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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寡夫(Seelight)


周远挺起了自己的背,等着孙大娘接下来的话。
“但是有点难,阿庆实心眼,在办丧事的时候给涛子戴了孝,洛河村甚至整个县城的人都忌讳这个,我原本想着等交完税,卖点粮食,陪嫁多一些,也许有老实的就愿意了。但后来一想,要是真看着钱多了,又怕不安好心的人。”
周远动了动唇,又听见孙大娘说:“周远啊,你是好人,帮了我们很多忙,婶子真是无以为报,婶子先前跟你说,想让你帮忙给我们掌掌眼,你见多识广,应该也能看出人的好坏。”
“婶子,我……”
周远刚想说话,门就被推开,李欣急匆匆地跑进来:“婶子!陈庆呢!我听我爹说陈庆出意外了……”
孙大娘朝周远点了点头:“婶子先不留你了。”
周远点了点头,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
李欣咋咋呼呼地,吵醒了在浅眠中的陈庆,陈庆叫了李欣一声,李欣跑进屋里,看着陈庆躺在床上,本来已经快好的腿又重新被包了起来。
李欣二话没说就开始检查陈庆的身上,除了腰上有点淤青,其他倒是没什么伤处。
李欣这才拍了拍心口:“吓死我了!怎么能有这么无耻的人。”
陈庆疑惑,又是心惊,这事真传出去的话,他真的可以不要做人了:“你怎么知道的?”
“村里都传遍了!说婶子娘家的人来偷孟涛的抚恤金,还把你打伤了。”
陈庆抬起头:“是这么传的?”
李欣说:“不然呢?还有别的隐情吗?”
陈庆想了想,想李欣是他的好朋友,不会看不起他,他才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李欣,李欣当时就气得跳了起来:“什么!!!还要不要脸!有没有王法!”
陈庆赶紧抓住他:“没事了,报了官了,他们都收到惩罚了。”
“那也不够!”李欣气呼呼,“一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李欣跟陈庆说了很久的话,见陈庆面露疲色,才跟他道别,随后孙大娘端着鸡蛋羹走进来:“吃点东西压压惊。”
陈庆很听话地都吃了。
孙大娘说:“阿庆,我还是想,再给你找门亲事。”
陈庆的勺子停下来:“娘,我……”
“他们一定会上门来找麻烦,会迁怒你,家里没个男人,怎么说都是要受委屈的。”
陈庆揉眼睛:“娘,没有人会愿意娶我的。”
“胡说,阿庆这么好,会遇到可心的人。”
陈庆还想说什么,孙大娘就已经决定了,明天就去找花婶子。
第二天,周远帮他们把水挑回来,就看见花婶子跟孙大娘两个人走在一起。
他皱了皱眉,孙大娘动作这么快?一夜过去就去找花婶子。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等,要是再等,陈庆只怕就要被孙大娘嫁出去了。
陈庆这会儿坐在院子里,双眼无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敲了敲门,陈庆睁开眼睛,看向他。
“婶子去找花媒婆了。”周远说。
陈庆点了点头。
“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陈庆摇头,声音有点哑:“我要说什么?”
“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不考虑考虑我?”

陈庆坐着的是家里躺椅, 只是在昨天的一番厮打之下有些变形,但陈庆人轻,椅子没坏。
这会儿听见周远说话, 陈庆被吓到, 身上用了点劲儿,椅子便四分五裂, 陈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周远想去扶他, 被陈庆制止,他的声音很轻:“你别过来。”
周远便站着不动了。
陈庆坐在地上, 垂着头, 周远很高大,他的影子遮住了陈庆面前所有的阳光:“我不明白。”
周远很有耐心:“哪里不明白?”
陈庆不知道该怎么说, 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句话:“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所有事情都要有一个为什么?”周远没有回答他,而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陈庆低着头,在心里打腹稿, 把自己要说的话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才开口:“你是因为可怜我跟娘亲吗?其实我们的生活没有那么难,这五年我们都是这么过的。”
良久都没有周远回答他的声音, 陈庆这才慢吞吞地抬起头, 结果没想到周远一直在看他,看到陈庆抬头的一瞬间,周远还朝他笑了笑。
陈庆的耳朵一下就红了, 赶紧低下头,觉得自己手指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又很忙地捏着自己的衣带。
周远这才说:“我想帮你们什么现在也依然能帮你们, 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委屈我自己?”
