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真是悲惨,她这一生如果就这么结束了,该多么遗憾?
她的眼前人影杂乱,耳朵渐渐地失去听觉。
她未来得及说出最后一句话,便与世长辞。
起初柳天是怨恨这个孩子的,若不是因为这个孩子,他的夫人根本就不会死。
老丈人抱着孩子来让他取名的时候,柳天喝得酩酊大醉,他挥了挥酒罐子,说:“取什么名字?他还要有名字吗?他先把我的夫人还给我,我再给他取名!”
老丈人听到柳天这样说,他眼眸一暗,想到了死去的女儿,他又何尝不痛?但是他对柳天说:“你怪孩子做什么?又不是孩子的错。你是他的父亲,为他取个名怎么了?”
柳天很不耐烦:“不是他的错那是谁的错?!非要取名,那就取‘多虞’二字好了!”
多虞,意味着多灾难。
柳天认为是柳多虞带来了灾难,他的夫人才因此离世。
老丈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还是抱着孩子出去了。
后来,孩子的名字确实叫柳多虞。
自柳夫人死后,柳天更没什么好牵挂的了,他开始致力于清扫北方余孽,心中只有为武朝开疆扩土的想法。
但不知为何,他既讨厌柳多虞,却还要带着柳多虞上战场。
上战场带着一个奶娃娃,这是何其荒唐?
但柳天就是要把柳多虞放在自己的眼皮底子下,柳多虞是喝羊奶长大的,军营粗糙,他老是生病,之后便被送进了皇宫。
柳天彻底将北方收服的时候,原本要凯旋,但宫中传来消息,柳多虞落水了。
柳天等不及安抚自己的将士们,骑着一匹马就向皇城出发。
再后来,他被封了定远侯,他知道皇帝怕自己,便主动带着柳多虞离开。
他们在凉城安了家,过上了十分平静但幸福的日子。
柳承勇知道,前些年柳多虞不懂事的时候,柳天嘴上说着讨厌他,但实际上还不是对柳多虞言听计从,跟宠宝贝闺女一般。后来柳多虞会说话会写字了,柳天就再也不说自己讨厌他了,因为柳天怕柳多虞会伤心,更怕柳多虞会讨厌自己。
尤其是见柳多虞越长就和娘亲越像,柳天怎么还忍心对柳多虞不好?
柳承勇回忆到这里,只觉得心中无比酸涩。
要是娘亲也在就好了……
但叶栾打断了他的追忆:“总督,不是说要去练武场吗?”
柳承勇恍然回过神来:“去,当然要去。”他手一扬,抹了抹眼角,像是在擦去眼角的泪。
叶栾看得清清楚楚。
叶栾不知道柳承勇是想到了什么才让他如此感性,但是叶栾知道,这其中肯定与柳多虞有关。
毕竟除了柳多虞,柳承勇还会因为什么潸然泪下呢?
哦,对了,还有柳多虞那个早逝的娘亲。
叶栾不了解那些陈年往事,但他迫切地想要了解关于柳多虞的一切。
叶栾看了眼柳承勇,见他此刻神情郁郁,便知他这时绝不可能告诉自己,索性就没有说话。
等到了练武场,柳承勇的神情才稍好一些。
他拿起一杆长枪,神情桀骜:“小子,你会用枪吗?”练武场是他的主场,在自己的地盘,柳承勇当然是十分骄傲且自信的。
王归之也随便挑了一杆枪:“勉强会用。”
柳承勇一记长枪刺过去:“让我看看你有多大能耐!”此刻柳柳承勇脸上还是挂着笑的,他少年时曾一枪挑落数百人马,当时被将士们奉为战神一样的存在。
但下一秒,柳承勇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与王归之堪堪打了个平手。
他的每一次攻击,叶栾都好似早有预料。
柳承勇身经百战,能看透王归之的路数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但王归之居然也能看透柳承勇。
柳承勇心中骇然,这绝不是一个小小伴读就能够做到的。
柳承勇收起长枪:“你到底是谁?”
见柳承勇先收手,王归之自然也收手了,他立在柳承勇面前,泰然自若地回答道:“我是多虞的伴读,也是天禄书院的学子。”
柳承勇怀疑地看着他:“你怎么会功夫?”
