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还没说完,孙大娘就坐起身来,一把掀开陈庆端来的碗,里面的粥撒了一地。
陈庆知道她心里难受,她的眼睛里没有光了,陈庆拉着她的手:“娘,我们的日子还要过的。”
孙大娘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怎么人人都回来了,就涛子没回来呢?”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狠!我中年丧夫,现在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现在什么指望都没有了,什么都没了!”
她再也没有了从前那样冷静的模样,歇斯底里地发着疯,把屋子里能砸的都砸了,憋在心里的气却怎么也撒不完,把屋子弄得一片狼藉之后,她又哭起来。
陈庆就站在房间里,安静地陪伴她。
过了好一会儿,孙大娘站起身来,捋了捋自己额前的头发,她看到床上的荷包,她站起身来,把荷包打开,拉过陈庆的手:“你嫁来家里,涛子的面你也没见过,苦了你这五年。”
她从荷包里拿出所有的银两:“你是个好孩子,也还年轻。”陈庆来这里的时候也不过才十六岁,如今过了五年,也才二十一。
“已经耽搁了你五年了,钱不太多,但带着这十两银子,你也应该能找个好去处,再嫁也好,自立门户也好……”
陈庆把银子还给她:“娘,您说什么呢,我已经嫁到孟家了,您现在是要把我赶出家门吗?”
孙大娘一夕之间像是老了十岁:“你跟涛子面都没见过一面,这亲事不作数的。”
陈庆摇头:“不是的娘,我们是成了亲的,也是有婚书的。”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孙大娘:“对对,还有婚书,得去村长家里把婚书给你解除了……”
说着她就想出门,被陈庆死死地拉住,孙大娘现在的情绪不正常,她所说的所做的,完全就是在交待后事,她现在还想着要好好安顿陈庆。
孙大娘挣扎了之后没了力气,她哭,陈庆也哭。
哭他们悲痛的过去,还有看不见的未来。
见孙大娘的情绪稳定了一些,陈庆打扫完屋里的一片狼藉,又简单地煮了个在杂面汤,拿出一个鸡蛋,给孙大娘蒸了个鸡蛋羹。
陈庆目光切切地盯着孙大娘,在模糊的油灯下,看着她把粥和鸡蛋羹都吃下去,才真正地放下心来。
晚间陈庆没敢回屋里睡,他守在孙大娘的门口,一下一下地打着盹,怕自己睡熟了孙大娘就做傻事了。
第二天一早,孙大娘从床上起来,打开房门就看看蜷缩着坐在门口睡着的陈庆,她的心里一酸,蹲下来看着陈庆其实还有些稚气未脱的脸。
她记得那日在镇上,恰好遇到人牙子,她第一眼就看到了陈庆,嫩生生的一张小脸,被人围观的时候头都要低到地下去了,周围人都说陈庆不值三两银子,但她还是把陈庆带了回家。
这五年来,他们两人相依为命,她早把陈庆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这会儿睡在这守着,是怕她会晚上做傻事吗?真是个傻孩子,要是自己真的去死了,陈庆该怎么办呢?他不是这个村里的人,现在又成了寡夫郎,要是没了自己,他该怎么活?
孙大娘轻轻摸了摸陈庆的头,陈庆突然惊醒,他惊魂未定,就看见蹲在他旁边的孙大娘。
陈庆立刻爬起来,只是他的腿屈了一晚上,这会儿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
孙大娘扶住他:“去歇着,我去做早饭。”
“娘……”陈庆看着她,有些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孙大娘拍了拍他的手,她说话还有些哽咽:“别担心我,你去睡一觉,明天咱们去邻村,找一个做席面的,咱们得,得让涛子风风光光地下葬。”
陈庆点了点头,扶着墙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他根本就睡不着,环视这间屋子,是从前孟涛住的地方,在陈庆来了之后又加了不少东西。
他自己亲手编的竹帘,原本清新的绿竹如今已经成了干涩的黄色,床上整洁如新,床单上一丝褶皱也没有,能看得出主人家的勤劳。
屋子的右侧有个很大的樟木衣柜,分了两格,里面那一格和外面的一大部分,放的都是孟涛的衣物和一些别的东西,只留了一点空地儿,放的是陈庆一些贴身衣和几件冬日的大衣裳。
床头上的隔板上放着一个箱子,是孙大娘为他们成亲的时候打的,里面放了些陈庆近日要穿的衣物,还有些针线,在冬天不用种庄稼的时候,陈庆也会绣点帕子,去镇上换个零花钱。
陈庆揉了揉自己发麻的腿,看着孙大娘掀了竹帘进来,给他煮了一个荷包蛋。
陈庆看着碗里的荷包蛋,瞪大了眼睛:“娘,这是干什么?”
