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眼里有些波动,但他还是直直的走了出去,没有扶起美惠子。阿菊端起桌上的姜汤便跟了将军出去,他们来到廊下,将军府里的树断了一大半,就像是美惠子,将军沉默不语,却比说话更加伤人。将军看着阿菊把姜汤喝尽,没有像平时一样对她说笑,而是静静的看着远处。阿菊也顺着他的目光看,白茫茫一篇,荒芜得不似京都。将军的内心也是这样吗?阿菊想,华贵的衣服包裹着他,但他还是孤独。
三个月的时间里面将军身边除了阿菊没有别人,平安京里的公卿们都知道了他爱上了一个侍女,从此收了心,虽然对于这件事情很不耻,但好歹也有所改变,称得上一个痴情的名头,而且作风也端正许多,便开始接受他进入他们那个圈子去。阿菊在这三个月里过得也滋润,紧握爱情是她从来不敢相像的,而她现在不仅拥有爱情,还拥有了很多东西,只差一个名分了。
将军夫人对她已经不太理睬,甚至对将军也不太理睬,她忙着准备宴席,没办法抽出一点时间来管他们的事情。将军对此变化没怎么想法,身子骨却一日比一日虚弱,常常起来的晚,贪睡。阿菊服侍着将军,也有这样的感觉,她的身子也不太舒服了。但她觉得是另一种可能,瞧瞧找了医师来看,却发现不是,让她遗憾了许久,毕竟将军还没有儿子。
“你拿了使者从唐国带回来的青花瓷盘?”美惠子从后面追上了刚刚从厨房出来的阿菊,并且拦住了她去路,“这是天皇陛下前年赏给殿下,陛下今晚要来,你是成心想让我在陛下面前出丑?未免太过没脑子了,这可是关乎将军府的颜面!”
“您在说什么?”阿菊停了下来,对美惠子的话十分不解。
“十个青花瓷盘少了一个,厨房的侍女说只有你动过,你还想装作若无其事?”美惠子嘲讽,“还于殿下做妾,出了这事你认为殿下还会留着你?盘子是在这食盒里装着?快交出来。”说完便给了身边的侍女一个眼神,让她们动手去拿,没想到阿菊护着死死不放手,美惠子有些恼怒,便上前推了一把,却没想阿菊身子如此弱不禁风,竟被推下了井去。
“啊——殿下!”
落水声与阿菊挣扎的声音在美惠子耳边环绕,她顾不得遗落在边上的食盒,慌忙去寻人救她上来。但她刚刚迈出一步就被身后的人搂住了,是将军。她睁大了眼睛,不敢动弹。
“盘子在我哪里。”将军的声音很低沉,“你不必救她,她原本就快死了,就和她母亲一样。”
“殿下。”
美惠子愣住了。
第21章
“我第一次见到阿菊时,她畏畏缩缩的待在井里敲着盘子,嘴里念着‘不是我拿的,不是我拿的’,我那日心烦,嫌她吵死了,本来想吃掉她。但是她一看到我就非拉着我给我讲述她无聊的恋情,边说还边哭,我也不知道一个鬼可以流那么多泪,弄得我下不了口,一来二去我居然还和她熟络起来。天天没事就来我这里说她和将军有多恩爱,将军夫人有多坏,但事情在上个月变得不一样了。”夜叉的表情从愤愤不满变成了遗憾,他道,“上面这个故事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告诉我的,数百年的爱,就算死后也不愿意离去,却就这样在得知真相后破灭了。”
“不太明白你说的呀,”萤草皱眉头,撅起嘴不满的摇头,“将军夫人不是不招将军喜欢吗?将军为什么最后还要抱她。”
“什么抱她不抱她呀!真是的,故事重点又不是在这里,看吧,人家讲个那么长的故事,你别的都不想,就只知道喜欢不喜欢的。”座敷童子对着萤草做鬼脸。
萤草见了气的跺脚,晴明不许她和座敷童子动手,嘴上她又总是说不过她,“他明明就是讲的喜欢不喜欢啊!阿菊喜欢将军,她也以为将军喜欢她,其实将军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外头那些人。将军谁也不喜欢,他只在乎自己!”
座敷童子想还嘴,但给夜叉抢先了,他颇有些不屑道,“将军自然是喜欢将军夫人了。他原来冷落她,装作浪子模样,不过是做给那些公卿和上头的人看而已。你想想,什么最可贵?”
“浪子回头最可贵。坏人总比好人更容易取得原谅。”大天狗淡淡说,“那姜汤里有毒?”
