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继承人神色很冷淡的被簇拥在中央,他似乎不太被人这样包围着,又或许他本来就是那么傲慢。
但古拉注意到,王子的余光在留意到他时,微微冲他笑了,那口型好像在说——
您还好吗,古拉神父?
他很好,古拉以飞快的速度晋升成为了一名高阶的神职人员,比当初安迪的亲戚还要高。
他的前途一片光明。
善良的付出总有回报。
他在角落,也笑了,向那位光彩照人的主角举杯。
希望未来一切都好。
醇香的酒液浸透了这个华美的夜晚,权力的盛宴总是伴随着必不可少的繁华。
封瑟带着微醺的酒气,埃尔维斯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期待他明天的加冕。
这也是暗示性的在向他说明他即将收取自己的代价。
嗯…封瑟已经在考虑过河之后怎样把桥顺利的拆掉了。
不过表面上他还是展露笑颜,表示自己明白了,旁人看着他们一派和平,只是不知道两人心中的想法是怎样的。
躲过了那些如苍蝇般令人厌烦的贵族。
封瑟倚在细长的窗棂旁,眼眸半开半阖,眼底似乎沉着若有若无的迷醉,睫毛落下一片阴影。
帷幕下一片深红的阴霾,蛰伏多久的人走了出来,脚步很轻很慢,像是怕惊扰他一样。
明明是想走向他的,但是脚步忽然顿住了,保持着一段距离,却又不肯继续走了。
他有所感觉。
封瑟的醉态立马消失不见,他眼睛沉沉的盯着那个人看。
华服,王戒,王冠。
——那是即将退位的国王。
两人对视。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 深黑瞳孔倒映出大片斑斓,色块沉默融合,偶尔闪烁一点晶莹的微光——
封瑟看着那位眼角带泪的老人, 一头金发早已泛白, 眼珠混浊,他还未褪去华美的服饰, 神色衰颓的却像个失忆者。
他太苍老, 太瘦弱了。
以至于, 那顶沉重的王冠压在他的脑袋上,更像是身不由己的枷锁。
明天它就要属于自己了。
——他是它的下一个束缚者。
酒精让封瑟的脑袋还有点混沌,但这不妨碍他伸进兜里,平静地向对方递出手帕。
对方显然没有预料到,愣了老半天, 终于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接过,眼角那滴要掉不掉的眼泪终于坠下来。
那双望向他的绿眼睛更加湿润了。
国王从未那么小心地使用手帕,像对待一件珍宝,擦了几下后, 叠好攥在手里。
布满黄斑的手背有几条狰狞的青筋浮现,说明了他此刻紧张的心情。
接下来, 他试图对封瑟开口。
“孩子……”
干渴的喉咙挤出沙哑苍老的声音。
“没有什么事的话, 我先走了。”
封瑟的声线犹如无波澜的古潭。对陌生人和自己不感兴趣的人,他向来都是那么冷淡。
哪怕知道这个老人已经在那片帷幕下注视了他许久,一步也不曾离开过。
国王本能的被噎了一下。
原本浮起希望的神色又暗淡了,他说:“我…是有事来找你的…就一会儿, 不会打扰你明天的日程。”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祈求。
太过卑微了。
这放在一位对孩子有多年亏欠的父亲来说正常, 但他面前的是一位国王。
被上一个世界心狠手辣的国王蛊毒不清的封瑟沉默了一下子,随后道:“你说。”
国王:“你明天就要加冕成为国王了……”
顿了顿, 他感慨道:“我就知道她和我的孩子是不会差劲的,你那么优秀,哪怕是神明的宠爱,你也是靠自己的努力就得到了继承人的位置…你的母亲会问你骄傲的…啊,我好像说的太多了。”
他又说了很多话,最后像是怕封瑟行他唠叨,戛然而止。
“还有,我很抱歉,孩子。”
他为十几年的亏欠而道歉。
“我已经错过太久了,没能早早的把这个继承人的位置给你,让你受了很多苦。但,我或许还能做一些补救…”
可惜的是你真正要道歉的那个对象听不见了。
真正的纳塞尼尔早就被他封瑟代替。
他没资格对那些自己没经受过的事发火,同时,也不能代替对方原谅。
他是个合格的听众,一直听这个老人絮絮叨叨的讲话,听他讲自身的愧疚,还有隐晦的国王自己也为他骄傲的意思。
“跟我来吧,孩子。”
“你是下一任的国王,是时候该知道这个秘密了。”
老人的声音本就很轻,但此刻又压低了三分,好像是在害怕惊扰什么不知名的东西。
苍老瘦弱的国王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了通往长廊的门口,用眼神示意他跟过来。
封瑟有过迟疑,但是观察了许久,对方没有要害他的意思。而且他也有一些疑问想解答,说不定这些王室的秘闻能够帮到他。
见机行事,对方想害他,那就砍死。
如果有便宜不占,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于是,他跟了上去。
那片帷幕继续沉默的垂下来,红丝绒的布料坠着流苏,随风微微摇晃。
哗啦——
一只手重新掀起了它。
修长的骨节上戴着属于枢机主教的权戒。
一双简约白色的靴子停留在了这里许久。
靴子的主人向长廊看去,柔软的衣角略微卷曲弧度,上面还烙着教廷独有的鎏金色暗纹,一闪而过。
琥珀色的眼睛久久地凝望。
密网状的道路四通八达。
绕过王宫迷宫似的长廊,有国王在前面一直引路,封瑟在后面跟随,走了很久。
