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实属酒精上头。
他猜席司宴想弄死他的心都有。
好在到底是没用对方亲自动手。
直到他死,二十八岁的年纪怎么也担得起一句,英年早逝。
谁知这辈子睁眼第一天,就撞见这人。
大概是报应。
高中时期的席司宴,身量就已经到顶。差不多一米八八的高度,踩着夜色走来,就已经能给人足够的压力。棱叶眼,鼻梁高挺,轮廓线条清晰,十足十吸睛的好相貌。
他担任实验班班长,却显然不是个会告密的好学生,苟益阳一起的这伙人见着他跟见着主心骨似的,朝他靠拢。
还有人主动回答他那句‘人在哪?’
“这儿呢!”
有人招手,“烧得还挺严重。”
陈默早已退回了之前的位置,靠着墙,整个人隐在光线照不到的阴影之中。席司宴顺着声音扫过来时,视线相撞,陈默能清楚看见对方眼里那一瞬间的怔愣,像是有些意外,和这么一群人在一起的人是他。
但他很快收敛,走过来。
“感觉怎么样?”他问。
彼此距离很近,近到陈默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香气,很清冽,足够特别。内搭的衬衫看似普通,卷起袖口上暗藏的金色纹路,却又彰显了某些不平凡。
“还好。”陈默后脑勺抵着墙,对上席司宴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出他表里不一的证据。
这人端得一副好好班长的模样。
他甚至抬手摸上他的额头,眉心微蹙:“温度是有些高。”
说完都不用其他人接话,他主动安排。
“我送他去医院。”
“你们接下来去哪儿?”得到回答后又说:“都收敛点,真让赖主任抓住,我也救不了你们……舍命救?当我不是人是吧?……班长怎么了,班长也逃不了被班主任骂的噩梦,能吓得我在梦里当场给他解出两道物理竞赛题。”他还能开玩笑,周身气场松弛,心情不错,“老苟,过来搭把手。”
陈默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被两人弄出了巷口。
苟益阳站在车门边拍拍他肩膀,“嘛呢?真烧傻了?”
“先松开。”陈默瞥了一眼还被苟益阳抓着的胳膊,表情多少有些一言难尽,“我只是发烧,不是发病,你囚犯人呢?”
“不识好歹啊你。”苟同学倒是听话放开了手,接着又从裤兜里掏出两块钱一包的心心相印,抽了一张纸给他,“擦擦,你这发个烧挺吓人,虚汗跟不要钱似的。”
陈默接过来,将纸在掌心捏成一团。
纸张吸走了手心的汗渍,热烘烘的,身体持续在上升的温度让人心烦气躁。
恰好刚和司机说完话的席司宴回头走来,问苟益阳:“你一起去?”
“我去不了。”苟益阳不好意思说道:“我奶刚给我打电话了,非让我回去一趟。”
陈默知道,苟益阳的奶奶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老人身体不好,没等他高中没毕业就过世了。
后来每次一起深夜喝酒,苟益阳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他奶奶还活着的时候没有多陪陪她,还总嫌弃她唠叨。
陈默当即说:“用不着你一起去。”
虽然知道这话听起来很奇怪,但他还是坚持说了,“放假就多陪陪老人,年纪大了可能有些絮叨。”迟疑一瞬,又添一句:“别那么不耐烦。”
说完就能感觉两道视线扫了过来。
陈默面不改色。
苟益阳愣了会儿,才说:“知道。谢谢啊……兄弟。”
说完转身拍了拍席司宴的胳膊:“班长,关爱同学的重任就交给你了,有事儿电话。”
“嗯。”
十分钟后。
低调的迈巴赫穿梭在华灯初上的夜市当中。
车窗紧闭,车内自成一方空间,安静异常。
陈默坐在后车座,仰头靠着,抬起的胳膊搭在眼睛上,坐在旁边的另外一个人一直很安静,仿若不存在。
陈默很快开口说:“路边找个地方把我放下吧。”
旁边看过来的视线如有实质,陈默听见他问:“然后呢?”
“然后我自己打车,随便什么都好。”
对方像是不解,“你这么多此一举有必要?”
