子很难解,李熙谨慎对待,既要把它弄开,又不能让身边的士兵看出什么端倪来。
可是说来也怪,今夜好像和前些日子不一样,当李熙费了好大的劲把一切都准备好,也暗自蓄了力,打算拼死一搏时,李恕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来给他送水。
再仔细侧耳听,突然发现身边一点动静都没了,连点活人的呼吸声都没有。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很轻。
李熙被蒙了眼,看不见周围正发生什么事。他佯装睡着,呼吸又绵又浅, 蜷缩在破布衣裳里的每一寸肌肉却都紧绷着, 仿佛一只看似生病, 实则时刻都在警惕的兽。
一步, 两步, 三步——少倾, 李熙听见刀刃切进皮肉的声音, 还有重物倒地的声音,总共有四声, 恰好对应看守他的四名南月士兵。
来人俯下身,使力扳过李熙的脸。短暂的沉默中,李熙从这个人身上嗅到泥土的味道, 还有一点令他感到非常熟悉的甜味。
方才应声倒下的四个人没动静,连声呼喊也无, 似乎是被来人偷袭,猝不及防地一刀毙命了。
一瞬间, 心脏猛烈跳动起来,近乎荒谬的猜测涌上心头,李熙顾不上再装睡, 呼吸漏了半拍。
是……是他吗?是裴怀恩吗?到底是裴怀恩真来了,还是自己在临死前做的一场梦?
可裴怀恩怎么可能到这来?莫说光靠裴怀恩一个人,压根就找不到他,就算能找到, 裴怀恩又能以什么身份来?难道京都那边会对一个大活人的失踪无动于衷吗?
所以事到如今,裴怀恩来了是送死, 多半要跟他死一块,即便有幸死里逃生,往后也会暴露。这样一想,李熙倒宁愿自己在做梦。
但是很快的,李熙就没功夫瞎想了,因为来人忽然俯身,缠绵地吻住了他的唇。
须臾滚烫气息扑面,李熙舌头底下还压着一片薄薄的刀,脑袋嗡的一下就炸了,心说这他妈是有病吧!都啥时候了还亲?做春梦也不该是这么个春法儿!
但来人却不管这许多,也不放过他,只在和他点到为止地碰了碰嘴唇后,把手指往他嘴里伸,轻车熟路摸出他藏在口中的小刀片。
然后在他还来不及开口抗议的间隙,又一把掐住他腮帮,恶狠狠地低头同他继续亲吻,把舌头也搅进他嘴里。
有蛊毒的牵制,由于没想过李熙还能逃,淮王因为厌恶,总会把李熙扔到自己的视线之外,或是随便哪个偏僻的角落,这就导致即使看守李熙的士兵出了事,也不会立刻被发现。
而来人似乎便是看准了这点,因为知道淮王的人暂时不会来,就变得越发肆无忌惮,变得偏偏要在这生死关头,将自己这段时间对李熙的浓烈思念,一股脑全化进眼前这个野蛮粗暴的亲吻里,以此来庆祝他们两个还能再活着见到。
来人吻技好,没过一会,李熙虽然心里仍骂骂咧咧的,但已经被亲得有点喘不上气。挣扎推搡间,李熙唯恐淮王和老五的人会来,下手没轻没重,干脆使劲去掰来人的小手指,逼得来人松手。
下一刻,李熙不再假装,他一下挣开捆在自己手腕上的绳索,又扯开蒙眼布条。
入眼是一身黑衣,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还有一双漂亮到好似天上碎星的眼睛。李熙见状不由得倒吸气,嘴唇尚且湿淋淋的泛着水光,明明两个人刚才还举止亲密,此刻却忽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来人果然是裴怀恩,千里迢迢,跋山涉水。
四目相对,裴怀恩看李熙这样,就故意打趣他,轻笑道:“怎么,没我在身边,你现在这么落魄了。”
李熙整个人还有些晕,怔怔看着前方,没回答。
不是……这不是梦。
再环顾四周,发现守在他身边的四个士兵果真全都被割了喉,滚烫血水淌了一地,已经蔓延到他脚下了。
有千言万语想说,但什么都说不出,李熙皱眉看裴怀恩身后,刹那的惊喜后,他变得又急又恼,甚至盖过了两个人骤然重逢的欢欣。
裴怀恩背后为什么没有人,他是自己来的吗?这地方离南月很近,又是山间小路,如果是孤身来,莫说是救人,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算算时辰,巡逻的人很快就会到,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光杀这几个南月兵有屁用!
来不及叙旧,李熙一把推开裴怀恩,脚底踉跄两下,弯腰捡起地上那些南月人的刀,眼神晦暗阴森,一言不发,已经开始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死战了。
结果那裴怀恩偏还不识趣,紧紧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地和他说:“阿熙,你真是好聪明,被捆得这么严实还能留记号,若不是你那些记号——”
李熙听得烦不胜烦,骤然转回身,朝裴怀恩高声骂道:“……但我那些记号不是留给你!你这人怎么死到临头还不正经!”
