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礼品店(朱不厌)

“新闻上……你早猜到了吗？”
还留在大厅里的几个人里，除了小青年还有对穿熊皮外套的双胞胎，此时开口的是面容温善的那个，脸色亦是苍白。
沈亦疑惑地“嗯”了一声，顺着视线看向背后的液晶屏幕，镜头恰好拍到特警正在处理荧光水母的尸体。
高压水枪冲击之下，血沫混着血水从触手上流下来，细细看过去还能辨认出一些未消化完全的残缺组织。
沈亦瞳孔微颤，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嘴里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众人听到这声音，刚想说沈亦临危不乱，看到这样的画面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地嚼棒棒糖，下一秒就见对方飞快离开。
“干什么？不许离开这里！”
特警动作迅速地跟上去，还未靠近，就见前方传来剧烈的咳嗽声，间或夹杂着几声按捺不住的干呕和咒骂：“草……这东西……凭什么不打码……”
尚且坐得安稳的任务者们纷纷沉默：是他们高估了，他们至少忍住了没吐呢……
沈亦接过一位好心的工作人员递过来的水，在洗手池前连漱了好几遍口，依旧觉得恶心感残留不去，脸色苍白异常。
茶灰色的眸子泛着细碎水光，嘴唇因多次漱口而变得红润，使得那张过于俊美的脸庞多了一份脆弱，有种别样的风情。
“您没事吧？需要再去一趟心理诊疗室吗？”
递给他水的工作人员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多停留了两秒，心想人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连身体不适都这么惹人怜惜，不由得越发爱怜起来。
这人平时的生活一定过得不错，没怎么看到过特别行动队处理变异种的场景，否则不至于连新闻画面都有这么强烈的反应，就是不知道怎么会沦落到被带到收容所。
沈亦无力地摆了摆手，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了候诊椅。
白树担忧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沈亦摇摇头，走过来这几步基本缓过来了，刚好最后一个人从诊疗室里出来，看向重新出现的奥莱：“先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奥莱刚和队长交涉完，见大厅里突然站了一群特警，视线一扫发现十人少了三个，顿时了然，也没问情况，直接道：“你们运气不错，那只变异螳螂本身并不具备传染性，因此你们只需要等待观察期过去就可以自由行动。不过遗憾的是，A3区已经被变异螳螂彻底捣毁，重建需要时间，在此期间，你们可以留在收容所，以劳动换取食物；如果有其他房产，也可以在7日的观察日过去后，办理手续离开这里。”
原来是他们出现的时机凑巧，被特警队以为是A3区的居民，索性带到了收容所里。
沈亦思索片刻，默默举手道：“在这里工作有工资吗？还是单纯包吃包住？”
“包吃包住？倒是个新鲜的说法。”奥莱品味了一下这个说法，点头道：“有基础工资，每日80联邦币，做得好工资或许还会提高，如果你暂时找不到住的地方，可以选择在收容所工作，除了辛苦点，待遇还不错。”
沈亦不知道这里的薪资水平是什么样，但看他说得真诚，加上这套黑色制服多少给他的话加了点说服力，沈亦权且信了。
“我没有多余的房产，在这里工作挺好的，我爱工作。”沈亦非常自然地点头。
其余任务者纷纷看过来，没料到沈亦竟然这么迅速就答应了特警队的条件，甚至没有半点质疑和思考。
双胞胎的凶恶脸沉声道：“80联邦币也太少了吧？不把我们当人看吗？”
其实他并不清楚这座天空城的物价，但是天性的狡诈使然让他选择试探。
