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很软,空调温度合适,加湿器轻微的声响很助眠。
 心安理得一觉睡到大中午。
 门外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他刚睁眼,望着头顶思绪放空。
 “默少爷,吃饭了。”佣人叫他。
 陈默打开门的时候,还在系着睡袍的带子,他一边走出门,一边说:“别这么叫我,听起来别扭。”
 女佣人低低应了一声。
 说是听不惯别人叫少爷的人,并未察觉,彼时他看起来和豪门少爷这几个字毫不违和。
 趿拉着拖鞋,睡袍微敞,一边撸着刚洗完被压得稍乱的头发,打着哈欠的神情看起来比谁都更像这栋别墅的主人。
 下了旋转楼梯,在餐桌边随意坐下。
 “大白天衣服都不换。”
 陈默仰头看了一眼过来的人,嗤笑:“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我爹。”
 杨跖一身正装,像是吃完饭准备出门。他在陈默对面的位置坐下,抬头看他一眼,像是想看穿他是怎么突然转了性的,说:“你不会想让爸亲自管你的。”
 陈默和杨跖斗了多年,再熟悉不过,说:“别拿他唬我,而且他这会儿估计正觉得对不起我呢。”
 陈默说着,手机里叮一声。
 他看了一眼,低笑:“看,补偿款都这么及时。”
 杨跖忽略他好似什么都不过心的态度,说:“明天周日,舒乐约了同学来家里。”
 陈默用刀叉叉起盘子里的西兰花,“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最近学校流言多杨跖也有所耳闻,原想提醒他别到时候把场面弄得很难看。不知为什么视线下落,突然发现陈默手背上那青了一小块的针眼。
 杨跖一楞。
 问:“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
 “昨晚?”陈默笑得轻慢:“修身养性去了啊,不然你以为,这张桌子为什么到现在还能坐下两个人?”
 旁边上菜的佣人大气不敢出。
 只是隐约觉得,这个家怕是要变天了。
 餐桌上不欢而散,杨氏夫妇也去了公司,家里就剩下陈默和杨舒乐。杨舒乐早上闹了一场,中午饭是佣人端到房间里吃的,连面都没露。
 午时太阳高悬,陈默在楼下露天休闲区假寐。
 远处拐角的草坪上,几个佣人趁着午休在给花坛浇水,偶尔一两句闲聊传来。
 “小少爷今天看起来怎么样?”
 “你问哪个小少爷?”
 “拜托,自然是舒乐少爷啊。他病这么久人都瘦了一大圈,学校也没去。明天的同学聚会其实是早前先生太太提议的,为的就是让他换换心情。”
 “要是换我,我可开心不起来。不去学校的原因除了生病,多少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以前的同学吧。以前呼朋引伴,那么闪闪发光的人,如今却要面对那么多的流言蜚语。”
 “只要那位不找事,我觉得万事大吉。”
 说到这儿交谈声渐小,像是避讳。
 “说来也是奇怪,他之前大闹杨家不觉得怎么样,今天早上那一出,他不闹了,我反而觉得有些瘆人。”
 “我是真怕明天他找茬儿。”
 明天发生了些什么?
 一本闲杂书盖在脸上的陈默,倒是认真想了想。
 上辈子好像是有这么一出的。
 当时的陈默压根不知道,杨家前脚撤销起诉,让他大度,转头就欢欢喜喜给杨舒乐办起了同学会。那种对比,跟当面扇他耳光有什么区别?
 而且当天来的,有几个是杨舒乐特别要好的小团体里的人,说话比较难听。
 最后收场很难看。
 因为陈默把那几个人全扔家里的游泳池里了,连杨舒乐都没能幸免。
 九月的炎热天气,杨舒乐爬起来时哆嗦得像是被人扔到了冰水里。
 周围那些谴责的目光。
 父母和杨跖的质问。
 后来在学校越发艰难的处境,如今想来,都已经过于模糊而遥远。
 不说他后来那些年在职场磨练出的心性,单凭死过一回的经历,都会认为当初觉得这一切足够伤人的自己才是实属没必要。
 交谈声还在继续。
 眼下已经说到了午饭桌上,杨跖愤而起身的事。
 直到一道老年人的咳嗽声在后边响起,伴随着徐管家那声呵斥:“都没事干吗?!”
