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郊顺着儿子的视线看去,知晓了儿子真正要找的是谁。他回头对殷诵叮嘱道:“那你要等好一会儿了。他正在修炼,少不得三四个时辰才能醒神。”
太子殿下呆在这儿玩耍黑白棋,本就是为了替武王姬发护法,免得他受了打扰,乱了心神,在修行上出了纰漏。
殷诵现在的时间宝贝得很。他当即起身,对父亲说道:“那便请父亲传话给‘姜野’,等他醒神了,叫他往显庆殿去。孩儿先行一步。”
殷郊点点头,没有拒绝。
殷诵离开了东宫,果真在五个时辰后才等到武王姬发姗姗来迟。
此时已接近午夜子时。
白日里,殷诵将子吾召入宫中。在子吾的协助下,殷诵将偏殿中的奏折进行了分门别类。
其中五分之一都是“过期”奏折,直接被殷诵退回了文书房和元戎府,叫文武两边大臣各自作废归档。余下的,都需要殷诵一份一份地料理和回复。
姬发来时,殷诵刚好合上一卷竹简,张手伸懒腰。
姬发进入殿中,就要向殷诵行礼,被殷诵摆摆手免了。
殷诵道:“此间只你我二人,不必如此虚礼了。我还想长命百岁。”
姬发只当自己听不出面前小子话中的嘲讽。
姬发开口问道:“殿下寻微臣来此,是为何事?”
殷诵见姬发主动,当即拍了拍左手案边,堆的比桌高的奏折:“这一堆是你的。”
姬发没有答应,而是委婉拒绝,诚心劝告:“微臣是外臣,殿下应当忌讳……”殷诵日后若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独立处理政务是最基础的能力。
殷诵油盐不进,坚决要占这个便宜。为了人尽其用,尽快料理掉一屋子的奏折,殷诵果断口出威胁:“我要告诉父亲,你为了修行做仙人,竟然一点忙都不愿帮衬我!”
姬发无言以对,他很清楚,殷诵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出。
姬发叹了口气:“微臣只援手这一次。”
殷诵当即脸上堆上假笑,大大地赞扬了一通“‘姜野’将军真忠臣也”的话。
姬发隐在面具后面的面容满是无奈。
殷诵指着下方长案,指挥生父道:“我早就为你准备了座位,笔墨也都备置齐全。”说着,殷诵起身,亲自抱起左边一大堆竹简,向下首长案走去。他十分勤快地将竹简堆在长案上,然后朝生父招了招手。
姬发只得将剩下的奏折抱起,搬到“自己的”座位上。
殷诵满意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重新拿了一卷竹简。
就在父子两人一起拿起毛笔,蘸墨处理奏折时,哪吒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哪吒走进殿门,唤了殷诵一声:“诵儿,太晚了。你该回去寝宫休息了。”
哪吒偏头看了姬发一眼,有些意外。等到看见姬发在处理的是什么后,哪吒了然。
殷诵当即放下毫笔,收拾干净桌面,起身离开了座位。
在哪吒面前,殷诵可有礼貌多了。他不曾忘记和姬发打过招呼,方才欢欢喜喜地跟着哪吒出了九间殿。
姬发刚刚在东宫修炼了一个大周天,此时正是精神百倍的时候。但是瞧着哪吒将殷诵接走,独自己一人留下,姬发心头依旧不是滋味。
姬发低头看了看手上这份寥寥三十多个字的奏折,轻轻地摇了下头。武王暗下决定,准备使个法子将四弟引荐给亲儿子。
四弟姬旦十三岁时郑重地向他说过的,但凡他这个常年驻兵在外的哥哥有了子嗣,姬旦都会代为带孩子的。
一晃眼,新的一年又是过了大半。纣王三十一年夏末,太子生辰将近,殷诵带着一车奏章,寻到东宫。
殷郊正在演练剑法,亲卫“姜野”在一旁抚琴为兴起的殿下奏乐。
殷诵走入东宫内苑,瞧见院中情状,不自觉撇了下嘴角。
太子回头,看见殷诵与他身后推车的小臣,连忙收起剑势,向殷诵走来。
姬发看见殷诵带了奏章过来,当即起身,抱着长琴离开。
殷诵挥了挥手,身后小臣领命退出了东宫。
殷郊往殷诵身后的小车望去,颇为好奇地问道:“怎么带着奏章过来?”
