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乐不清楚内情,可他能感觉出来,陛下对朝中两位重臣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陛下虽然经常和梁太傅据理力争,有时甚至会争得很激烈,但他却隐隐觉得陛下从未真的着恼,反而对梁太傅有亲近之意。
而陛下面对淮国公时,多数都是心平气和的交流,可却总让人觉得很是疏离,或者说是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眼下陛下要给国公府送贺礼,食乐觉得有些反常,不过他并未多言,而是按照陛下的要求吩咐了下去。
跟在陛下身边以来,食乐唯坚信一点,那便是陛下深谋远虑,按照陛下的吩咐办事准没错。
淮国公在朝中的人缘很是不错,所以听闻淮国公喜得麟儿,上门恭贺的人络绎不绝。
宫中的传旨太监,带着贺礼上门,被不少人看在了眼中。
一时间府中满是奉承之声。
“朝中能得陛下如此看重者,也只有国公爷这样德高望重之人。”
“国公爷渊渟岳峙,实乃我等之典范!”
“国公爷喜得麟儿,正是德行天下,天将福报啊!”
“不敢当不敢当。”听了众人的奉承,淮国公没有丝毫自满,反而表现得越发谦虚,“能得陛下看重,与众位抬爱,是在下之幸也。”
淮国公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对每一个前来道贺的人回礼,让众人越发感佩淮国公的贤德。
送走所有客人后,淮国公脸上的笑意仍然没有散去,他让奶娘把幺子抱了过来。
子嗣不丰一直都是淮国公的一个心结,如今喜得麟儿,他自然春风得意,喜悦之情难以自抑,便显露了出来。
淮国公罕见地抱着幺子,足见其欣喜程度。
而就在这满府上下欢庆的时刻,管家匆匆赶了过来,面上带着惶恐之色。
注意到管家的脸色,淮国公的神情也转为了严肃,他把襁褓中的幺子递给奶娘,让奶娘抱下去照顾。
“什么事如此慌张?”淮国公开口问道。
管家躬着身子,陪着小心道:“老爷,宫中送来的金锁,锁链是断的……”
听到此言,淮国公当即沉下了脸。
锁链断了是为不吉,淮国公自然不会有好脸色,可很快他就想到了更多,这御赐之物是原本就有损,还是进了国公府才损坏的?如果是后者,那损坏御赐之物便是不敬。
“都经谁手了?”淮国公询问管家。
“今日府上收了不少贺礼,奴才便遣了顺才几人登记入库,宫中的贺礼是奴才亲自盯着入库的……”管家谨慎地答道。
淮国公皱眉思索,片刻后,他看向管家:“让经手的奴才都闭紧嘴巴,这件事不要声张出去。”
淮国公语气沉凝,管家不敢抬头,应了声是,便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淮国公不确定此事是意外,还是人祸,亦或者是陛下发出的某种信号。
之前的和亲事件,淮国公没有占到丝毫便宜,不但没有扳倒镇安王,还接连损失了几个人手。
淮国公觉得之所以会如此,很大一个原因便是因为陛下跟前没有他们的人,他们不能在第一时间弄清陛下的意图,因此才接连失手。
想到此,淮国公让人请来了鸿胪寺卿。
鸿胪寺卿进了国公府的书房,淮国公直接询问道:“宫中陛下的事是谁在负责?”
“本来最得用的一直是崔公公,可是崔公公调到了内务府,虽然权力变大了,但却离陛下更远了。”鸿胪寺卿解释道,“后来是杜公公在跟陛下身边的内侍接洽……”
“这杜公公也是老人?”淮国公询问。
“之前在崔公公手下做事,没有崔公公资历深。”鸿胪寺卿说道。
“新人办事容易疏漏。”淮国公看向鸿胪寺卿,开口道,“寻个方法,看看能不能把崔公公调回去。”
“是。”鸿胪寺卿应了一声,心中思索此事应该如何运作。
然而,没等鸿胪寺卿想出对策,宫中先传出了消息,崔公公身为内务府总管,不但收受贿赂,还经常以次充好,偷换陛下的御赐之物,而最近一次被偷换的便是淮国公府的贺礼。
事情被人揭发出来,当事人崔公公整个人都是懵的……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偷换淮国公的贺礼啊!