 陈默拿下书,仰头看着身后那个穿着白色盘口薄衫,杵着拐杖的老人,愣了一下。
 杨琮显被徐管家扶着,双手搭在拐杖上,辨不清神色。
 几个佣人已经被吓傻了。
 不仅仅是因为,她们没能发现刚刚一直被讨论的正主,就坐在不远处。
 更是因为出现的这个老人,是杨家上一代的当家。
 杨琮显的发家史是带了些传奇色彩的,快八十岁了,精神依旧健硕。
 他无疑是整个杨家的主心骨。
 陈默上辈子觉得他威严太过,并不亲近,直到三年后对方身体急转直下,直到病逝,陈默才发现,这个老人竟是杨家唯一一个支持他的。
 支持那些在其他人眼中争强好胜的行为。
 理解他想要报复的心理,宽容每一次对杨家人无差别的攻击。
 他是第一个,对陈默说“你没做错什么”的人。
 陈默从躺椅上起身。
 头顶的遮阳伞在脚下石板上打下暗线,陈默直视老人看来的目光,两三秒后,开口:“爷爷。”
 “嗯。”杨琮显这才动了。
 他走到陈默旁边,在小圆桌配套的藤椅上坐下。
 已经生了白翳却并不让人觉得混沌的眼睛,往站成一排的几个佣人那边看了一眼,开口说:“你怎么看?”
 “嗯?”陈默不解:“看什么?”
 杨琮显抬眼:“辞退怎么样?”
 几个佣人顿时绷紧,其中有一个年轻的,眼睛立马就红了,看起来像是要哭。
 陈默这才理解了老爷子的意思,笑笑:“这么大动干戈做什么,爷爷,不过是两句闲话,爱八卦才是人类的天性。”
 “你爸这人好脸面。”杨琮显在整个周围扫了扫,“平日里摆谱摆得倒是挺高,好好一个家,尽找些不成样子的人。嚼雇主家的舌根,这种人要是在主宅,早就打发了。”
 可惜这儿不是主宅,陈默想。
 刚刚讨论最起劲,话也说得最难听的两个,都是平日里照顾杨舒乐的。日常将小少爷哄着劝着,杨舒乐更是一口一个姐姐叫得甜,自然不会轻易被辞退。
 杨琮显看他走神,敲了敲拐杖。
 “你也是这个家的人,有权决定这些人的去留。”像是怕他不敢开口,继续道:“今天我给你做了这个主,你爸妈不敢说什么。”
 陈默站在老人面前。
 “谢谢您。”
 “但没必要。”
 老人不解:“你难道不生气?”
 陈默笑,“生气多伤肝。”
 陈默下午陪着老人在别墅周围转了转,老爷子是心梗走的,最忌情绪波动。陈默有心宽老爷子的心,找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闲聊。
 那天整个别墅的佣人,都能听见老爷子时不时传来的笑声。
 惹来不少惊奇。
 毕竟杨琮显虽然有四个子女,子女后面又有不少孙辈,但老爷子太严肃。虽说把公司交给了杨启桉,可每回见着这个儿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孙辈里更没有特别喜欢的,陈默没被找回来之前,连很多人喜欢的杨舒乐都讨不了他的欢心。
 在楼上的杨舒乐大概从佣人口中得知老爷子来了,终于走出房间前来问候。
 彼时陈默正跟老爷子说起乡下栽稻谷,赤脚下田用不了半小时,腿上大概率就会有蚂蝗爬上来。老爷子则接话,说他年轻的时候下乡,见过的蚂蝗能有小拇指大。
 杨舒乐问了声好,得到老人不咸不淡的应声后,就低眉顺眼站到一旁。
 老爷子不喜欢他,杨舒乐自己知道,以前听爸妈的话也想过去讨好,现如今早就放弃了。
 他看向陈默。
 见他从始至终没给自己眼神,心里多少有些不屑。
 讨好了老爷子又如何?
 他老了,又能替他做几年主?