“没必要?”陈默放下胳膊看过去,胳膊将他的眼皮压出褶皱,疲倦感更重。可他说出的话,却足够直接,“这里也没其他人,苟益阳神经大条才会把你叫来,看到救助对象是我,班长还想乐于助人?”
席司宴气笑了。
很明显。
这人笑起来不显柔和,气势反见压迫,“你觉得我刚刚在演戏?”
陈默挑眉:“难道不是?”
“陈默。”席司宴叫他名字,语气渐冷,“我的确不爱多管闲事,但如果我管了,就不喜欢被人怼着鼻子指责。尤其是拿着你们杨家兄弟相争这样的借口,你要不满,大可以凭本事去争。”
陈默笑起来。
“和谁争?你那个小竹马?”眼看席司宴额角青筋直跳,陈默尤嫌不够,往他那边靠了靠,靠近了,一字一句,“他也配?”
不等对方反应,陈默回身往后靠了靠。
扯扯嘴角,“还是和杨家其他人争?不够闲的。”
席司宴到底是没有把他扔下车。
车子一路开到医院大门口。
陈默站在路边,看着车尾消失在了街口,才转身朝医院进去。
另一边,刚转过街角的车内。
司机老林看了看后视镜,斟酌开口说:“司宴,真就这样走了啊?我看那孩子好像病得挺严重的。”
席司宴:“牙尖嘴利成那样,我该帮他?”
“我看他未必是针对你。”林叔打圆场,“说到底,这事儿是杨家夫妻做得太过了,不说一视同仁,至少不要如此厚此薄彼。病成这样,竟也只顾着……。”
老林在席家多年,自然认识杨舒乐,到底是没把他名字说出口。
毕竟轮不上他指责。
老林接着说:“这种事换了谁心里都不会痛快,虽说被抱错也怪不着舒乐那孩子。你俩从小一起长大,站他这一边能理解,可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好偏颇太过。”
关于抱错,席司宴不置可否。
他只是说:“林叔,你什么时候也相信起外界谣言了?”
“不对吗?”林叔大笑,“你这人,自小帮亲不帮理,什么时候跟人讲过道理。”
车内安静了会儿。
“找人跟医院打声招呼。”
“别病死了。”
陈默顺利在急诊挂上号,接诊的医生认真过头,所有症状问得事无巨细。直到输上液,已经是大半个小时以后了。
整整四大瓶水,挂完时外边的天已经开始泛白。
陈默在短暂的睡眠当中被护士叫醒,看见墙上的日历的一瞬,依然有心脏骤然停顿的感觉。
身体的热度如潮水褪去,四肢酸软的症状也有所减轻。
病痛抽离的同时,能感觉年轻身体逐渐恢复的蓬勃生命力。
正值九月中旬,清早风微凉。日光照在城市高楼的天台,云层散开,医院门口有环卫工人在扫路边的落叶,窸窸窣窣的声响掩埋在城市车流的喇叭声中。
一切依旧,又与昨日截然不同。
陈默吃了早饭,拦下一辆出租车。
司机问:“去哪?”
“茗景湾。”
“哟,那可有十好几公里呢。”司机开始打表,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攀谈说:“这个点刚从医院出来,病了?”
陈默:“感冒。”
“最近两天早晚温差大,是容易着凉。”司机是个挺热情的大叔,又问:“你这年纪还在上学吧,病了家里人没陪你一起?”
