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礼品店(朱不厌)

正如沈亦所说，越往后空气中所含水分越少，想要将它们分离出来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好在任务所需的一壶水已经够了。
正当唐饮想要询问沈亦，究竟是继续集水还是暂时全力赶路时，耳朵里忽然捕捉到一点细微的声音，来自地底——
“隐！”沈亦飞快后退，自己却并没有动手的打算，而是喊了一声隐。
隐慢了半拍才出手，将沙子里一只毒蜥蜴挑出来钉死，尸体掉在沙子上。
唐饮刚想上前将其体内水分榨干，被沈亦拦住：“感受一下，体内店铺能量还有多少？”
“店铺能量，不用担心这个，我休息一会儿就——”唐饮还以为沈亦是在关心他，想告诉他自己作为A级客人，能量恢复很快。
然而，当他仔细探查体内时，却发现从刚刚消耗的店铺能量，竟然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他现在只剩一半的能量了！
“果然……”沈亦一看唐饮表情，立刻明白过来，“这个任务世界有问题，礼品店的能量用一点少一点，大家小心点。”
沈亦从接到任务开始就有些警惕，一个寻找迷失的沙漠旅人，并给他送上一壶水的任务目标怎么会被设定成A级？
这种事情甚至不需要团队作战，随便一个A级店铺客人都能走走停停完成任务。
因此，沈亦自从进入任务世界后，一直警惕着一切可能的突发情况。
首先是道具，能够正常使用；其次是店铺能力，也能够正常运转；沙漠本身也没有太多危险的地方，不充足的水资源靠他们道具栏里的一些道具就能解决……
问题不出在道具上、也不出在任务世界里，那么就只能出在时间上。
——现在没有问题，那就是以后有问题。
沈亦于是留意了一下他们从一开始到现在的所有可视变化：体力、道具损耗、旅人能在沙漠里坚持的时间、路线变化……
然后发现，一切礼品店相关，比如道具、店铺能量，消耗都比平时快两倍。
道具本来就是消耗品，消耗速度快两倍也不过是让他们的道具变少而已，而几人身上的道具，不说堆积如山，应付一个沙漠世界还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关键在乎店铺能量的消耗。
而现在，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所以说，在这里用掉的店铺能量，在本次任务中根本没办法补充？”
唐饮反应过来之后，脸色变得很难看。
店铺能量就是他们的异能，在升到A级后，异能几乎与他们融为一体，仿佛与生俱来，店铺能量无法补充，就好像他们身体的一部分坏掉了一样，比生病还难受。
“我想……是的。”沈亦说着，看了地上的蜥蜴一眼，“所以我们要慎重使用每一次异能，这只蜥蜴不要用异能，我先用道具把它封存起来，关键时候再用。”
沈亦说着，用天使店里的冷冻盒将其收起，放回了道具栏。
道具消耗虽然也快，但毕竟功能是确定的，比起千变万化的异能，自然是多多保存后者更划得来一些。
唐饮把水壶收起来，没再用异能，只是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
这种环境对他一条人鱼来说还是太难受了，尤其是还不能用异能时时湿润身体。
“再坚持一会儿吧，我感觉应该近了。”沈亦说着，揪了身后偷偷看他的隐的妹妹相莼一把，对方身上依然凉丝丝的，还挺舒服。
相莼没有拒绝，只是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乌黑的大眼睛闪着看不懂的光泽。
沈亦看了她一眼，没忍住又揪了一下。
这下子，谢惊雨终于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沉默片刻后，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语气僵硬道：“实在觉得热，牵我的手。”
沈亦被抓住手，终于把目光投向了不敢正脸对着他的谢惊雨，挑了挑眉：“可是你的手没有相莼妹妹的脸蛋软诶？”
