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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美人被迫替嫁后(一丛音)


楚召淮木然好半晌,呢喃道:“不会的。”
白鹤知一愣,一时没明白这个“不会”是否认不会病发,还是外祖父不会担忧。
楚召淮明显累到极致,白鹤知也没有让他多费精神同自己说话,轻手轻脚将他外袍脱下,扶着人躺在榻上。
这处是白鹤知之前就让人收拾出来的院落,只等着过年回去接楚召淮来住。
多番辗转,总算住进来了。
白鹤知为他盖上被子,将烛火熄灭,转身走出去。
上个跟随他的长随已被姬恂暗中杀了,门外候着的小厮小心翼翼为他提灯,见大人脸色凝重,轻声道:“大人,真要如大公子所言,明日便回临安吗?”
白鹤知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难。”
姬恂做王爷时京城局势那般艰难,都不愿放楚召淮离开,更何况现在。
白鹤知在朝中因医术高明结识不少大人物,半个月前也许有人能帮他,可如今姬恂登基,这些人唯恐新皇算旧账,哪肯再涉险?
白鹤知忧虑着走了。
白府不比王府清净。
一条街外是坊市,天还未亮,路边便人声鼎沸。
楚召淮服用安神药,昏昏沉沉一夜,不记得做了噩梦还是美梦,他枯坐在榻上,听着外面的烟火气,眼瞳微微颤了颤。
好像许久没听到这种声音了。
楚召淮勉强积攒起些精神,起身下榻穿衣,在院中转悠半晌才寻到出去的路。
府中下人正在洒扫石板路,瞧见楚召淮醒来,一个半大少年赶紧跑过来:“公子醒了,大人进宫点卯,可能一时半会回不来,您有何事吩咐吗?”
楚召淮摇头:“我自己走走。”
下人面面相觑,记得大人的吩咐也没多问,离得远远的跟着他。
白府没有王府那样大,很快便从小院走到府门口。
长街之上,人来人往,所经过的众生百态,是楚召淮最熟悉的市井烟火。
楚召淮身子踉跄了下,呆呆愣愣地坐在府门口的台阶上,歪着头边看边发呆。
下人躲在门口提心吊胆看着。
可蹲得腿都麻了,公子乖乖坐在那,根本没什么别的动静,只是目不转睛盯着人来人往,也不知在瞧什么。
半个时辰不到,天彻底亮了。
白鹤知往往要在太医院待到深夜方归,今日却破天荒地提早回来。
白鹤知远远瞧见楚召淮枯坐在门口发呆,马车还未停,他便着急忙慌地想要往下蹦,被长随给拦了回来。
终于马车匆匆停下。
白鹤知快步而来:“召淮,怎么在这儿坐着?当心吹到风。”
楚召淮失神的眼眸缓了好久才聚焦,他“啊”了声:“舅舅回来了……我们能走了吗?”
白鹤知顿了顿。
楚召淮一看他这个模样就知晓姬恂肯定不会轻易放他走,只好缓缓起身。
他坐了太久,腿都麻了,乍一起来身躯微微摇晃,险些一头栽下去。
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来,一把扶住他。
不是白鹤知的气息。
楚召淮怔然抬头。
姬恂似乎是跟着白鹤知的马车来的,一身黑衣裹在高大身躯上,带着浓烈的压迫感。
只有眼神是温和的。
楚召淮指尖不自觉一颤,好一会才垂下眼:“陛……”
还没“下”完,姬恂就打断他的话,轻声道:“今日和我谈一谈,好吗?”
楚召淮侧过头:“陛下想谈什么?”