陈默一笑,“像我这么大,早已不是病了还会找爸妈的年纪了。”
“这话不对。”司机给他看贴在车上的一张全家福,语气酸涩的同时更多的是骄傲,说:“我闺女和你一般大,成绩还算不错,明年高考,她妈辞职专程照顾陪着她,就这样她还抱怨。可是没办法,我每天在外东奔西跑,要生计嘛是不是,没有办法的。”
陈默的视线扫过那张照片,说:“那您女儿很幸运。”
“幸运什么呀,家里条件一般,将来都得靠她自己。”说着又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他一下,说:“小兄弟,能住茗景湾那种地方,你爸妈工作肯定很忙,不然哪有不担心孩子的。”
陈默意外听出了安慰,失笑,“也许吧。”
不过他真不需要。
车一路平稳开到了别墅区。
陈默下车,到大门口却被拦了下来。
门卫室的保安上下扫视,似乎在确定他身上那身行头到底价值几何,然后才说:“入住信息里没有录入你的资料,登记吧。”
陈默倒并不意外。
茗景湾很大,从他搬进来那天开始,出入都在车里。
杨家夫妻日理万机,一个得知自己真正身份,就整日吃不下饭的杨舒乐不够他们操心的,这种小事,要记得陈默才觉奇怪。
登记完,进了大门。
走到杨家那栋三层别墅门口,又用了差不多十来分钟。
门口这会儿正热闹。
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场景。
杨家人加上厨房到洒水,佣人司机差不多有十几号人,此刻正拥在门口。
中心人物差不多一米七五的样子。
天然微黄的卷发,大眼睛,脸上的几点雀斑,让他连生起气来都显得少年气十足。
“给我!”他此刻站在那里,气得脖子发红。
五十来岁的徐管家当即把行李箱往后挪了挪,颇有些无可奈何,“小乐,别闹了,你还病着呢。”
两米开外的中年男人,看似生气:“让他走!我看他能闹到什么时候。”
“杨启桉,你疯了。”他旁边保养得宜,戴着珍珠项链的女人一脸着急,“医生本来就说他低血糖,从小到大他连碗都没洗过,你让他出门怎么生活!”
杨舒乐被杨启桉的反话激得眼睛湿润,他突然喊:“我又不是你们亲生的!我没脸待在这儿!”
现场安静一瞬。
周窈茕当场落泪:“你小时候身体不好,总是吃药,好不容易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是这样伤我们的心的?”
“妈。”杨舒乐也跟着哭,“我都听见了,陈默拿我做条件,不然不让撤销起诉。爸为了公司的事天天加班,我不想这样,他们好多人说是我抢了你们儿子本来的一切,我还给他行不行?!”
“好了好了。”杨启桉作为父亲,按上儿子的肩头,“那些话听听就算了。”
杨舒乐:“可陈默才是你们亲生的,他容不下我,你们也会一直吵架。”
杨启桉:“那是在气头上,这事儿我们自然会和他解释。”
周窈茕:“是啊乐乐,在爸妈心里,你们都是一样的,都是爸妈的孩子。”
“不一样的。”杨舒乐摇头,一路后退,“我知道,不一样了。”
退到半途。
杨跖从后撑住了他。
已经进入社会的杨跖,比杨启桉还要高一些。
他皱着眉,看泪眼婆娑的杨舒乐,用教训的口吻:“看看自己什么样子?”
“你知道什么!”杨舒乐照着杨跖的胳膊打了一拳,再次红眼,“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你当然说得轻松!”
好一出感人的家庭闹剧。
威严的父亲,温言软语的母亲,沉默可靠的大哥,和一个看似闹腾实则处处为家里人着想的小儿子。
大概每个看见这场面的人,都会想,要是没有陈默,这是多么和谐美满的一家人。
可惜,这世上最缺的,就是如果。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一句:“陈默回来了。”
一群人的视线都朝后边投射过来。
陈默这才抬脚上前。
站在最前边的杨跖下意识把杨舒乐往自己身后揽了揽,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这个动作暗含的戒备。杨跖只是心里有一杆秤,并且倾斜明显,他熟悉的弟弟只是骄纵惯了,对上陈默这种不好惹的人,绝对不是对手。
谁知陈默穿行而过,把所有人无视了个彻底。
“等等!”杨跖叫住他,皱眉:“没看见爸妈在吗?不知道打个招呼。还有昨晚给你发消息不回,电话不接,你想干什么?”
