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下雨天,屋里黑沉沉的一片,陈庆的油灯是暗夜里唯一一点光亮,他走到孙大娘的床前,走近了才听见她的叹息声。
陈庆立刻把油灯放下,伸手摸了摸孙大娘的额头,才发现她的额头烫得可怕。
“娘,娘……”陈庆一时间没有了主意,他手足无措,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着孙大娘一定是下午淋了雨着了凉这会儿烧了起来,这会儿应该要怎办?
先熬药,对,先熬药。
村里没有村医,所以家里备着些草药。
陈庆跑到灶房里熬药,孙大娘还是没有醒,天太黑了,一丝光亮都看不见,陈庆的心里很慌,虽然心里知道孙大娘只是感染风寒,但还是很害怕。
他生火的手都在抖。
好不容易等药熬好,陈庆赶紧去了房间里给孙大娘喂药,但他喂进去的药孙大娘全吐出来了,还伴随着全身痉挛。
陈庆死死地抱住她,又怕她咬到自己的舌头,从一边找到了手帕塞到她的嘴里。
陈庆抱着她,好一会儿她才平复下来,陈庆把剩下的药又喂给她,虽然被苦得皱眉,但好歹还是都吞下去了。
陈庆又去投了帕子,放在她的额头上,随后又去把地上的一片狼藉收拾干净。
他出去倒水的时候,看到了一点光朝他这里来。
陈庆愣在原地,不一会儿周远就走到了他们院子跟前。
他的眼睛发酸,走到家门口,看着周远满身泥泞,手里的灯笼只剩了一点微弱的光。
他看着穿着中衣的陈庆,朝屋里看了一眼:“出什么事了?”
陈庆听见他的话,两行泪珠从眼眶滑落。
等不到陈庆开门, 周远直接撑着低矮的院墙,很轻松地跳进了院子里。
借着微弱的灯光,陈庆也看到他的身上也是很狼狈, 裤腿上全是泥点子, 鞋更是脏得不能看了。
“你干什么去了?”这个样子不像是刚刚才从床上起来,倒像是从外面回来。
“你怎么了?”周远抬起灯笼, 昏暗的灯光下看清了陈庆的脸, 眼睛红得像他从山上捉回来的兔子,他身上穿着中衣, 手上是一盆水。
陈庆刚刚哭过, 还有些抽噎:“娘,娘刚刚发热, 全身都痉挛,我害怕……”
周远叹了口气,做出了一个算是比较出格的动作, 他走上前了一步,轻轻地把陈庆拥进怀里,一双大手在陈庆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这是陈庆从爹去世之后, 第一次这么靠近一个男人。
周远实在是太高大了, 陈庆的头只能够到他的胸口,他抬起手想推开他,但手落到他胸口的时候又垂了下去。
陈庆也不知道究竟抱了多久, 只是退开的时候,他看到周远胸前的衣裳湿了一块。
夜风有些凉, 周远拍了拍他的背:“进屋去, 外面凉。”
陈庆点头,让他在堂屋里坐下, 自己又进房间看了一眼孙大娘,她的情况平稳了很多,随后他才回到堂屋,走到摇晃的油灯前,才觉得有些尴尬。
深更半夜,寡男寡男,他还穿着中衣。
陈庆回房间穿上了一件外衣,然后去给周远倒了一碗热水,他们家里没有茶杯,喝水都是用碗。
周远喝了一口,觉得有些僵的腿有了点热气,听了陈庆的话,周远约莫是知道了孙大娘的情况,人年纪大了,淋一场雨或者是摔一跤,都是非常危险。
“别担心,只是风寒发热而已,家里有酒吗?”
陈庆摇头:“没有。”
周远站起身来:“我去给你拿点。”
陈庆还没说话,周远就已经离开了,随后很就回来,他提着一坛酒,交给陈庆:“用酒给婶子的手心脚心搓一下,退热会快一些,明天咱们再去镇上看大夫。”
陈庆点头,没有多想,赶紧进了房间里按照周远说的给孙大娘用酒搓手心搓脚心。
孙大娘在这会儿醒了过来,手心被陈庆搓得很热:“阿庆……”
“娘你醒了啊?”陈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说话都带着颤音。
“吓到了你吧?人老了,淋个雨就要死要活的。”孙大娘撑着坐起来,闻到手心的酒味,“哪里来的酒啊?”