“确实有毒,大概是一些需要长期服用的毒药?我不太清楚,但阿菊的母亲中毒之后将军派医师特意去看了,他使她更快的解脱了。”夜叉笑得没心没肺的,“阿菊原来不知道这些事情,一心一意的爱着她的殿下,她现在知道了,自然是内心怨恨,想要杀掉她昔日爱人和仇人了。”
“她从哪里知道的?”晴明扣住关键点,不早不晚,又是八岐大蛇出现的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他不信巧合。
“我不知道啊,”夜叉无辜脸,“我就知道将军和将军夫人的转世是谁,然后阿菊为啥要这么做。其实我对这些也没什么兴趣,她非给我讲这些,像交待后事一样,没趣儿。”
“将军夫人是谁?”
“长岛宏吉的夫人,井上惠织。”夜叉指了指治部的方向,“她几辈子的富贵命,将军就没这么幸运了,连着好几辈子都是穷苦人,还要靠自己前世的小情人暗中帮助。没想到一朝往事不幸被揭发,落得个死无全尸,连魂魄也被夺去。”
“是她的话难怪了。”晴明喃喃。
“怎么?”大天狗疑惑。
晴明歉意一笑,道,“我同你说过惠织出嫁时她父亲托我给她做过平安符的,我也不是第一次给她做了,这东西若是不被弄丢可以一直用着的,它随着我的实力增强而增强。但井上大人面露愁色的来找我做了两次,惠织也不像是丢三落四的人,说明上一个平安符已经被人毁坏了。我之前没有多想原因,而今天提到了她,大概是与皿数有些关系了。”
“那你的打算是?”
“明日事,明日再谈。”晴明有些疲倦,大天狗无所谓的想去继续给夜叉扎辫子,但被晴明拉住了,“你也去睡吧。”大天狗被他弄得一愣,晴明凑近他耳边,轻声道,“醋是酸的。”
在他在这句话里出不来时晴明便拉着他往屋里去了。白袜踩在木板上发不出声响,灯台烛火将影子拉得很长,大天狗在晴明的门前停住了脚步,静静的看着身前正关上门的人,稳重里却还透露着难得的小孩子似的脾气。黑晴明大人也是如此,到底是同一个人么。
“我很抱歉,但……”大天狗有些迟疑,他看着晴明的眼睛,说完了下面的话,“我很想再见见黑晴明大人,可以吗?”
我们甚至没有告别。
“你的大义到底是什么呢?大天狗。”晴明再次问。
“是黑晴明大人。”大天狗闭上了眼睛。对于旧主依然念念不忘,可惜梦醒终成空。与这张相同的脸相处一室已久,还是无法,无法真正的去接受他的离去。每当看着晴明,总是忍不住去想那些往事,真是懦弱啊,大天狗。他自嘲,不想跟着晴明的是他,别扭的跟着晴明也是他。假装一切都无所谓,黑晴明也从未出现过,他难以坚持下去了。
“你还不明白,”晴明合上门,“是我。”
“什么?”
“我们是一体的,大天狗。”
“没关系的。”晴明对他伸出手,“再等等,等你来爱上这个完整的我。就如同黑晴明一般,就算身为最为阴暗的一面,也依旧把你当做灿烂的光,深深的眷念着你的温暖。想去接近你,拥有你。因此放弃自己,前来与我融合。而我也遵循着本心,正在耐心的喜欢着你。”
就算身为最为阴暗的一面,也依旧把你当做灿烂的光。
大天狗没有想太久,他脑海里只循环着晴明那句话,于是他握住了晴明伸过来的手,将他拉了过来。晴明显然没考虑过他会这么做,一个踉跄倒了下去,压在了大天狗身上。这样已经是第二次了,他颇为尴尬的在大天狗怀里动了动,想起身来,但大天狗按住了他的后脑勺,一瞬间唇齿相撞,疼得晴明眼角泛泪。
“抱歉,”大天狗也是第一次做这些事情,以前看八幡神他们做的简单,也没出这种状况。他安慰似的轻轻舔x舐他的唇,带着笑意道,“但是晴明大人,您体力似乎不太好。”
晴明听后微微眯起眼,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大天狗见状翻了个身将他压在下面,黑色羽翼舒张,阴影笼罩着晴明,他动了动被大天狗压麻了的手,道,“体力一事,仍值得好好探究。现在你头探过来,我们再试一次。”
大天狗跪坐在他身上,看着晴明这张正在努力保持冷静脸,也学着晴明那时的动作挑起他的下颚,含义颇深的问道,“晴明大人行吗?”
大天狗只对过黑晴明用敬语,晴明想到过自己被他这样称呼,但绝对不该是这样的情况和这种语气。他略微活动了下双手,觉得自己不该让大天狗一直有一个错误的感观。他趁着大天狗没太在意自己的小动作,道,“言灵缚!”
局面一下子逆转,现在换成大天狗动弹不得了,晴明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蝙蝠扇,轻轻拍打着。他没有管被大天狗弄乱的狩衣,也没有扶正立乌帽子,只是揉了揉杂乱的头发,红着耳根轻声道,“现在试试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