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理寺,因为大理寺卿突发疾病,所以现在主事的是周少卿,也就是从北疆回来的周钦差。
剩下晔王掌管的都察院,由于晔王从不出府,所以一切需要露面的事宜都是王副院负责,也就是王钦差。
周少卿和王副院无疑也是帝王党。
梁青墨亲自去了一趟三司衙门,回来后,向江存度汇报情况。
江存度得知三司衙门里再没有对镇安王不利的资料后,这才彻底放心下来。
明日,他要把对镇安王的公审,变成表彰大会,然后再用禅让仪式做个完美收场。
消除所有隐患后,江存度满怀期待,迎来了第二日的早朝。
早朝一开始,镇安王便被宣进了勤政殿。
虽然在牢里呆了几天,可镇安王依旧容光焕发,显然是受到了特殊照顾。
见到红光满面的镇安王,江存度满意地颔首,示意三司衙门可以开始了。
首先出列的是刑部尚书:“陛下,刑部调查镇安王通敌之事,最终查明镇安王在镇守北疆期间,曾带领边军,上百次击退劫掠百姓的达朗骑兵,三次大败达朗大军,最后一次更是彻底将达朗部落击溃,最终使得北疆平定。”
“近两年,北疆因有镇安王镇守,边城百姓因达朗劫掠而伤亡人数,比之往年少了十之七八,北疆能如此安稳,镇安王居功至伟!”
刑部尚书详细陈述了镇安王的功绩,略做停顿后,又简单提了一句通敌之事:“至于通敌之事,刑部未查到任何证据,此说法应是那达朗首领蓄意污蔑,实属子虚乌有。”
刑部尚书说完,都察院的王副院出列继续道:“陛下,都察院的调查结果与刑部略有不同,都察院通过问询军中将士,最终了解到,镇安王在领兵期间,与将士同吃同住同进退,正所谓将之求胜者,先致爱于兵。”
“而镇安王作为主帅将军,整躬率物,身先士卒,与军中将士团结一心,大堇边军能无往不胜,镇安王功不可没啊!”
王副院洋洋洒洒赞扬完镇安王,最后才转回案情上:“至于通敌之事,都察院与刑部看法一致,军中将领也悉数为镇安王作保,通敌乃是那达朗首领的信口污蔑。”
案件审到这里,朝中百官都有些发懵,眼下不是在审案吗?怎么这刑部尚书和王副院一开口全是褒奖之词?
对镇安王如此大加夸赞,刑部和都察院就不怕陛下对镇安王心生忌惮吗?毕竟这功高盖主之事自古并不少见,而通常盖主的功臣,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刑部和都察院都是陛下的人,陛下难道是想捧杀镇安王吗?
百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在心中做着各种猜测。
殿中受审的镇安王也是一脸茫然,直觉告诉他眼下情况不对,但问题具体出在哪里,他又完全没有头绪。
镇安王已经确定之前的事情都是误会,以他对陛下的了解,他相信陛下定会查明真相,还他清白。
可现在,镇安王感觉自己不是来受审的,而是来接受表彰的……
同样觉得情况不对的还有淮国公,镇安王得胜归来,让淮国公产生了很深的危机感,他曾经和达朗部落有过数次合作,而镇安王平定北疆收服达朗,说不定已经有所察觉。
除此之外,镇安王手中的权力也让淮国公忌惮。
如今淮国公一派在朝中已经很势微,再有镇安王异军突起,日后他们恐怕会更难出头。
考虑到以上种种原因,淮国公凭借和达朗部落的联系,捏造了一份可以证明镇安王有罪的证据,并且暗中让人把证据送去了大理寺。
可今日的公审一开始,刑部和都察院就轮番上阵赞扬镇安王的功绩,这让淮国公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尤其是大理寺卿还在今日告病了。
淮国公皱眉思索,想到自己送出的那份足以以假乱真的证据,他又逐渐安定了下来。
通敌事关重大,淮国公相信三司衙门不敢有所隐瞒,那份证据就算不公开,私下也一定会传到陛下手中。
淮国公的谦虚表象之下,隐藏的一直都是雄雄野心。
而人总是喜欢把自己的心理投射到他人身上,所以常言才会说,眼中的他人才是自己。
在淮国公眼中帝王就是最大的野心家,并且生性多疑,他不相信陛下看到那份证据后,会对镇安王没有一点芥蒂。
只要陛下对镇安王起疑,那么他便可以借陛下的手打压镇安王。
淮国公觉得自己的计划就算不能万无一失,也总有八成的把握,所以他定下心神,等待大理寺出场。
而大理寺的周少卿,紧跟在刑部尚书和王副院之后,很快也出场了。
“陛下,大理寺也对镇安王做了详细调查,经过查证发现,镇安王在边城领兵期间,军纪严明,从不滋扰百姓。”
“除此之外,镇安王还时常派骑兵出城巡逻,护卫出城的百姓不受达朗劫掠。”
“正如刑部尚书方才所言,巡逻的边城将士,曾上百次击退劫掠边城百姓的达朗骑兵,护卫了我大堇百姓的安全。”
话说到这里,周少卿略做停顿,他拿出了万民书,继续道:“此前,臣与王副院去往边城调查镇安王通敌之事,边城百姓联名上书为镇安王申辩。”
“常言道,民心如镜,善恶自明,能得百姓如此拥戴,足见镇安王身持大义,无私秉忠,乃是平定北疆实至名归的第一功臣!”
