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韵端详着他,觉得手上这件衣服太花哨了,不适合宋时眠,又换了另一件。
 “后天就是宴会了,今天先把衣服定下来,有哪里不对的明天好改。”
 “宴会?什么……”宋时眠顿了顿,忽然想起来之前厉潮和江清韵嘴里说的宴会。
 他看着几乎快把客厅堆满的衣服,只觉得一阵窒息,“这些都是吗?”
 江清韵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有一些是厉潮的,他的等他下班了再来试,我们现在先把你的给确定了。衣服的尺寸是你上次发给我的尺寸,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变。”
 她举着几件衣服在他身上比划一阵,最后选定一套白色的西装,“你先去试试这件。”
 宋时眠像个任人摆布的布偶娃娃,拿着衣服进了临时搭建起来的试衣间。
 等他出来后江清韵眼睛顿时一亮。
 宋时眠气质温和,白色的西装穿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
 面对她的打量,青年有些不好意思的扯了扯衣摆,“好像有点小了。”
 他天天被厉潮投喂,短短一段时间就胖了许多。
 江清韵拉着他的手围着他转了一圈,“胖了好,你要是不胖我就该骂团团了。待会我叫人来再给你量一遍尺寸,等到了后天,你一定是宴会里最亮眼的那个。”
 宋时眠抿唇,“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江清韵打断他,“怎么不用?就是要大张旗鼓的宣扬,不然别人还说你进了我们家委屈了你呢。”
 “你不用担心,妈妈都安排好了,你除了把自己打扮得帅帅气气的,其它的都不用多想。到时候你跟在团团身边就行,想说话就说话,不想说话就不说,还没人敢给厉家的人眼色看。”
 这一打扮,就打扮到了下午六点。
 看见回来的厉潮,宋时眠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样,“你可算回来了。”
 再不回来,他就要累死了。
 厉潮看着满屋的衣服顿了顿,“这是……”
 江清韵兴致正浓,“你回来得正好,赶紧来试试衣服,我也给你挑了几件礼服。”
 厉潮,“……”
 他犹豫道,“其实我有……”
 “你之前穿的那些都过时了,刚好趁着这次机会换点新的。”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怀里就被江清韵塞了套衣服推进试衣间里。
 宋时眠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吃着水果缓缓松了口气。
 最后是厉潮受不了像洋娃娃一样的被人摆弄,拉着宋时眠趁江清韵不注意上了楼。
 别墅坐落在山间,佣人早上打扫的时候没把窗帘关上,庭院的灯光照进来,屋里树的倒影交错朦胧。
 借着灯光,厉潮将宋时眠压在门后面亲吻。
 夜风拂过,枝叶沙沙作响,掩盖住了一些没来得及吞咽下去的呜咽。
 宋时眠感觉自己的嘴角被咬了口,然后厉潮放开了他,朦胧的夜色里,他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
 “很好看。”
 宋时眠不明所以的抬头。
 “眠眠今天穿得很好看,进门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想亲你了。”
 宋时眠这才想起来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下。
 厉潮没开灯,就这么借着外面的光拉着宋时眠走进了衣帽间。他拉开跟前的抽屉,露出里面被收纳得整整齐齐的装饰品。
 他垂眸看着,选了枚雪花形状的胸针别在他胸口。
 那枚胸针的造型很精致,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莹莹的光泽,中间镶嵌着一颗浅蓝色的宝石,里面涌动着细碎的银光,仿佛流动的星河。
 厉潮替他理了理衣襟,树影投射在他瞳孔里,声音在夜色里听起来很温柔。
 “这枚胸针是我成年的时候外公送我的礼物,那时候我觉得它漂亮得有点张扬,不适合我,所以一直没有戴过。”
 “直到今天,我终于找到了这枚胸针的主人。”
 他弯下腰,牵起宋时眠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声音如低沉的大提琴在夜里流淌。
 “我的小王子……”
 宴会如期而至。
 宋时眠对着镜子再一次整理自己的衣服,扭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厉潮,“我穿成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高大的男人站在他身后替他把衣襟整理整齐,“没有问题,很好看,再整理下去我就该担心自己配不上你了。”
 宋时眠这才笑了起来,“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别人爱怎么说是他们的事……”
 厉潮牵着他的手打断他,“我觉得那天学姐说得很对。眠眠,我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伴侣,我们很恩爱,比任何人都恩爱。”
 “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想把我们的婚礼也给补上。”
 宋时眠眼眸闪烁了下,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被厉潮弯腰亲了他一口打断了。
 “不想听你说一些煞风景的话。”
 “……”
 宋时眠扭头,一堆人坐在沙发上笑吟吟地盯着他。
 就很……窒息。
 最后是宋英摆了摆手,“赶紧走吧,我老婆子可看不得这些。”
 宋时眠跟他们再次确认,“你们真的不下去吗?”