殷诵在台阶上坐下,然后拉过小车,将堆放在最上面的奏章拿起,递向殷郊。
殷郊见奏章是竹简,猜到是外臣递上来的奏章。如今,经由殷诵这个“批发商”的宣传和兜售,朝歌大臣们都已经更新换代用上了纸质的奏本,鲜有拿竹简来奏事的。
殷郊打开两份竹简,发现是东伯侯,也就是自己的舅舅姜文焕,以及北伯侯崇黑虎,两处投来的恭贺他寿辰的贺词。
殷郊挑了挑眉,猜测道:“是没有收到南伯侯的贺礼吗?”南都自从举起反叛大旗后,至今没有变化,既不与大商交战,也不肯投诚。
殷诵点头。
殷郊不禁回忆起当年先南伯侯鄂崇禹之死。其实那时候,他已经受了暴君迫害,被师父广成子救走,并不知道凡间的情况。关于鄂崇禹种种,都是从舅舅姜文焕口中得知。
当年,鄂崇禹本不用死。但是这位伯侯十分耿直,为了替他的外祖父姜桓楚争辩清白,硬是受了牵连,被暴君迁怒,与他的外祖父一同被害了性命。
北都也同东鲁一般,背上了反叛谋逆的罪名。鄂崇禹的继任人鄂顺,很快举起反旗,誓要为父亲复仇。
殷郊想到这一节,心下感叹连连。他对殷诵说道:“你曾外祖与上代南伯侯交好。当年,他家是受了我家的牵连,才得了罪臣的名头。”
“偏偏,纣王生前只为你曾祖与祖母做了平反,却只字不提鄂崇禹的冤屈。想来,南都那边对朝廷怨气深重。”
殷郊做主道:“我现在便昭告天下,为前代南伯侯证明清白,消除他家的怨恨之气。”
殷诵微微点头。他心下与父亲想法不同,不过他依旧按照殷郊的想法行事,只等日后南都鄂氏如何反应。
这日,殷诵正在显庆殿内处理政务。那没良心的生父当真说到做到,只帮他清理了暴君遗留的奏折后,就甩手不干了。
好在,姬发甩手前,将西岐四公子姬旦推给了殷诵,与他做助手。
殷诵脑筋一转,便借着引用姬旦这件事,将朝中有意与自己作对的臣子及其背后世家势力钓出来不少。
殷诵最后一个乾坤大挪移,将继承公爵之位的子吾推上亚相的位置。而后他再借着亚相府的势力,将姬旦招到身边辅助自己。
殷诵一直都知道,西岐四公子是料理政务的一把好手。真正与对方接触,他才明了有这样一个叔叔,是多么便宜、快乐的事。
殷诵处理掉当天必须亲自答复的奏折,架好毛笔后,起身跑去了哪吒身边。殷诵大大方方地伸出双手,向表哥撒娇。
哪吒握住殷诵双手,为他按摩劳累了大半日的十指关节。殷诵说他这是撒娇,哪吒却哪里能真当他在撒娇了,不去心疼他呢?
哪吒时常觉得老天爷颇为不公道。他的表弟这般聪慧、勤奋,上苍怎么就不肯给一点仙缘与殷诵呢?
殷诵如今每天都要多出一大堆政务要处理。但是过去每日要做的事情,如完成日常任务、学习从商城里兑换来的书籍上的知识,一样不少。
年中,东海那边来了三太子敖丙,特特地跑来告知殷诵,东海上的巨塔阵法已经完工。兖州那边好几处地方都已经试验,通电成功。
敖丙话里话外,想要殷诵去东海一趟,为他的海底水晶宫也布置上一条线路,搞几盏电灯耍耍。
哪吒好奇之下,往兖州去了一趟,将所谓的电灯瞧了个新鲜。
初见电灯,哪吒表现出十分新奇,这样东西竟然可以随凡人心意,亮起光芒或熄灭,却一点用不着灵石。
但是哪吒不明了敖丙这么兴冲冲地跑来朝歌,与殷诵提出这种要求是为什么。
在哪吒看来,这些电灯的亮度其实一般,与东海特产夜明珠没什么差别。夜明珠的光芒反而柔和一些,没有电灯那么刺眼。
敖丙身为东海三太子,放着好用便宜的夜明珠不用,却要花费大力气拉线使用电灯。哪吒只能将之解释为敖丙孩子心性,不懂事。
哪吒反念一想,敖丙在龙族,确实还是一条幼龙。
