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大排档这种东西一看就跟厉潮不搭。
想着某个人,厉潮牵了牵嘴角,眼底不带笑意,“那你觉得什么跟我搭?”
周柯毫无所觉,傻呵呵地开口,“起码也要高档宴会,一顿几万的餐厅吧……”
他问厉潮,“对了,那个左烨是怎么得罪你的?”
夜里降了温,厉潮身上披了件黑色外套,双手插进兜里,低着头,“不算得罪我,是我一个……”他顿了顿,才缓缓开口,“朋友。”
“哦。”
周柯摸了摸脑袋,“这左烨挺神奇,就爱得罪别人朋友。”
大排档离学校不远,十多分钟就走到了。
运动了一下午,再加上喝了点酒,一行人回到宿舍洗了澡几乎倒头就睡。
厉潮躺在床上没睡着。
手机里的消息还停留在他早上打的招呼上。
他垂下眼,漫无目的的想,这个时候他应该和那个陆林相谈甚欢,哪里还想得起来他?
时间悄悄移到十一点,宿舍里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叮咚——
不大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响起。
【不好意思,今天出门玩了一天,忘记回你消息了。】
厉潮翻了个身,抬手打字。
【玩得开心吗?】
【认识了一群很有趣的朋友,对了,我还发现一个很有趣的事情。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和你同名同姓的人,甚至连声音都跟你很像,是不是好神奇?】
【你就没有想过万一是同一个人?】
【那不可能,对方是个超级富二代,而且据说脾气还不好。】
【……】
【那如果我是他,你会考虑吗?】
【考虑什么?】
【考虑……】
厉潮缓慢打道。
【和我在一起。】
那边像是在思考,隔了一会才回答他。
【不会吧,我和他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再说了,我又不是什么香饽饽,人家是不是gay另论,就算是,那也看不上我。】
【知道了。】
【怎么这么问,难道你真的是他?】
【不是。】
厉潮合上手机,面无表情的想,明天就去要一份超市职员的工作手册来看。
那头宋时眠又给他发了条消息。
【不好意思,我朋友在我家,他开始发酒疯要和我睡,先不聊了。】
厉潮看着那条消息,周遭的气息一点点的冷了下去。
夜半,当整个城市都陷入沉睡时,原本躺在床上的人影却坐了起来。
他在黑夜里悄无声息地下了床,也不开灯,就这么沉默着坐在椅子上。
过了几分钟,椅子上僵坐着的身子动了。
他伸手拉开抽屉,在里面翻了翻,找出一个全新的、还没用过的手机。开机,解锁。
屏幕的光照亮主人冷白的指尖,以及……
半掩在黑夜里优越的轮廓。
他曲起腿,熟练地按下一串号码,一声浅笑流泻在黑暗里,声音不大,偏生带着一股浓浓的偏执。
“我的。”
“只能是我的。”
“你真的是……”
“一点都不乖。”
如果不是顾及到四年的室友情,宋时眠敢担保,陆林昨晚能血溅他家。
天杀的陆林,上车之前还好端端的,坐在车上也没什么问题,偏偏跟他一进了家门就像解开了封印一样,开始在他家发酒疯。
大半夜的,要拉着宋时眠拜把子,甚至想自戳一只眼睛分给他。
宋时眠,“……”
可怜的盲人拉着酒疯子胡乱往客房一塞,决定由他自生自灭。
他躺在床上,和厉潮聊了还没几句,结果那厮从客房跑出来,把宋时眠房间门拍得震天响,说什么也要和他睡。
到最后还吐了出来。
他一个盲人,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将人在他吐之前给拖到了卫生间。
好消息:没吐在地上。
坏消息:他的腿磕在了马桶上,回去的路上又磕在了门框上。二次伤害,不青才怪。
第二天宋时眠直接睡到十一点才醒。
一捞手机,发现多了两条陌生号码发过来的短信。
【真是不乖,为什么要离那个男的那么近?】
【不乖的人会被惩罚的……】
宋时眠,“……”
哪里来的发错短信的神经病?