周少卿慷慨陈词完毕,他把手中的万民书举起,给朝中百官观看。
而朝中百官看着周少卿手中的万民书,心中也是感慨万分。
北疆平定,众人都知镇安王有功,可要让朝中百官具体形容,还真一时想不出这么多。
如今三司衙门轮番出场,分别在功绩、军心、民意,三个方面对镇安王进行了表彰,朝中百官才深切意识到,镇安王真是居功至伟啊!
可是很快百官又开始觉得不对劲,凡事过犹不及,这三司衙门把镇安王捧这么高是要做什么?
如此这般,难道真的不怕陛下猜忌镇安王吗?
殿中,谢行珏也是眉心紧蹙,三司衙门的发言,让他感觉自己被高高地架了起来。
如果只是洗清他的冤屈,三司衙门完全没有必要如此,谢行珏也考虑过陛下要捧杀他,可是他如今罪名在身,陛下如果真的对他有所猜忌,完全没有必要如此迂回。
谢行珏心中很是疑惑,陛下到底要做什么?
如此想着,谢行珏不禁向御台之上望了过去。
而江存度也正看着谢行珏,他对眼下的情况十分满意。
气氛已经烘托到位,接下来是时候正式提出禅位了。
江存度从龙椅上站起,他望着殿中百官,开口说出了心中期待已久的发言:“朕自临朝以来,德薄能鲜,北疆平定,朕未施一毫之力,坐拥江山,朕心中愧然,也恐难孚众望,幸而朝有贤臣,匡扶社稷,大道之行,选贤与能,古有尧舜禅让佳话,朕自知有负天下,今追踵尧典,禅位于镇安王。”
江存度这番话说完,整个勤政殿陷入了一片死寂,文武百官同时怔在原地,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茫然不解之色。
他们刚刚好像听到陛下说要禅位于镇安王?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会发生如此荒诞之事,莫非眼前是做梦不成?
朝中有不少大臣开始暗中对自己的大腿下手,众人想要掐醒自己。
“嘶——”
朝中突然响起了一些抽气声,足见掐大腿时用了大力气,然而疼痛过后,众人抬眼一看,眼前场景丝毫未变。
百官茫然无措,彻底傻在了当场。
江存度无视百官的反应,他只盯着谢行珏,眼中满是期待。
气氛他都替谢行珏烘托好了,谢行珏再不登基,可就说不过去了。
而谢行珏对上陛下有些灼人的视线,他猛地醒转过来,跪地行礼道:“臣惶恐!”
江存度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谢行珏却还在继续说着:“臣不敢居功,北疆平定,上因陛下治国有方,下有军中将士奋勇杀敌,另有安来王火药相助,臣之所为,微末之劳,何足言功?”
“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谢行珏唯恐拒绝得不彻底,被人怀疑对皇位有想法,他的一番话说得是铿锵有力。
而朝中百官听了谢行珏的话,也都从无措中回过了神,所有人一齐跪下,兵部尚书作为代表开口发言道:“臣等愚钝无能,履职有失,以致陛下愧疚盈心,万望陛下多行教诲,臣等悉听圣人之言,必当悔过自新,竭力补过,但求陛下收回成命!”