“谈你回江南之事。”
门口长街人来人往,楚召淮僵了许久才终于拂开他的手,转身回了府中。
似乎是默认了。
姬恂轻轻松了口气。
白鹤知注视着两人的相处,眉头越蹙越紧,开始思索答应姬恂来白府是不是做错了。
不过姬恂那架势,就算不答应恐怕也要翻墙来。
楚召淮的院子是白鹤知精心布置过的,院中种着一格格药草,白夫人最爱的白芨居多,小路边沿长着几簇漂亮的紫色鸢尾。
楚召淮缓步走过石子路,雪白袍摆轻轻扫过花簇,拂得几簇漂亮小花掉落脚边,被他一脚踩碎。
姬恂目不转睛注视着他的背影,后知后觉楚召淮好像又穿了身白衣。
就像之前在灵堂之上那样,如雪似的,好像一晒便悄无声息地融化。
小院中正晒着药,屋中是白鹤知为他买的一堆喜爱的小摆件,他许是下意识当成私人领地,并不让姬恂靠近。
在院中停下步子,楚召淮回身,微微俯身理了下衣摆。
姬恂还以为他又要下跪,下意识就要去扶他。
刚一伸手,就见楚召淮只是将衣摆上沾染的露水和花朵拂去。
姬恂:“……”
“陛下。”楚召淮垂着眼看着地面,并不看他,“昨日我已说得明白了,就算您扣着我舅舅,也不妨碍我孤身回江南。”
姬恂看他腿酸麻得正摇摇欲坠,低声道:“你先坐下。”
楚召淮也没客气,扶着院中的石桌缓缓坐下。
姬恂也跟着坐在离他最近的凳子,解释道:“我并未拦着白院使回江南,只是你身子不适,经受不得长途跋涉,要想离京,起码要养好身子。”
楚召淮道:“我是大夫,哪会将自己医死,陛下放心便是。”
姬恂倒茶的水一顿。
这话姬恂将他送去护国寺那日时,楚召淮也曾说过。
只是那时他是活蹦乱跳的,一边笑一边说,还自夸“本神医妙手回春”。
和此时截然不同。
姬恂掩下眼底复杂的神情,低声道:“马车颠簸,水路你又晕船,无论那条路都会遭罪,你不必和我置气而委屈自己,你舅舅说最好在京中修养一个月,等身子养好了再说。”
姬恂和白鹤知考量得一样。
楚召淮如今身子太弱,无论去哪儿都经受不得长途奔波之苦,离魂症隐隐有了起色,若强行出门恐怕心疾也要发作。
楚召淮愣怔半晌,抬头看向姬恂。
好一会,他没来由地道:“你骗我。”
姬恂一怔,道:“没有骗你,从今往后都不会再骗你。”
这句本是郑重其事的承诺,可却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楚召淮无神的眼瞳好像终于有了光亮。
露水悬在草尖,终于不堪重负啪嗒一声砸落到地上。
楚召淮忽然哭了。
姬恂肩膀微颤,心口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痛从心尖袭遍全身。
“召淮……”姬恂放轻声音,握住楚召淮没受伤的手背,“我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哄骗你。”
楚召淮羽睫轻轻一眨,无光涣散的眸瞳源源不断落着滚烫的泪水,倏地砸在姬恂手背上,将他烫得手一颤。
他还是道:“你骗我。”
姬恂愣怔半晌,伸手抚向楚召淮满是泪水的脸,呢喃着道:“是,我骗了你。”
这么多日以来,楚召淮第一次和姬恂直直对视。
这双眼睛,和半月前全然不同。
那时的楚召淮像是流淌在山涧间活蹦乱跳的潺潺流水,山路崎岖,他却从不畏惧艰险,努力而艰辛地向阳活着。
可现在,那双漂亮的眼瞳像是干涸的泉眼,山间碎石黯淡无光。
……没有半分生机。
这泉潺潺清甜的流水,终于被他磋磨得酸苦滞涩,困成一汪死水。
楚召淮看着他,茫然地问:“我是你养在笼中的鸟雀吗?”
这是楚召淮第二次问这个问题,意思好像和之前不同。
姬恂轻声回答:“我从未将你当成鸟雀……”
楚召淮泪水簌簌而落,好像情绪终于在乱糟糟的毛线球中找到一个发泄口,他哆嗦着上前,缠满纱布的双手揪住姬恂的衣襟,不解地呢喃道。
“那为什么你从来不听我说话?以前是,现在也是。”
姬恂呼吸一顿。
“你觉得我只是一只笼中的鸟儿,一切都该听从你的安排。”楚召淮越说呼吸越紧,喃喃质问他,“姬明忱,你……你何时将我当成过一个活生生的人?”
姬恂僵在原地。
他想要反驳,想要楚召淮不这样自轻自贱,可喉中却像是堵住似的,一个字都发不出。
“听我说话……”
楚召淮积攒多日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满脸是泪地痛哭出声,近乎哀求地哭着质问他。
“为什么你从来不听我说话?我要和离,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我要你不要碰我……可你何时听过?姬恂,王爷,陛下……你能不能将我当成一个人一样对待?我求求你,哪怕只有这一次?”