 晚上其他人回来。
 杨启桉跟着老爷子去书房谈公事,杨跖作陪,周窈茕张罗着厨房准备吃的。
 陈默能明显感觉到,所有人都小心翼翼。
 老爷子就像杨家这座大山的指向标,他在一天,儿子孙子都敬着他。更遑论杨启桉为了公司免于风波和流言,干得出隐瞒换子的事,自然事事顺着老爷子。毕竟老爷子又不止他一个儿子,集团内部斗争激烈,他不能让人抓住丁点尾巴大做文章,很多事都还需要自己的父亲从中斡旋。
 谁知,这天晚上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
 老爷子的拐杖敲得嘭嘭作响,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都干了些什么?抱错?那个女人偷了你儿子!那是你亲儿子!你的眼里就只能看见钱,看见利益!你老婆糊涂你也跟着糊涂是吧?我早就说过,她宠孩子宠得没个样,自己养大的放不下正常,可对陈默那孩子,你们夫妻都干了些什么?”
 杨启桉抹了一把脸,皱眉:“陈默跟您告状了?”
 “告状?他要告状倒是好了!”
 一旁的杨跖连忙上前轻拍老人后背。
 “爷爷。”杨跖说:“您消消气,爸也不单单是因为公司,舒乐这半个月高烧反复,爸妈不想再刺激他,起诉也只是推迟,不是真的撤销。”
 老爷子冷哼一声,“说到底,为了杨舒乐。”
 “爸。”杨启桉道:“我拿那孩子当亲儿子养了十几年了。”
 “那陈默呢?”老人在椅子里坐下,叹气摇头,“这么长时间了,你们有想过给他改个姓?其中一个孩子病情反复,就看不见另一个也病了?”
 “病了?”杨启桉一愣,“他没说啊。”
 “他没说你不会看!脸色差成那样,唇上一点颜色没有。”说着更气,叹息更深,“估计是吃了药犯困,一下午还强打着精神陪我这个老头子,半个字眼都没透露。你呀你呀,我杨家怎么就尽生了你这种眼盲心瞎的蠢货!”
 杨启桉低着头,被训得跟孙子似的,一句没反驳。
 而旁边的杨跖很久没有开口。
 他又再次想到了那个针眼,想到对方不甚在意的语气。
 陈默刚被找回来时,像一根折不弯的钢筋,他对人戒备,不肯吃亏,挺直的脊背轻易将人隔绝在外。
 如今某种东西像是从他身体中抽离,消失不见。
 有些细节就格外扎眼,有些话,听起来也变得让人无力反驳。
 这就是陈默的新手段吗?
 老爷子的确是个很好的目标。
 陈默并不知道书房里发生的一切。
 客厅的沙发上,陈默交叠着腿看手机信息,手边水果盘里的水果,被切成均匀大小的块状,能很好满足懒得削皮的人。
 打开手机,才发现下午时,有个二哈头像的人添加了自己。
 陈默不用猜都知道是苟益阳。
 毕竟这家伙十年后的头像还是这个。
 陈默刚点了通过,对面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嘛呢,默少?”
 “你瞎起什么哄,叫陈默。”
 “行吧,默哥。见人叫声哥,少爬十里坡。”
 陈默摇摇头,回:“你会后悔的。”
 他想起那几年,苟益阳经常吐槽说,要不是他这几年一直负重前行,他陈默早不知道病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当下的老苟还很年轻,天真:“你不是说了吗?钱多得没地儿花。你这种人,就适合跟我做朋友。”
 “别贫了,找我有事?”
 “这不是昨天晚上丢你一个人,心里过意不去嘛,问候一下。”
 陈默提醒:“不是一个人。”
 苟益阳:“正是因为你不是一个人,所以才担心,你刚转来不久可能不知道,咱们班这个席班长吧,他和那个杨舒乐号称咱们一中的双子星,某些校园论坛按头cp党私下里偷偷意淫,太子爷与他心尖上的小少爷。你品,这关系你细品,想到昨晚把你一个人送进虎口,我瑟瑟发抖。”
 陈默骤然失笑,苟益阳日常八卦得不像个直男这事儿,原来高中就有预兆。陈默回:“现在才想起来提醒是不是晚了点?”
 苟益阳:“真是没想起这茬儿,主要是席司宴这人吧,你看见他就很难再注意别的人了。咱学校万千少女的梦啊,那可不是假话。”
 苟益阳又问:“容我问一句,你昨晚没被暗杀吧?”
 陈默:“已经死了,记得烧纸。”
 苟益阳:“那明儿你们家的同学会我怎么着也得来观瞻观瞻,见见您的遗容。”
 陈默挑眉:“你也来?”
