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礼品店(朱不厌)

“那不是浪费。”贺文月试图劝说，但被沈亦打断，“文月，你也被我骗了吗？”
他笑了笑，彻底抬起头，那双总是懒洋洋半搭着的茶灰色眼睛完全露出，在灰蒙蒙的背景下竟显出一丝锋利的清冷。
沈亦从来都不是需要保护的那个人。
贺文月与他对视半晌，忽然走上前，捂住了他的眼睛，然后猛地用力：“被骗个屁，我能不知道你德行吗？你也别装了，菜得跟狗一样的F级，也敢跟我比？”
“你轻点！”沈亦被他按得生理泪水都涩出来了，眨巴着眼睛退开，原本略显清冷的眼睛顿时变得焉巴巴的，气势全无，“你才是，装得人模狗样的，实际上是个无比傲慢的混蛋！”
贺文月面色不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见沈亦恢复人样，说回刚刚的话题道，“这次的任务是D级，我等级太高，参加不了，你能行吗？”
沈亦揉了揉眼睛：“不行也没关系，我是天使店的，死了也能补回来。”
贺文月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只好道：“尽快升到C级吧，你就能和我组队了，有我在，至少能保你不死。”
沈亦已经在给白树发消息了，闻言诧异道：“组队不是不分等级吗？为什么要等我升到C级？”
糖水罐子就邀请过他。
“C级以下，组队也只能进低级副本，除了刷分价值不大，而且这些靠队友带刷得来的经验值，会很水，和自己锻炼出来的等级不一样。”贺文月解释道。
礼品世界给每个任务者提升了身体上限，通过心愿任务的锻炼，任务者的身体素质会一步步加强，是很有利于后续任务的。
相反那些走捷径的刷分人，因为没有得到充足的锻炼，后续自保能力很弱，和靠自己升上来的任务者差别很大。
不过，即使这种捷径会让任务者后期与同级人不可同日而语，还是有不少人趋之若鹜，因为任务积分是实打实的，积分多了可以买道具，虽然性价比不如前者高，但也不失为一些不善争抢的任务者的出路。
沈亦听懂了，就是说C级以下组队，刷分可行，但有后遗症，不过大部分进了礼品店的人，愿望都很强烈，能用这么一点点后遗症换得大量积分，也是很愿意的。
“唉，不劳而获其实也是很不错的……”沈亦嘀咕着，但也知道到了后期，高级任务者无法参加低等级任务，再想锻炼就没那个环境了，还是准备老老实实升上去。
贺文月见他听进去了，松了口气，从自己的道具里挑了挑，拿了两个沈亦目前可以用的道具塞给他，嘱咐道：“道具能少用就少用，能不用则不用。”
他的眼神意味深长，沈亦读了一会儿，大概又是高级任务者的一些潜在规则，需要自己摸索的那种。
沈亦点点头，答应了他，恰在此时，白树也回了他，准备进这一次D级任务。
“行了，既然要参加任务，先在店里好好睡一觉吧，从宴会回来到现在，还没休息吧。”贺文月拍了拍他的肩膀，终于打算离开了。
他没有合适的心愿任务，虽然可以在店里休息，不过他不喜欢礼品世界的氛围，不打算在这里待下去。
沈亦摆摆手，敷衍道别。
第二天，他和白树一同前往世界入口，这一次，入口开在一处格外茂密的森林里。
参天大树几乎将整片暗红天空笼罩，遒劲的树根交错纵横，树洞里残留着恐怖的大型动物们栖息的痕迹，另一些没被占领的树洞，则通往不同的世界。
这一次，与白树两人同时到来的只有六个人，不似上一次的三两抱团，这六个人似乎互不认识，冷漠地站在一旁，和沈亦两人一起，静静等待着剩余两人的到来。
等人来齐倒不是硬性要求，但是为了知根知底，除非对自己的实力格外自信，基本大部分人都会等到人来齐了再走。
很快，两个穿着熊皮外套的男人走了过来，看模样竟是少见的双胞胎，一人神情凶恶，一人笑意盈盈，在确认所有人到齐之后，笑意盈盈的朝众人打了个招呼，神情凶狠的则径直走向了树洞。
剩下五人紧随其后。
沈亦和白树两人出于习惯，最后一个走，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沈亦也没再犹豫，踏进漆黑的树洞里。
