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机立断,灌入灵力扬声道:“加快速度!走出这段山路!”
但弟子们所骑的马匹都受了惊,一时半刻很难控制的住,已经有两个弟子被发了疯的马甩下了马背。
忽然间,疾驰的马蹄声混杂着清脆的铃音越过马车。
“师尊,坐稳。”
沉稳有力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让楚霜衣莫名的心安。
随即就听得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剑鸣直冲云霄,受惊的马匹猛地一仰,竟然慢慢平复了下来,跟着剑鸣的引领飞奔起来。
弟子们得以控制住马匹,队伍渐渐平稳下来。
狂风骤雨中,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最前方那道挺拔的黑色黑影,犹如一道旗帜,引领着前路的方向。
不断有山石滚落,重重地砸在结界上,支撑这样一个庞大的结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楚霜衣不敢再分心,凝神聚气,全身贯注的维持着结界。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呼啸的烈风渐渐平息,落在结界上的碎石也越来越少。
楚霜衣撑到此刻也快力竭了,确认再无落石后,他才撤了结界,梳理起过度损耗的灵力。
队伍走出山口,眼前的景色便豁然开朗,山路尽头是一整片开阔的平地。
放眼望去,葱郁的农田划分成或长或短的条块,小路两侧是齐整干净的农家小院,风雨冲刷后宛如隔绝俗世的人间仙境。
林溪村是浮光山后的一个小村,位于浮光大阵的边界,因此经常受到浮光派的照拂。
村子里人少物稀,出村的山路又处在山口,每有大雨,山路危险,村里就不能出入。
因此浮光派弟子每次检查阵法时,都顺路带些日用救济一二,浮光阵波动的次数屈指可数,故而每次去林溪村倒还是以救济为主。
马车刚刚驶入村口,林溪村的村长便领着十来个村民热络地迎了上来。
“林伯!许大哥!”
见到熟人,弟子们也都兴奋地跳下马背,熟稔地跟村民们打招呼。
马车停稳,楚霜衣刚好调息结束,他定了定神,刚一踏出车厢,一只有力的手掌就扶了过来。
一下车,雨后淡淡的草木气息迎面而来,冲散了一路颠簸的混沌,神清气爽。
楚霜衣雪白的靴面刚一落地,立时染上了一抹泥泞,他通身整洁的衣袍在这里倒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正说笑间,村长就看着裴夙从马车上扶下了一位眼覆白纱的矜贵仙君来,容貌俊俏的像副画似的。
往常都是浮光派的弟子们前来赈济,村长还从没见过楚霜衣这等人物,一时竟然有些敬畏,不敢上前搭话。
“林伯,这是我师尊。”裴夙给他简单介绍了楚霜衣的身份。
村长分外震惊地盯着楚霜衣,连连客气道:“原来是裴仙君的师尊,竟然这样年轻……马车颠簸了一路,快随老朽回家歇歇脚。”
楚霜衣客气地寒暄了两句,让裴夙先带着自己去检查浮光阵,其他弟子则留下来散发带来的物品。
村长也热情地陪着一同前往阵脚,身后还跟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叫根生。
一路拽着裴夙的袖子问东问西,叽叽喳喳,一点也不认生。
“裴大哥!裴大哥!你这次要留几天呀?”
“看情况。”裴夙简短回答道。
“你上次给我削的木剑都让二蛋给我弄坏了,能不能再给我削一个呀?”
“能。”同样简短的回答。
“裴大哥,你身上怎么有铃铛声呢?我娘说,那都是没断奶的小崽子才戴的,你娘怎么也给你戴这个呀?”
裴夙不动声色地瞥了师尊一眼,只见他疏离的神情之下,耳根处果然泛起了一抹红晕。
楚霜衣默默听着根生跟他的对话,没想到徒弟竟然这么有孩子缘。
虽然都是根生几里哇啦说一堆,徒弟只回几个字,但可都是句句有回应,事事有着落。
要是徒弟没有经历那些,应该也能过上一房媳妇、两个孩子的寻常日子。
不知哪里来的自信,楚霜衣坚定地认为,徒弟要是有了孩子一定会是个嘴硬心软的慈父。
思绪越飘越远,等他回过神来,村长正撵着根生回家去。
“去去,回家找你娘去,别在这儿捣乱。”村长喝斥了他两句,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两天村里的孩子们都生病了,没人跟他玩,这就跟屁虫似的黏着大人。”
“都病了?”楚霜衣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不对劲。
“是啊,这不前一阵,学堂里的柳先生上京赶考去了。”村长说起来也有些疑惑:“也不知怎得,柳先生一走,这孩子们就都丢了魂一样,躺了四五天才缓过来点。”
柳先生?楚霜衣心里隐隐有些预感,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正要开口,就听徒弟问道:“孩子,具体什么症状?”