“可,可你明明是喜欢, 喜欢李欣的。”陈庆的声音很小,小到周远都快听不见了。
好在四周是安静的。
“你从哪里得这个结论的?”周远跟他说话,不像是交谈,更像是他是被俘的人,要听他的来决定自己的一言一行。
陈庆觉得坐在地上这个姿势让他在周远面前非常地没有气势,于是他用手撑地,单脚站了起来,虽然还是比周远矮了很多,但至少不再像是将军和俘虏。
陈庆觉得自己有了底气一点,才说:“就,很多时候啊。”
他不想去细数,那样看起来像是在跟自己的好朋友斤斤计较,但他心里想了很多。
“都是因为你。”周远朝前走了一步。
陈庆如临大敌,蹦着自己那条没受伤的腿,往后退,周远怕他摔倒,往前的步幅并没有那么大。
“你站着,别过来!”陈庆扶着自家房子的一根圆木柱子,不敢看他,手指在那圆木上不停地点。
周远站在原地,才说:“你考虑一下我吧,我觉得我并不比别人差。”
陈庆的脸通红,又觉得他这个人实在胆大,说的都是些不要脸的话,他仍是垂着头,没说话,但耳根的红已经说明了一切。
周远看了觉得很满意,想着今天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便也决定不再逼他,反正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时间还很长。
“你好好歇着吧,再站着当心脚好不了了。”周远走到刚才快要散架的躺椅旁边,又在院子里找到了家里的工具,敲敲打打地很快把躺椅修好了,放下工具,抓住了站在一边偷看的陈庆的手臂,像是拎小鸡崽一样把陈庆拎到椅子上坐着,自己才出了院子的大门。
临走前又很大声地说:“你好好考虑一下。”
陈庆的脸比刚刚还要红一些,又说:“你不要那么大声!”
万一让人听见可怎么好。
周远朝前走,向后朝他挥了挥手。
院子里重新恢复寂静,陈庆觉得面上有火烧,心里有猫抓,连受伤的脚踝都在痒,心里突然生出了很多对明天的期盼,但又不知道在期盼什么。
孙大娘带着笑意从外面进来,她看了一眼满满的水缸便问:“周远来过了?”
陈庆现在听到周远的名字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只是胡乱地点了一下头。
孙大娘没注意陈庆的状态,只是说:“我刚刚去跟花媒婆通了一下气,她说帮你留意一下看有没有合适的。”
陈庆这才抬起头:“娘您刚刚去找花婶子了?怎么这么着急?”
“时间也差不多,要有合适的可以定下来,这样你以后也能多个依仗。”
陈庆想起周远说的话,又摇头:“娘,我不想……”
“别说傻话。”孙大娘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他的脚:“还好我先前去找了村长,给你写了放妻书,你现在不是我家的夫郎,是我的小儿子。”
陈庆本来只是脸红,这会儿听了孙大娘的话眼睛也红,他在从家乡来洛河村的时候,也偷偷地感叹过自己的命为什么这么不好,也曾经想过要不在走过来的路上就自我了结了,像小爹那样。
但他没有那个勇气,在看到湍急的流水的时候还是很害怕,又在管事的嘲讽声中回到了队伍里。
直到他来到洛河村,被孙大娘买回家,他有了一个跟小爹很不一样的娘亲,有了李欣那样跟他很不一样的朋友,还有……
陈庆甩了甩头,把那些不该想的从脑子里扔出去,他拉住孙大娘的手:“谢谢娘。”
孙大娘摸他的头发:“跟自家娘亲客气什么。”
陈庆一边感动,一边又觉得喉咙发紧,他不敢跟孙大娘说刚才周远跟他说的话,他嗫嚅着说:“可是我这个情况……”
孙大娘不喜欢他这么妄自菲薄的样子:“你哪里不好了?长得好看,能干活,很乖。”
陈庆眨了眨眼睛,听到孙大娘这样夸他,内心生出很多的欢喜。
没有人不喜欢听赞美的话,也许,他真的有些能让人喜欢的地方?