孙大娘扯了扯唇笑了笑:“咱们孤儿寡母的,没必要再这么省着掖着,过好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陈庆在孙大娘慈爱的目光下把荷包蛋吃了,孙大娘收了碗:“昨日选好了种了吧?”
陈庆点头。
“一会儿我上山去把那块地的种下了。”孙大娘说,“你在家先睡一觉,醒了再来。”
陈庆一时半会儿有些没反应过来,没有想到娘亲难么快就从丧子之痛里走了出来,他不敢让娘亲一个人出门:“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孙大娘劝不动他,最后只能和他一起。他们还是背着背篓,挑着水桶,往山上去了。
经过村里几家人的家门口时,他们还能听见里面热闹的声音,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人在跟自己的家人说着那些凶险与苦难。
陈庆回头去看孙大娘,孙大娘只是低下头,步子更快了一些。
两个人干活的动作都很利落,没一会儿就把一块地的种都种下了,因为是山地,这几日又没有雨,所以陈庆和孙大娘两个人挑着洛河里的水,上了山,把种下的种子都浇了一遍水。
山上的人辛苦劳作,山下的人却是喜气洋洋。
周远找好了帮他画屋子图的匠人,打算在近期就开始修房子,村长在他面前支支吾吾,周远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说可以在村里找人帮忙,管一顿饭,每日给二十文钱酬劳。
谈妥这些事情后,周远从村里准备回镇上,远远地就看见昨日那一对婆婿,这会儿正挑了水往山上行去。
那家夫郎,那么小的个子,挑着水竟然也能在这羊肠小径上走得稳稳当当。
他多看了一会儿,直到看不到那身影了,才头也不回地出了村子。
种完地下山之后,陈庆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靠在门上喘气,这五年来孙大娘把他的身子养好了些,这些农活都不在话下,但他昨夜一夜没怎么休息,又是挑水爬山,他的身体还是有些吃不消。
“明天歇一天,咱们去一趟邻村。”孙大娘也在歇气。
陈庆点头:“好。”
陈庆囫囵地做了点饭,跟孙大娘一起吃了之后都回房休息了。
等他睡醒起来,孙大娘又已经忙活开了,扫了院子,喂了鸡鸭,看到陈庆起来,朝他招手:“阿庆,咱们去一趟木匠那里。”
去木匠那里,自然就是要买寿材了,当年陈庆就是因为买不起一口棺材,所以才会把自己卖了,给小爹换一口棺材。
去的路上孙大娘就跟他说了自己的计划:“给涛子买口好点的寿材,邻村有家人做白事席面的做得不错,那边应该也有帮着办白事的人。”她很很熟悉这流程,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送走自己的丈夫的。
陈庆沉默地听着,没一会儿就到了木匠的家里。
孙大娘说明的来意,木匠却说:“你们来得不巧啊,本来是有两副的,但有两家人突然买了去,这会儿我这也没了,要做的话至少要一个月。”
一听这话,孙大娘愣了:“要一个月那么久吗?”
