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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美人被迫替嫁后(一丛音)


若不是姬抄秋,楚召淮本不该知晓此番假死夺位之事,按照计划,此时他已前去护国寺接楚召淮回来的路上。
楚召淮不必为他的死伤心欲绝……
伤心欲绝。
姬恂忽然没来由地对殷重山道:“王妃……果真伤心吗?”
殷重山道:“方才我细细问了守在璟王府的暗卫,王妃情绪波动似乎并不大,只是整日蜷在寝房榻上拥着您的披风睡觉,前几日未下葬前接连不休跪灵三日。”
姬恂眉头蹙起。
楚召淮的身子怎能经得了雪夜跪灵?
不过情绪波动不大……
或许楚召淮对他之死并不过分伤心。
想想也是,楚召淮去护国寺时明明已知晓自己的心意,却总是下意识躲避,应是用情并不深。
这没关系。
姬恂深深呼出一口气。
往后障碍已清除,他有的是耐心和时间,楚召淮性子软,只要再哄一哄待他好,不多时便能彻底打动他。
不着急。
丧钟还在接连不停敲着。
路边无数铺子已将丧幡挂上,天子驾崩,万民同悲。
璟王府中,姬翊脸色越来越白。
燕平帝驾崩,继位之人是谁?
昨日皇宫似乎有火势,但很快就被扑灭,没有任何消息从中传来,姬翊并未多想。
可如今却不得不心慌意乱起来。
姬抄秋?还是姬靖?
只是无论这两人哪一个继位,对璟王府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姬翊看着呆呆愣愣还在看和离书的楚召淮,狠狠一咬牙。
眼下只能强忍着恶心认下这张和离书,先将楚召淮送走,远离璟王府再说。
“召淮。”姬翊快步上前扶住楚召淮,“和离书已在户部造册登记,你如今已不是璟王府的人,我让人送你回临安。”
楚召淮怔然看他。
和离书像是将楚召淮所有权衡的利弊全都打乱了。
明明这正是自己想要的,可看到那灼眼的“一别两宽,各自嫁娶”,心像是被什么重重敲击,从胸口涌上一阵阵闷痛。
“不要……”
像是下意识抱住西洋钟似的,楚召淮呢喃道:“不要这个。”
这张和离书像是烫手似的,楚召淮手剧烈一哆嗦,纸张轻飘飘地从他手中随着风落在脚边。
这不是他想要的。
那攒满情绪的瓶子似乎因为这张和离书逐渐出现裂缝,细细密密往外渗着。
他不要矮柜,不要银票,不要回临安。
……他想要姬恂。
脑海中一根紧紧绷着的线倏地断了,楚召淮瞳孔一动,僵在原地。
可姬恂死了。
他想要的东西,已彻底消失天地间。
耳畔浮现姬恂带着笑的声音。
“既然想要,为何忍着?”
缺失了数日的情绪忽然铺天盖地涌了上来。
楚召淮头痛欲裂,身躯微微摇晃两下,险些一头栽下去。
怀中一直抱着那根沉甸甸的鸠首杖,恍惚中似乎有人要来扶自己,却被姬翊一把推开。
“滚!”姬翊已很久没用如此暴怒的声音说话,他厉声道,“将这两人给我赶出去!”
丧钟传遍整个京城,打断楚荆的计划,他如今也想瞧瞧到底是哪位夺得了皇位。
反正无论是谁,璟王府都难逃一劫,楚召淮总会落到他手中。
“还劳烦世子照顾好王妃。”楚荆淡淡道,“过几日我再来在接他。”
姬翊见他还惦记着楚召淮,气得浑身发抖。
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懊悔没能在爹还活着的时候多学些东西,如今也不至于被人这般欺辱。
姬翊眼圈通红,泪水几乎要落下来。
恰在这时,一道脚步声缓缓而来。
守在外面的赵伯似乎发出一声控制不住的惊呼,随后便是倒在地上的动静。
殷重山的声音传来:“赵伯!赵伯醒醒!”
姬翊一愣,赶忙擦了擦眼眶中的泪水,回头看去。
殷重山回来了。
重山哥脑子比他好,定能救璟王府于危难。
刚想到这儿,姬翊的视线落在门口,微微愣了愣。
有人一袭带着血腥味的黑袍逆着光而来,脚步声随意散漫,信步闲庭般溜达进来,还未看清那人的脸,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幽幽飘来。
“啧,今日王府可真热闹啊。”
姬翊直接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去。
楚荆和付松茂瞧见来人,脸色活像是见了鬼似的,不可置信后退数步,方才还耀武扬威的脸登时就煞白如纸。
姬……恂?