谢惊雨这回淡定了：“那就捏我的脸，尸体总比活人凉快。”
他这具躯壳准确来说就是尸体，只是因为他的进入还维持了一点正常人的生理反应，但体温仍是比正常人低的。
他说完，以为沈亦会骂他不要脸。
谁知半秒钟后，他的侧脸被一只手贴上来，肆无忌惮揉捏了好一会儿，才被不客气地放开：“手感不咋地，没有相莼妹妹好。”
一直到那只手离开，谢惊雨都没有反应过来，连步子都忘了迈开。
沈亦颇为好笑地拉了他一把：“怎么回事，怎么还是一捏脸脑子就短路？”
谢惊雨微微侧头，似乎是“看”了他一眼，抿着唇没有说话。
沈亦没得到答案，也没深究，转过头问黑天使有没有感应到旅人的位置。
黑天使一路都在探查，倒还真让他察觉到了一点东西。
“那里。”他指向远处。
众人抬头望去，发现在光线朦胧下，一座带湖的绿洲若隐若现，在扭曲的热空气中仿佛一捧凉水，令人心向神往。
“海市蜃楼？”到底是异能者，虽然身体极度缺水，但还是没有丧失理智。
他们分明往水源匮乏的地方走，不可能前方还出现一座绿洲招待他们。
“绝望的气息，就在那里。”黑天使说。
“这不应该啊，如果前面是蜃景，那里怎么可能真的有一个人？”
得益于礼品店客人的非人体质，隔着老远他们便看清了绿洲的景象。
成排棕榈树围绕着一座清澈的蓝色湖面，一个衣衫褴褛的金发男子正跪在岸边，拿着一个水壶竭力往里面装水，映在湖面上的面容枯槁、嘴唇干裂起皮，一双还算清澈的眼睛也因激动而显得有些神经质。
“等等……即便这是假象，里面的画面也是在世界某一地真实出现的，也就是说——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已经找到水源了？”
唐饮顿住了脚步，金色眸子散发着异样的光芒，清晰看到了沙漠旅人跪地取水的全过程，甚至是对方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
“那他为什么还要向我们求救？并且许下的心愿还是一壶清澈的水？”
这就是此次他们的任务目标，如果对方已经找到绿洲，并且喝到干净的水，这个心愿根本不可能出现。
“难道是他在离开绿洲后，又迷失了？”黑天使皱着眉，只能想到这一种解释。
沈亦却是一直没有说话。
隐身旁，睁着大眼睛的小女孩看了看前方的蜃景，又看了看激烈讨论的众人，手指扯了扯隐的衣角。
隐低下头，以询问的目光看过去。
“那里，有东西。”相莼小声说。
黑天使也反应过来，脸色难看道：“我感受到的绝望气息就在那里面，如果不是那片沙子里真的有人，那就是这个蜃景有问题——它是活的，并且里面还关着一个人。”
众人于是再往前走了一段，确定蜃景距离他们的位置始终是一样的，好似再走一段路就可以抵达，但实际上却始终无法靠近。
“现在呢？里面还有东西吗？”唐饮低下头，询问相莼。
相莼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点了点头。
沈亦终于开了口：“假的更好办，隐你一个人过去，其他人留在这里，看看这海市蜃楼，是消失还是持续。”
任务者比其他普通人好的一点在于，在别人眼里模糊的远景，在他们这里纤毫毕现，而对于别人来说不可抵达的距离，对他们来说同样分秒可至。
他们完全可以自由验证“蜃景”真假。
“蜃景”之中，棕榈树下的麻衣男子还在一动不动地灌水，从湖面的倒影里，他能清晰看见远处一行人的行动，见他们分了一人往这里过来，男子眼里冒出希望的光。
来个人……救救他……
他发誓，再也不会为了利益杀害那么多人，他知道错了，所以……
总要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是吧？

不远处，黑天使向着他们招手。
身后海市蜃楼顿时闪烁了几下，眼看着就要消失，却在最后一刻怎么也无法彻底收回残影，阳光下的湖泊依然闪着粼粼波光。
黑天使这才慢悠悠回头，扬了扬手中的黑色十字吊坠，亲吻了一口：“［恶魔吊坠］，拥有它，你将拥有与恶魔交易的权利——现在在你的幻境里哦！”
蜃景中，正僵硬着身子往壶里灌水的人胸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枚黑色十字吊坠，象征着对方与恶魔洗不掉的邪恶关系。