木匠点头:“你们着急的话,再去镇上看看,就是贵些。”说完又让他们留下地址,说如果有转机会来通知他们。
到了谢之后,陈庆扶着孙大娘往家走,孙大娘的眼睛有些红:“我就是想给他风风光光地办个事,怎么这么难。”
陈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抬头望天的时候只觉得天明明是日头高悬,可就是压得人心口难受。
回到家中,两人谁都没有干活的心思,在院子里坐下,双眼无神地看着天空。
“阿庆。”
陈庆转过头,看向孙大娘。
“以后的日子,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吧。”孙大娘垂下目光,叹了口气。
下午没干活,晚上自然也就不做饭了,孙大娘没着急回房间,她点了一盏油灯,来到陈庆的房间里,跟陈庆一起整理着从前孟涛的衣裳。
孙大娘找出一件,就跟陈庆说一说这件衣裳背后有什么故事:“这是他生辰的时候,我给他做的衣裳,那时我的眼睛还能看得清楚,做衣裳也是又快又好。”
陈庆笑着:“这针脚细密,比我做的好多了。”
“这件,是用他爹的旧衣裳改的,那会儿家里正穷,只能用他爹的衣裳给他改。”
他们在说话间,已经收拾出了很多孟涛的衣裳,有些料子还新,孙大娘不打算把这些衣裳都下葬,有些还能给陈庆改点衣裳穿。
都是穷苦人家,谁也不忌讳这些。
他们把要随着下葬的衣裳收拾出来,孙大娘回了房间里,山村的夜不静,虫鸣声不绝于耳。
在睡之前孙大娘就安排了明日的行程,让陈庆去镇上的木匠那看看有没有现成的寿材,她自己去邻村问问做白事的人家,看看什么时候能有空。
洛河村到镇上的距离不算太近,所以陈庆出门挺早,孙大娘给他烙了干饼,让他在路上吃。
第二天天蒙蒙亮,陈庆就起床出门了,走之前他还给孙大娘烧好了点热水,他年轻没事,孙大娘毕竟年纪大了,能少碰凉水就少碰点。
陈庆虽然个子小,但他的脚程很快,在太阳出来的时候,他就到了镇上,镇上的铺子没那么早开门,他身上还带了些先前绣的帕子,打算换些零花钱。
这个活计是他在洛河村里的朋友李欣帮他谈下来的,李欣的性子活泼,谈这些事的时候也丝毫不怯场,很快就靠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帮他找到这个活计也定好了价格。
陈庆先是等在布庄的门口,看到掌柜的开了门,却没急着进去卖帕子,开门做生意,总是希望自己的第一单生意是卖钱,而不是花钱,所以等到掌柜喜笑颜开地送出一位客人的时候,陈庆才进了布庄里。
“掌柜,我这里又绣好了几张帕子。”陈庆从包袱里掏出他绣好的帕子。
掌柜面上的笑淡了几分,陈庆的绣工很好,一只鸟一丛草都栩栩如生,只是绣工很好,但面上少了点新意,掌柜说:“你这绣工没得说,但总是这点样式,也不太好卖。”
陈庆的脸红了,说话有些支支吾吾:“那现在都流行些什么样式啊?”
“害,年轻姑娘哥儿的,都喜欢些什么情啊爱啊的,看你也是个成了亲的夫郎,还能不懂这些吗?”
陈庆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他的话,只说自己之后会回去研究一下。
掌柜还是收了他的帕子,也按照从前的价钱给了他钱,陈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要是掌柜要压他的价,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理论。
这个时候他就格外念着李欣的好,只是李欣前一段时间就出远门了,说是跟他娘一起回了很远的外祖父家里,要住一段时间。
拿着一吊钱,陈庆出了布坊的门,这会儿时间也不算早了,木匠那里应该也开了门。
只是跟他们在村里遇到的情况一样,镇上的寿材铺里竟然也没有现货,听店家说是隔壁镇的哪家出了灭门的大案子,到处的棺材都被买走了。现在他这里也只有一副金丝楠木的棺材要三十两银子,陈庆肯定是买不起的。
陈庆只好做罢,打算回去跟孙大娘说一声。
回去的路上他遇到了很多村里的人,陈庆把头低得很低,生怕被人认出来,他只是不擅长于跟人打交道,但也总有眼神好的认出来他:“陈庆啊,这么早。”
陈庆无奈点头:“有点事,就回去了。”他也没听别人回答了什么,就像是被什么追一样,脚步快了许多。
总算是没有再遇到村里的人,陈庆的心里松快了一点,他走得很快,不过没一会儿就听到身后牛车的声音,路并不宽,陈庆下意识地就往旁边靠,想为牛车让个路。
只是牛车在经过他的时候就慢了下来,陈庆努力地把自己往山边缩,就听见赶车的人说话:“回家?”