没想到特警队的人还没说什么，先前给沈亦递水的工作人员脸色先冷了下来，讽刺道：“嫌少可以不来！收容所还看不上你这种眼高手低的大少爷呢！只会搞砸所有事情！”
“你——”凶恶脸顿时怒目而视，被和善脸按了下来，讨好赔罪道：“我哥哥他说话不过脑子，能在这里住下来是政府对我们的照顾，我们一定会好好工作的！”
奥莱看了他们一眼，声音淡了不少：“观察日结束之后，你随时可以离开，自然也犯不着在这里工作，这里的本质是收容所。”
言外之意，有本事自然不用待在收容所，没本事就少挑三拣四！
其实不止是凶恶脸，小青年和剩下的一位穿着贴身亮片舞蹈服的男子也想要讨论一下工资，不是真觉得钱少，只是几场任务下来，习惯性摸索规则。
但见到凶恶脸得到的反馈，顿时把脑袋缩了回去，小青年更是惊疑不定地看向沈亦，嘀咕道：“特警的反应不会也提前猜到了吧？”
否则的话，这人怎么答应得这么快？明明是第一个想到要问工资的，就没想过顺带试探一下任务世界的物价吗？
白树也问了沈亦这个问题，反而被对方诧异地看了回来：“这还需要猜？收容所诶？听名字就不是个找工作的好地方，有什么需要试探的？用脚趾头也想得到80肯定是这里的最低工资吧？”
白树错愕地看着他：“你刚刚还说这里的工作挺好……”
“废话，你寄人篱下还嫌弃屋子不够豪华啊？”沈亦拧开了饮用水瓶盖，又压低了声音道，“何况他那是试探吗？那不是挑衅吗？你们任务者都这样做任务的吗？”
白树看了眼满脸诧异的沈亦，不知道怎么告诉他三神级以下，大部分人做任务都是这么简单粗暴，因为死亡率低，所以毫无顾忌，很少有人会像沈亦那样动脑子。
沈亦不觉得那是在动脑子，相反，他觉得如果把礼品世界比作一场大型真人游戏，这里面的大部分人，都在用脚玩游戏……
另一边，靠着双胞胎弟弟的圆场，工作人员的脸色终于不那么臭了，带着几人前往收容所的宿舍区，指着几个并排的房间道：“四人一间，上床下桌的结构，床单被褥都消过毒，这就是你们以后住的地方。”
沈亦进去看了看，发现这房间布局和大学宿舍差不多，墙壁雪白、床板大概是合成材料，呈米白色，桌子和椅子也都是同色，虽然颜色单调，但看起来十分干净整洁。
参观完住宿，工作人员领着他们去了食堂和杂物处，领了一堆生活物资，然后便被带到了工作区。
“这里，就是你们将来工作的地方。”
工作人员让开身子，一个错综复杂的巨型加工厂映入视线，并让每个第一次见到这个工厂的人感到由衷的恐惧。
原因无他，只因为这间加工厂的银色机械臂上吊着的，是一只只粉红色的巨型半透明章鱼，粗壮的腕足足有成年人大腿那么粗，如同粉柱根根垂落，上面附着大大小小的圆形吸盘，还在一张一翕，宛如活物。
“你们要处理的，就是被砍成一截截的粉红章鱼吸盘，里面的吸附物无法用科技手段分离，只能人工操作，每清理一只吸盘，就能获得1联邦币，多做多得。”
工作人员着重看了沈亦一眼，确定他能够适应这个场景，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事实上，如果无法适应加工厂环境，是可以申请调岗的，但他对沈亦以外的几个人都没什么好感，所以没有说出来。
沈亦算了一下，清理一只吸盘的时间大概是5～8分钟，不算吃饭休息的时间，工作八小时大约是60～96联邦币，说80还有点偏高了，只能说这里不愧是收容所。
工作人员介绍完工作时间就离开了，剩下的事情换了个加工厂的负责人交代，大抵是安慰他们这些巨型章鱼都经过了灭活处理，没有变异能量残留，可以放心接触，唯一的缺点是即便身体死去，这些变异种的组织活性依旧很高，处理起来有点骇人。
回到宿舍后，不知怎么与沈亦三人混成了一伙的黄毛青年再度哭丧着脸，坐在床边使劲唱衰：“完了完了完了，我见过这个剧本，什么经过灭活处理，肯定有漏网之鱼，到时候一个扑腾活过来，咱们这些人就成了章鱼嘴里的骨头渣子，到时候任务升级，咱还没见到目标就先见到阎王，直接狂扣生命值。”
沈亦正在研究床头栏杆上那些奇奇怪怪的按钮，闻言看向小青年：“那你怎么没让他给你换个工作？”