佩戴者能利用它召唤恶魔，同样的，恶魔能通过它锁定选定的宿主，在交易完成前，恶魔随时能够召唤宿主。
蜃景之所以迟迟无法消失，就是因为吊坠另一头的“恶魔”，一直在呼唤着宿主。
湖边的人似乎也明白了恶魔吊坠的作用，身子一怔，连忙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抓紧了吊坠，大声道：“我想许愿！我想做交易！怎样都好……总之我需要一个人，救救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黑天使的双眸无灯自明，令人不由得产生希望与信赖的耀金光芒充斥着瞳孔。
他微微回过头，黑色的衬衣在风沙的侵袭下微微鼓荡，浑身散发着无法言说的黑暗气息，天光仿佛都因此暗淡几分。
“瞧，我的客人已经等不及了，你是不是……该让开了？”
翻涌的黑色潮汐将整个绿洲蜃景包裹住，雾气从湖泊、从树梢、从脚下的沙砾开始不断蔓延，最终充斥整个绿洲，直至触碰到灌水男子胸前的黑色吊坠，这才倏然停止。
黑天使微微一笑，声音仿佛从灵魂深处传来：“好了，我的客人，说出你的愿望。”
灌水男子张张嘴，刚要说些什么，胸口的恶魔吊坠陡然炸开！
“不、不要！”
灌水男子迅速反应过来，大喊一声，但仍是阻止不了蜃景以秒为单位飞快消失，不到三秒便带着他原地不见。
黑天使眉头一皱，下意识上前，想要循着那股将恶魔吊坠炸开的力量继续追击，手腕却被人拉住。
“够了，你做得够多了，留点能量应付后面的事情，接下来交给隐！”
沈亦及时制止了还打算继续使用恶魔力量的黑天使，给了一旁几乎没怎么动手的隐一个眼神，对方低头看了手中牵着的妹妹一眼，面无表情地重新看过来。
“就算是我死了都不会让她掉一根头发的。”沈亦说。
隐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相莼牵到他面前，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抬头向四周看了一眼，闪身消失了。
相莼被哥哥留给了一堆陌生人也不害怕，在几人之中看了一眼后，很快选好了要牵手的人，果断站在了沈亦的背后。
谢惊雨眉头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出声，默认对方选择沈亦作为庇护者，站在了沈亦另一侧。
唐饮看了隐消失的地方一眼，皱眉道：“还以为这次任务很简单，谁知道没有血脉力量，简直寸步难行。”
“不然怎么叫A级任务，这可是礼品店等级最高的任务了。”黑天使握着恶魔吊坠，接话道。
礼品店目前已知的血脉等级最高有S级，但心愿任务意外只有A级，也不知道是因为A级任务已经是最高等级的任务了，还是说S级任务者有另外的心愿任务渠道。
隐办事速度很快，不到一个小时便重新追踪到了消失的蜃景，在手环里通知所有人过去，并且发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小心，这里有古怪。”
“什么意思？这里最古怪的就是店铺能量无法自主恢复吧！”
唐饮的脸颊已经微微发红，额头、鼻翼都是汗水，眼睫毛都是湿润的，显然很是受不了这里的炎热，对这鬼地方的怨念大得很。
“那可不一定。”小女孩相莼忽然出声，乌黑的大眼睛盯着脚下的黄沙土地，表情严肃，“我觉得这里有东西。”
一旁的黑天使表情微变，提醒道：“相莼是深灰店的人，大家还是小心点。”
11号深灰店、12号浅灰店，是礼品世界最不起眼的两个店铺，位于积水街道的尽头，铺子外表是略显寒酸的两间棚屋，一间棚顶深灰色、一间棚顶浅灰色，连大门都是用廉价的麻布代替。
这两个店一度被礼品世界的人当做是其他店铺的附属品，直到后来人们发现，11、12号店人数虽然少，但各个都体质诡异。
能被礼品店客人称之为诡异的体质，自然不同凡响，据说12号浅灰店就有一位客人，其特质是柯南般所到之处必死一人，从无例外。