殷诵没有答应敖丙,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婉转地告知敖丙,日后他会大力在大商推广电力,到时一定会给敖丙单独拉一条线给他的海底宫殿通电。
敖丙尚且有几分知情识趣,没有胡搅蛮缠。他丢下两箱子东海特产,便兴冲冲地领着虾兵蟹将返回了东海。
只是,让殷诵和哪吒都没有想到的是,敖丙走后不过三个月,便又有人来邀请殷诵前往东海一游。
来人更是叫殷诵和哪吒吃惊,竟是截教仙姑菡芝仙与彩云仙子。
殷诵与哪吒俱是不明两位仙姑来意。哪吒不由得上前半步,隐隐将殷诵护在身后。哪吒不曾忘记,自己体内藏着并蒂双莲,说不得就引来截教哪一个修士的垂涎。
菡芝仙瞧出哪吒的戒备,心中只觉得怪异。她根本没想过抢夺十二品莲台。
菡芝仙快言爽语,直接开口与殷诵说明来意:“此次,我与道友来此,是为向王孙殿下求助。”
殷诵眉头微挑,心下好奇。他依旧藏在哪吒身后,却是接过仙姑话头,主动问道:“不知仙姑所说是何事。孤若能襄助,必不推辞。”
菡芝仙大喜,并没有听出殷诵话中客套的成分。她当即说明道:“此事其实是三仙岛三霄托我来请殿下,前往东海与她们修补一个阵法。”
殷诵吃惊:“孤只是凡人……”
彩云仙子打断殷诵,道:“你既能将十绝阵变化成那般凶阵,在阵法一道,殿下就不必自谦了。”
殷诵伸手摸了下耳朵。彩云仙子这话实在不好听。十绝阵本就是一等一的凶阵,怎么能说是他把这十道阵法改得凶残了?
便是改动,当初他也只给了菡芝仙九张阵图。
殷诵心虚地往哪吒那边看去,正对上哪吒瞥过来,十分意味深长的一眼。
殷诵心下一跳,连忙低下头去。
哪吒瞧见他心虚,心下呵呵一笑,到底没有升起怒气。
哪吒如今已经明了封神大劫的来龙去脉。他更是清楚当初两军对阵,不论是阐、截两教,亦或者他与殷诵两人,所行所为都是各为其主,唯有“竭力而为”四个字。
如今,他哪里怪得了殷诵在十绝阵上动手脚?
只是可怜了他的那位师叔惧留孙,丧命在了地烈阵中。
哪吒听杨戬说过,杨戬作为三代首席弟子,曾前往惧留孙的洞府夹龙山飞龙洞。杨戬本意是代教门好生安顿惧留孙的门人,结果去时发现,惧留孙的亲传弟子土行孙早就私自下山去了。至今,土行孙的下落都无人知晓。
菡芝仙看殷诵神色,看出他不愿答应。仙姑不禁着急起来。她忍不住对殷诵和盘托出道:“其实与你说明也罢。三位师姐如今在三仙岛布置了一道阵法,这阵法是为了压制司火神女身上的灼热之气。”
“我曾听申公豹道友提起,你是黄帝后人。这位司火神女当年是你先祖义女,正是为了襄助他打败蚩尤,落了凡间,竟成了旱灾之体。到了哪里,都叫你人族驱赶喊打。”
“神女对赵家四兄妹有过恩情,对我与彩云道友亦有恩惠。去年,三霄娘娘寻到了神女,将她接去了三仙岛。”
“自黄帝大败蚩尤,司火神女成就灾难之体后,三仙岛三位道友便潜心钻研,想要寻到法子,克制神女的灾难之体。”
“三霄相求殿下去修补的阵法,正是她们研究出来的压制阵法。可惜,她们将司火神女接来三仙岛,却发现,这座阵法依旧是欠了火候,不能将灾难之体完全压制。”
“如今,三仙岛已没了过去的鸟语花香,成了一座大火炉,不知何时就变作岩浆融化了。”
彩云仙子这时在旁边冷冷似说凉话一般,嘲讽了一句:“若不是为了你家先祖霸业,神女姐姐怎落得这般下场?我倒要瞧瞧,你这位王孙是不是同你先祖一般,是个没良心冷血的人!”
菡芝仙没有阻拦彩云仙子,反而就着她的话,心酸地掉下眼泪来。菡芝仙忍不住埋怨道:“司火神女原就是黄帝义女。圣人老爷怎好这般绝情的?”