“以前在京都主人家的时候,跟着主人学过一段时间。”
王归之这话倒是没有说错,在京都,有时候伴读也会是伴武。毕竟武朝是以武起家的,世家少爷们在有才学的同时还有一些功夫,那可就是香饽饽了。
柳承勇还有一些不相信:“你命怎么就这么好?人家学的,你都能学?”
王归之回答道:“因为家里富庶,不在乎这些。况且,我也算是当替身来养着的吧。”
听到这个词,柳承勇眉头皱了皱。有些世家大族怕继承人被杀害,便会养一些替身,大多数时候让替身来出面,这样即使有刺杀之类的事情发生,真正的继承人也会无虞。
可这不是前朝流行的做派吗?难道现在的武朝还有这样的行径?
没错,柳承勇是不耻这样的作为的。
继承人没有能力就算了,还要让别人的孩子来为其挡灾,难道别人的孩子不是孩子?
但当着王归之的面,柳承勇也不好再说了,王归之的这一段往事,就让他随风去吧。
人要向前看。
柳承勇又道:“枪使得好不算什么本事,让我来看看你别的武器是不是也用得一样好!”
柳承勇又挑选了几种武器来和王归之比试,刀、剑、弓,他和王归之基本都不分上下。
这时的柳承勇对王归之才真正有了一些钦佩:“你是个大才!”
叶栾则是脸不红心不跳地接下了这个夸奖:“嗯,有很多人都这么说过。”
柳承勇道:“我自愧不如,我当年像你这样的年纪,还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呢。你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才能,不如跟在我身边,保管你也是个少年将军!”
叶栾又摇摇头:“不必了,谢谢总督。”
柳承勇好奇道:“你既不愿做官,又不愿跟我,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叶栾一双眼眸澄澈:“总督不是要我在多虞身边,好好照看多虞吗?”
柳承勇此刻却皱起眉头:“我是让你好好照看他,但那时我不知道……”
那时的他只以为王归之能作两首好诗,哪里知道王归之有这样的才能?!
他弟弟,大不了他再找一个知根知底的人来照看,而王归之的才能要是被埋没了,这可是武朝一大憾事,更是一大亏本。
此刻面对王归之,柳承勇哪里能说自己只是把王归之当作一个小小伴读?
柳承勇重新组织语言:“我弟弟,我自然会安排别的人来照顾,你呢,就跟着我在军营里,你再磨练几年,必定能……”
柳承勇还没说完,他又听到了王归之的拒绝:“总督,我不愿意。”
王归之语气坚决,柳承勇都有些愣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他问王归之:“你为何不愿意?”
王归之理直气壮:“我要陪在多虞身边。”
柳承勇还以为王归之有多大的理由,比如他少年时受挫,如今再不想奋斗;再比如他患了什么重病,即将不久于人世,只想度过最后这安稳的几年。
但柳承勇实在没想到,王归之居然是想要留在自己弟弟身边。
柳承勇尝试和王归之讲道理,他试图让王归之明白,就算入了军营,王归之也是能够见得到柳多虞的。
“王归之啊,你是跟在我身边,不是去哪里打仗去。我如今就是一个凉城总督,你要是想见小鱼,什么时候见不到?”
王归之仍旧摇头:“不要,我要陪在多虞身边,每天都要能够见到他。在多虞身边,我无拘无束,非常快乐。”
柳承勇都要骂王归之了,但他更想骂的是自己的弟弟,可他骂不出口。自己弟弟千娇万宠地长大,他是骂都舍不得骂一句。
于是他骂王归之:“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王归之十分不要脸:“我乐意。”
等柳承勇和叶栾回府的时候,柳多虞发现自己兄长的神情好似十分愉悦。
柳承勇甚至和叶栾称兄道弟起来,仿佛叶栾才是他的亲弟弟。
而柳多虞则非常纳闷:“兄长,你怎么和王归之关系这么好了?”
柳承勇活像个老顽童,他夸张地瞪了柳多虞一眼:“什么叫我和他关系这么好了,我和他的关系向来如此!”