村长想了想,描述道:“嘴也白,脸也白,还发高热,浑身都没力气,请了大夫说是感染了风寒。”
“什么风寒呀,我娘说那是撞鬼了!”根生突然插嘴嚷嚷道:“二蛋现在还不认识人呢!他要是再不好,就没人赔我木剑了。”
村长连忙喝斥他:“根生,别瞎说!”
“撞鬼倒是不怕……”楚霜衣喃喃道,“就怕是——”
“魔族。”
徒弟的声音忽然低低响在耳边,吓得楚霜衣一愣。
冷玉似的脸上闪过一瞬怔愣的表情,仿佛死物突然被注入了生命力,七情六欲都跟着生动了起来。
“林伯,待会儿能否让我们去看看二蛋?”他转头对还在训斥根生的村长问道。
“好好!那敢情好!”
村长一叠声应下了,二蛋的症状是最严重的一个,其实村里人也都觉得二蛋是冲撞着什么鬼神了,只是不好说破。
要是普通风寒,哪能不认人呢?
阵脚很快到了,浮光大阵是浮光派初代祖师留下的护山阵法,经过千百年来历代掌门的修补加持,阵法愈发强劲霸道,一旦开启便无法逆转。
楚霜衣调动灵力,双手飞快地结了个繁杂的印,随着灵力的充盈,半空中逐渐浮现出一片符箓光影。
他猛地将符箓光影向前方一推,顿时像游鱼如水,撞起星点波澜,很快一个庞大的阵法渐渐露出来。
村长和根生都震惊的说不出来,他们寻常百姓,一辈子也没见过一回这样壮观的阵法。
阵法完好,并无异动。
楚霜衣撤下灵力,强劲的阵法之力猛地反冲,逼得他连退了好几步,幸而被人及时扶住了。
裴夙的目光从他苍白的面色上扫过,揽着那把劲瘦的腰身将人扶稳。
楚霜衣喘息了片刻,刚一站稳,还没来得及道声谢,腰上的那双手便蓦地松开了,炙热的体温也随之抽离了半寸。
徒弟还真是年轻火力旺,身上的温度总是那么高。
“师尊,怎么样”
楚霜衣想也没想就开口道:“大阵平稳,没有问题。”
裴夙抿了抿唇,黑眸中映着他黯淡的脸色,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正在此时,村长领着根生也围了上来,关切道:“仙尊的脸色怎么这么白,不如先跟老朽回去休息休息吧。”
楚霜衣正要说不必了,却被徒弟一把捏住了手腕,抢白道:“好。”
话落,就强行扶着他的手腕向村里走。
手腕被他按的一痛,楚霜衣轻嘶了一声,裴夙当即就停下了脚步。
撩起衣袖一看,白皙的皮肉上赫然是一大片鲜红的水泡,裴夙眉头微蹙:“什么时候弄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生硬,不像关切,倒像是逼问。
“来的路上,香炉碰到了一点。”楚霜衣下意识回答。
脑中突然响起系统的声音:“宿主在外人面前对弟子唯唯诺诺,经系统判定,不符合仙尊人设,做惩罚处理,痛觉敏感值再加十。”
原本若有若无的灼烧痛感立时翻了一倍,变本加厉地发作起来。
楚霜衣只能咬紧了牙关,强硬地挣脱了徒弟的手掌,冷冷道:“为师无事。”
对不起了,徒弟!
等回故柳峰,为师一定好好哄哄你!
他在心里卑微祈求,千万别涨黑化值!千万别涨!
身边的气压登时低了下去,楚霜衣仿佛掉进了一个大冰窟,回程的路上,冷飕飕的冰刀就没停过。
“裴大哥的脸黑的像锅底。”连活泼胆大的根生都不敢大声说话了,跟在村长身后小声抱怨道:“他这么凶以后可娶不着媳妇……”
“啧!你胡嘞嘞啥!”