“阿庆?”
孙大娘看着他:“想什么呢?脸这么红。”
陈庆赶紧摇头,转移话题:“咱们什么时候去交税?”
“今年不用咱们自己去交了,你忘了?”这个消息是他们昨天在县衙的时候,县衙的人透露出来的,村长带着衙差挨家挨户地收,不用再一大早就去排队了。
昨天发生的事情陈庆一点都不记得了,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周远落在他脸颊上粗糙的手指。
“那真是太好了。”陈庆说,抛开那些有的没的,陈庆又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他又有些担心孙家的人找上门来。
“娘,你说孙家的人会找上门来吗?”陈庆看着门口。
“他们来就来,咱们还能怕了他们不成?”孙大娘拍了拍他的手安抚他,随后进了灶房里去做饭。
陈庆这一天的心都静不下来,一边想着周远上午说的有的没有的话,一想到就头皮发麻,又想到孙家的事情,一想到就提心吊胆。
孙大娘只当他还是心有余悸,早早地就让他歇下。
陈庆夜里在床上辗转,到子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只是乱他心神的人竟然还跑到了他梦里。
还是在他们家的院子里,还是一样的对话,不同的是周远离他很近。
“我知道你一直在看我。”
陈庆一直笨嘴拙舌,在梦里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支支吾吾。
“从第一次见面你就在看我。”梦里的人不讲理,不顾陈庆的拒绝,说的都是些羞人的话,“你还以为我没发现。”
“我,我没有……”
周远突然凑他凑得很近,陈庆躲闪不及,被他捉进怀里,在梦中挣扎也费劲。
“别动。”
陈庆就不敢再动,他心跳如擂鼓,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白日变成了黑夜,化不开的夜色让周远的声音变得更沉了一些。
陈庆不知道自己怎么哭了出来,周远仍是像之前一样,用自己粗糙的大手擦去他的眼泪,只是这次跟他说了话。
“哭什么?”
陈庆摇头。
没有人再说话,陈庆只感觉到周远朝他凑过来。
陈庆突然从梦中惊醒,此时四野无声,只有陈庆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响。
睡是睡不着了,陈庆在自己的心跳平复之后,挪到了床中间,推开了一点窗户,他枕着手臂趴在窗边,在一点点朦胧的晨光中看到了院子里的躺椅。
有风吹过来,在很久以后陈庆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天一早,陈庆是在孙大娘和周远的交谈声中醒过来的。
后天就是中秋了,本来过中秋的东西应该是在那天的大集上买的,但因为陈庆出事,导致他们什么东西都没买,孙大娘决定去镇上买东西。
但陈庆的脚受伤,她又不敢再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所以找了周远问能不能送他们去一趟镇上,有周远的牛车就能把陈庆也一起带去了。
“好。我也要去一趟镇上。”周远答应得很干脆,他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就看到支起的窗边,有一个毛绒绒的脑袋。
所以昨晚上也不止他一个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吧?
陈庆慢慢睁开眼睛,就对上了周远的眼神,他像是炸了毛的猫,收回发麻的手臂,关上窗,朝后躲,又因为幅度太大,力气用过了头,整个人失去平衡倒在床上,头和床板接触,发出“咚”的一声响。
他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脸。
太丢人了……
孙大娘和周远都听见了屋子里的动静,周远没忍住笑了一声。
孙大娘跟周远约好之后赶紧进屋:“阿庆,摔床底下啦?”
周远的笑声更大了一些,屋子里陈庆捂着被子都听见了他笑声,又被气得锤了一下床。
真讨厌,在梦里讨厌,在现实里更讨厌!
孙大娘很早就起来做了去镇上的准备,陈庆爱吃玉米饼,她烙了好几张。
陈庆坐在床上梳头,他从来到这里就一直是披发,只有在干农活的时候才会束发,洛河村对夫郎束发还是披发倒是没什么要求,倒是李欣,整日都束着发,很是干净利落。
陈庆今日突发奇想,也把头发都束了起来,孙大娘在门外叫他,说时间不早了让陈庆赶紧出门。
等陈庆说自己好了的时候,孙大娘才打开门,一眼就看到了不太一样的陈庆,她笑着帮陈庆把有些碎发整理好:“今日怎么突然想起要束发了?”