再度睁眼时，一道腥热的气息喷涂在耳侧，沈亦还没来得及动弹，身后传来一个暴怒的声音：“闪开！”
沈亦立刻被白树拉着避向身侧，同时看清了这个闻起来不太友好的东西。
一只长着锯齿状牙齿、背生畸形折翼翅膀的绿色螳螂怪站在道路中央，被数十个穿着特警衣服的人紧紧围住，口中流着涎水。
在对峙了将近十秒钟之后，螳螂怪陡然伸出碧绿的钳子，高高抬起，却在“砰”的一声中陡然停滞。
大量绿色的浓浆从螳螂怪的身体里飙了出来，将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灰白色地板染成了绿色，看上去有点恶心。
刚到这里的任务者们纷纷受不了的别过头去，干呕了一声。
沈亦倒是没呕，但他抓着白树的手几乎将衣服掐出了褶子，脸色也是白的。
“报告队长，变异种已处理干净。现准备对现场进行消杀处理，请指示！”
特警中的众人收起特制的银白色液体长.枪，向某一个服装形制明显不一样的人汇报着，透明的呼吸头盔被水蒸气模糊。
“尸体带回研究中心，血液清洗干净，不要剩余任何残留。奥莱出列！”
队长模样的人身形笔直，看向队伍里的一人，随即指向沈亦等人：“带着这些人前往收容所，回来后清理区域损失。”
名叫奥莱的男人出列，向队长敬了个军礼，看向服饰怪异的沈亦等人，只疑惑了一瞬，并没有多想。
大概又是一批长期接触变异种，心理异常的可怜人，到了收容所之后，先让老吴他们带着人进一趟心里诊疗室吧。
“行了，你们几个，跟我走！”奥莱挥了挥手，听声音是个声音雄浑的大汉，提着枪走在几人身侧，示意众人跟着他走。
沈亦几人此前已经看过粗略的任务详情，但仍旧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打懵，面面相觑之后，选择了沉默。
一直到收容所里，众人才在特警与工作人员交涉时，找到机会四处浏览了一番，从墙上的新闻屏幕上得知了他们目前的处境。
——他们这一次的任务世界，是一座被变异种彻底占领的星球。
汪洋大海覆盖了全球，水中变异种肆虐，人们只能生活在高科技悬浮起来的天空城里，距离地面万米之遥。
而他们此次的任务目标，就居住在海底，任务要求是让他们将大海犁一遍。

“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吧？怎么会算作D级难度？”
一名皮肤黝黑、身材健硕的壮汉皱眉看着手中的手环，看到新闻的那一刻无比怀疑系统又无缘无故出错了。
礼品店系统的智能程度很高，并不会死板地将难度限定在某一个等级之内，偶尔世界出现意外，系统会将等级相应提升，并提醒客人们注意规避。
不过这种意外出现的情况非常少，大部分心愿任务的等级只在小幅度的“＋”、“－”徘徊，不会跃升或下跌至另一等级。
但眼前这个危险的世界，结合新闻上所说的海洋面积，壮汉无法不怀疑任务难度提升了，并且是大幅提升。
其他人也大感不解，但奇怪的是，系统并没有弹出难度改变的提示框，这说明这名主要人物的心愿依旧在D级难度之内。
“不管了，先相信系统。”
另一位面容比较凶恶、脸上匪气盎然的刺身男起身，按照收容所工作人员的指示，进入了心理诊疗室内。
见状，一位年约40、嘴唇上蓄着一圈小胡须的矮小男人眼底闪过一丝深意，也缓缓起身，却不是朝着诊疗室的方向而去。
众人纷纷看过去，只见他手中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束鲜花，送给了值班台的女孩，和对方聊了几句之后，很快获得了对方信任，只见对方往外面指了指。
小胡子男人于是笑着道谢，然后看也未看大厅里的众人，也没等警卫员回来，直接走出了收容所大门。
——他竟是离开众人，单独行动去了。
一位胆小的雀斑女孩看了离开的男人一眼，也有几分心动，手指紧紧扣着身后双肩背包，看了心理诊疗室一眼，似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离开。