陈庆低着头:“周远给的。”
孙大娘一愣:“这么晚了,他怎么知道的?”
陈庆还是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刚刚过来的。”
孙大娘长舒了口气:“我没什么大事了,你帮我找身衣裳,我换一下。”
陈庆帮她点燃了油灯,又找了衣裳给她换,孙大娘坐在床上:“说会儿话就让他回去吧,毕竟大半夜的。”
“嗯。”
“你也早点睡。”
“好。”
陈庆从房间里出来,朝周远点了点头:“娘没事了,你回去吧。”
“好。”他站起来,“我明天再来看婶子。”
陈庆把他送到门口,想了想又停下:“你等一下。”他匆忙跑回厨房,从柜子里摸出一块姜。
他把姜递到周远的手上:“回去熬点姜汤喝。”
周远在接姜的时候,捏了捏他的手,陈庆耳根发烫,抬眸看了一眼他。
周远借着拉着他的手,又把他朝前拉了一下,又轻轻抱了一下他:“回去睡吧,明天见。”
还是周远先松开他,把他朝院子里推了推:“锁好门。”
看着周远离开,陈庆锁好了门,转头看见了周远落在这里的灯笼,陈庆把灯笼收进了自己的房间里,脱了衣裳,平躺在床上。
他以为自己会因为这两个拥抱睡不着,但没想到的是他沾床就睡着了,一直到屋后的鸡鸣声响起,他快速地爬起床,就看见孙大娘已经在扫院子了。
“娘,您没事了吧?”陈庆披散着头发,站在门口。
“没事了。”孙大娘朝他笑了笑,“一会儿再熬一贴药喝了就没事了。”
陈庆还是担心:“咱们还是去镇上看看,让大夫抓点药吃吧?”
老人家在这方面都固执,说什么也不肯去看大夫,陈庆无奈,只能先去洗漱。
等陈庆洗漱完,孙大娘又去后院把鸡鸭都赶出棚里,她还自己熬了药喝了,陈庆没法再劝她,只能去后面帮她的忙。
等他们从后院回来,周远已经等在了院子里。
孙大娘看到周远,余光看向陈庆,只见陈庆整个人都局促了起来,她跟周远目光相接,随后周远说:“帮我放一下牛吧,昨天下午没放它,估计这会儿饿着肚子。”
“啊?哦,好的。”陈庆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孙大娘,又看了一眼周远,随后埋头出了门。
看着陈庆离去的背影,周远扶着孙大娘坐在院子里,开门见山:“昨日我去了一趟镇上,婶子,花婶子说的那人也并非良配。”
周远昨日听见消息便去了镇上,走得很匆忙,他先前租住在镇上驿站的时候,认识一个人叫做王五,这王五可以说是镇上的百事通,镇上发生的事情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他找到王五,请了一顿酒,便知道了花媒婆给陈庆说的到底是一门什么亲事。
那袁家大郎的上一个夫郎,是被他活生生打死的,就这一点,他就不可能让孙大娘把陈庆嫁进这样的人家。
“他家之所以这么着急,又不介意他戴过孝,是因为他家的老太太快要不行了,着急想让人进门冲喜。”周远的声音里是带着怒意的,“婶子,虽然我没有那么好,但也不至于比那种人差吧?”
孙大娘叹了口气:“我已经回绝了她了。”
“既然你知道了这件事,想必也知道了我到底担心什么。”孙大娘说,“是没有人比你的条件更好,但是,我想知道你该怎么处理我担心的这些问题?”