楚霜衣暗暗地憋住笑,心说徒弟本来也娶不上媳妇。
原书里裴夙成为魔尊之后,整天除了复仇就是打打杀杀,估计半夜睡觉被窝里搂的都是刀枪剑戟,一睁眼就能捅人……
此时的楚霜衣已经完全忘记了,来的时候还认为徒弟会是个慈父的想法。
他们回去时,弟子们早已经散发完了物品,被请到各家休息去了。
刚走到家门口,村长就扬声喊起来:“老婆子,家里来贵客了!”
老两口都是热情好客的人,把师徒二人请进了屋,知道楚霜衣烫伤了手,连忙打发根生去邻居家讨了点烫伤膏来。
“林伯,你说村里的孩子都生病了,但根生看起来不像生病的样子。”
楚霜衣指尖沾了点烫伤膏,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涂,一边询问着孩子生病的事。
“仙尊不知道,根生前一阵儿爬树摔伤了腿,大半个月没出家门,他娘和他奶奶时刻看管着,这也就躲开了这场风寒。”
村长原原本本地说了遍根生爬树的过程,把小家伙臊得脸色通红,手忙脚乱地去捂他爷爷的嘴。
楚霜衣认认真真地听着,心里却还是觉得这事不像是风寒。
手上的水泡碰起来格外疼,问了半天孩子,手头的烫手膏还没涂两下。
他沉思片刻,问道:“林伯,那位教书的柳先生也是本村人?”
村长这次却摇了摇头,道:“柳先生大概是一年前来到林溪村的……”
楚霜衣正专心听着,手上的烫伤膏却被夺了去,温热的手掌捏着他的手腕,冰凉的烫伤膏一点一点敷在伤口上,冰冰凉凉的,灼烧感果然平复了不少。
有徒弟可真好!
楚霜衣索性放松了手腕,安心享受起徒弟的服务来。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不好啦!林伯,二蛋好像不行了!”
楚霜衣一惊,轻拍了拍裴夙为他上药的手,才收回手腕。
趁着没人注意,他低声道:“放心,为师不疼。”
楚霜衣赶到的时候,二蛋家已经有两个弟子守着了,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
“二蛋!二蛋!你睁眼看看娘啊!”
草屋里传出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形势危急,楚霜衣连忙越过人群闯了进去,还没等村长解释,他已经把孩子从他爹娘怀里捞了出来。
这孩子身子壮实,体温却极低,触手一碰,凉的不像活物。
楚霜衣伸出二指放到他颈下,脉搏沉稳有力,可神识中这孩子面门上却萦绕着一团浓浓的死气!
非死非活,怎么会这样呢?
他飞快地点住孩子身上几处要穴,掌心聚起一团青色的淡光,就朝着二蛋胸前劈去!
“二蛋!你快放开二蛋!”
二蛋爹娘被这突如其来的闯进来的外人吓的愣住了,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扑上来就要撕扯楚霜衣。
“二蛋爹娘,这是浮光派的道长仙尊,来救二蛋的!”
村长跟两个弟子拦住了夫妇二人,连忙解释道。
“什么狗屁仙尊!都是害人的!他们都是跟姓柳的一伙儿的!”
二蛋爹闻言却愈发激动,猛地挣脱了村长,抄起桌上的茶壶刚要扔过去,就被人强行扭住手臂按在了桌上。
按着他的那人力道强劲,二蛋爹挣扎不开,便愤愤地咒骂道“都是畜生!瞎眼的畜——”
他挣扎着一扭头,正对上一双阴沉的黑眸,那人眼底沉积着的森然戾气让他本能地止住了挣扎的动作,一并咽下了嘴里的下半句话。
他认识这人的,山上下来的弟子,那双黑乎乎的眼珠子看着就让人发怵。
见他不再挣扎,裴夙松开了对他的压制,淡淡道:“师尊会救他。”
正在这时,众人猛地发出一声惊呼!
原来楚霜衣一掌下去,竟然活生生从二蛋体内逼出了一缕黑气。
只见那黑气似有灵智一般,甫一从二蛋头顶逼出便飞也似的窜了出去。
“啊!”
与此同时,窗外传来一声孩子的叫声。
这声音,是根生!