陈庆低着头:“有些热。”
孙大娘看着他被发带高高束着的头发,那发带还是陈庆自己做的,是以前做衣裳的边角料,他在上面绣了些花样,做成了发带。
“要是有个簪子就很好了,上面再有个小铃铛,一走一响的。”
陈庆眯着眼睛笑了笑:“我冬天了用木头刻一个,铃铛可以请李叔帮忙做一个。”
洛河村冬天没有农活,陈庆能做一些很复杂又很消磨时间的事情,绣帕子,刻簪子。
“倒是能拿得起绣花针也能刻刀啊。”孙大娘扶着他,陈庆没让她支着自己,而是自己蹦着往外走。
陈庆面上的笑容消失,对孙大娘说:“可是我已经成亲这么久了,哪还能戴这样的簪子。”
孙大娘不赞同:“你也还是个孩子。”
周远家到他们家只有一条小路,牛车过不来,所以这段路程还是要他们自己走过去,但这会儿周远已经等在他们家门口了。
他看着今天不一样的陈庆,挑了挑眉,从孙大娘手上接过陈庆:“婶子,我来吧。”
孙大娘已经完全把周远当自己家人,也并没有觉得周远帮他照顾陈庆是件很突兀的事情。
陈庆已经有些自暴自弃,他抓着周远肩上的衣服,放缓了一点自己的呼吸。
“这么害怕我?”周远侧头问他,声音里却是掩不住的意味。
不过没等到陈庆的回答,就已经到了牛车上,周远弯腰把陈庆放在牛车上,又去帮孙大娘拿背篓。
这个时候才刚刚是洛河村人起床的时间,周远赶车,陈庆和孙大娘坐在一边,孙大娘从背篓里拿出她烙的饼:“阿庆,给周远拿两块。”
陈庆木着脸,从孙大娘手里接过饼,又递给周远,周远一只手拉着牛车的缰绳,一手去接饼。
因为让陈庆知晓了心意,他似乎格外喜欢逗陈庆,看着陈庆伸过来的手,他在拿饼的时候,指腹在陈庆的手心划过一道,陈庆立刻收回手,又觉得自己很没气势,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周远知道陈庆的性格,要是再逗多一下,他刚刚伸出来的头就又要缩回去了,能让他瞪自己一眼就已经是他很大的进步了。
周远吃完饼,正了正神色,随后心无旁骛地赶车。
到镇上之后周远也没跟他们分开,孙大娘扶着陈庆,周远走在另一边,在孙大娘撑不住陈庆的时候再搭把手。
本来今天来镇上也就是为了买些过中秋要用的东西,好歹是个节日,总要吃点肉的。
孙大娘在屠户这里买了一斤梅花肉,又买了好几斤光骨头。
周远帮她背着背篓,看着他们买的光骨头,有些纳闷:“婶子,买这些没有肉的骨头干什么?”又想是不是因为家中不太宽裕,才能连一斤肥肉都买不起。
陈庆不说话,孙大娘才回答他:“阿庆不是脚受伤,用着些骨头熬汤,以形补形。”
周远发问:“那不是应该买猪蹄吗?”遭到了陈庆一记眼刀。
周远也跟着买了几斤梅花肉,陈庆抬头看他,他才说:“正说要麻烦婶子,中秋后两日我想邀请几个村里的跟我一起回来的几个兄弟一起吃个饭,我又不会做菜,所以要麻烦婶子帮我。”
“这有什么。”孙大娘答应得很干脆,只是帮着做顿饭而已。
“你家中没什么人了吗?”孙大娘问他。
“是没人了,从前有个祖母,没等到我回来,我就孤家寡人一个了。”周远不动声色地拉了一把陈庆免得他被人撞到,然后又跟孙大娘说话。
“哎,都是可怜孩子。”孙大娘突发奇想,“周远,要不你认我当干娘吧,这样,咱们也能成一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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