“？还可以换个工作吗？”小青年哭噎的声音停下来，泪珠儿包在眼眶里，“可是上个提问的人被狠狠骂了一顿？”
“你管那叫提问？那不是找茬吗？”沈亦真觉得这些任务者奇奇怪怪的，“工作不适应当然可以换，收容所能接收那么多无家可归的人，能工作的地方肯定不止这一个。”
“那你为什么不换？你之前还吐了……”小青年更不解了，沈亦对这些场景的接受度比他还低吧？
“恶心和恐怖是不一样的……”沈亦首先说，又想起了新闻里那一幕，脸色微白，“再说了，你猜猜，这么多的水生变异种，从哪里来的？”
小青年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雀斑女孩目光嗖地一下亮起来：“海底？”
幽深的海底，无数的巨型变异种在蓝色的海水中穿梭，彼此间互不干扰，一旦有人侵犯领地，必是一场不死不休的血腥战斗，撕扯下来的残躯在海水中漂浮，继而被捕食，海水颜色都变得深红。
在这些或相安无事、或厮杀激烈的深红区域，有一块地方格外显眼。
那里海水湛蓝、光线明亮，仿佛有无形的墙壁将其与四周深红隔绝开来，清澈得不可思议。
也正因为它的清澈，透过海水，一道纤弱的身影清晰可见。
他的四肢被金色的锁链扣住，白皙的腕骨上红痕明显，银色的长发遮住了半张面容，正盘腿坐在地面上，百无聊赖地戳着地上雪白的海沙。
【对不起，害你被关住。】
“没关系，你再给我讲讲，那只兔子后来怎么样了？找到花的主人了吗？”
【没有，他死了。】
“那真是个悲伤的故事，那朵蔷薇花呢？枯萎了？陪葬了？”
【不见了。】

第34章 海上天空城（4）
收容所的日子不算难过，任务者们在经历了三天的手忙脚乱之后，很快适应了工厂的生活。
那些成人手掌大的粉色吸盘，看似恐怖，实际上除了翕动之外没有任何威胁，将手掏进去时还能感觉到软嫩嫩的触感，像是在果冻中作业——
如果不是附着物太臭的话。
“这些都是什么啊……yue！这些变异种究竟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进食口这么臭……呕……”
小青年在一旁忍着恶心将一团绿色的粘液掏出来，那东西绿中带黄，看上去像是混合了蟹黄的半消化藻类，然而其味道却带着石楠花的腥气和尸体的酸臭，钻进鼻子里简直是生化武器。
其实处理这些粉红章鱼时工作人员是会佩戴防喷溅面罩的，然而这玩意儿毕竟不是防毒面罩，不具备空气净化功能，通过透气孔钻进来的气味即便过滤了一道，依旧让人窒息。
“忍忍吧，七天之后观察期结束，我们还有一次申请调岗的机会。”白树在一旁劝说，尽管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这也太苦了吧！”小青年悲愤欲绝，但也无计可施，只能忍耐下去。
这里面表情最淡定的要数雀斑女孩，她因为先天嗅觉不灵敏，哪怕进了礼品世界，也没办法提升这方面素质，在其他时候这缺点算是累赘，在这时候却无比珍贵。
听到几个人都在喊难闻，雀斑女孩小心翼翼看了眼之前还因为看新闻吐了的沈亦，发现他的表情竟然比她还要轻松，不由得诧异：“11哥，你不觉得难受吗？”
是的，雀斑女孩想了很久，觉得直接称呼三一实在是有点不礼貌，但是叫“111”又太生分，所以折中了一下，决定叫沈亦“一一哥”。
沈亦对称呼无所谓，并没有纠正，而且被人叫哥多少还是有点爽的，闻言转头道：“你说什么？我走神了。”
闷闷的声音出来后，雀斑女孩才发现沈亦在防喷溅面具里还带了个口罩，口罩看起来鼓鼓的，不像平常的一次性医用口罩那么单薄，但看起来就很容易呼吸不畅。
“你不闷吗？”小青年诧异看过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沈亦戴这个。
“闷死了，但总比臭死好。”沈亦嘴里像是含着什么东西似的，说话很含糊。
小青年怀疑地看过来：“你不是这时候还在嚼口香糖吧？”
这满工厂的章鱼残肢，虽然没有血迹，但光是看看就觉得渗人好吗？