楚召淮彻底崩溃了。
为什么要将他当成只需要糊涂愚昧、完全没有自我意识的牲畜,在严丝合缝的笼中一无所知等待?
为什么在做出这些事后,还期盼着他和从前般如常相处?
他有血有肉,也不强求别人爱他,他只想要姬恂把他当成活生生的人。
而不是笼中的一只鸟雀。
楚召淮满脸是泪,明明掌心下的躯壳温暖,却好似触碰到那具尸身时的感觉一样,痛得他呼吸越来越艰难。
“我喜欢你……”楚召淮呜咽着道,“我承认了,我很喜欢你。”
姬恂身躯倏地一颤。
楚召淮伸手抱住姬恂的脖颈,将额头埋在他颈窝中——明明是个极其依恋的姿势,他却痛苦得浑身发抖,哭声断断续续,呜咽着求他的心上人。
“所以我求求你,放我走吧。”
姬恂已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眸像是蒙上一层雾气,许久没有回神。
他从不知道……楚召淮心中是这样想的。
假死之事能有一万个理由来解释,可所有人都弄错了重点。
一切的苦衷、缘由,楚召淮全都知道。
正是因为他理智知晓姬恂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他好”,所以无法理所应当地怨他恨他——若他真的心生怨怼,便是不识好歹,不懂别人的苦心。
楚召淮寄人篱下多年,心中通透又克制。
他不能怨恨任何人,只能将所有委屈和难过憋闷在心中。
……险些将自己一点点逼疯了。
楚召淮积压心中的委屈、怨恨、悲伤,混合着对姬恂的爱彻底发泄出来,可是爱并不能让他中和所受的苦,反而像是火上浇油,烈火焚身,将他烧得无处可逃。
他只想逃离京城,逃离璟王府。
逃离姬恂。
姬恂浑身四肢百骸好像都被这一声声的哀求击碎,让他痛得体无完肤。
他曾经设想过有朝一日楚召淮会被他逼到极限,彻底忍住羞臊,对他说出这句“喜欢”。
但从来没想过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楚召淮将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他看,一腔真心热忱干净,满满的全是他。
……却是为了离开他。
姬恂手都在抖,他近乎妥协地闭上眼,收紧双臂将楚召淮拥在怀中,终于说出一句。
“好。”
楚召淮耳畔嗡鸣,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姬恂抬手捧住楚召淮的脸侧,眼瞳通红,泛着血丝,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情绪,声音却是温柔的。
“召淮,召淮看着我。”
楚召淮泪水止不住,茫然看他。
姬恂将他脸上的泪水擦去,指尖在微微发着抖:“这次绝没有骗你,等你病好白鹤知就带你回江南,好不好?”
楚召淮像是听懂了,脸上挂着水珠,神情呆了呆。
“回……回江南?”
“嗯,回家。你尽管在白府养病,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我不拦你。”
心口好像被人捅了一刀,连带着身上未愈合的伤口,疼得姬恂脸色苍白,可他强迫自己吐出后面那句好似带血的话。
“我也……不会来烦你。”
楚召淮喃喃道:“真的?”
“嗯,绝不骗你。”
楚召淮情绪没稳住,说话声都在抽噎,只会重复姬恂的话。
“不、不骗我?”
姬恂一手环着他单薄的后背一手轻抬着拢住他的后脑勺,好像将人严丝合缝拥在怀中。
这是最后一个拥抱。
楚召淮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双手哆嗦着搂着他的腰,眼泪簌簌而落,埋在他怀中再次失声痛哭。
“我害怕……”
姬恂抱紧他,没问他怕什么。
楚召淮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只需要全都说出来,不需要回应。
楚召淮果然没等他回应,呜咽着语无伦次道:“我以为你死了,我还没治好你就死了,我害怕,还好你没死……”
姬恂眼中全是血丝,他大掌微颤着抚摸楚召淮的后脑勺,好半晌才发出一声:“嗯,没死。”
和前几日的沉默寡言不同,楚召淮哭得嗓音沙哑,脑海意识已昏昏沉沉的,却还在抱着姬恂呢喃着前言不搭后语。
“那具尸首很可怕,不要……不是你,我不要在京城,护国寺的菩萨不灵验的,我要回家……”
姬恂抓着楚召淮空荡荡衣袍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陷入掌心中,呼吸好似都泛着浓烈的血腥味。
他本来心如刀割般听着,可越听越不对劲。
楚召淮呼吸开始急促而凌乱,他却好像一无所知,眼瞳涣散着还在抓着他喋喋不休胡言乱语着。
“不要丢下我,你你明明说要来接我的……我在等,我真的在等。”
姬恂一僵,一把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打横抱起,急声道:“来人!”