然而陛下命人彻查,调查的人去国公府核实,发现御赐之物果然被替换成了次品。
陛下听闻结果,命人处置了崔公公,并且又赏赐了一份礼品安抚淮国公。
国公府。
淮国公看着宫中新送来的贺礼,脸色阴沉无比。
御赐之物损坏,淮国公想过各种可能,唯独没料到会是手下背叛。
至于此事是陛下的算计,淮国公也曾设想过,可崔公公调到内务府,是很早之前就发生的事情。
在淮国公眼中,陛下虽然有些急智,但还不至于多智近妖到如此地步。
平日,淮国公最为注重名声,对于淮国公来说,名声是一个有利的武器。
而陛下的暴虐之名传得人尽皆知,这在淮国公看来,就是能力不足的表现。
一个帝王如果真的有能力,又如何会连自己的名声都管理不好?
因此,淮国公觉得此事,最可能还是崔公公背叛了。
细想来,崔公公的背叛很早之前就有了苗头,调到内务府后,崔公公便把原来的差事全部推给了杜公公,明显是寻到更好的出路,生出了二心……
淮国公面色沉郁,让人再次请来了鸿胪寺卿。
作为淮国公的亲信之人,鸿胪寺卿也没料到自己安插的崔公公会背叛。
见到淮国公后,鸿胪寺卿弥补道:“属下会尽快安排人接替崔公公的位置。”
“此事不急。”淮国公倒一反常态镇定了下来。
鸿胪寺卿却丝毫不敢放松,他谨慎地询问道:“国公爷的意思是?”
“奴才不敲打,等翅膀硬了便会反噬主人。”淮国公沉声说道。
鸿胪寺卿心头一紧,变得越发恭谨起来:“是……国公爷说得是,回去属下就好好敲打那群奴才……”
淮国公瞥了鸿胪寺卿一眼,最后留下一句:“这种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
回去后,鸿胪寺卿让人给宫中的杜公公传了消息,杜公公借着宫中采买的机会出了宫。
见到杜公公,鸿胪寺卿恩威并施好好敲打了一番。
确保杜公公无二心后,鸿胪寺卿让杜公公代替崔公公管事,让杜公公回去敲打宫中其余奴才。
眼下鸿胪寺卿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因为陛下初登基那会处理了许多内侍宫人,他们折损了不少人手,能用的人不多了。
这边,鸿胪寺卿选了杜公公接替崔公公,另一边,江存度也在选新的内务府总管。
食乐拿出自己的小账本,指出了继崔公公之后,向他打探陛下最多的人:杜公公……
江存度漫不经心地开口道:“那就让杜公公接替崔公公担任内务府总管吧。”
江存度想着任务的事情,在早朝上询问工程进度。
“回禀陛下,行宫共计五殿九阁, 目前主殿正在加紧建设中。”工部尚书出列汇报行宫进度, “至于其它殿阁,因木材、石料等需从延州等地运来,来往颇为耗时,所以进度稍慢。”
江存度轻蹙了下眉, 问:“人工湖挖掘得怎样了?”