沈亦坐在椅子旁，嘴里还嚼着口香糖——他发现礼品店里除了积分商品收费外，其余服务都是免费，让服务机器人给他送了一袋子棒棒糖和一盒草莓味泡泡糖过来，还带进了游戏里——看了女孩一眼后，慢悠悠地提醒道：“我劝你不要跟着他走哦，外面这么危险，待在收容所里才是最安全的。”
雀斑女孩没想到素不相识的情况下，会有人提醒自己，下意识地惊了惊，背包和木质靠背狠狠撞了一下，发出“哐当”巨响。
几个闭目养神的任务者被这声音吵醒，纷纷看了过来，雀斑女孩连忙道歉，又小心翼翼看向沈亦：“真的吗？可是我听别人说，心愿任务是要靠抢的，他会不会是想到了办法，提前出去做任务了？”
沈亦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语气颇为诧异：“你胆子这么小，心倒是挺大。做就做了呗，D级任务如果这么轻松就完成，我们跟在后面还能白得一半积分，不好吗？”
雀斑女孩抓着双肩背包的手指攥得更用力了，脸色有些苍白：“不、不是这样……我已经连续碰到好几个D级任务了，心愿都被别人抢先了，我的能力一点都没锻炼到……等级一直在D级徘徊，我不想这样拖下去……我有心愿要完成……”
雀斑女孩的运气严格来说算是不错，她每次进任务都有大佬抢先一步完成人物心愿，然而也正因此，她的支线任务几乎没动过，主线任务更是挨不着边，常常稀里糊涂就被系统传送出去了，然后只能看着分毫未动的等级发呆。
她的心愿要实现很难很难，需要的赎出积分以千万计，像这样的D级任务，她起码得完成上万次才能攒够，就算是一天一个心愿任务，不吃不喝也要将近三十年才能完成，她实在是等不起。
沈亦这回没再泼她冷水，反而若有所思地吹了个泡泡，茶灰色的眸子清凌凌看向女孩，忽然道：“你有兴趣加入我们队伍吗？”
“组队吗？不行不行……我还没到C级。”女孩的目标就是早日升到三神级（A级、B级、C级），争取参加更高等级的任务，这时候组队就和她现在的情况没什么差别，就算是躺平刷分都得刷个十年八年才能升上去，实在是没什么作用。
沈亦不仅没有生气，眼神反而更感兴趣：“这么排斥组队？看来果真是吃够了‘刷分’的苦……你这运气够好的啊！”
如果不是对“刷分”深有同感，听到“组队”二字不会有这么强烈且迅速的反应，只能说她所在的任务世界经常有人先一步完成任务，令她只能被迫“刷分”。
其余休息的人纷纷看过来，目光惊奇中带着一丝嫉妒，想来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竟然还觉得“刷分”这种事很苦。
雀斑女孩被这么多人盯着，浑身上下都透着不自在，双腿拘谨地并拢，手指抠着背包肩带不知所措。
沈亦无视四周古怪的视线，继续发出邀请：“不组队，单纯搭伙过个任务，如果能够抢先完成人物心愿，积分会按照贡献度分配，我们队现在只有两个人，加上你也就三个人，贡献度很好算，不会有分配不均的弊端，你觉得呢？”
白树诧异地看向沈亦，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对做任务积极了起来，在此前，沈亦的表情分明是“爱谁谁，能刷分就好”，现在怎么这么青睐这个女孩？
雀斑女孩犹豫了一瞬，眼神下意识瞟向沈亦两人，在看到白树身上雪白的祭祀服之后，眼底多了一分恍然和信任，咬咬牙道：“可以，我不贪，积分不重要，只要能让我锻炼到就好，我只想升级。”
“这个你放心，锻炼的机会多着呢！”沈亦打了个响指，亲热地将桌上的一杯热水递给了女孩，在对方喝水之际，嘴唇微动，声音只有白树能听到：“没想到你这身衣服还有这个作用，以前没想到这么用，真是失策。”
白树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就是教堂祭祀人员常穿的那种带有白色披肩、衣摆绣有宽边金色纹路的白色长袍，眼神里流露出疑惑，不明白沈亦为什么这样说。
