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闭星球(十一月十四)

“后来就搬家了，换了一个邻居，也没有再去学校，爸爸妈妈不让我对别人说我患有自闭症，我就躲起来了。”
说完，陶西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回忆，也像是忘记了自己本来想要说什么。
“这是无知带来的偏见。”姜序听陶西不说话了，把陶西抱得更紧了一些，对陶西说，“我觉得你很好。”
陶西安静地被姜序抱在怀里，过了十几秒，又说：“魏浩也说过我，我第一次住在205寝室的时候，我想给他解释，不过他太凶了，我不敢。”
姜序抱着陶西，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从一张简单的就诊卡和陶西零散的只言片语中，姜序根本无法拼凑出完整的故事，但无论故事过程如何，陶西星人唯一居民的地球之旅应该都不太顺利。
他想要做保护陶西的守卫、王子、骑士，什么角色都可以，但好像都没办法走向美满幸福的童话故事结尾，因为陶西根本不懂得爱情。
陶西总是喜欢发呆，对社会规则的特殊解读，还有时而显露的固执和不近人情，都好像有了比较合理的解释，但姜序不想要接受。
他不觉得陶西特殊，这张就诊卡在说谎。
“你怎么这样。”姜序没头没脑地对陶西说，声音沙哑哽咽，“我已经没办法不喜欢你了。”
陶西应该是知道姜序在哭，用脸颊在姜序的耳侧贴了贴，像是在安慰姜序。不过姜序没头没尾的话他是没办法完全理解的，就似懂非懂、又糊里糊涂地也对姜序说：“我也喜欢你的，姜序。”
姜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将陶西抱得更紧了，听见陶西又说：“冯老师说，我的干预是成功的，可以被社会接纳。”
“不过冯老师说得不对，我去学校，融入得不成功，也没有再去冯老师那里了。”说完之后，陶西停顿了一会儿，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像风飘过一样，对姜序说，“姜序，我以为你要丢下我走了。”
“我不走。”姜序立即说。
陶西就好像是放心下来一样，将下巴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们互相拥抱着，姜序觉得自己根本不觉得陶西哪里“与众不同”，陶西就是在对他表达依赖、不舍与喜欢，会担心自己嫌弃他，会怕自己走掉不要他，是每一对恋人之间正常的情感互动，和网页上说的那些“自闭症典型表现”一点也不一样。
姜序的手掌贴着陶西略显瘦弱的脊背，平复了一会儿心情，问陶西：“中午吃茄子肉沫粉丝煲好吗？”
陶西的下巴还贴着姜序，一动也没有乱动，显得很乖，细声细气地答应姜序：“是可以的。”
作者有话说
好像也不是很多。
呜呜o(╥﹏╥)o

第65章
将卧室收拾好之后，姜序去厨房做饭，陶西再度坐回了沙发上，找到了外婆很喜欢看的一部电视剧，开始看了起来。
不过过了一会儿，姜序才将食材都准备好，正在手机上搜“低血糖病人应该吃什么”，陶西就跑了过来。
“怎么了？”姜序确定好要给外婆准备的午饭，收起手机，看向陶西，问他，“找我吗？”
不过陶西没有回答他，一只手放在衣服的口袋里，另外一只手抬起来，在姜序的胳膊上戳了几下，就又走开了。
姜序被他戳得很痒，抬手在陶西戳过的地方蹭了几下，才又对着已经回到客厅的陶西说：“很快就好。”
不过陶西没有理他，又在专心看他可能其实都看不懂的电视剧了。
做好午饭以后，姜序想让陶西在家吃饭，他去医院给外婆送饭，但陶西可能还是很怕他突然走掉，坚持一定要跟他一起去，姜序只好把肉沫茄子粉丝煲也装进了饭盒里，带上午饭和陶西，又一次回到了医院。
到病房的时候时间已经有点晚，已经下午两点钟，病房里边相较上午时候安静了些，同病房的病人都在午睡。
