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甜梅星)

周钧南忍痛去院子里推车，一边骑出去，一边给吴叔发消息。等到他再回来，腿上的伤已经被处理好，接下来回去要——
咦？杨悠乐的车？
“杨——”周钧南走进来，没看见杨悠乐，倒是看见了郑毅文，“……正义！”
听见他的声音，郑毅文把头抬起来看向周钧南。今天的郑毅文穿了一件格纹的长袖衬衫，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背心，深蓝的牛仔裤把男孩的腿衬得很修长。
周钧南想，好像有阵子没见到郑毅文，怎么忽然有点儿陌生？
郑毅文的目光下移，最终停留在周钧南露在外面的小腿上，低声说道：“你怎么了？”
“哦。”周钧南回过神，有点儿不自在地干咳一声，“正义，你过来，别站在那儿，我打了个玻璃。”
“你受伤了。”郑毅文走近，眉头紧紧皱着。
周钧南跟着往后退，摸了摸鼻子，糊弄地说：“没事，你快过来，我要把玻璃扫干净，别碰到你。”
“我来——”郑毅文把饭盒放在茶几上。
“别！”周钧南吓一跳，“不许动！”
郑毅文立刻不动了。
——他的不动是真的不动。
“友情提醒，可以呼吸。”周钧南笑了笑，“我们不是在玩一二三木头人。”
郑毅文站直身体，垂着脑袋，视线却还是落在周钧南的腿上，但很听话地没再行动。
周钧南去拿了扫把和簸箕开始清理地上的碎玻璃，但不论他走到哪里，是侧着身还是背着身，都能强烈地感受到郑毅文的存在。
于是，周钧南也只能说：“你来找我干什么？”
“送外卖。”郑毅文说。
“送……送外卖？”周钧南一怔，乐得不行，回头看见了茶几上的饭盒，“哦，好的。但是小哥，我记得我没点外卖啊，你是不是送错了？”
这熟悉的聊天风格回来了。周钧南心想，果然郑毅文一开口说话就是他。
郑毅文摇摇头，在沙发上坐下，说：“没送错，是专送。”
“这么高级。”周钧南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笑着看他，“谁帮我点的？”
“我。”郑毅文说。
“哪一家的饭？”周钧南说，“卫生质量过不过关，是不是连锁店？”
郑毅文说：“不是连锁。”
周钧南把一地狼狈收拾干净，听见郑毅文在他背后一本正经地说：“是郑毅文餐馆，刚刚试营业不久。”
周钧南憋了很久努力想把笑容压下去，最终还是完败，回头看着郑毅文笑道：“那都是什么菜？”
“番茄炒蛋、可乐鸡翅、鲫鱼豆腐汤。”郑毅文介绍。
真的是郑毅文做的？周钧南想，他没听说过郑毅文会做饭，一般都是杨秀珍来做，怎么这小子没见面的这些天钻研厨艺去了？
郑毅文像是怕周钧南不信，打开那个小黄鸭饭盒给他看，饭盒工整的格子里放着饭菜，另有一个小圆盒装着汤。周钧南笑起来，从郑毅文手里接过，说：“那我晚上吃这个，我先放冰箱。你呢？”
“我中午吃过了。”郑毅文说，“外婆说晚上家里烧蹄髈。”
周钧南说：“中午吃的跟我一样？”
“嗯。”郑毅文说，“跟你一样。”
周钧南还是有点好奇，想了想又问：“怎么忽然做起饭了？”
郑毅文说：“外婆让的。”
周钧南说：“其实我厨艺也不错，要我教你几道拿手菜吗？”
郑毅文的眼睛里慢慢聚合起闪闪的光，喉结动了动，说：“要。”
也就是在这刹那，周钧南突然发现自己有点儿不敢看郑毅文的眼睛。
或许从今天见到他的那一刻起。
又或许……
是从前阵子露营回来，和杨悠乐聊完之后开始的。
周钧南对杨悠乐说过，他对郑毅文没有想法。到现在为止，周钧南也不觉得他在说谎。郑毅文……正义……对他有吸引力，可周钧南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
两人只是在夏天里相遇，过完这个夏天后，周钧南最终要回到真实世界，郑毅文会继续留在这里。
从这个角度来说，周钧南又何尝不是在夏天跳进了一个奇妙的兔子洞？
“吃不吃西瓜？”周钧南压抑住心里奇怪的感受，对郑毅文笑着问道。