哪吒听到这句话,不禁受到触动。殷诵亦是觉得老祖宗在这件事上不厚道。
他轻轻抚摸哪吒后背,对他无声安慰。然后,他应下了五位仙姑的请托:“两位仙姑话已说到这份上,我如何能不应下这件事呢?只是,我所学不全,若是不能帮助到你们,还请众位仙姑不要怪罪我。”
菡芝仙连忙应道:“你只管放心,我们都是讲道理的。”
哪吒皱皱眉,扭头对殷诵说道:“我与你一起去。”
殷诵闻言,却迟疑了。他可记得姚祜说过,截教随侍七仙对哪吒的十二品莲台抱有野心。
殷诵顾虑道:“还是叫姚祜陪我去吧。”他暧昧姚祜的身份道,“他曾说过,他在东海上颇多好友,对截教颇为了解。”
哪吒哪里想不到殷诵在顾虑什么?他的胆子却很大。他这一年里可不是白霍霍时光的,已经将十二品莲台炼化了一成。
哪吒自觉便是对上金灵圣母那等高手,虽则胜不了,带着殷诵逃跑还是绰绰有余的。
彩云仙子懒得殷诵与哪吒啰里啰嗦,直接道:“这位阐教道友既然要去,便叫他去。我截教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值得你们这样大惊小怪。”
殷诵闻言,暗道:你家可不就是龙潭虎穴么?
哪吒转身,在殷诵耳边低语:“三仙岛就在东海上。你忘了你在东海布下的防御阵法?若是真遇上劫掠的,我们只管往海里一钻,怕他何事?”
殷诵听哪吒这般一讲,觉得十分有道理,是他自己钻了牛角尖。
殷诵不再固执拒绝哪吒陪伴同行。他对菡芝仙与彩云仙子说道:“两位仙姑且等一等,我需要去与我父亲交代一二。”
两仙姑颇为通情达理,点点头,没有阻拦殷诵去安排事务。
殷诵当即叫来千里眼和顺风耳,叫他们将自己要离开朝歌一段时间这个消息,传达给亚相子吾与西岐四公子。
然后他亲自前往东宫,将情况告诉了殷郊。
殷郊十分同情司火神女的遭遇。他对殷诵说道:“这位神女在民间有旱魃之称,百姓见之如遇灾魔,无不千方百计地驱逐她。”
“神女可怜,百姓因神女的到来,遭遇旱灾,颗粒无收,亦是可怜无比。”
“若是能助三仙岛三位道友,克制了司火神女的灾难之体,于百姓于天下,都是大好事一桩。”
“我明白的。”殷诵乖巧点头,“父亲放心,孩儿必定竭尽全力,襄助三位仙姑办成此事。”
殷郊对自家儿子十分有信心。他不由得说道:“有你这句话,我便觉得这件事已经有了九成胜算。”
殷诵笑笑,谦虚地没有应下这句话。
殷郊拍了一下儿子的胳膊:“去吧。这几日的政务,我来处理。”
殷诵点点头,向父亲道谢。他向殷郊保证,一定会尽快回来。
殷诵回到显庆殿。他被哪吒带着,跟着两位仙姑一起飞往东海。
殷诵走后不久,就有宫人跑来东宫通报,显庆殿来了新的奏章,需要处理。
殷郊没提防,直接让宫人将奏章送来东宫,由他处置。
这一日,因为大半的奏折都被殷诵处理结束,殷郊只收了几份后边文书房内的文臣投递上来的奏章。殷郊轻轻松松,将这些奏章处理了。
哪想到,就这几份奏章出了问题。
殷郊这一年来少有接触政务。他哪里晓得,能在下午送入王宫的,都是文书房内几位朝廷重臣争议不断,难以决定的奏本。
平日,就属这种的奏本最叫殷诵头疼。
第二日,殷郊破天荒地上朝,叫群臣好生惊讶。然后,殷郊就遭到了人生的滑铁卢,惨遭群臣“围攻”。尤其是以王叔祖微子为首的宗亲,更是马力全开,几乎怼到了殷郊面上,苦口婆心叫他不可这般放纵王长孙揽权。
“如今放纵王孙诵在朝中揽权。日后太子嫡子出世,如何从他手中夺权?”
“到时,只怕是兄弟相争、骨肉相残,叫大商又是一场灾祸!”
微子说着说着就跪在了太子面前,恨不得以头抢地,以死直谏。
殷洪因着兄长上朝,因而一早兴冲冲地跟着入了显庆殿,没想到竟然碰上这一出。
殷洪登时瞠目欲裂,恨不得冲上去给微子这老贼两巴掌。殷洪早就奇怪,殷诵当年怎么会被计入亚相比干的孙子子吾名下,成了亚相府的曾孙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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