这种甚至不能被称为“能力”的特异体质，连礼品店都无法控制，之所以将铺面做得那么捡简陋，据说就是因为这两个店的人根本不需要什么服务机器人，自身的“体质”就是最大的bug，利用好心愿任务简直就是送分题。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店的人似乎并不如何出现在心愿任务中。
唐饮听到“深灰店”三个字，神情也微微变了变，但他还是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相莼妹妹是什么店的？”
“额……大概是因为……她之前是恶魔？”黑天使摸了摸鼻子，说出了一个令所有人诧异的事实。
“难怪深灰和浅灰的人，不怎么出现在心愿任务中。”沈亦顿时了然，“是因为她们之前都是其他店铺的人，而为什么不再参加心愿任务，大概和为什么换店是一个原因？”
相莼露出了进任务世界后的第一个笑：“哥哥真聪明。”
奇怪的是，相莼不笑时看起来是个很安静、甚至有些沉默的女孩子，然而当她笑起来，眼眸弯起，那张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顿时焕发出一种奇异的神采，邪恶的气息从眼角、从唇缝、从呼吸里渗出，好似她天生如此。
相莼自己大概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笑完后，很快收敛了神情，又变成了那个眼眸闪闪、对世界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的平凡小女孩。
沈亦没有对她笑容的变化多加追问，在意识到地底可能有问题后，谨慎地在前进时消耗了几个［危机之刃］提前预警，好在刀刃虽然一直闪着寒光，但好歹没有见血，说明他们这一路上是安全的。
而到了隐指定的地方之后，众人才知道对方为何觉得沙漠有问题。
因为眼前的蜃景，此刻已经不能说是蜃景，而是一座无比真实的绿洲，植物根系深深扎进沙层数百米深，并且还在不断往外扩大。
但奇怪的是，这种扩大，并非绿洲本身有某种力量往外蔓延，而是外面的沙地里抽条出嫩绿多汁的藤蔓，生长成型，一路攀爬，最终攀附进蜃景之中，心满意足地扎根，成为对方偌大身躯的一部分。
蜃景和沙漠，竟浑似一体。
而那个要水的旅人，此刻就被绑在湖中央的一棵大树树干上，上半身被阳光曝晒、下半身则被湖水浸泡、嘴唇因饥渴而干裂起皮。
他的眼前，用树枝斜斜挂着一只水壶，里面盛满了清水，但他哪怕伸长了舌头去够，也只是堪堪将壶身打了个转，听瓶子里的清水被晃得咕噜咕噜的声音。
“你怎么没进去，进不去吗？”唐饮走过来，拍了拍隐的肩膀。
隐冷漠地将他的手拂开，声音一如既往地冷硬：“绿洲外面的这些藤蔓，都是活的，想要进蜃景，会消耗太多店铺能量。”
以前他的异能消耗得快、恢复得也快，自然不必等待沈亦他们，然而现在，这个秘境根本没有补充异能的办法，加上沈亦之前的嘱咐，他猜测自己现在应该不能滥用异能。
“你没有进去是对的。”沈亦说，“有更合适的人选。”
他手中多了一个白色的瓷娃娃，脑袋上笼罩着红色头纱，遮住了大半面容，只剩下一双睫毛弯弯的眼睛格外清晰。
“谁进去？不会是你吧？”唐饮盯着沈亦，眼里明晃晃地写着不赞同。
沈亦瞥了眼身旁的谢惊雨，将娃娃放在眼前：“这次应该……不是我。”
手中的瓷娃娃自发跳到了地上，身形逐渐拉长，头顶的红纱变成了蔽体的长长红绸，一具有些瘦弱、身体线条却颇具美感的男性躯体半坐在沙子上，缓缓站起身。
“为什么我不能看？”相莼眨了眨眼睛，可惜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她试图扒了扒眼前遮住她眼睛的手，没能成功，连一丝缝隙也没有露。
“十八岁以后再看。”沈亦淡定地捂着她的眼睛，看谢惊雨一点点把衣服穿起来。
隐瞥了这边一眼，将妹妹拉到自己身边，没有感情道：“十八岁以后也不能看，都是脏东西，没什么好看的。”
沈亦笑着看他一眼：“你这样有扭曲小孩子性别认知的嫌疑，你知道吗？”
隐一言不发。
隐的手掌下，相莼嘴角弯了弯：“没关系，到时候我偷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