昨天磕到的腿不仅青了,还疼。
宋时眠一瘸一拐的打开卧室的门出去。客厅很安静,他怀疑陆林那只猪还在睡,就在他打算去倒杯水喝的时候,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对不起!”
宋时眠被这声音吓得差点一头撞在墙上。
“你迟来的歉意差点又送走我一次。”
陆林,“……”
陆林道,“我只是想让你感受到我真挚的歉意。”
宋时眠,“比如一声不吭的坐在沙发上吓我一跳?”
陆林,“……”
他看到宋时眠一瘸一拐的腿,吓得连忙站起来伸手扶住他,“你的腿怎么了?不会是我昨天发酒疯把你打了吧?”
宋时眠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要是这样你现在还能好端端的待在我家?是我昨天晚上起夜的时候不小心磕到的。”
陆林喝多了容易断片,只大约记得他发酒疯要和宋时眠同榻而眠,至于后面的,都被他给忘了。
“你看我,还说要照顾你,结果反倒让你来照顾我。”
他把宋时眠扶到沙发上,掀起他的裤腿。
青年皮肤白,再加上长年不运动,也没干过什么粗活,一身皮肉被养得娇嫩,随便一点磕磕绊绊都能留下印子,更别说狠狠地撞了两下。
昨夜没来得急处理,淤血没揉开,一晚过去,他的小腿青紫一片,看得陆林直接倒吸一口凉气。
“要不我送你去医院吧?你这个看着怪严重的。”
眼盲以来,宋时眠对这些磕磕碰碰已经习惯了,“只是看着严重,擦点药几天就好了。”
陆林还是不放心,“可你这个……”
宋时眠拉开前面茶几的抽屉,熟练地找到药水,然后一把塞到陆林手里,“真的没事,我刚瞎那会,天天撞到,比这个严重的多了去了,我比你有经验。”
他歪了歪脑袋,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来,“我看不见,所以……麻烦了。”
见说不过他,陆林只能认命的帮他把药擦了。
“昨天忘了说了,就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工作的事。反正他们那边蛮缺人的,如果你的翻译让他们满意的话,会长期考虑你,给的钱挺高,比你去翻译那些拗口的文献好多了……”
他絮絮叨叨的跟宋时眠解释了一通,等他小腿上的药水吸收后,才把裤腿放下来。
“你可以考虑考虑,如果觉得可以的话,我就跟那边的负责人联系,到时候传电子档过来给你。”
宋时眠问他,“渠道正规吗?”
陆林把药水放回原本的地方,“你放心好了,不正规我也不敢推荐给你啊。虽然听着不怎么正经,但人家的确是正经公司。”
“可……”宋时眠有些犹豫,“这年头AI这么智能,这么简单的翻译……”
“AI智能个屁,那玩意跟个智障一样,翻译出来的东西完全没有那种感觉,不然也不会找人工。”
宋时眠道,“那我试试……”
“行,我回去跟他们说,先发点过来给你看看。”
陆林站起来,看了眼手机时间,“你家冰箱比我脸都干净,我早上去小区楼下随便买了点菜,给你炖了个菜,在厨房还热着呢。我一个大老爷们厨艺就那样,你别嫌弃。我下午还要去开组会呢,得先走了。”
陆林说他厨艺那样根本就不是谦虚,他那一锅不知道是由什么原材料炖的汤吃得宋时眠有些怀疑人生。但想着是室友投喂的爱,他还是坚持吃完了。
厉潮的消息一向都来得早,才不过几天,宋时眠已经快习惯了他每天的问候。
只不过,今早的消息除了每天的例行问候外,还多了一条莫名其妙的话。
【你……有收到什么奇怪的短信吗?】
宋时眠想到了今天一早那条神经病一样的短信。
【有啊,谁不小心发错了吧,看着挺神经的。】
【……】
【怎么忽然问这个?你也收到了?】
【收到了,可能是群发吧。】
下一秒,厉潮就转移了话题。
【你昨天说的那个朋友走了?】
宋时眠成功被他带偏。
【走了,还给我留了一锅饭,就是不怎么好吃。】
【他给你做饭?】
坐着腿有点疼,宋时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到沙发上。
【昨天折腾了我一晚上,这是他应该的,为了他,我小腿都青了一块。】
他的本意是吐槽,笑笑就过的那种,结果没想道对方下一秒打了个电话过来。
电话铃声响起的那刻宋时眠被吓了一跳。听着铃声,不知为何,他有点紧张,深吸一口气才按下接听。
“怎……怎么了?”