他不是死透都埋了吗?!
姬恂大冬日穿衣也没个正形,成天袒胸露乳,露出精壮的腰腹招摇过市,现在已是春日了,他反倒一身宽袖玄衣,一层又一层裹在身上,长身鹤立,身形颀长高挑,端庄得很。
“还魂”的姬恂不怕日光,站在阳光中熟悉的视线扫视一周,眸瞳顿了顿,好一会才不自在地落到那抹雪白身影上。
姬翊被震傻了,嘴唇哆嗦着,要哭不哭看着他爹,一副被人欺负惨了的可怜模样。
楚召淮怔然看着他。
姬恂忽地移开视线,姿态雍容随意理了理衣袍,似笑非笑。
“看来本王还魂的好像正是时候。”

魂魄可不会正大光明站在阳光下, 还有影子。
付松茂反应最快,听着外面还未散去的丧钟,像是想通了什么, 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楚荆却是万事都慢了半步, 强行稳住神情,蹙眉道:“璟王,你没死……这可是欺君之罪!”
姬恂还未说话, 付松茂额头全是冷汗地闭了闭眼, 心想。
姬恂眉梢轻挑:“欺谁?”
楚荆眼皮一跳。
殷重山掐人中将赵伯唤醒, 抬步进正厅就听到这句, 唱双簧似的接口道:“楚大人付大人还不知吧, 先帝驾崩前已下诏书,传位于璟王殿下,如今你们该改口了。”
楚荆一僵。
怎么可能?!
太子就算残废, 再不济也有姬靖,陛下为何会传位一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姬恂?!
姬恂在京中一切都在宫中监视下, 他无法从晋凌调兵, 更无法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同其他有兵权的官员勾结, 所以才借刺杀之事假死。
如今别说太子、三皇子,有可能大公主也败于他手,否则圣上不可能会走投无路传位给他。
楚荆想通后,脸色更加难看。
姬翊比之前要成熟稳重得多,他强撑着神情哆哆嗦嗦走到姬恂身边, 茫然地去握他爹的手。
有温度的。
脚下也踩着影子。
姬恂瞥他, 伸手在他侧脸上拍了拍, 淡淡道:“摸什么呢,就算爹变厉鬼, 也不索你的命。”
姬翊脑海好似窒息了似的,一片片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雪花,他猛地吸了口气,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傻傻的半天没爬起来。
这个大的动静惊醒楚荆和付松茂,丧钟长鸣,就算再不相信也只能踉跄着跪在地上,垂头行礼。
“恭贺陛下。”
府中下人强忍激动,也噗通着下跪行礼,顷刻跪了一地。
“恭贺陛下!”
姬恂的视线一直没往角落那抹雪白身影上瞧,准备先料理了趁他不在欺负孤儿寡母的人再说。
“楚大人,您今日前来璟王府,所为何事?”
楚荆仍跪在地上,额间沁出层层汗水,许久才艰难道:“听闻王爷出事,朝中局势艰险,想将召淮带回楚府安顿避祸。”
姬恂慢条斯理地笑了:“当年王妃在临安被追杀,楚大人将召淮强行送来璟王府,送到我这个煞神手中,好像用的也是‘避祸’二字。”
楚荆眼睛一颤。
这他也知晓?