“您放心,这些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不会让他受到一丝流言蜚语的困扰。”
周远想了想又说:“也许这些事情也是您多虑了,村里人也许并不会对这件事有那些想法。”
孙大娘愣了愣:“也许吧。”
周远又说:“您放心,我会护好他的。”
孙大娘点头:“你有那个本事,我也自然是信你。”又说,“我也跟阿庆说了,顺其自然就好。”
总算是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结果,周远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孙大娘又问:“所以当时你说的,是我家孟涛让你照拂我们……”
“我跟孟涛,确实不是很熟。”周远选择了实话实说。
孙大娘鼻头一酸:“那你说的那些,他在战场上……”
“那些都是真的,他的确很英勇。”能在战场上英勇杀敌,每个人都是英勇的。
孙大娘按了按眉心:“好,好好。”
“你们的事,我不拦你们,但是,一定不要让阿庆受伤害。”
周远很是郑重地说:“我知道,谢谢婶子。”
陈庆牵着牛往河边去,他知道是娘跟周远有话要说,他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放了牛任他吃草。
娘说的问题,他一直没有想过,就好像只要不去想,那些问题就不存在一样。
他能承受流言蜚语吗?
陈庆其实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怀抱又那么温暖。
陈庆看着在水里自己的倒影,平平无奇,自己有什么好呢?也想不太明白。
陈庆看时间差不多,牛的肚子也吃得圆滚滚,随后牵着牛往家里走,他走到周远家门口,看见他刚从自己家门出来。
周远很快地走到他的面前,从他手上接过栓牛的绳子,陈庆抬起头,竟然看到了周远脸上还带着笑,他在接绳子的时候,握住了陈庆的手。
陈庆第一时间是想松开,但看到周远的笑,陈庆最终还是没有把手松开。
“你等我,处理好这些事情之后,就上门来提亲。”
陈庆用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点头,随后低着头回了家。
孙大娘看到陈庆回来,咳嗽了两声,用打趣的眼神看着他。
陈庆低着头:“娘。”
“好啦,娘知道了。”孙大娘清了清嗓子,“先前不是还有一件冬衣没做完?继续做呗。”
陈庆点了点头,孙大娘帮他理线,孙大娘年轻的时候做衣裳也是一把好手,但年纪大了,眼睛不行了,家里的针线活就都是陈庆来做了。
“赶明儿把门前那几块地锄一锄,撒点菜种。”孙大娘一边理线一边说话。
陈庆刚来这边的时候其实不太习惯,洛河村这边冬天里是不下雪的,冬日里还能有鲜嫩的绿叶菜吃。
虽然是不下雪,但这边也不比他故乡那边暖和多少,他家那边是只要穿着衣裳就还能抵御的冷,而洛河村这边是就算穿着厚衣裳,冷也能从任何一个缝隙里钻进去。
不过好在这边虽然冷,但也不需要像从前家里那样去买炭火,也不至于会冻死人。
“好。”他又眼巴巴地看着孙大娘,“能种豌豆吗?”
陈庆最喜欢吃的就是豌豆尖儿,他最喜欢那种清香味,他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难得有一样能说出来的很喜欢吃的东西。
孙大娘看着他难得有些鲜活的表情,在心里笑了笑,果然人还是要有别的情感,才能让人过得更鲜活一些。
从前的陈庆总是死气沉沉,李欣来了他才能打起点精神,现在有周远,能明显看到他的脸上更多的表情。
对陈庆来说,遇到周远也是好事吧。
第29章
从那天之后, 周远好像忙起来了,白天总是见不到人,但是即使白天再忙, 他晚上也会把陈庆家的水缸挑满。
李欣在家照顾了几天他娘亲, 终于找到时间出来跟陈庆玩。
做完了田里的活,陈庆也闲了下来, 这两日做衣裳头低得很酸, 陈庆在院子里活动筋骨。
李欣在院子门口跟他挥手,陈庆赶紧去给他开门:“你终于出门啦?茵姨还好吗?”
“嗯, 好多了。”李欣坐在他坐的地方, 看见桌子上衣裳,促狭地看着他:“给周远做的吧?瞧这手法, 比做自己的衣裳还认真呢吧?”
陈庆推了推他的肩膀。
李欣知道他,玩笑再开下去这人又要躲起来了,他提议:“咱们去山上走走吧?”