沈亦也不解释，笑眯眯地看着女孩喝完水，眼神慈爱得像个关心女儿的爸爸，等到了他要进诊疗室的时候，还不忘嘱咐心有不安的女孩：“没我的话不要乱跑哦，这里很危险，要是死了就可惜了。”
雀斑女孩迟疑着点点头。
她旁边是个十五六岁上下的叛逆期青年，染着一头稻草黄，闻言不屑地哼了一声：“能有多危险？D级任务而已。”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冷静，最初看到新闻的冲击感已经消失，青年想到系统不会说谎的特性，渐渐对这个世界变得不屑起来。
他虽然等级也不过D级，但已经参加了数个同等级任务，自认资历颇深，加上之前几个世界都没怎么死人，对D级世界并不以为意。
大概是顺利拉拢了女孩入伙，沈亦的耐心十分充足，脸上的笑容也同样和蔼慈祥：“年轻人还是不要太叛逆，想活着就不要四处乱跑，这个世界很危险。”
他说完就进了心理诊疗室，留下小青年的脸色红红白白。
既觉得对方故作老道教训人很惹人烦，又觉得这个人相貌是不是有点犯规，温柔起来怎么那么让人信服？
小青年脑子里还没想明白要不要出去，另一个穿着名牌包、戴着珍珠项链的贵妇型女人突然站了起来。
红色的尖头高跟鞋踢踢踏踏踩在地板上，面无表情地朝着值班台走了过去。
“小姐，我有些东西忘在了家里，想取了再过来，不知道最近的车站往哪里走呢？”
聊了没一会儿，女人也得到了值班台女孩的指路，优雅地点头之后，高跟鞋再度响起踢踏的声音，很快走出了大门。
这下子，大厅里剩下的四个人顿时有些坐不住了，纷纷坐直身子看向大门外，视线在诊疗室和值班台两侧徘徊。
“都走了，我们是不是也该走啊？”
“这样一直坐着，只怕会丧失时机吧？”
“这地方一看就与心愿任务无关，我们有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吗？”
剩下的几名任务者们议论纷纷。
半晌，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也跟着起身，走向了值班台，众人纷纷看过去。
两人交谈了一会儿，不知发生了什么，那男人突然面色一狠，直接从大门跑了出去！
“有疑似变异种跑出去了！”值班台女孩大喊。
只一瞬间的时间，众人所在的收容所大厅内陡然多了数个持械警卫员，一部分追了出去，另一部分则留在了大厅内，死死看着剩下的人。
黑色的特警服在白炽灯下越发显得冷硬，面甲后的神情看不清晰，大厅的气氛一下子紧绷起来。
小青年失去了离开的机会，顿时哭丧着脸，坐立不安道：“完了完了，大家都出去找线索、做任务了，就我们还在这儿等什么心理医生，我就知道他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还教训人，就不该听他的！”
小青年话音刚落，突然感觉四周寂静了下来，衣袖仿佛被谁扯了一下。
他抬起头，是那个一直看上去很胆小的雀斑女孩，脸色苍白地示意他看墙上新闻。
记者的声音清晰自新闻里传来：“……第三起变异种杀人事件，通过画面我们可以看到这是一只被养殖在私人水池里的荧光水母，经过变异体长高达三米，比成年人还要巨大，本台记者再次强调，请不要私自豢养动物，一旦生物变异，造成的后果不可估量……”
画面里，嘴上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被啃食得只剩下半边身子，通体赤红的巨型异种水母被特警用枪击毙，倒在男人身边，触须上还残留着吃剩的肉沫，看上去格外渗人。
看着新闻中那没有丝毫打码的血腥景象，小青年的脸色也跟着苍白起来，抖着嘴唇哆哆嗦嗦：“他……他早就猜到了吗？”
恰逢此时，诊疗室的门被人打开，沈亦同医生道完别，正好听到这一句，顺手剥了根草莓味棒棒糖放进嘴里，声音含糊道：“什么猜到了？”
大厅里候诊椅上坐的人纷纷仿佛被吓到了一般，身子猛地后退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