“楚大人真是慈父之心啊。”姬恂淡淡道,“就是得担忧担忧楚府一家老小能不能经受得住流放之苦。”
楚荆霍然抬头。
姬恂居高临下注视着他,神情虽然在笑着,可眼底却是无尽的冰冷戾气:“楚大人,请回吧。”
楚荆一阵心惊肉跳,匪夷所思道:“楚府并未犯过致流放的大罪……”
“楚大人不必替本王操心。”姬恂笑了,“我说有,手下就能查到,绝不会冤枉了你。”
楚荆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浑身瘫软,踉跄着跪坐冰凉的地上。
姬恂知晓他妄图拿楚召淮讨好付松茂的打算,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早知如此,他不该急于求成,选在今日来带楚召淮。
一切都晚了。
春日仍是微冷,楚荆呆怔间已出了满身的冷汗。
姬恂已不想再和他说半句,又看向满脸苍白的付松茂,视线根本没怎么停留。
寒窗苦读数年,能得榜眼定是才华出众。
可惜了。
姬恂嘚啵嘚啵发作一通,一直疾跳的心脏终于缓了些,目光终于敢大剌剌落在前方那抹雪白影子身上。
楚召淮很少穿白衣。
有时冬日披风雪白,上面却会绣着大片大片的金线银线暗纹,衬着人金尊玉贵,漂亮极了。
倒春寒终于过去,春日已至,楚召淮从上到下皆是雪白之色,披风因方才的争执已从肩上滑落,纤瘦身形像纸一般薄,孱弱得令人心疼。
姬恂目光终于和他对视,垂在袖中的手狠狠一颤。
楚召淮长身玉立站在那不知看了他多久,眼底像是干涸的枯井,望进去没有分毫生机。
——和之前带着期盼眼巴巴望着他时的模样截然不同。
耳畔又回想起姬抄秋的那句。
“无法挽回王妃……”
姬恂心中嗤笑一声,脸上带着笑走上前。
楚召淮虽然没什么神情,可视线一直紧紧跟随着他,像是带着依恋。
姬恂站在他跟前,笑着道:“我回来了。”
楚召淮只是仰头看着,并没什么反应。
姬恂一时不知他是高兴傻了还是在生气,轻轻咳了声,伸手勾住楚召淮垂在肩上的雪白发带,吊儿郎当地道:“要想俏一身孝——王妃身着孝服,比往常更好看几分。”
殷重山:“……”
王爷疯了吗?
胡言乱语什么呢?
哪怕猎场刺杀,姬恂被火药炸得几乎濒死时也没曾有丝毫畏惧,如今瞧见楚召淮毫无反应的模样,莫名觉得不安。
姬恂说了句骚话想逗楚召淮开心,但说完发现冷了场,又俯下身笑着说:“说错了,该叫皇后了。”
殷重山惨不忍睹地闭上眼。
楚召淮羽睫微微一颤,好像终于有了反应。
姬恂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见眼前的人身形一矮。
楚召淮缓缓跪了下去。
姬恂愣了愣。
楚召淮这段时日又瘦了一圈,屈膝下跪修长的手伏地,同满室的下人和楚荆付松茂一起温顺跪在那。
姬恂下意识想要扶他,手才刚碰到楚召淮的肩膀。
就听楚召淮垂着眼,轻轻地唤他。
“陛下。”
姬恂手一哆嗦,脸色倏地煞白。
楚召淮跪在冰凉的地上,因之前跪灵还未好全的膝盖泛着微弱的痒疼,视线所及是青石板……以及姬恂的玄衣袍摆。
就像是宫宴上那样。
为何不记打呢?
楚召淮愣怔地想。
几句甜言蜜语,一些贵重华美的礼物,便让他忘却皇室的心狠无情,毫无城府地将满腔真心奉上。
他更忘了,姬恂是要夺位活命的。
京城局势如此艰难,王爷处处受敌,就该利用所有能利用的一切,不择手段杀出重重危机,坐到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
只是利用自己廉价的真心,又算什么呢。
不怪他。
璟王想要多少真心,自会有人前赴后继地献上,不差他这一颗。
怪只怪,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疼。
活该再次被当棋子。
楚召淮情绪似乎回来了,可仍觉得心中空洞。
他感知到身体前所未有的疲惫,好像呼吸一次都能消耗全部力气。
矮柜需要找人来搬,马车还没雇,索性买一辆吧,再寻个人当车夫,将他一路送回临安。
楚召淮好像再次将自己抽离了。
对,还有和离书。
楚召淮微微抬起视线,伸手将视线所及之处的和离书捡起。
可手刚一动,就感觉面前僵立着的人矮下身,单膝跪在地上,温热的手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楚召淮仰头看他。
浓密的下羽睫像是被一滴雨打得乱颤的青叶,微弱的触感一颤,紧接着面颊像是有东西滚落下去,啪嗒声砸在冰凉地上。
他只是不明白。
为何姬恂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吊儿郎当地回来,笑意盈盈。
就好像自己所有的悲伤难过,就是个笑话。
泪水根本不受控制从眼中簌簌砸落,姬恂瞳孔剧缩,单膝跪在他面前,下颌紧绷着,眼底全是楚召淮看不透的情绪。
他轻轻扶着楚召淮的肩膀,低声道:“召淮,先起来。”
楚召淮呆了呆,下意识想要将手腕抽回。
姬恂却用力扣着,不肯松手:“召淮……”
赵伯已哭了一遭,见状赶忙道:“王爷,王妃手腕摔伤了,不可用力。”
姬恂一愣,如闪电似的松了手。
伤处被握得生疼,楚召淮却眼睛都没眨一下,又俯下身认真将地面上的和离书捡起来,整整齐齐折了两下。
姬恂缓缓吐出一口颤抖的气息,再次伸出手去,这次力气用的极其小,试探着得一点点抚上楚召淮的肩膀。
这次楚召淮并未反抗。
姬恂松了口气,刚要将他扶着站起来,一直跪着的付松茂似乎想要再做最后一番挣扎,低声道:“陛下,晋凌之事下官是奉……”
话音未落,楚召淮又踉跄着跪了下去。
姬恂:“……”
姬恂生平头回如此冷厉:“全都滚!”