陈庆抬起头,只是在接触到周远视线的一瞬间就立刻低下头,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上来吧,载你一程。”
陈庆立刻摇头:“不用了,不用了。”
“反正是顺路。”周远看陈庆躲自己就像洪水猛兽一样,皱了皱眉。
陈庆还是摇头:“不用,不方便。”
他毕竟是个嫁了人的夫郎,虽然他夫君没了,但也不能这样跟个汉子坐在一起,陈庆低着头,朝周远挥了挥手,意思让他赶紧离开。
周远看他根本不看自己一眼,于是赶着牛车走了。
陈庆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慢了一些步子,想等前面的牛车走得再远一点。
只是他的心没舒很久,在前面一段路的时候,看到停在路边的牛车。
陈庆:……
只是跟刚才不一样的是,牛车上还坐着一个花婶子。
花婶子是个媒婆,村里和镇上有许多庄亲事都是她做的媒。
她拉着周远,像是看见了香饽饽,面上都快笑开花了,但周远只是很冷淡,偶尔回她一两句话。
陈庆再磨蹭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走到牛车边的时候,花婶子看到陈庆,赶紧招呼他:“陈庆啊,这么早回去啊?”
陈庆点头,想快速从马车旁边经过,但花婶子哪里能让他走:“小周这牛车也是回村里的,小周啊,不介意带陈庆一截吧?”
周远点头:“不介意。”
陈庆还是推辞:“不用了,真不用,就快到了。”
周远沉声说:“那给一文钱吧。”
陈庆松了一口气,从自己绣的荷包里拿出了一文钱,他记得从镇上回村里的牛车钱就是两文钱,他自己已经走了快一半了,给一文钱也合理。
他把手伸到周远的面前,周远伸手去接,但陈庆又立刻收回了一点手,最后两只手隔得很远,铜板从陈庆的手心落到周远的手中,在空气中的那一瞬,铜板上属于陈庆的手心的温度就消失了。
花婶子嘶了一声,有些不太高兴地看着陈庆:“那我是不是也得给你啊?”
明明是人家做的好事,陈庆就非得把所有人都弄得尴尬。
周远摇头:“不用,我在村里人生地不熟,以后还需要仰仗婶子照顾。”
花婶子这才重新喜笑颜开,但对陈庆的面色明显淡了些,陈庆倒是也不在意,坐在牛车上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更是在进入村子里的时候就立刻跳下了牛车。
“我先走了娘亲还在等我多谢你。”
周远看着陈庆慌不择路跑走的样子,捏着鞭子的手紧了紧。
花婶子觉得他有些不悦,赶紧说:“陈庆就是那样的性子,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有时候做点事也总是煞风景,小周你别介意。”
周远点了点头:“没事婶子。”
他把花婶子送到地方,才赶着牛车去了村长家里,村里给他悬了几个宅基地,最后周远选了其中一处,看着周远选的地方,村长皱了皱眉:“要选这里吗?”
“有什么问题吗?”
村长这才说:“地方倒是个好地方,但就是邻居不太好。”
周远看着他。
“这隔壁住的,是孙翠跟她家那个寡夫郎。”怕周远不知道,村长补充,“就是那个那天在村口哭得不像样子的老妪他家。”
“所以呢?”
村长见他非得听自己把话说明,也就没太客气:“这孙翠,进门就克死了自己公婆,中年克夫,老年克死自己的儿子,家里还带着个寡夫郎,你知道吧,怕他们晦气,影响到你。”
“我倒是不怕这个。”周远说,“那里清净,我正好需要个清净的地方。”
周远的面色不如刚才好:“后日是个吉日,我打算那日动土。”
村长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就是你说,管一顿饭,这饭你是自己煮吗?”
周远摇头:“我不行,我去找人。”
村长拍了拍大腿:“还找什么人啊,你婶子做饭手艺很好的,要实在不行,我家里人多的是。”
周远看了一眼村长家放在桌上,还没来得及吃的那一桌黑乎乎的菜:“我觉得贸然选谁家都不好,干脆抽签吧,最是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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