“你以为我像你，没心没肺能吃能睡。”沈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声音依旧闷闷的，“回去再跟你说。”
当晚下工，小青年非常积极跑来沈亦的床铺下，很想知道他口罩里究竟藏了什么东西。
沈亦也没藏着，摘了口罩上，一朵被水蒸气洇湿的蔷薇花掉在了桌上，里面还在不断传来声音。
“……没意思，还不如打牌呢……要是出现个变异种就好了，可比在这儿白待着刺激……”
“你说什么呢！变异种那么强大，你是希望收容所也毁了吗？”
“毁个屁！有特别行动队驻扎在这里，根本不会出什么大事……”
“说起来你见过行动队那个妞没有？身材可真是正点……”
“那有什么？你是没见过住在中央区的尤勒娃吧？那身材才叫火爆！中央区水土就是养人……”
“别提了，我等屁民岂敢仰望中央区太子太女们的生活……”
两人你来我往，话题聊着聊着很快又歪到了对中央区居民的羡慕嫉妒恨，基本没啥营养，沈亦于是抖了抖花瓣，“调低”了音量，使其处在既不会错过重要信息，又不会影响众人谈话的地步。
小青年已经惊呆了：“你什么时候安装的这个！我怎么没发现？”
因为那天的爆炸性新闻，小青年对这个D级世界警惕过了头，基本天天跟在沈亦屁股后面，生怕自己在不知道的时候单独行动嗝屁了，却不知道沈亦什么时候把这个蔷薇牌“窃听器”安装到了同事房间里。
“我说了，你就会吃和睡。”沈亦鄙视了他一眼，“当然是半夜趁他们起夜放的，白天我们都不在这儿，只能夜晚行动。”
托道具范围的福，放了这一朵蔷薇花等于方圆五十米的动静都收入耳内，作为主人，他还可以控制去掉“噪音”，只留人声交谈部分，确实是窃听神器。
“那你这一整天都在听他们说话吗？听出什么来了吗？”小青年希冀地看着他。
“有点想法，但不确定。”沈亦的手指下意识划过线条笔直的桌沿，冰冷而单调的触感能让他的思绪更加清晰敏锐，“得等到后天才能实施，这两天就安分工作吧。”
“别啊！说说说说！”小青年不依不饶，心口像有爪子在挠似的，非常想知道。
“不行，现在告诉你，这办法就不灵了。”沈亦决绝地拒绝了他，并戴上防噪耳机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小青年只能祈求两天时间赶紧过去，就连不太过问升级以外事情的雀斑女孩也十分好奇地看了沈亦一眼，想知道他指的办法究竟是什么。
两天后，小青年没看到沈亦的方法，倒是看到了那天偷听到的谈话里，特别行动队那个特别正点的妞。
是真的正点，腰细腿长脖子直，穿着特警队的黑色战术服站在那里如同一根笔直的翠竹，带着股子坚韧挺拔的昂扬劲儿，给人的感觉特别飒。
她来到这里，没有给出任何指示，只是在各个工作间来回巡查，似乎是为了防备变异种的突然袭击，但眼神却又总在一个个工作人员身上徘徊，看得众人都不由得挺直了背。
沈亦几人所在的粉红吸盘处理间是几个工作间最远的一个，等看到对方时，工作间已经传遍了美女特警来巡查的消息，所有人都干得贼起劲，就为了得到对方的一个肯定。
就在小青年还在想沈亦那个法子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女特警突然拍了拍雀斑女孩的肩膀：“就你了，跟我走。”
雀斑女孩下意识看向沈亦，沈亦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女特警仿佛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细微的互动，眼神一下子朝沈亦看过来，在见到沈亦面罩里的口罩时，眼神诧异了一瞬：“你不闷吗？”
“还好。”沈亦没想到对方那么敏锐，一下子察觉到了他和雀斑女孩之间的互动，但好在他也不是全无准备，语气很平静。
没想到女特警仿佛忽然对他起了兴趣似的，抬了抬下巴道：“口罩摘开，我看看。”
沈亦的口罩里面是花，可以说是为了屏蔽臭气而做的一些自我防护，并不担心被发现，因此摘得很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