陈庆正好有些疲乏, 这会儿天气很好,他们上山也不会走得太远,就在山坳边走走就行。
陈庆带上门, 和李欣一起走上山的路, 李欣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你知道吗?我爹想让那个戚书宁去学堂里读书。”
“读书不是很好嘛。”陈庆的手上摘了一根树枝,随手这么一编就是一个花环,可惜现在山上没什么花了, 他给李欣戴上,也很好看。
“可是上学堂多贵啊, 束脩多贵啊。”李欣虽然从小生活算是富足, 但在他娘的教导下他也知道节约,尤其是, 那些钱都是他爹一锤一锤打下来的。
“可万一他以后有出息了,肯定是会还你家的呀。”他们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这里视野开阔,几乎能看到整个村子的全貌。
李欣叹气:“也只能往好了想了,就怕供出来个白眼狼。”
陈庆不爱背后说人是非,便不再说戚书宁。
这个时候天气已经不那么热了,几场雨下来温度变得让人很舒适,他们两人坐在大石头上谈天说地,又不可避免地说起婚事来。
“我娘劝了我爹,让我爹别那么着急把我嫁出去,好在我爹是听我娘的话的。”李欣直起腰,他的爹娘恩爱是整个洛河村出了名的。
不过也是因为他爹听他娘的话,周远拜托他的事情不可能那么顺利。
他凑到陈庆的面前,捧住他的脸:“阿庆!”
“干什么啊?”陈庆笑起来,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拿开,随后又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陈庆其实很少笑,以前开心的时候,他也只是眼睛弯一弯,嘴巴抿一抿。
“你要幸福一点。”
这话孙大娘也说过,陈庆觉得,前几年的漂泊,现在想起来也不那么难受了。
他有很好的亲人,也有很好的朋友。
他们在山坡上畅谈,另一边的周远近来真的忙得不可开交。
为了能娶到陈庆,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首先是婚礼的问题,他要做就要做得最好,那肯定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还有聘礼,大雁最好,不知道洛河村这边像不像他老家那边,入冬就一个活物都见不到了,得赶紧去找一找才行。
最后是关于传言,周远在跟孙大娘交谈过后思索了一整天,解决这件事才是重中之重。
最终想到了一个办法。
牛牛这些天常来他这里,为了避免再跟李欣接触,他跟李欣商量的事情都是靠牛牛来传话。
这天周远提着从镇上打来的烧酒,绕过了大半个村子,走到了李欣的家门口。
正巧这天,李铁匠没出门去打铁,而张茵也已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就等着周远上门来。
而周远经过的人家,有些也能跟他聊上两句,问他上哪。
周远很大方地说:“去李叔家。”
那人便了然地笑:“就这么去啊?多少有点不正式啊。”
周远只是笑了笑:“我拜义父,有酒就好。”
“啊?”那人愣在原地。
周远朝他挥了挥手,没再说话,径直离开。
一中午没过去,村里关于周远的事情就已经传开了,原来周远跟李铁匠家根本就不是要结亲家,而是拜义父。
一时间村里很多人都动了心思,花媒婆家里更是快让人把门槛踏平了,虽然由女方和哥儿这边上门来难免有些掉价,但能得良婿的话,脸面也不是什么问题。
花婶子嘴巴都快说干了:“不是啊,那周远跟牛一样倔啊,只说自己很早就有心上人了,说谁他都不乐意。”
“啊?可他今天不是说,去李家是去拜义父的吗?”
一时间村里人都在猜测,周远的心上人到底是谁,猜测多了起来,传言也就多了起来。
有说是他去战场之前就有相好的,他心里还想着旧爱;有说他其实并不想成亲,说有心上人只是为了不被人打扰。
真真假假的传言很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又有人说,周远其实是因为在战场上伤到了,身上有见不得人的隐疾,所以才会打着自己有心上人这样的幌子。
村里的风言风语传得很快,连陈庆这样平日里出不出户的人都听见了消息。
他跟孙大娘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无奈。
“但是周远真的拜李铁匠当义父了?”孙大娘问陈庆。
陈庆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啊。”
陈庆的确不知道,这些天周远都没上门来过,每天晚上也只是挑水,最多就是在水缸边上拉一拉陈庆的手。
“不过这样也好,以后就算是你们成亲了,大概率也不会再有人说你什么不好。”就这一点来看,周远这个人办事还是很周到的。
孙大娘看着他藏不住的笑意,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咱们也得准备起来了,阿庆,什么时候给自己绣嫁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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