郑毅文也对他笑：“好。”
晃动的、即将消失的最后一点光线洒在郑毅文英俊的侧脸，周钧南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他的那个笑，去院子里的水桶里捞出西瓜的时候，他忽然想——啊，对，郑毅文最近的表情比两人刚认识时要生动了许多。
周钧南回过头，看见郑毅文曲起长腿坐在沙发上，没往他的方向看，只是乖巧地坐在那里。周钧南又想，切西瓜！切西瓜才是正经事。
桃红色的天空还剩下最后一点未消散的光。
周钧南和郑毅文到了饭点不乖乖吃饭，只是面对面吃着西瓜，然后再低头吐掉西瓜籽。
“唔！”周钧南和郑毅文两人的动作统一，却很没默契地撞到了对方的头顶。
“你头怎么这么硬。”周钧南被撞了一下，不小心把西瓜籽咽下去了。
郑毅文一怔，说：“对不起。”
周钧南说：“西瓜籽被我吞进去了。”
“不会在肚子里长西瓜的。”郑毅文像是在保证道。
周钧南笑起来：“居然没骗到你。”
两人边吃边聊，不久后天才暗下来。夏夜的虫鸣在静谧的夜里回响，有风吹过树叶，早晨叽叽喳喳响起的鸟叫声现在倒是一点儿也听不见了。
“我的书都读完了。”郑毅文收拾了一下吃完的西瓜皮，对周钧南汇报。
“这么快？”周钧南说，“上次我给你选的那些吗？”
“嗯。”郑毅文点点头。
周钧南说：“前段时间打折我也买了点，在我房间，你挑几本带回去看。”
郑毅文看起来有点儿惊讶，眼睛微微睁大，说：“可以吗？”
周钧南好笑地说：“可以啊。”
“我能进你的房间吗？”郑毅文说。
“可以……我的房间又没有设什么结界。”周钧南站起来打算去丢垃圾，对着郑毅文挥挥手，“楼上，你先去。”
“嗯。”郑毅文说。
可等周钧南走到厨房里时，他忽然浑身一僵，好像有人当头朝他浇下一盆冷水，立刻低声喊了一句：“不对！”
周钧南回头发足狂奔，一路跑上楼，边跑边喊：“郑毅文！我桌上那个ipad你不要看！”
晚了一步。
郑毅文上楼很快，周钧南又去了一趟厨房，桌子上的ipad没有自动锁屏，画面定格在……那种不怎么绿色的、适合深夜一个人观看的盗版澳门威尼斯人网站上。
我靠啊……周钧南跑到门口时还差点儿被绊了一跤，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抬头看见郑毅文站在书桌前，面无表情地盯着手里不知何时被继续播放的ipad。
“啊——！”周钧南惨叫一声，一个飞跃朝郑毅文扑过去。
郑毅文被周钧南撞得倒退一步，腿弯碰到周钧南的床边沿，站立不稳后一屁股坐了上去。周钧南此时面红耳赤，顾不得太多，一把抢过那个该死的、发出奇怪声音的ipad，手颤抖着两下，终于按下暂停键。
因为太过紧张和混乱，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一只腿跪在床上，以一个很亲密的姿势接近着郑毅文。两人继续面对面，周钧南耳朵的热度在持续上升，快速把安静下来的ipad藏在被子里。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周钧南简直要泪流满面了。在暧昧聊天记录被老爸看到之后，周钧南的社死居然还能更上一个台阶？！人生啊，如此惨淡。不对，等一下……
周钧南严肃地看着郑毅文，战战兢兢地问：“你看到什么了？”
“看到……”郑毅文也有点懵，暂时没有搞清楚周钧南的真实想法，“看到两个男的，一个黑发的高一些，一个金发的皮肤更白，两个人叠在一起，高个的把……”
“啊啊啊！！！”周钧南叫得更加惨烈。
他想要的回答是——我什么都没看见！是这种成年人之间的心照不宣和放过彼此！可这是郑毅文……这个人是郑毅文！郑毅文……怎么真的开始给他描述起来了……！
周钧南搭在郑毅文肩膀上的手不自觉地一用力，把他推倒在床上，另一只手捂住郑毅文的嘴巴，恼羞成怒地命令他：“闭嘴。”
郑毅文：“……？”
周钧南又说：“五秒。把你刚才看到的东西忘掉。我来数数，做好准备了吗？”