楚召淮薄得好似轻飘飘的纸,抱在怀中没有分量。
他死死拽着姬恂的衣襟,眼眸光芒越来越黯淡,呼吸急促到上气不接下气,却还在努力地问:“你……你喝药了没、没有啊?”
姬恂心乱如麻,他本来觉得晋凌战场上已不会流泪,如今却被楚召淮一句话逼得眼眶酸涩。
他一脚踢开房门,大步上前将楚召淮放在宽大的榻上。
白鹤知匆匆而来,见到楚召淮这副模样,立刻道:“别让他平躺着!”
姬恂双手发抖着将人半扶着靠在怀里,前所未有地惊惧:“召淮?召淮!”
楚召淮浑身不自然地痉挛,五指挣扎着按在心口,扬起脖颈像是渴死的鱼,妄图调整气息,濒死的恐惧让他脑海昏沉,迫切大口大口呼吸着微薄的空气。
可他根本没在呼吸。
“王……王爷……”楚召淮好像清明了一瞬,死死抓着他的手,哽咽道,“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好像每次发病时他都会抓着人问这句。
姬恂飞快道:“不会,不会的!”
楚召淮的汗水沁满额头,雪白的脖颈处泛起青色的经脉,唇角因艰难呼吸着呛出一丝血痕,那双漂亮的眼眸一点点的失神,涣散。
姬恂眼眶通红,呼吸几乎都停止了。
他曾见过多回楚召淮发病的模样,可每次见仍觉得触目惊心。
白鹤知手极稳,飞快将几根金针刺入楚召淮穴位,又将几粒褐色药丸强行塞到他口中。
楚召淮痛得单薄身躯剧烈发着抖,几乎恸哭着拼命挣扎,险些按不住。
水刚灌下去,他却呛得一咳嗽,猛地一偏头,将还未吞下去的药丸吐在姬恂身上,混合着狰狞的血。
姬恂瞳孔一缩。
战场上他杀过无数人,却从未觉得鲜红的血会让他这般惧怕。
白鹤知早已习惯应对这个场面,他掐着楚召淮的下颌,察觉到他几乎窒息,手重重在楚召淮胸口的穴位一按。
楚召淮再次吐出一口血。
姬恂抖着手给他擦唇角的血:“白院使,召淮……”
“不会有事。”白鹤知飞快将下人送来的药喂给楚召淮,头也不抬,“他是情绪爆发导致的呼吸失控这才引发了心疾,稳下来就好。”
姬恂半抱着楚召淮还在痉挛的身体。
好似自己的心脏也在烈火上煎熬。
虽然白鹤知平时连上个马都得围着城跑两圈才能勉强坐上马背,在医术上却从未有过半分闪失。
很快,楚召淮微弱的呼吸随着一口血吐出来,终于缓缓恢复。
痛苦的痉挛一点点平息,楚召淮阖上双眼,身体瘫软成一汪水,恹恹靠在姬恂怀中,彻底陷入昏睡。
白鹤知悄无声息松了口气:“稳住了,可以放下他了。”
姬恂怔怔抱着楚召淮,没有反应。
白鹤知蹙眉:“陛下?陛下——!”
姬恂如梦初醒,脸色煞白注视着已恢复呼吸的楚召淮,半晌才轻手轻脚将人放下。
楚召淮乌发凌乱散在榻上,姬恂下意识将他的发拨到枕上放着,垂着眼注视楚召淮的睡颜许久,终于起身。
白鹤知正在给楚召淮研药,视线一扫,眉头蹙了起来。
姬恂黑袍处又有暗色浸了出来,八成是伤口又裂开了。
“陛下。”白鹤知难得良心发作,“要上了药再……”
还没说完,姬恂已经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白鹤知:“……”
爱死不死吧。
姬恂策马匆匆回到璟王府,下马时因失血过多眼前发黑,微微踉跄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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