柳多虞敷衍地笑笑,这是柳承勇的戏言,他要是认真就输了。
趁柳承勇不注意,叶栾悄悄和柳多虞说:“总督在练武场和我比试了好一番,估计见我武力过人,想劝说我入军营,要和我套近乎呢。”
柳多虞了然,他扭头面向叶栾,嘴唇却擦过了叶栾的脸颊。
叶栾本来是和柳多虞说悄悄话的,他俯身在柳多虞耳边,却没有想到柳多虞一个扭头就亲过了他的脸颊。
柳多虞还没怎么样呢,叶栾就立马站直身子,面色通红,嚅嗫地对柳多虞说了一句:“对…对不起……”
叶栾逃也似的离开了。
柳多虞有些感慨:“没想到男主角还挺……纯情!对,就是纯情!”
520冷哼一声,它并不打算将叶栾的真实面目告诉柳多虞。
毕竟…要是告诉了柳多虞,这就不好玩了呀……
柳多虞见“001”笑得阴森,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001,你干什么笑得这么猥琐?”
520嘴边的笑一滞,它分明就是个可可爱爱的粉色小团子,这叫笑得甜美,并不是笑得猥琐!
520有点生气了:“柳多虞,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把嘴巴闭上!”
柳多虞无缘无故挨了“001”一顿骂,实属冤枉。
但柳多虞沉浸于过生辰的开心之中,他才懒得理会“001”呢。
到了柳多虞生辰这日,可以说是八方来贺。毕竟柳家的地位不简单,凉城但凡是有点头脑的,都会递个贺贴过来,为柳家世子爷庆生。
更是有京都的各大世家送来礼品。
柳多虞看着小厮们一件又一件地把礼品搬进库房,脸上是止不住的笑。
叶栾在一旁看见了,他道:“多虞,这么开心吗?”
柳多虞笑眯眯道:“当然开心啦,哪有人收到礼物不开心的?”
叶栾扭头看了堆得一库房的礼物,柳家如今虽然不在皇都,但是威武大将军的名头还盛,这里边不管是想要巴结的,还是单纯为着给柳天的小儿子柳多虞庆生的,都是数不胜数的。
叶栾此时有些低落:“多虞,我的礼物可能没他们的那么好……”
柳多虞的笑止住了,是哦,叶栾如今只是一个小伴读,而外面那些人送的礼物都价值不菲,叶栾送的礼物怎么能比得上?
但柳多虞不介意,毕竟他和叶栾是好兄弟,礼轻情意重!
柳多虞还安慰叶栾说:“哎呀,我又不在意这些!我就喜欢你送的礼物,不管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叶栾露出羞涩的一个笑容:“真的吗?多虞,你对我可真好。”
柳多虞再次充满怜爱地看着叶栾:这叶栾,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呀?自己只不过是没有嫌弃他的礼物,他都如此感激。那以前在皇宫,他过得是什么苦日子?
柳多虞不敢再想,他只觉得叶栾十分惹人爱,他会对叶栾很好的!
柳多虞点点头:“那是自然的,我们是好兄弟,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柳多虞说着,还伸手用力地拍了拍叶栾的肩膀:“走,我带你去赴宴!”
叶栾的眸色暗了暗,好兄弟?听到柳多虞的话,叶栾抿住嘴角。
算了,团团肯定是不想在人前暴露他们俩之间的关系,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叶栾没有再说话。
柳多虞的生日宴在前院,宴席像流水一般铺开,宴席上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柳多虞强行将叶栾按在主桌上,而柳承勇此刻正在和他的兄弟们喝酒呢。
柳多虞左右扭头:“我父亲呢?”
小厮们时刻关注着宴席上各人的现状,以便最好地照顾到众人。这时候,小厮凑到柳多虞身边说:“世子爷,京都有贵客来了,侯爷正在后院接客呢。”
看到小厮靠近柳多虞的动作,叶栾忍了忍,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做出将他们分开的行为。
柳多虞听到小厮的话,有一瞬间的疑惑,京都的贵客?会是谁呀?