厉潮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有些失真,恍惚间,宋时眠感觉像是昨天的厉潮在他耳边说话。
“小腿怎么受伤的?”
宋时眠跟他吐槽,“还不是因为我那个朋友,喝醉了跟个死猪一样,拖都拖不动,一不小心就撞到了。”
“严重吗?有没有涂药?”
“涂药了,至于严不严重我也看不见,我自己感觉还好,毕竟之前我也老爱撞到,习惯就好了。”
电话那头的厉潮沉默了一瞬。
“对不起。”
宋时眠笑了起来,“跟你又没关系,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如果我早点出现在你身边就好了。”
那一瞬间,宋时眠的心头像是被什么给狠狠地拨了一下,一股异样的感觉爬了上来。
他敛下心头的异样,神色如常。
“早点认识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你遇到了之前的我,估计头也不回的连夜跑了。”
厉潮那边的环境很安静,宋时眠甚至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良久,他笑了一声,“你为什么笃定我遇见那时候的你会跑?”
宋时眠轻声道,“因为那时候的我……”
他停顿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很糟糕。”
简直是糟糕透了。
任谁清醒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迈入黑暗都会忍不住崩溃。
宋时眠远没那么乐观。在短短的一年内,他失去了父母,也失去了双眼。没人知道他这两年是怎么过的,也没人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笑着站在众人面前。
明明才认识没多少,可厉潮就像是知道他的所有痛苦一样。
他说,“我不会跑,我只会后悔没有更早一点、再早一点出现在你面前。”
宋时眠笑着打破有些沉闷的话题,“马后炮嘛,我也会说。”
厉潮也笑,“的确是马后炮,过去的事我们改变不了,但现在……”
宋时眠顺着他说,“但现在……”
厉潮道,“但现在,我可以请你吃火锅弥补受伤的心灵。”
“火锅啊……”宋时眠回想一下,“好像是好久都没吃过了。不过,怎么感觉我们每次见面不是吃饭就是吃饭?”
“可能是因为生活很苦,总要吃点好的吧。”
宋时眠诡异的被说服了。
他们约在晚上见面,但到下午,他发现自己的小腿不太对劲。
宋时眠坐在沙发上,把裤腿撩起来,伸手按了按。涂了药过后,不仅更疼了,好像还肿了。
他试着曲了曲腿,发现连弯曲都变得有些困难,约莫伤到了骨头。
他这个样子去和厉潮吃饭无疑是给人家添麻烦。宋时眠拿出手机,决定去医院看看,不过在看之前,得给厉潮说一声。
【大哭】【抱歉,临时有点事,晚上我可能要爽约了。】
那边估计在上班,隔了十多分钟才回他。
【怎么了?】
【对小腿伤情判断失误,我可能得先去一趟医院。】
【给我二十分钟。】
厉潮把手机一收,从位置上站起来。
他捞过外套穿在身上,朝站在身后的司机道,“把车钥匙给我,我出去一趟,你在这等结果,拿到了发给我。”
见他神色匆匆,司机下意识掏出车钥匙递给他,“小少爷,可是医生那边……”
厉潮接过车钥匙,打断他,“医生我会跟他解释。”
“可你的病……”
回答他的只有男生离开的背影。
二十分钟后,宋时眠的手机响了,厉潮的声音淡淡。
“开门,我在你家门外面。”
宋时眠一瘸一拐地开了门,“你怎么忽然……”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一个人蹲在了他面前,紧接着,他的裤腿就被人小心翼翼的卷了起来。
宋时眠下意识道,“其实没那么严重……”
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生蹲在他面前,眸色深沉,“肿成这个样子,还不严重?”