外婆侧躺在床上，姜序一开始以为外婆也在午睡，但走近了，他才发现外婆在哭。
“外婆。”因为同病房的人在休息，姜序的声音放得很轻，但有些着急，“是哪里不舒服吗？我喊医生。”
外婆可能是没想到姜序这么快又回来了，有些慌地擦了擦眼泪，示意姜序：“没有，外婆没不舒服。”
看见姜序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她，外婆才叹了口气，看了看陶西的方向，轻声说：“想陶西妈妈了，唉，上了年纪，容易瞎琢磨。”
陶西没有发现外婆的异样，进入病房以后，他拿着保温饭盒放到病床柜上，被暖水瓶上的反光点吸引了注意力，正站在那里仔细研究。
姜序也看了陶西一眼，迟疑了一下，才问：“陶西妈妈……”
“车祸走的。”外婆说，将手里的照片又装回了秋衣的贴身口袋里，而后动了动，姜序就帮忙调整了一下病床的位置，让外婆靠坐起来。
姜序这才注意到外婆手里拿着东西，猜测那可能是陶西妈妈的照片，不过他没有看到内容，转移话题劝外婆说：“您先吃点东西吧。”
他把小桌板调出来，将保温桶里的饭一一摆放好，对外婆说：“以后我和陶西陪着您。”
“行。”外婆不想要姜序担心她，冲姜序笑了一下，说，“本来今天还想说给你和桃酥包饺子吃，也吃不上了。”
“明天吃，我和您一起包。”姜序把茄子煲也拿了出来，他和陶西一人一份，想到陶西对茄子和西红柿的专一的爱，忍不住问，“陶西不会饺子也要吃茄子馅的吧？”
没有等外婆回答，陶西就先反驳了。
“不是的。”他说，学外婆和姜序讲话的样子，也把声音放得很轻，不过语调非常认真，告诉姜序，“我吃三鲜水饺，你不要记错。”
“哦。”姜序说，“包子吃奶黄包和豆沙包，饺子要吃三鲜水饺，米饭要配茄子和西红柿，夏天喜欢冰淇淋，冬天喜欢糖炒栗子，没记错吧？”
陶西流露出赞许的眼神，夸奖姜序：“没有错，你都记对了。”
姜序就没忍住笑了。
外婆看着他们，因为年节当下对亡女的想念也淡了很多。
其实外婆家没有过年吃饺子的习惯，不过看两个小的认真讨论，外婆就决定今年按照北方习俗过年，给陶西包三鲜馅的水饺吃。
不过她也觉得奇怪，以为姜序忘了时间，就对姜序说：“不过明天是除夕夜，你得在家里吃年夜饭，等过了年你来玩，外婆再单独给你包。”
姜序也确实已经忘了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不过就算是记得，他也没有跟姜淮山阖家团圆的打算，他觉得姜淮山应该也没这个计划，大概率是要去周行雪家，同他的老婆和女儿团圆。
他不知道该怎么同外婆解释，没有想好措辞，但专心吃茄子和粉丝的陶西这时候说话了。
“姜序来我们家的。”陶西说，“每天都是这样。”
外婆没办法地拍了拍陶西的手，告诉陶西：“明天不一样，明天过年，大家都要跟自己的亲人在一起的，桃酥和外婆一起，姜序也要和他的家人一起啊。”
陶西想了一会儿，可能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外婆表达，就转向姜序，去拉姜序的手，非常粘姜序一样对姜序说：“我想和你一起。”
姜序想，就是因为陶西总是对他毫不避讳地说“想”和“要在一起”，像是对他无限依恋，给了他无数特别优待，才让他误读了陶西口中的“喜欢”，理解为表白。
但不管陶西的“喜欢”表述的到底是什么，可以确定的是，他喜欢陶西，想要与陶西永远在一起，也想要将陶西想要的都给他。
外婆可能是觉得陶西太任性了，又在低声劝说一样教导陶西，告诉陶西“不可以这样”，不过姜序出声打断了外婆，说：“外婆，其实我家不在一起过年。”
外婆教育陶西的话停下来，看着姜序，姜序就又说：“他们……我的家长，他们不在家。”
“就是不怎么管我。”姜序掩饰尴尬地喝了一口水，才看向外婆，说，“我挺想吃您包的饺子的，三鲜的。”
“那行，明天来我们家吃饺子。”外婆只顿了一秒，没有再多问其他话，说，“我们晚上弄个火锅，到时候咱们一块跨年。”