 “不去了。”陈盼夏笑着道,“去了也拘谨,还不如待这里自在,那种举着香槟攀谈的活我们可干不了。”
 见宋时眠神色有些犹豫,她补充,“反正我是喜欢待这里,赵今雨那个贪吃的小丫头已经下去了,你到时候看着她点,别让她闯祸了。”
 看他们是真的不想下去,宋时眠才跟着厉潮下了楼。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跟厉潮参加这种活动,说不紧张是假的,可因为身边的人是厉潮,他又感觉好像不是那么紧张。
 楼下的客人不是很多,进来的人都是被筛选过的,见到宋时眠眼底流露出来的都是善意,让宋时眠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当时有过一面之缘的瞿筱也在其中,看见宋时眠,她拽着瞿岩过来跟他打招呼。
 “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宋时眠看着她的脸,神色有些疑惑。
 瞿筱朝他伸出手,“忘记当时你看不见了,我是瞿筱,当初我们见过的。”
 宋时眠这才想起来她是谁,他伸出手和瞿筱握了下,“抱歉,一时间没想起来瞿小姐是谁。”
 “正常。”瞿筱笑着道,“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对了……”她拉着瞿岩道,“这是我父亲。”
 瞿岩笑跟宋时眠打招呼,“当初的事多谢宋先生提醒,还有之前不小心破坏了宋先生的工作,一直想上门道歉来着,结果找不到机会。”
 瞿筱看出了他紧张,她性子活络,专门挑些趣事八卦跟宋时眠讲。听着听着,宋时眠终于没刚刚那么紧张了。
 厉潮又带着他认识了一些人,直到台上的司仪不知道说了什么后,他拉着宋时眠上了台。
 面容俊美的男人站在宋时眠旁边拿着话筒清了清嗓子。
 “关于我的婚姻,这些时日出了些不太好的传闻。由于我的自私,我总是想把他藏起来,不喜欢他在大家面前露面,所以才造成如今的结果。”
 “今天想借着这个宴会跟大家宣布,我们很好,也很恩爱,我们是结了婚、领了证的夫夫,他是我追求了许久才得到的爱人。”
 他的眼神慢慢扫过场下的人群,“同时,还有一件事跟大家宣布。从今天起,厉家将把手里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无偿赠与我的伴侣——宋时眠。”
 场上先是静了几秒,然后瞬间喧哗起来。
 宋时眠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听他说的时候也愣了好几秒,他想问厉潮,但看着他手里的话筒,硬生生给忍住了。
 直到下了场才拽着他去了角落,“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厉潮看上去气定神闲的,似乎刚刚宣布了一个重大消息的人不是他一样,“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宋时眠看他那个样子就想揍他,“你怎么不跟我商量?”
 “跟你商量你会同意吗?”
 宋时眠卡住了。
 “那也不能这么随便呀……”
 “不随便,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父亲和母亲也同意了。”
 “可是……”
 厉潮伸手在他后颈上捏了下,打断他,“没有可是眠眠。”
 在无人的角落,他低声跟他表明心意。
 “如果我哪天真的欺负你了,你手里头的股份足够毁了厉家这么多年来的努力。这是我爱你的证明,也是你掌控我的武器。”
 宋时眠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良久后,他踮着脚抱了下厉潮,“你就不怕我干坏事?”