宋时眠有些心虚,“我之前也经常撞到……”
厉潮打断他,“那只是你之前运气好。”
他站起来,把人从头到尾地看了个遍,确定只有小腿撞伤后才道,“还能走路吗?”
宋时眠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能走。”
“家里的钥匙拿了吗?”
宋时眠伸手往脖子里勾了勾,勾出一根黑色的线,线上赫然就系着他家的钥匙。
下一瞬,他感觉厉潮在他面前站定,对方的手拽了他一下,他一时不察,顺着他的力道往前面倒了下去。
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趴在了厉潮的背上,然后整个人腾空,就这么被他背了起来。
宋时眠下意识地抓紧他的肩膀,嘴里发出一声惊呼。
厉潮眼底泻出一丝笑意,把门拉关上,“放心,不会让你有事的。”
一半是生气,一半是恼怒,宋时眠伸手锤了他一下,“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他那点力道对厉潮来说跟小猫挠痒痒一样,“跟你说了,你会让我背?”
这话说得……
宋时眠想了一下,好像是不会让。
毕竟他是个成年人,还是个大男人,他的相亲对象不穿增高鞋垫还没他高,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宋时眠就觉得不忍直视。
“我能自己走的。”他说。
哪怕背着一个成年男性,厉潮的步伐依旧很稳。
“或许,你可以试着依赖我一下。”
厉潮回答他。
“按照你的说法,不出什么意外,我们将来是伴侣,在未来的几十年内,我们都要在一起。这种情况以后会发生无数次,我希望你出事时,第一个想到的会是我。”
“当然……”他道,“比起出了事再来找我,我更希望我的作用是——”
“防止这些意外的出现。”
“在我这里,你不用感到抱歉和负担。”
他这么说。
宋时眠没说话,默默地把头埋在了他肩上。
鼻尖是一股隐隐约约的香味。
他合上眼睛,把自己彻底埋进这股味道里。
原来,他用的是蝴蝶兰香味的洗衣液。
宋时眠的脚虽然肿了,但还好没伤到骨头,开了药,定时喷一喷、敷一敷就可以。
不过一通折腾下来天也黑了。
从医院出去还是厉潮背的他,周遭人来人往的,宋时眠有些不好意思的把脸埋在他背上。
火锅自然是没吃成,他又被厉潮背回了家。
宋时眠坐在沙发上,有些沮丧地垂下头,“抱歉啊,今天又麻烦你了。”
厉潮蹲在他旁边,把医生开的药拿出来。他仔细地看了看说明书才拧开瓶盖抽出一根棉签,“对我来说这并算不上麻烦。”
他撩起青年的裤腿,上面又青又肿,在白皙的肌肤对比下,这伤显得异常刺眼。
他垂下眼,沉默着把药一点点地涂上去。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过了几分钟,宋时眠忽然开口。
“厉潮,你要跟我去看看我外婆吗?”
厉潮的动作生生停在原地。他抬头看向宋时眠,一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宋时眠又当着他的面说了一遍。
“你要跟我回去看看我外婆吗?她知道我去相亲了,想知道你长什么样。”
见了之后呢?
厉潮想问。
可他大脑空白一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手里的棉签差点掉进药水瓶里,溅出来的药水落在他手背上,述说着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宋时眠外婆家离他家不是一个市,说远算不上远,但也不近,而且在农村,坐车不方便。到头来,厉潮嘴里出差同事遗留的车却成了他们的最佳选择。
出门的前一晚,厉潮把助理送来的超市员工手册熬夜看完了,甚至还去地摊淘了身不到两百多衣服。
江清韵刚回来,路过厉潮的房间,就看见他举着一件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T恤在身上比划,T恤前面还印着几个乱七八糟的字母。
厉潮物欲一向不重,他穿的衣服都是江清韵给他置办的,很少见他自己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