话落,裴怀恩还是笑吟吟地瞧他,表情一点没变。
裴怀恩现在的这张假脸很瘦,看着有种商人的精明,尤其当他眉眼弯弯笑起来时,总会给人一种自己已经被他算计了的错觉。
李熙之前没见过裴怀恩用这张脸,被裴怀恩笑的心里发毛,不觉转过头。
却听裴怀恩紧接着对他说:“这就奇怪了,不是给我留,还能是给谁留的呢。”
“依着姚元靳和卫琳琅那性子,一定会沿南月大军撤退的方向追,走不进这山间小路。至于京都那边,现在除了我和玄鹄,可还没人知道你被俘的消息呢——所以阿熙,你就承认吧,就算把话说得再难听,你心里还是盼我来——因为你想我了。”
李熙:“……”
好嘴,现在发现也没那么想。
气愤归气愤,李熙还是从裴怀恩满嘴跑马车的调侃里抓到重点,立刻说:“卫琳琅和姚家,把我被俘的消息压下了。”
裴怀恩闻言便点头,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说:“是,他们两个很聪明,知道只要一天没听到淮王回到南月的消息,就还有希望,否则他俩的罪过就大了。”
方才那些轻浮言,不过是用来哄着李熙,让李熙别再跟他那么苦大仇深的小手段,毕竟好不容易才找着人,他可不想跟李熙闹得好像九死一生了似的。
但现在李熙的注意力又回到正事上,已经不再纠结他为何要来,也没功夫和他吵这些,他自然就也认真了,不再像刚才那么嬉皮笑脸的。
一切闲话等回去续,现在最重要的是脱困。
这样想着,裴怀恩也跟着李熙捡起一把刀,听李熙问他,“玄鹄现在哪里?他来了吗?”
裴怀恩就说:“他没来,我暂时找不到能代替他的人,得留他本人在京中稳着,还要靠他替我打掩护,否则京中一次丢了两个人,其中还包括他,只要是稍微聪明点的,就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到时你不一定回得去。”
李熙听罢有些失望,但很快就重新调整好情绪,轻声感叹道:“可惜了,我现在身中蛊毒,只要老五不死,我就不能走太远。换句话说,你现在想救我,就得想法子帮我杀老五,但他们人多,这事听起来有些难,如果有玄鹄在,我们的胜算就还能再多一分,否则……否则再往前就是南月边境,今夜不成功,便成仁,就算你没来,我原本也打算搏一搏。”
只要先跑回去,把性命保住,事情就总有转机,至于此后该怎么对南月,怎么化解他和淮王之间的血仇,这恐怕只有大罗神仙才知道,反正他想不到。
正出神时,没料裴怀恩突然往前走了两步,贴在他身后,伸手用力把他抱了个满怀。
“……阿熙,放松些,不要害怕。”像是看出了李熙的草木皆兵,裴怀恩出声安抚他,下巴抵着他的肩膀,温声说:“玄鹄虽然没来,但我可从没说过,我是一个人来这儿的。”
适才藏在林间的时候,裴怀恩看李熙身边守卫不多,也没什么人管,就知道李熙身上大约有猫腻,惹得南月人不怕他真逃了。
但事到如今,光杀一个老五有什么用?难道等回京后,还能让长澹和南月继续打仗吗?那要打到什么猴年马月去?
但李熙这会太想不开,显然没把裴怀恩的软语安慰当真,闻言只随意拍了拍裴怀恩的手,侧首对他笑道:“好了,不要再宽慰我了,你区区一个员外郎,身边还能有什么人?有说这些闲话的功夫,还是赶快帮我想想怎么杀老五。”
顿了顿,语气越发冰冷。
“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何不派很多人看着我?他们是在等我逃,是想看我垂死挣扎却不得解脱的模样,这样的把戏,我先前已经见识过好几次,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裴怀恩出言打断。
“……但你这次不会再失败,我真带了人来,你不要怕。”裴怀恩紧紧攥住李熙的手,无比认真道,“我是为了尽快找到你,才要轻装简行,孤身赶来,路上已经跑死了好几匹马。所以阿熙,你听我的话,别去和他们硬碰硬,先和我躲起来,等到天一亮,我们就有救了,你知道我总会给自己留后手。”
李熙诧异极了,没忍住瞪大眼,倏地回头道:“你哪来的人?裴怀恩!裴怀恩!你手里到底还有多少人?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裴怀恩听罢却只说:“阿熙,这事三言两语说不清,等我们脱了困,我再一五一十地同你讲好不好?我……我并非哄你开心,我是真有赢过他们的把握,但我现在能告诉你的,只有虽然我们人不多,却一定管用,因为我已喊他们带了人证来,天亮就能到。”
“阿熙,你知道吗?多亏我消息灵通,及时查到淮王的小儿子李庆,其实还没死,所以只要你先跟我走,只要我们能坚持到天亮,那些跟在淮王身边的人,就全都是我们的帮手了。”
原来自李熙南下后, 裴怀恩在京都也没闲着。
起初是因为有了文道的唠叨,让裴怀恩意外发现厉戎总缺钱。
坦白地讲,在不认得文道时, 裴怀恩对钱没概念, 每天都过得大手大脚, 钱花没了还能去问李熙要, 至于一个人正经过日子该用什么数儿, 他一向算不清。
可自从与文道这个算盘精相熟后, 裴怀恩才知道, 原来厉戎这些年做的是肥差,手头上压根就不该这么拮据。
但厉戎平时都把钱花在了哪儿呢, 裴怀恩猜不着。
最后还是人家文道够精明,看出厉戎这人不在意穿衣饮食,平日往来好友也不多, 若认真算下来,每个月都会有一大半的花销不知道落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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