姜序说“好”以后，陶西就显露出来很开心的样子，将一直揣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拿了出来，扶在了饭盒的边缘上。
他的手拿出来的时候，有东西从口袋里面掉了出去，陶西立即发现了，扭身想要去捡。
不过姜序比他反应要快，先他一步将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发现那是陶西生日那一天，姜序送给他的木雕小鹿。
作者有话说
弱弱地不敢说话。

当天晚上，外婆拒绝了姜序的陪床，让姜序和陶西回家去休息。
考虑到陶西可能确实没办法单独留在家里，姜序没有坚持，给外婆送了晚饭以后，就回去了。
他路上顺便回去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到陶西家的时候，陶西穿着很柔软的棉睡衣，正趴在阳台上往外张望。
阳台没有通暖气，所以温度要比客厅里面低一些，姜序拉开推拉门，给陶西披了一件外套，问陶西：“在做什么？”
陶西向他看过来，应该是看到姜序的嘴巴在动，意识到姜序在说话，抬起手来把自己耳朵里的耳塞拿了出来，茫然地问：“姜序，你说什么。”
“怎么还带上耳塞了。”姜序摸了摸陶西的手和脸，确认陶西有没有被冻到。
陶西就把耳塞放进了睡衣口袋里，去抓姜序的手，说：“我在看烟花。”
与此同时，室外不远处亮了一下，紧跟着夜空中炸现出一片烟花，陶西的耳塞还在口袋里，被吓了一跳，撞进了姜序的怀里。
“真讨厌。”等烟花爆炸的声音停止了，陶西才将手从耳朵边拿下来，但自己却没有从姜序怀里钻出来，仍旧贴着姜序的胸口和颈侧，嘟囔着抱怨，“烟花很漂亮，但是太吵了。”
隔了几分钟，天空中又爆现了一阵烟花，姜序摸到陶西的睡衣口袋，将耳塞拿出来，帮陶西塞好，陪陶西在阳台又看了一会儿。
不过禁燃令已经执行几年时间了，对烟花爆竹的管理也越来越严格了，并没有太多人还放爆竹，这一波不到十分钟的烟花结束以后，外面就安静了下来。
陶西期待地看了一会儿窗外，没有等来又一波烟花，就转回头来，埋进了姜序怀里。
在他们“恋爱”以后，其实这样的亲密时刻并不多，不过现在姜序知道自己应该推开陶西，告诉陶西这样不对，但感到非常舍不得。
所以又克制地拥抱了十几秒以后，姜序才喊陶西的名字，对陶西说：“阳台太冷了，我们回房间吧。”
回到客厅以后，姜序也想不出来可以陪陶西做什么，他们两个相处的时光大多是在活动室一块做题，不过今天都腊月二十九了，马上快过年，姜序也没打算这么不放过自己。
想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姜序就又打开了电视机，说：“我们看会儿电视吧。”
“好的。”陶西说完，转身去卧室拿了他的毛绒玩具球，而后踩掉拖鞋，整个人都窝到沙发上，很舒服的样子，告诉姜序“我准备好了”，脑袋一歪，靠在了姜序的肩膀上。
姜序觉得网络搜索的结果都很不对，告诉他“自闭症患者不喜欢肢体接触”，但陶西总会主动贴上来，他完全无法拒绝。
这也不能怪他，姜序想，脊背挺直坐得端正，目不斜视地问陶西：“你想看什么？”
“中央8台。”陶西想了一会儿才说，姜序以为是因为他想要看的太多而无法进行选择，但陶西又说，“我不知道叫什么，是外婆在看。”
姜序就把电视机调到了中央8台，发现那是一部都市爱情片，掺杂一些家庭伦理剧的元素，此时的剧情是男女主角之间产生了误会，正在闹别扭，但因为是从一半的位置开始看的，姜序对应不起来人物关系，看得云里雾里。
不过陶西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电视机屏幕里面的人物，像是很专注。
但很快，姜序就发现陶西可能并不是完全能看懂，因为他很熟悉陶西此时的这种“认真”，有几次他给陶西讲语文试卷时，陶西也对他露出来这种表情。
看上去像是在专注听他讲的话，实际上已经不知道神游去了哪里。