殷重山见王爷都要怒发冲冠了,赶紧叫来暗卫速速将两个碍人眼地赶了出去。
姬恂气得浑身都在抖,屏着呼吸,再次伸手去扶,只是手刚碰到楚召淮的肩膀,终于听到楚召淮除了“陛下”之外的话。
“别碰我。”
姬恂一僵。
楚召淮跪在那,面容没有半分变化,苍白的唇轻轻动了动,又呢喃说了句:“别碰我……”
姬恂道:“召淮,你先……”
楚召淮忽然毫无征兆将面前的姬恂重重一推。
四周一切好像变得扭曲起来,楚召淮清醒地知晓姬恂假死,肯定是有苦衷的,并不怪他,所以只是轻轻将他拂开而已。
为什么姬恂满脸惊愕?
为什么赵伯、殷重山和姬翊全都朝他而来?
耳畔嗡鸣,似乎有人在歇斯底里地说什么。
“不要碰我——!为什么还要碰我!滚开!”
姬翊几乎连滚带爬地扑上前,一把将他抱住,制住他近乎疯癫的挣扎。
“召淮!召淮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楚召淮好似旁观者,迷茫看着自己拼命在姬翊怀中挣扎,好多日积攒的情绪轰然破开那透明的瓶子。
终于要将他逼疯了。
楚召淮崩溃地恸哭出声,视线只要落在呆愣的姬恂身上就不受控制般地想要挣扎,逃离这个令他如此痛苦的人。
知晓他有苦衷,知晓他情非得已……
那为什么还是压抑不住满心的怨恨不甘?
砰的一声。
脑海中一直紧绷的线,彻底断了。
楚召淮不记得之后如何了,只记得姬翊边哭边伸手捂住他的双眼,嘶声说着什么,视线变得昏暗,连崩溃的意识也一点点跟随着坠入深渊。
丧钟幽幽停下。
璟王府本该因新皇而满心欢喜,后院却是气氛深沉,每个人都皱着眉,下人来来回回将药端来,大气都不敢出。
姬翊已不像之前那般一遇事就知道原地团团转,他干脆利落将晕厥过去的楚召淮安顿好,又吩咐人前去请白鹤知。
再次从寝房出来时,已是两刻钟后了。
姬恂坐在连榻上,正在看空荡荡桌案上唯一还摆在那的西洋钟,视线落在虚空,不知在想什么。
姬翊缓步而来,垂着眼唤道:“爹。”
姬恂回过神来,瞧见姬翊脸上被楚召淮挣扎时打出来的淤青,神情略微不自然,罕见说了句人话:“这段时日过得挺艰辛吧。”
姬翊颔首道:“勉强还有一条狗命活着,就不算艰辛。”
姬恂:“……”
姬恂听出姬翊语调中的怨怼,眉梢轻挑:“生气了?怨我不该提前告知你?”
姬翊说:“不敢。”
姬恂笑了:“既然不怨,哭什么?”
姬翊脸上带着淤青,眼眶通红,因垂着头的姿势眼泪啪嗒啪嗒从羽睫往下砸,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根本掩饰不住。
殷重山侯在一边,一言难尽看着姬恂。
世子都哭成这样了,还不哄一哄吗?
姬恂无可奈何地朝他一招:“过来。”
姬翊柱子似的杵在那,梗着脖子,不过去。
还真生气了。
姬恂无声叹了口气,从连榻上起身,大掌抚了抚姬翊的脑袋,哄孩子似的:“是爹顾虑不周,不该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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