“人工湖正在挖掘中。”工部尚书顿了一下,又补充道, “因所处地势本就低缓,因此进度尚可。”
江存度沉思了一瞬, 开口道:“五殿九阁精简一下。”
工部尚书有些不明所以,开口请示道:“还请陛下明示。”
“一座主殿, 两处楼阁便可以了。”江存度回道。
“这……”工部尚书有些为难。
行宫好歹是给帝王居住的, 就三两处宫殿也太简陋了,工部尚书倒不是替陛下着想, 而是这样的行宫建出来, 如果有人非议,到时候,陛下发落的恐怕还是工部。
看出工部尚书迟疑, 江存度只道:“朕要欣赏的是湖景,不是殿宇楼阁。”
“暑热之前,务必保证河道开通,人工湖也要能容纳足够多的河水。”江存度最后又强调了一遍重点。
第一场春雨过后, 又接连下了两场小雨,今年的雨水, 似乎比往年要多一些。
浔水河上游的工地上,孟哲踩着湿漉漉的地面,四处巡视。
自从领了第一个月的工钱,百姓干活的积极性明显变高了许多,几乎不用怎么督促,孟哲巡视是为了确保工程的质量没有问题,这是陛下委以他的重任,他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孟哲正巡视着,一滴水突然落到了他的脸上,他抬头望去,发现又下雨了。
一声闷雷响起,稀疏的雨滴瞬间变得密集起来。
此时已经是傍晚,由于阴雨天气,天色提前暗了下来。
眼看就要到下工的时间,孟哲和几名工部官员商量,让百姓提前收拾工地下工,工部官员都没有意见,毕竟谁不喜欢提前下班呢。
百姓全部回了营帐休息,工部官员也都回了营房。
屋外雨势渐大,一直到入夜都没有停下。
屋内,孟哲在床上辗转了好几次,最后还是耐不住内急,从床上坐了起来。
孟哲下床来到门边,披上潮湿的蓑衣后,推开了营房的门。
一阵凉风夹杂雨水打过来,孟哲哆嗦了一下,一咬牙小跑着出了营房……
天上雷声滚滚,时不时亮起闪电,倒是方便孟哲辨别方向。
一路来到工地边的五谷轮回之所,解决完内急的大事,孟哲如释重负。
雨还在不停下着,孟哲加快脚步,想要快些回营房,然而泥路难行,孟哲突然脚下一滑,以平沙落雁的姿势摔倒在地,还向前滑了一截……
孟哲有些羞囧,幸而此地无人。
孟哲撑着身体重新站起来,而就在这时,天上恰好亮起了一道闪电,孟哲看到前方工地上遮盖建筑材料的油布和稻草被风吹开了。
孟哲没有犹豫,迈步走了过去,他想要把油布和稻草重新整理好,不然建筑材料可能就要被雨水淋坏了。
孟哲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建筑材料前,天上又亮起了一道闪电,孟哲看到吹开的油布和稻草底下是一些木料,而在木料的间隙,他好像看到了兵甲武器的反光……
孟哲惊了一下,他揉了揉眼睛想要再看,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声质问:“孟司务,你在这里做什么?”
孟哲心中一跳,转头一看发现是余副使。
“油布和稻草被风吹开了,我正要重新整理一下。”孟哲下意识说道。
余副使探头一看,随即惊呼道:“这些木料明天就要送去行宫那边,可不能淋坏了!”
说完,余副使十分积极主动地上前,抓住被风吹开的油布重新系好,又把散落的稻草拢到一起,盖在了上面。
孟哲有些发懵,他还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可余副使已经重新把木料包好。
雨还在不停下着,孟哲总不能再拆开了,他决定明天早上再过来确认。
然而第二天一早,没等孟哲出门,他便被余副使拉住了。
余副使拉着他,先是说了一些堤坝与人工河渠的进度问题,后又说存放干粮的地方进了水需要处理。
孟哲匆匆去查看,发现确实有一些干粮受了潮,等他处理完干粮的事情,赶去昨晚存放木料的地方查看时,却发现木料都已经被运走了。
孟哲盯着眼前的空地,整个人有些发愣,怎么会这么快就运走了?
很快,孟哲回想起余副使的反应。
余副使平日很懒散,甚至会指使一些服徭役的百姓替他做私事,可是昨天晚上,余副使居然主动收拾被风刮开的油布和稻草。
还有,余副使平时很少和他交流,可今天却一反常态,拉着他说了许多。
孟哲越想越觉得有问题,余副使有问题,昨日那些木料很可能也有问题。
想到自己可能被欺瞒,孟哲气愤地折回营房,他要去找余副使理论。
营房内,余副使正与另外几名工部官员说说笑笑,转头瞥见孟哲,他佯装惊讶问:“孟司务,你有什么事吗?”