“臣等伏乞陛下收回成命!”百官齐声呼道。
一时间,满朝文武好像变成了满朝巨婴,百官眼泪汪汪,一齐望着御台上的陛下,一副陛下禅位,定是我们做得不好,而我们有错,我们改,只求陛下别撇下我们的可怜模样。
江存度:“……”
第63章
江存度第一次理解了为什么会有君父和臣子这对称呼, 他看着殿中跪地不起的满朝文武,突然有种被满朝好大儿赖上的感觉。
江存度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 时至今日, 谁都不能阻止他退休。
江存度看着殿中文武百官,再次表达了自己禅位的决心:“朕忝居皇位,德浅行寡,实恐有负天下臣民, 天数有变,神器更易, 而归有德之人,镇安王大德大能, 今朕上承天意,下顺民心, 禅位于镇安王。”
说完, 江存度望向谢行珏。
古人以谦逊为美德,像是禅位这种大事, 一般都要经过三推三让, 江存度猜想,谢行珏可能是想谦虚一下,既然如此, 那他便配合着再说两遍禅让辞。
而谢行珏听陛下第二遍提出禅位,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谢行珏不知陛下为什么会盯上他,北疆好不容易平定,他还没有享受过清闲, 是想不开了才会去当皇帝。
“臣实在惶恐难安!”谢行珏唯恐陛下再说出第三遍,他接连开口道, “臣镇守北疆,盖因先帝任贤使能,量才授职,又有陛下信臣不疑,多次支援北疆战事,今北疆平定,臣实不敢居其功!”
“臣虽远守北地,然陛下恩泽四海,边城百姓也多颂扬陛下仁政。”说到这里,谢行珏望了陛下一眼,紧接着又道,“北地天寒,长居边城的军民多生冻疮,日前陛下命人传的医书传至边城,医者根据医书研制出冻伤药,边城军民因严寒生疮的症状多有缓解。”
“此外,另有医者根据医书治愈疑难之症,只传书一事,陛下便圣德惠布,令天下苍生皆蒙福佑,陛下德配乾坤,民心所向,天命所归,实乃真命天子,臣自愧不如陛下之万一!”
谢行珏平日是个寡言少语之人,今日实在是被逼急了,才滔滔不绝说出如此多的话语,他只恨不能把心掏出来以证清白,他对皇位是真的没有一点非分之想!
江存度盯着谢行珏,他才说了一段话,谢行珏居然回了三段,简直是岂有此理。
江存度在心中想着新的禅位措辞,他就不信这皇位让不出去!
然而就在这时,兵部尚书站了出来:“陛下……”
兵部尚书没有用小手帕,都眼泪汪汪的,他不明白陛下为什么突然就要禅位了。
一直追随陛下至今,兵部尚书自觉是陛下眼前第一近臣,如今陛下禅位,岂不是要弃他而去了吗?
兵部尚书是既心酸又委屈,他哽咽着开口道:“陛下自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兴利除弊,造福天下百姓,昔日京郊洪水,陛下用行宫泄洪,百姓感念陛下恩泽,赠万民伞,名为民渠,陛下圣明烛照,德配天地,如若陛下不堪为帝,那臣等仰赖陛下恩德的碌碌之辈,又有和颜面立于这朝堂之上啊!”
说到最后,兵部尚书情难自禁,老泪纵横。
齐铭紧接兵部尚书之后,也站了出来:“陛下曾派臣与明空公主前往淮原赈灾,解淮原百姓之难,淮原案之后,陛下打破旧制,推行新政,惠及黎庶百姓。近日,臣收到消息,淮原百姓在渡口立碑,颂扬陛下济世匡时之恩德。陛下以帝王之尊,体民情之细微,乃当之无愧的治世明君啊!”
江存度:“……”
江存度的表情有些绷不住了,然而这还没完。
“陛下,”刑部尚书也跟着站了出来,“左都御史一案,陛下废除谬律,臣听内人言,陛下之开明多受女子赞扬,山寺中上香的夫人小姐,多为陛下祈福,祝颂陛下圣体安康,国祚永延。”
刑部尚书之后,梁太傅也颤颤巍巍地出场了。
梁太傅年纪大了,方才受到的冲击有点大,这会儿终于回神,他望着御台之上的陛下,眼眶微微湿润,恳切开口道:“臣受先帝之命,辅佐于陛下,陛下临朝至今,承先皇之志,广施仁政惠民,任用贤能安国,国有明主如陛下,天下幸甚啊!”