 厉潮回抱他。
 “那也是我咎由自取。”
 “……”
 距离那场宴会已经过去了一个周。
 气温逐渐变凉,盛夏的燥热退去,明媚的秋开始步入,院子门口的银杏染上金灿灿的颜色,透过窗户抬头望去,天空广袤而高远。
 厉潮自始至终都没犯过病。
 江清韵送了盆重瓣玫瑰过来,在院子里教宋时眠怎么养护。
 他们站在太阳底下,银杏的枝叶稀疏,落在身上像拓印的花纹。阳光干燥温暖,倒没有很热。
 江清韵拿着剪刀把多余的枝叶修剪掉,盆栽里的玫瑰正开着秋天的第一支花,花苞半掩着,清晨的露水还未蒸发完全,在阳光的照晒下,像洒落的珍珠。
 她素白纤长的指尖碰了碰花苞,花苞颤了颤,抖落一手的晶莹。她把剪刀放下,擦掉手上的露水。
 “团团这几天还是没有犯病吗?”
 宋时眠蹲在地上观察家里的新成员,闻言摇了摇头,“还是没有。我跟医生说的那个方法只能等他生病的时候试,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回事,好多天都没犯病了。”
 江清韵迎着阳光眯了眯眼,“那你说他是不是好了啊?”
 “应该不是……”宋时眠选了个合适的地方把盆栽抱了过去,“我这段时间看了点心理相关的书籍,心理疾病没这么容易好。忽然变得正常可能不是在变好,而是朝着更严重的方向转变。”
 “那应该怎么办?”
 “我也不清楚。”宋时眠拍干净手,缓缓叹了口气,“只能等他下班的时候我跟他聊聊看。”
 可那一天,他没能等到厉潮下班。
 京市来了消息,厉潮的爷爷快不行了。
 宋时眠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跟着江清韵坐上了去京市的飞机。
 他看着窗外的风景神色还有些懵,脑子里只关心厉潮,“厉潮呢?”
 江清韵坐在他旁边,神色也算不上好,甚至说得上是厌恶,“他跟着他爸先去,老头子死前说什么也要见他一面。”
 宋时眠有些沉默。
 江清韵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她握了握他的手,“不要担心,有他爸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飞机越往北走,秋的气息就越发的浓烈。
 这个时节的京市已经被一片金黄灿烂包裹,他们到疗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落日熔金,大地沉静而深邃。
 江清韵带着宋时眠沿着疗养院门口的银杏大道往里走,偶尔路过几个工作人员也只是朝他们点了点头,脚步匆匆。
 走到最里面的时候终于看见站在门口的厉劭和厉潮。
 父子俩的面容很相似,只不过厉劭的脸上带着浓重的疲倦,疲倦里夹杂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厉潮坐他旁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听见脚步声,厉潮最先回头,他看见宋时眠的瞬间就站起来朝他走过去。
 宋时眠乖乖地站在原地等他,主动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等到男人握紧的时候他才发觉他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厉潮将他握得很紧,嗓音听起来还算平静,“怎么过来了?”
 宋时眠反握住他,不动声色在他背后拍了拍,“你在这里,我肯定要过来。”
 厉劭也站了起来,他看着江清韵,“阿韵,我……”
 江清韵站在厉潮面前,用自己娇弱的身躯挡住他,“他跟你说什么了?”
 厉劭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江清韵便不再跟他废话,她扭头问厉潮,“团团,你告诉妈妈。”
 厉潮扣紧宋时眠的手,安静地垂下眼,“他让我把厉晔放出来。”
 “他放屁!”江清韵怒道,“他也不看看他干了什么好事?想让我放他出来,做梦呢!”