果不其然，电视剧的剧情才进行了不到半个小时，陶西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了，靠着姜序开始昏昏欲睡，手里的毛绒球差点掉下去，陶西就又被惊醒了。
惊醒以后，陶西有点怔怔的，很慢地眨了两下眼睛，又把眼睛睁得很大，做出认真观看的模样来。
姜序电视剧没看多少，倒是把陶西的表演全程看完了，认为陶西完全没有表演天赋，碰了一下陶西的头发，说：“困了就睡觉吧。”
“好的。”陶西立即说，抱着他的毛绒球站起来，看姜序关掉了电视机，就伸手去拉姜序，说，“上一次你睡在我家以后，外婆没有把枕头收回去。”
陶西的手掌很软，也很热，但姜序没有如同以往每一次一样反手拉住陶西，他站在沙发边，整理了一下被他们两个弄乱的抱枕，才说：“我今天睡沙发吧。”
陶西拉姜序的手用力很轻，姜序俯身去弄抱枕，他就没有拉住，与姜序分开了。
他怔怔地看了姜序和沙发一会儿，没有很懂姜序为什么要睡沙发，“啊”了一声，说：“沙发会非常挤的，而我的床很宽敞、舒适，还是建议睡床。”
陶西家的沙发是很大的那种三人位，旁边还配有一个榻榻米，比起姜序曾经睡过一段时间的行军床来说，其实可以算得上宽敞。
姜序一边故作忙碌地又整理了一遍沙发，一边对陶西说：“没关系，不算很挤。”
看他好像打定主意睡在沙发上了，陶西就又用很是不理解的眼神看了姜序一会儿，说“好吧”，而后转身走开了。
姜序也没有再去陶西的房间拿枕头，拿了一个抱枕做枕头，没有换衣服，侧身躺到了沙发上。
但他才刚刚躺下，陶西就去而复返了，抱了一床被子，两个手上还分别拿着一个枕头，走得非常艰难，看到姜序已经躺下了，很震惊地说：“姜序，你不来帮我。”
姜序没想到陶西去而复返，还是以这个造型，立即从沙发上翻身起来，将几乎要将陶西绊个跟头的枕头和被子都拿到自己手里来，问陶西：“你拿这么多枕头做什么？”
没有了枕头和被子的阻碍，陶西走路顺畅了很多，比姜序还要快的走到沙发边，有些无奈一样说：“你忽然喜欢我家的沙发，我也没有办法。”
说完，他将沙发铺了铺，靠在沙发背那一侧，紧紧贴着沙发靠背躺下来，招呼姜序：“快点来睡觉吧。”
就算陶西很瘦，姜序也不胖，一张沙发睡两个人还是很难挤得下的。
姜序终于理解了陶西反复强调的“很挤”是什么意思，走过去坐在陶西身侧，将枕头和被子放在一边，说：“不是要我们一起挤沙发，是你在卧室睡床，我睡沙发。”
陶西正在努力让自己变窄，听见姜序的话才停下自己的动作，呆呆地看了姜序几秒钟，才不是很懂地说：“我们都是睡在一起的。”
姜序知道陶西是在说他们暑假在守林小屋和他上一次留宿时的情况，可现在与当时都不相同，当时的懵懂和悸动都很美好，可现在姜序知道恋爱只是他一个人在谈。
与陶西睡在一起，或者对陶西表达亲密，都像是在趁人之危，是个不道德的小人。
不过他猜测陶西无法弄清楚这之间的区别，所以没有提起，只是告诉陶西：“在宿舍的时候就没有啊。”
想了一下，还是说：“在一起睡是一件很亲密的事情，不只是我，以后你也不要随便和其他人睡一张床。”
陶西听得很懵，觉得今天的姜序有些奇怪。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奇怪的不是姜序，而是他自己，姜序只是在对他解释一些正常的社会运行规则，而他听不懂。
陶西不想要让姜序觉得自己与正常人不同，于是懵懵地点了点头，假装自己听懂了，从沙发上爬起来，说“好的”，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作者有话说
今天在十四的章节里面，算是比较多了吧┭┮﹏┭┮

第二次留宿在陶西家中，姜序仍旧没能睡好。
一开始他脑子里乱七八糟，无法入睡，后来可能是迷迷糊糊睡着了，坠入了一片荒芜森林，眼前是层层的大雾，让他什么都看不清，他一直走一直在，但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