陈默脚步顿住,挑眉。
回头扫了杨跖一眼,冲杨启桉和周窈茕点点头:“爸、妈。”
杨家夫妇都有些怔愣。
这竟是陈默从回来后,第一次开口叫爸妈。
没有想象中久别重逢的喜庆,更无亲缘相认的感动。
只有无尽的尴尬,沉默,别扭。
边上的佣人嘀嘀咕咕。
“这时候倒是知道叫爸妈了。”
“特地赶回来落井下石的吧。”
“小乐会不会真走,我看行李都打包好了。”
“先生和太太不会让的。”
“再说还有大公子呢,他平日里最宠这个弟弟,不会放任他被欺负的。”
看起来就像是会欺负人的陈默,转向杨跖:“招呼打完了,还有事吗?”
“小默。”周窈茕突然上前两步拉住他。
她出身富贵,一辈子没吃过苦,刚得知真相时也曾痛苦万分。
第一次在乡下见面,正碰上陈默和他养父打架,眼神凶得像是要杀人。
他说话带着地方口音。
用陶瓷杠端水来时,手上都是干茧。
这是自己的儿子吗?
她无数次自问。
可是伴随着真相出现的,是公司的危机,是多年婚姻再次走到困境。
尤其是对比之下,悉心养大的小儿子就越发显得贴心起来。他会前一秒和父母吵架,转头就又撒娇要这要那,养尊处优,性格天真,母亲节会自制手工礼物逗她开心,会一边欺负他大哥,遇事又第一时间找他求助。
无论如何,让舒乐离家独自生活,都是不可能的事。
周窈茕对陈默说:“我和你爸知道你很生气,撤销起诉也只是暂时的,毕竟给公司带来的风险难以预料。你还小,和你说这些你可能不懂……”
“我懂。”陈默打断,“管理公司不容易,你们夹在中间两难,起诉撤销就撤销了,李芸茹毕竟养了我十七年,我记得。”
“你真这么想?”
“自然。”
看着对方松了口气的样子,陈默维持着真心。
周窈茕想到什么,又接着小心翼翼问:“那……你弟弟,以后能不能还是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可以啊。”陈默点点头,“你们开心就好。”
仿佛前两天那个态度还很坚决的人不是他。
难道是反话?
每个人都在心里打了个问号的时候,恰好又听见他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妈妈。”
这声妈妈叫得周窈茕怔了怔。
她才意识到这孩子今天变化特别大。不光是给人的感觉,他话里话外妥帖没有错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反而觉得心像是缺了一块。
“没、没事了。”周窈茕说。
结果陈默刚转身,站在杨跖背后的杨舒乐又突然跳出来。
“陈默,我会搬出去的,我也不需要你的施舍。”
佣人战战兢兢,随时准备应对这个据说在曾经的县城高中就总是打架斗殴的陈默。众人眼睁睁看着他停下脚,似乎抬手捏了捏眉心。
然后回头,走过来。
“陈默。”杨跖伸手阻拦。
陈默看了一眼横陈在自己胸前的胳膊,没有强硬推开,而是朝杨舒乐勾勾手,“出来。”
周窈茕很紧张:“小默。”
杨启桉:“别闹了,有话好好说。”
而杨舒乐看了他半晌,周围的声音给了他足够的勇气,他推开大哥的胳膊,走上前。
杨舒乐:“我从不觉得自己欠了你。今天你要动手……”
剩下的话梗在喉咙口。
因为陈默只是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
陈默比他高半头,双手小臂搭上对方肩膀的时候,整个人显得很放松,他微微低着头,“怎么会是施舍呢。”
杨舒乐瞳孔地震,皱眉:“你干什么?”
陈默看似没动,实则压住了杨舒乐反抗的动作,语调漫不经心,“之前的事算我脑子不清楚,大家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啊对吧?这个家,你想住便住,你出生时辰比我晚,也确实算是弟弟,是做哥哥的狭隘了,别介意。”
杨舒乐像是被惊得不轻,拍开他。
陈默耸耸肩,环视一圈,问:“这个道歉不真诚吗?”
其他人:“……”
陈默自顾自:“看来都还算满意。那现在能不再叫我了吗?我真的只是想回去补个眠。熬了一夜精神状态属实不太好,我的平心静气只能坚持到这儿了,互相忍忍?可以?”
陈默终于得以在一片诡异的气氛里,抽身而去。
开门,上楼,洗澡,睡觉。
这一觉睡得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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