 苟益阳秒回。
 “对天起誓,我只是个吃瓜群众。”
 第二天一早,陈默还没起床,就听见外面开始吵吵嚷嚷了。
 小小的同学会,杨家却弄得格外铺张。不过也许是因为老爷子昨天来了一趟的缘故,今天杨家夫妇早早就出门了,并未像之前那样为显重视待在家。
 临近九点,别墅外面已经停了好些车。
 能和杨舒乐交好的人,家世都算不上很差。但他人缘好,邀请的同学也有不少普通的,一进门就忍不住惊叹。
 琳琅的果汁和甜点。
 客厅巨大的水晶吊灯。
 垂手以待的管家,和进进出出忙碌的佣人。
 “舒乐,你身体好些没有?”五六个年轻男生围着杨舒乐,边走边热情关心道:“你放心,这段时间所有的课堂笔记我们都分工整理了双份,今天给你带来了。”
 “对啊,你都不知道,你没在这段时间我们有多无聊。”
 “等你回来了,我们再一起约电影,城南最近刚开了一家密室逃脱,你这这么聪明,得带着我们一起通关。”
 今天的杨舒乐特意穿了母亲为他准备的礼服。
 西装配领结,经过打理的头发像他往年每一次过生日那般隆重。
 听到这些话,他终于从忐忑不安中缓解过来,脸上带了笑。
 在今天之前,他怕没有人肯来,怕他们瞧不起自己,更怕别人对他指指点点。可事实证明,他不是那个生活在榆槐村的陈家亲儿子,从小到大那么多兴趣班和学习班不是无用功。即便有些富家子弟先前和自己交好,以他马首是瞻,不过是因为他的家世,但是父母的宠爱是真的,他依然姓杨,依然待在这里,这就是事实。
 赌气时说要离开,在陈默面前说着不需要施舍,不过是害怕爸妈的喜爱不再,怕一朝失去所有。
 他甚至懒得掩饰对陈默的敌意。
 陈默那人,杨家这样的门庭,凭着他横冲直撞能争取到什么?由着他抢,来争,今天这样的场合,他但凡有丁点举动,必然成为众矢之的。
 杨舒乐看了看周围没看见他在哪,这才收回视线,点头回应同学说:“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很快就回学校。”
 “那太好了。”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祁栗家里做餐饮的,比不了杨家家大业大,平日里看起来和杨舒乐最是要好,他在门口环顾,语气不乏艳羡,说:“舒乐,你爸妈对你可真好,对了,我们要不要去跟伯父伯母打声招呼啊?”
 说到这里,杨舒乐的脸色突然僵了僵。
 他没法跟人承认,原本说好要帮他在家招待同学的爸妈,今天压根没在家。
 杨舒乐脸上丁点不显,随意道:“爸妈说小孩子的聚会他们就不参与了,不然怕大家不自在,家里生意忙,今天没在。”
 “哦哦,那没事。”祁栗话锋一转,再问:“你大哥呢?”
 杨舒乐心里有些看不上祁栗这副样子。
 他来过杨家几回,每回都明里暗里偷偷打听大哥的事。
 大哥的婚姻根本由不了他自己做主,目前也已经有固定接触的异性对象,怎么可能和一个男高中生有什么牵扯。
 但他脸上倒是没什么,说:“大哥也没在。”
 “没在啊。”祁栗面上失望一瞬,又很快扬起笑脸,“那下次聚会可以让你哥一起来嘛,咱们以前聚会的时候,他花钱请了好多回客特地让我们照顾你,这种哥哥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其他人跟着附和起来。
 杨舒乐听到这话心里有些骄傲,嘴上也就没有拒绝。
 陆陆续续来的人多了起来。
 杨舒乐却执着站在外面,时不时往门口的方向看,像是在等待什么。
 陪着他一起的两三个人,心照不宣笑起来。
 祁栗更是直言,“等班长?”
 “你们别瞎说啊。”杨舒乐道:“席家和我们家只是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我和阿宴小时候见过几面而已。去年过年的时候,两家发现我们在一个班,你们也知道我每年换季容易过敏感冒,爸妈才让他在学校多关照我一下的。”
 “哦~阿宴啊。”有人起哄,故意问其他人说:“你们有人听学校其他人喊过阿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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