 厉劭嘴唇蠕动厉下,“可父亲他……”
 啪地一下,江清韵将手里的包砸在了厉劭脸上,“厉劭,我看你是舒服日子过久了,都忘记以前发生的事了吧?你怎么好意思当着团团的面说这种话?你知不知道他当初差点就被他给……”
 厉劭的脸僵了僵,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时,房间的门开了,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豪门的阴私他见得多了,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我们尽力了,应病人的要求,我们让他清醒过来,有什么要说的尽快跟他说吧。”
 在场的人都没人动。
 只有厉劭沉默了会,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宋时眠抬头看厉潮脸上的表情。
 江清韵转身拉住厉潮的另一只手,“团团,妈妈带你离开这。”
 她动了动,没拉动,疑惑地回头。
 厉潮看着她,缓缓道,“母亲,我想进去看看。”
 “……”
 在豪华的疗养院里,这间一楼的屋子又窄又小,连窗也只有小小的一个,厉潮踏进来的时候最后一丝阳光也从老人灰败的脸上移开,屋里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老人像一个瘦小的老鼠蜷缩在床上,面容干枯,像一棵即将腐朽的木头。他浑浊的眼睛缓慢转了一圈,最终落到了厉潮身上。
 厉潮安静的和他对视。
 眼里面没有害怕和胆怯,平静得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湖面。
 兴许是被他的眼神刺激到,老人忽然弯着腰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空气里难言的恶臭顿时变得更加明显。
 咳够了,老人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厉潮。曾经那个高大得不可一世的老头在他面前苍老又瘦弱,仅有一丝气在吊着他的命。
 他像是许久都没说过话,声音宛如风箱,每说一个字都拉扯着神经。
 “放、放了那个孩子……”
 他颤抖着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两份合同,浑浊的眼睛看着厉劭,“我……我用我……手里百……百分之十的……的股份……来换。”
 厉劭没看合同,而是朝厉潮看去。
 后者安静的盯着床上的老人看了会,然后上前,蹲在他面前。
 他迎着老人枯瘦灰白的脸。
 “爷爷。”
 他平缓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这么多年了,你有后悔过吗?”
 老人拿着合同的手变得颤抖,他看着厉潮,哆嗦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上滑过两道泪。
 忽然他整个人颤了一下,举着的手一瞬间脱了力,猛地砸了下来,手里的合同就这样从他手里滑落。
 风从门口灌进来,合同的纸张在空中旋转、飞舞,秋季的最后一道光也从窗口隐退。
 世界归于黑暗。
第130章 
 厉潮爷爷的葬礼办得简单又随意。他年轻的时候自私自利,老来妻离子散,临到走了,为他掉眼泪的人都没几个。
 京市秋天的雨来得绵长,天气雾蒙蒙的,空气里似乎带着冬的寒意。
 宋时眠和厉潮出了墓园,沿着路往不远处的酒店走去,一把不大的黑伞遮盖住两个人。
 风雨萧瑟,柿子将枝头压得沉甸甸地弯了腰,宋时眠伸手捏了捏,还没熟。
 他笑着打破有些沉默的氛围,“我记得我们小区门口也有棵柿子树,你说它熟了吗?”
 厉潮拿着伞眺目远方,薄薄的雾气尽头是连绵的山,层层叠叠。
 “南方的柿子要熟得晚一点。”他看着枝头变得橙黄的柿子,“如果你想吃的话,我们可以在这边再待两天再回去。”
 “那还是算了吧。”宋时眠摇头,“不想待在这里。”
 厉潮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因为……”
 他伸手握住他的手,“你在这里不开心。”
 雨又大了些,落在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雨水顺着伞沿落下,拉成一根银色细线。
 厉潮握着伞的手颤了颤,细线被扯成几节。
 “其实没有不开心。”
 他往前走,雨水在白色的球鞋上溅出黑色泥点。
 “我以为我是恨他的,直到那天见了他,我才发现他跟我记忆里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了,时间过去太久,我连恨都淡忘了。”
 人死如灯灭,生前的很多情感好似随着一个人的闭眼彻底被带到了地下,等再回想起来的时候,只剩下一种名为怅然的情绪。
 江清韵和厉劭早他们一步先回到酒店,他们前脚才刚进房间,厉劭后脚就敲响了门。
 他看着厉潮,道,“有件事我想跟你谈谈。”
 厉潮给宋时眠倒水的动作停了下来,几秒后,宋时眠最先反应过来,他拿过厉潮手上的杯子,“你去吧,我待会去下面看看有什么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