夏夜的房间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窗外的夜色不知不觉中加深几分，郑毅文躺在周钧南的床上，周钧南的手捂住他的嘴巴，他的鼻息间似乎又闻到了那种甜甜的柠檬味。
一刹那，郑毅文从那种短暂的懵懂状态中脱离，意识到周钧南和他之间的距离后，一种从未有过的燥热像是海浪般吞噬了他，令他放在身侧的指尖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那束光……
那束暖黄的光从周钧南的身后照过来，穿过他俊秀的脸和修长的脖颈，穿过他柔软的发丝。周钧南的声音和味道入侵了郑毅文，郑毅文不由自主地做出吞咽的动作。
周钧南。郑毅文在心里念起他的名字，周钧南。
“我开始数了啊。”周钧南垂下头看着郑毅文，“五、四……”
“唔唔唔。”郑毅文说。
周钧南放开了一点郑毅文，说：“什么？”
郑毅文得到了自由，嘴唇有些红，脸也有些红，他快速地说：“三二一。”
“嗯……”周钧南迟疑地看着他，“你忘了吗？”
郑毅文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周钧南，轻声说：“我忘了。”
他没有骗人。
他都忘记了。
在周钧南触碰他的那一刻，郑毅文就什么都忘记了。

周钧南在上，郑毅文在下。
这本该是一个带点居高临下的控制性场面，但周钧南却无法忽视郑毅文看着他说话时候的……侵略感。
怎么会这样？
周钧南的念头一闪而过，郑毅文温热的手掌抚上周钧南的手臂，周钧南呼吸一滞，抬起眼再看郑毅文，他又变成乖巧无辜的模样。
郑毅文重复一遍：“我忘了。”
周钧南反应慢半拍：“嗯……”
郑毅文向后支起手肘，一直看着周钧南的眼睛——他的衬衫本就没扣扣子，松松垮垮的衣服往左边肩膀滑下来，露出微微隆起的手臂肌肉，白背心成了恰到好处的裸露，小麦色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一层光。
周钧南从床上站起来，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对着躺在他床上的郑毅文伸出手，说：“起来。”
“哦。”郑毅文也把手伸过来，手指却要穿过周钧南的与他扣紧。
周钧南敏锐地换了个角度，捏住郑毅文的手掌，教训他说：“不能这样牵手。”
郑毅文说：“不能吗？”
周钧南说：“不能十指紧扣！你见过谁没事十指紧扣的？”
郑毅文皱眉，思索片刻后说：“偶像剧里。”
周钧南都快忍不住笑了，说：“你也说了是偶像剧！你现在又没有演偶像剧。”
“……好吧。”郑毅文被周钧南从床上拉起来，大半个肩膀还在外边，周钧南眼疾手快，“唰”地一下帮他拉好衬衫。
郑毅文垂下眼睛，彼此温热的呼吸短暂地交错，周钧南的心跳得飞快。
“送你回家？”周钧南挠挠脑袋，想让发烫的耳朵赶紧降降温。
郑毅文说：“不用。”
送到门口还是可以的。
周钧南看着郑毅文骑上杨悠乐的车，对他温和地笑了笑，然后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周钧南忍耐着，站在原地吹了一会儿夜风，忘记了杨悠乐告诉他的不能站着原地不动，直到手背上忽然痒起来，低头才发现被可恶的蚊子咬了一个包。
“靠！”周钧南抓了两下手背，重新走回屋内，去把郑毅文给他送来的“外卖”热一下吃掉。
味道还蛮不错。周钧南想，郑毅文是不是挺有天分，要不建议杨悠乐以后先送孩子去新东方吧……
“哎。”周钧南忽然又想到另一个问题——
他本来是想让郑毅文挑几本书带回去的……
周钧南心不在焉地吃完饭，把郑毅文带来的小黄鸭饭盒洗干净，回到楼上找到手机，坐在桌子前苦思冥想一会儿，算好郑毅文快到家的时间，给他发语音：【你没有拿书。】
随后他又想，郑毅文可能之前的那句话没错，他什么都忘了。
手机一震，郑毅文的语音也传了过来：【明天来。】
周钧南说：【明天下午？】
郑毅文说：【嗯。】