“陛下,”户部尚书紧接梁太傅之后说道,“修建行宫之时,陛下曾言有开源之路,今户部与安来王协作,正在商议玻璃和水泥推广之事,此二物若能售往海外,定能扬我大堇威名,令四海咸服!”
由谢行珏带头,百官一个接一个站出来,细数江存度在位期间大大小小的政绩。
而江存度听了百官的发言,只觉得自己是在被公开处刑。
那医书是医圣写的,他只不过是顺手传了出去,治了多少病,救了多少人,跟他能有多大关系?
还有泄洪之事,不管是堤坝,还是人工湖,都是民夫辛苦劳动的结果,就连工钱也是国库出的,他除了下了一个命令,并未出半分力,怎么全算他头上?
还有淮原郡一案,明明是齐铭和江泠姝,联合夏清岚揭发出来的,随后的土地新政也都是江承奕在推行,他只是个甩手掌柜啊!
还有废除谬律,他只是觉得不合理,随口便废除罢了,真的不必诅咒他国祚永延。
至于玻璃和水泥,都是夏清岚进献的,什么四海咸服,跟他半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别什么政绩都往他身上安啊!
江存度第一次觉得有些暴躁,他的暴君威名到底哪里去了?!
眼见陛下一直没有反应,兵部尚书突然抱住了大殿的柱子,嚎哭道:“陛下啊……陛下执意禅位,定是臣等失德,臣等羞愧难当,无颜再苟活了啊!”
兵部尚书的话提醒了众人,陛下承天之命,又顺应民心,乃当之无愧的明君圣主,如果让陛下就此禅位,那定然是他们做臣子的失职。
如此想着,朝中有不少臣子都瞄向了勤政殿的柱子,一副陛下如果禅位,那他们就排队撞柱的架势。
江存度:“……”
江存度本想走下皇位,结果却被朝臣高高地架了起来。
江存度越想脸越黑,最后他一言不发,撇下满朝文武,转身便离开了勤政殿。
回到御书房,江存度坐在御案前沉思。
食乐红着眼睛奉茶:“陛下也不要奴才了吗?”
见到食乐这般,江存度轻叹了一声道:“朕只是想搬去行宫,提前颐养天年,你若愿意,可以一起跟来,如若不愿,朕可以给你另寻一个好去处。”
“奴才愿意!”食乐没有丝毫犹豫,“奴才愿一辈子都跟着陛下!”
得知可以继续跟在陛下身边,食乐立刻阴转晴,重新恢复了往日模样。
江存度按了按眉心,对着食乐道:“你先下去吧。”
“是,奴才就候在外殿。”食乐应声退下。
食乐离开后,江存度开始联系系统:【系统,朕能不能给这个世界换个主角?】
系统:【……】
系统小心地开口道:【宿主,禅位的主线任务已经完成了。】
江存度:【???】
江存度:【系统,你最好给朕解释清楚。】
【禅位剧情已经发生,世界主角认可了宿主,所以当前主线便通过了……】系统也没料到,主线剧情最终会以这种有惊无险的方式通过。
江存度突然笑了,只是语气有些幽冷:【你不要告诉朕,后面镇安王的任务,也是朕来做?】
系统:【……】
御书房外殿,食乐来到鸟架前,他突然想起昨日,陛下与多舌的互动。
陛下日日操劳,食乐全部看在眼中,他也常劝陛下多歇歇,而如今,如果陛下能成功禅位,那岂不是可以日日都歇了?
想到这里,食乐看着鸟架上的鹦哥,他忍不住开口道:“多舌啊多舌,今日你倒是多说两句啊!”
“镇安兴,嘉正衰。”食乐主动开口道。
然而,多舌歪着脑袋,似是很不解,今日食乐说的怎么和往日不一样?
多舌的脑袋从右边歪向左边,又从左边歪向右边,不知是不是想明白了,它的鸟喙突然张开,口出人言道:“陛下吉祥,陛下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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