柳多虞对京都那些人倒是没有什么印象,他只依稀记得左右二相是同父亲一样,都有从龙之功。而右相的女儿更是嫁给了皇帝,成了皇后,生下了叶栾这个嫡长子。
但父亲只喜欢和左相来往,因为右相老谋深算,是个狡猾的狐狸。相反地,左相十分正直,算是一个老古板。
对于柳天这样的二愣子,应该是不喜欢老古板的。可奈何他年轻的时候被右相坑过好几次,对右相的厌恶更深,后来便和左相走得近了。
柳多虞对小厮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柳多虞见叶栾愣着,便招呼叶栾:“归之,你快坐下吃饭呀,你尝尝,这些菜色都是我选的,你看看好不好吃?”
柳多虞和叶栾一起坐下,偌大的主桌却只有他们两个人。
宾客的眼神不住地往他们这桌瞟,他们蠢蠢欲动,就想要借着柳多虞的生辰和柳家搭上关系。
柳多虞完全没有注意到外界的目光,他自顾自地夹了菜,又为叶栾夹了一筷子,放入叶栾的碗中。
叶栾注意到宾客们看向柳多虞的眼神,他捏紧了筷子,不动声色地用自己的身形挡住了柳多虞。
真是烦人。
他的团团也是这群低贱的人能够垂涎的?
叶栾脑海里涌出了这个想法,他先是一愣,随后便释怀了。
叶栾总算知道柳多虞以前为何总是要和别人划清等级界限,动不动就会和一些人争吵或是以权势压人了,这事不轮到自己身上,还真没办法理解别人。
叶栾此刻很想恢复自己大皇子的身份,隆重地出现在宴席上,然后将柳多虞揽入自己的怀里,他们要是再看,就挖掉他们的眼珠子。
叶栾一边吃,一边在脑海中想着自己以后怎么用自己的身份面对柳多虞。柳多虞却觉得叶栾有些呆呆的:“归之,你怎么了?”
叶栾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道笋尖炒肉还不错。”其实不是的,是叶栾随口用笋尖炒肉这个借口搪塞了柳多虞。
但柳多虞信以为真,他夹起笋尖炒肉,咽进肚子里之后,柳多虞对叶栾说:“我倒是觉得一般,没有书院的厨子做的好吃。”
说起来,书院好像换厨子了,亦或者是兄长见他读书用功了,便给他派了一个厨子。
每次叶栾去领回来的饭菜,一天比一天好吃,而且样式还多,柳多虞吃得很满意。
一旁吃席的520哼了一声,这可是堂堂大皇子给你做的饭菜,那不然呢?
笑话,主角可是万能的,要是主角做的菜不好吃,他还是不是主角了?尤其是复仇文的主角,一定要强强强!
说起来,520还是第一次接这种复仇文的剧情,它心里一阵暗爽,终于能够体验一下男频复仇文的爽了!
不过,既然叶栾是个万能的强子,那叶栾那方面,岂不是也很厉害……?
520想到这里,它目光带着可怜地上下扫描了柳多虞一番,可惜柳多虞并未察觉到。
叶栾听到柳多虞这话,嘴角荡起一抹笑:“是吗?书院的厨子做的饭真的有这么好吃吗?”
柳多虞仔细回忆了一下:“也不能说好吃吧,前一段时间做得还不怎么样,但这厨子好像能读懂我的心,每次我尝出来的不好,他第二日就改进了,你说,这样的好厨子,我该不该出高价让他来我们家做饭?”
叶栾却说:“多虞是世子爷,什么好厨子找不到?”
柳多虞摇摇头:“不一样。”他看着叶栾,心想,叶栾最后会毁灭世界,应该是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了。
叶栾当时应该没有什么好留念的,于是便产生了“算了吧,都毁灭吧”这样的心态。
但柳多虞想要让叶栾明白,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最起码,柳多虞感受到的就全都是美好:“书院的厨子在进步,他的厨艺一天比一天长进,想来他也是为了自己做的菜能够得到大家的夸奖。而归之你呢,虽然一直以来都是伴读,但你却有自己的才学,将来不管是入仕还是……总之,你的前途一片光明。”
柳多虞夹起笋尖炒肉里的肉,他继续说:“我现在虽然吃到了不如书院的厨子做的菜,但我希望过两日,在书院能够继续吃上厨子的菜,这也算是为我平凡的书院生活增添了一抹期待。还有归之,有归之陪着我学习,我学习也就更有动力,不会半途而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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