周钧南看着手机屏幕，无意识地把郑毅文发来的语音反复听了好几遍。
头痛——
周钧南长叹一口气，把手机扔在一边，抱着头倒在床上，伸手把藏在被子底下的ipad拿出来，然后彻底关掉让自己社死的小视频。
看个片而已……不构成什么大罪。
成年人……大概多多少少都看过一点儿吧。
但是郑毅文就不好判断了。周钧南睡了一会儿，最后恼怒地一拳头砸在床垫上。他的负罪感为什么这么强烈？怎么就不能再小心一点？！
“啊——”周钧南颓败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彻底蔫了。
郑毅文回到家，外婆和杨悠乐都吃过晚饭，冰箱里的红烧蹄髈专门给他留下几块。郑毅文自己热了点饭，凑合解决一顿。
他很久没有站在院子中对宇宙发射信号，每天都很快乐地上床睡觉。然而今天晚上从周钧南家回来，郑毅文却觉得心里有点空荡荡的。
想……做点什么。郑毅文有点儿迷茫地一边洗碗一边想，但具体是什么呢？给周钧南发语音吗？看一场电影吗？去和杨悠乐聊聊？
不对，这些事情好像都差了那么一点。
郑毅文擦干净手上的水珠，把洗好的碗立在一边，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片刻后，杨悠乐过来开冰箱，看见郑毅文还愣了几秒，随即笑道：“你回来了啊，怎么跟个猫一样，走路没声的。”
郑毅文看着杨悠乐，忽然想起什么，若有所思地轻轻“啊”了一声。
杨悠乐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瞪着眼睛，挑眉说：“怎么？”
“有一件事你说的没错。”郑毅文煞有介事地说。
“什么？”杨悠乐一脸懵。
郑毅文认真地说：“周钧南不喜欢你。”
杨悠乐心想这虽然是事实，但听着怎么这么令人不爽呢，接着问道：“……周钧南亲口说的？”
“不。”郑毅文摇头，“我自己发现的。”
换一个人这么说话，杨悠乐一定要骂他神经，但和郑毅文聊天，杨悠乐倒是已经习惯了。
姐弟俩人分别拿了可乐上楼，杨悠乐好奇地问：“怎么发现的？”
郑毅文开始铺垫：“杨秀珍喜欢明道，所以看《王子变青蛙》。”
杨悠乐好学地点头：“嗯嗯。”
郑毅文说：“同理，周钧南看的东西里面只有两个男人。”
杨悠乐继续：“嗯……嗯？？”
“他大概喜欢的是……”郑毅文皱着眉回忆，“个子比较高的，有点肌肉，不能太干瘪的身材……”
杨悠乐愣了几秒，一巴掌拍在郑毅文的背上，抓狂道：“周钧南给你看了什么啊！”
郑毅文的眼神闪烁几秒，低头说：“我忘了。”
杨悠乐说：“……郑毅文，你不要装了！”
郑毅文说：“再见。”
房门关上，郑毅文回到独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他的房间里没有镜子，但是可以透过窗户看到自己的影子。
郑毅文站在原地，脱掉衬衫，又抬手脱掉背心，赤裸着上半身站在窗户前，左右打量了一下，又悄悄地站在门框边量了一下最新身高。
187。
没有长高，还是去年的数字。
郑毅文垫了垫脚尖，偏了偏头，倒映的人影跟着他一起动作。最后，郑毅文关了灯，对着黑暗说道：“晚安。”
翌日一早郑毅文遵从生物钟醒来，下楼看见杨秀珍一个人坐在竹椅上，手里拿着手机，眉头紧紧皱着。
“外婆？”郑毅文喊她。
老人看向他，有些浑浊的眼睛里似有情绪，可很快又笑起来，问：“想吃什么？”
“玉米可以吗？”郑毅文没有察觉到异样。
“再加个蛋吧。”杨秀珍笑道。
午饭后，杨秀珍钻进杨悠乐的房间，两人不知道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郑毅文看见杨悠乐走出来的时候心情不太好，问：“怎么了？”
杨悠乐粗声粗气，声音低沉：“有些自以为是的老男人要让我去相亲。”
“相亲？”郑毅文不解，“你的明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