随着余副使开口,其余几名工部官员也都看向孟哲,孟哲张开嘴,本想质问昨日之事,可当他对上众人的视线,话却止在了唇边……
孟哲突然想起了陛下对他说的过刚易折,他动了动嘴,最终垂下眸子道:“存放干粮的仓库需要修补一下,不能再进水了……”
“这种事情,随便指几个民夫去做就行了。”余副使不在意地说道。
孟哲闷声“嗯”了一句,转身似是要去处理这件事,然而身后的余副使突然叫住了他。
“孟司务,听说你是因为触怒陛下,才被调到工部的?”余副使突然问起了八卦。
孟哲停在原地,他不知道外面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传。
孟哲自知才能比不上千里马,可陛下却如伯乐一般,愿意对他委以重任,孟哲心中感激,愿意倾尽自己的努力,不让陛下失望。
此时,面对余副使几人,孟哲并未做出解释,一是他已经知道余副使不可信,二则是他觉得像是余副使这样的人,根本就不会理解他与陛下的关系。
然而孟哲不想说,余副使却很八卦:“你是因为什么事触怒陛下的?”
孟哲再次想到陛下的嘱咐,他皱眉想了一下,回道:“我……我写的奏折触怒了陛下……”
“你都写了什么?”余副使很是好奇的样子,不停追问。
孟哲不善说谎,余副使的追问让他很为难,无奈之下,他只好拿出真实发生的事情来应付:“我发现陛下用印章批红,就指了出来……”
“就因为这事?”余副使有些惊讶,也不知是觉得孟哲没事找事,还是觉得陛下小题大做。
孟哲瞄了一眼余副使等人,磕磕巴巴地开口道:“陛下…陛下取巧偷懒,这…这如何像话……”
孟哲第一次像这样说谎,而且说的还是陛下,因为难为情,他整张脸都憋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朵尖。
而余副使等人看孟哲的反应,还以为他是因恼恨才如此。
“其实咱们工部也挺好的。”余副使突然开始推心置腹,拍着孟哲的肩膀道,“在外虽然辛苦了一些,但好歹不用每日去衙门报到,差事随便应付应付就过去了……”
孟哲垂着眼,没有回话。
余副使却又拍了拍孟哲的肩膀,邀请孟哲与他们一起喝酒。
孟哲想到昨日那些木料,他眨了眨眼睛,回应道:“多谢余副使照拂。”
酒桌上,孟哲一杯酒饮下,脸便像说了谎一样红。
余副使见孟哲如此,调侃了两句,而后道:“孟司务,不是我说你,有些事完全没有必要太认真。”
“什、什么事……”孟哲盯着眼前的空酒杯,一副不在状态的模样。
余副使凑近一些,传授经验道:“就比如下面的事,你做得再认真,上面看不到也是徒劳。”
“不是这样……”孟哲摇了摇头,开口道,“昨日……昨日我见余副使收拾油布和稻草,明明很认真……”
余副使又给孟哲倒了一杯酒,劝道:“孟司务,别光顾着说话,再来一杯。”
孟哲抿着嘴,但想到自己的目的,最后还是端着酒饮下了。
饮下后,孟哲晃了晃身体,似乎有些不胜酒力了。
余副使的手搭在孟哲肩上,开口询问:“昨晚,孟司务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看到了……”孟哲迷迷糊糊,一直重复一句话。
“看到了什么?”余副使又追问了一遍。
孟哲皱眉,似是在努力回想,最终回道:“我摔倒了……看到风把油布和稻草吹开了……”
“只看到了这些?”余副使继续追问。
孟哲转向余副使,目光迷离道:“我还看到余副使……余副使做事也很认真……”
余副使和其余工部官员对视了一眼,再看孟哲晕头晃脑的模样,突然大笑了两声道:“孟司务,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下面的人可以应付,上面的差事,自然要认真了……”
上面的差事?
孟哲心中重复了一遍,努力把这句话记住,随后便又晃了两晃,头往下一栽,趴在桌子上没了动静……
“孟司务。”余副使推了推,孟哲没有反应。
余副使又与其余人对视了一眼,众人同时笑出了声,其中一人道:“这孟司务也太弱了。”
几日后。
江存度收到了来自孟哲的密折,密折中陈述,工部来往运输的建筑木料中,似乎藏了兵甲武器,并且孟哲试探出,这似乎是来自上面官员的授意。
江存度盯着孟哲递来的密折,之前他便有些奇怪,工部居然一点乱子也没出,只安安分分地按照他的要求建设行宫与堤坝,原来工部的目的不在工程上,而是想借着工程之事暗度陈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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