楚霜衣头也不抬,快速的说了个“追”,裴夙就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众人顺着窗户看出去,那缕黑气直奔院中的根生窜去,就在它即将没入根生眉心的瞬间,不知从哪冒出一条翠绿色的粗壮枝蔓,闪电般地卷起了根生。
黑气瞬息之间便附在了那枝蔓之上,不依不舍地向枝蔓末端卷着的根生涌去。
裴夙拔剑一斩,顿时将那翠绿的枝蔓斩成了两截。
翠绿的汁液撒了满地,枝蔓断腕再也顾不上根生,飞速地向农田中退去。
裴夙展臂接住半空中落下来的根生,向身后一甩,提着剑就追了上去!
那名弟子一手揽着已经急晕了村长,一手稳稳接住根生,还不忘对着裴夙的身影大喊道:“裴师兄——”
剩下的半句“小心”在几个同门的目光里渐渐弱了下来。
听声音,正是来时偷偷议论裴夙的那两名弟子之一。
看他的那几人不知是谁喝斥了一句“鬼叫什么”,随即也都提剑跟了上去!
黑气一出,楚霜衣利落地绘制了一道凝气符打入了二蛋胸前。
片刻后,二蛋眼皮颤动,竟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孩子的体温隐隐有所回升,楚霜衣试探着摸上了他的眼睛,掌心传来眼睫划过的微微痒意,他这才放下心来。
对着虚空说了一句“孩子醒了”,就起身让出了床边的位置给二蛋爹娘,
二蛋从小长在村里,见的都是村里人,还从没见过楚霜衣这样好看的长相,像仙人下凡似的。
当即哇地了一声哭了出来,嚎道:“娘啊,神仙来抓二蛋上天啦!”
二蛋爹娘一听孩子的哭声,立时欣喜若狂地冲了上来,一家三口紧紧地抱做一团。
合家团圆的场面固然感人,楚霜衣却不忘善后,他掌心一翻,伸手道:“裴夙,拿瓶芝草丹来。”
“仙尊,裴师兄去追那团黑气了。”
掌心多了一枚小瓷瓶,耳边传来的却是个陌生弟子的声音。
楚霜衣这才想起方才叫裴夙去追魔气了,他脸色一变,将芝草丹放在桌上,飞快吩咐道:“你来嘱咐芝草丹的用法。”
说罢提袍就要追去,却忽然听得“扑通”两声,被人拦住了去路。
“多谢道长大恩大德!救回了我家二蛋的一条命!”
“是我误会仙尊了,这就给道长磕头谢罪!”
“二蛋!快给道长磕头。”
二蛋爹娘都是淳朴心善的老实人,楚霜衣救了孩子,就是他们家的大恩人,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当即跪到楚霜衣身前就要给他磕头感谢。
楚霜衣哪里习惯这个,当下就俯身去扶,谁料二蛋一家还没扶起来,里里外外又跪了一片,都是恳求他出手救自家孩子的。
听着一片哀求声,楚霜衣蓦地想起他在现世医院跑腿时,不知见过了多少为家人治病筹钱奔波的子女、父母、亲朋好友……
他身有余力,能帮一把自然要帮一把,断然没有冷眼旁观的道理!
徒弟身上尚且还有清风铃,想必不用太担心。
楚霜衣向二蛋爹娘借了房间,让村里生病的孩子都到这里来,方便他一起施法救治。
其实这些孩子压根就没生病,之所以出现那些症状,是因为他们身上被施了咒法吸取生气的缘故。
“生气是人维持性命的本源之气,能够源源不断地再生,但二蛋身上的咒法不断地强行抽取生气,二蛋体内的生气入不敷出,这才渐渐病重直至彻底被抽干。”
趁着村民们回家领孩子的功夫,楚霜衣坐下来跟二蛋爹娘细细地说明原委。
“这个咒法须以活人为寄体,方能维持。而二蛋就是这个寄体,所以他的症状也要比其他孩子严重些。”
二蛋娘听完,立马担忧道:“道长,那二蛋现在……”
楚霜衣清楚父母忧心子女的道理,给他们夫妇俩吃了一颗定心丸:“你们放心,二蛋身上的咒法已除,二蛋决计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只是他被抽取太多生气,身子虚弱是难免的,这就得慢慢将养了。”
二蛋爹娘听到这儿,总算松了一口气,连连感谢道:“道长大恩大德,我们一家感激不尽,今后定为道长供奉香案,日日清香积福、早晚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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