墙壁上的白蜡烛被吹灭,残留一缕袅袅的烟,国王翻下了银制的烛台。
沉闷的咔嚓声连续不断地从面前一块平凡无奇的墙壁后传来,听上去很像是机械齿轮的咬合。
墙壁拉开了一条缝隙,越来越大,像是野兽张开它的巨口。
一道门赫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里面没有照明,深邃的黑暗在道路尽头长久徘徊。
两人走了进去。
国王顺手提起了放在地上的灯盏,暗淡的火光为他们指引前方的路,驱散了霸道的阴影。
又是一成不变的行走。
封瑟是不太喜欢多话的性格,国王充当引路人的责任,没有多余,所以两人间总是一片死寂。
不是谁都不想搭理谁,而是没什么话好说。
两边的墙壁都很朴素,没有贴花纹细致的墙纸,都是一派的平整光滑。
这条路非常非常的长,比刚才在外面走过的路还要长上几倍,也不知道当初修建时到底花了多少人力。
一束光芒乍现,洒落进了人的眼睛里。
封瑟有些不适地眨了眨眼,比起来时的黑暗,这里犹如直面太阳一样光亮。
他好像踏进了一条流淌着财富的河流。
已经分不清光亮是来自头顶的复古天窗还是眼前无数宝物的折射了——
金灿灿的钱币堆成了小山,镶金嵌玉的宝剑和杯盏随意的摆放,色彩各异的宝石不值钱地扔的满地都是,眼前流光异彩的景象,宛如一颗颗斑斓的星辰落在了人间。
封瑟的每一步都踩得用力,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那些令世人疯狂觊觎的财富好像随时会把他给淹没。
他本来还以为国王是带他来见识王室的宝库。
但后来——
国王双膝弯下来,直直地跪在了一根石柱托起的黑曜石盒子前,头颅低下。
他的口中念念有词,几缕华发散落在额间。
神情非常的恭敬。
听说国王是个虔诚的信徒,是真是假,他不知道。但封瑟此刻绝对不会以为他在对什么圣物祷告。
因为他在说的是——
“伟大的祖先,请保佑您的后代,我作为弑神者的后裔,带来了所中意的继承人。”
苍老的声线还在继续低喃。
死寂却如同瘟疫一般在封瑟的周身扩散, 他的眼珠都因为震惊停止了转动,徒留停滞的光。
——什么叫弑神者的后裔?
弑神弑神…如果他是后裔,那么他所谓的祖先已经杀过神了吗?那个神被他杀死了吗?
等等——
那么圣洛尔节上的神迹怎么解释?
他可不认为那是人造出来的骗局。
封瑟太过惊讶, 以至于思绪短暂崩坏。
没多久, 随着睫毛微微地颤抖,黑金混杂的瞳孔晃动, 眼球干涩的弧面被涂抹上湿润。
他恢复了冷淡理智的表情。
“怪不得, 你要把我带到这样一个隐蔽的密室里。”
如果被有心人听见, 不,哪怕是任何一个普通的人,都会被惊吓出满身的冷汗。
在这个如同中世纪的世界,神权是有很大的威慑力的,甚至隐隐压过了王权。平民尚且不说, 但就连王室都讲究君权神授,以请到教皇为他们加冕为殊荣。
而现在,一个国王,一个要某种程度上依附于神权的职位, 口称为弑神者的后裔。
一但捅出去,保证会引发一场王权与神权的捍卫战。
以现在的情况, 处在上方的绝对不会是王室。
“在这件事上, 我同样要向你道歉。”国王手掌撑地,脊背挺直,颤颤地站了起来。
他的绿眼睛闪过悲哀,“是我默许了蕾拉把你送入教廷, 默许你的两位哥哥…王子对你的欺凌, 王位继承人是不应该和那里有太多牵绊的,我们应该是水与火的关系, 绝对不可能相容。”
蕾拉就是那位被传遍大街小巷的断头王后。
“哪怕把火把抛入水中前,是一派粉饰的平静。”
他叹息。
“如果我是萦绕在那片宗教氛围下长大的孩子,那你已经相当于对我做出了巨大的挑衅。”
在国王欲言又止并且蕴藏深深痛苦的眉眼下,封瑟终于展现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笑的表情。
“啊,我现在说不定恨得想要杀死你呢。”
“那也是我亏欠你的。”
国王深深凝视他,喉结动了动,缓慢的说道:“就算你真的那么做了,我也绝对不会恨你。”
封瑟的一番话惊醒了他。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太唐突了。
想弥补对这个孩子所有的亏欠,一心想带他到先祖面前承认他继承人的位置。
这是他的一意孤行,却不想想封瑟是不是愿意。
或许…他的一片好心毁掉了这个孩子一直所看到的世界,将他所认为美好的东西打碎了。
他在难以言喻的懊悔之中,细细端详眼前的人,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他下一秒的反应。
封瑟接下来没有说话,就是那么站着,神色平静。
二人重归沉默。
他的容貌有种让人癫狂的魔性,不知不觉席卷了人的理智,以至于让国王入了迷,追溯起以往来。
这个孩子长得可真像他的母亲。
黑发黑眼,他没有遗传到自己的外貌,反而是长着和她母亲一般东方人的皮囊。
他与她相遇的时候,她也是很沉默的样子,静静的站在角落,像一粒渺小的尘埃。但她也不是不会笑,她笑起来比任何人都要美,胜过他王宫中万千的宝石。
那时候他已经有了妻子,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但他还是像一个如同陷入初恋的毛头小子一般,恨不得燃烧自身,如飞蛾扑火般追求爱情。
重回那一天,他也不会后悔。
他不后悔遇见她。
即使知道结局,他也会像当初那样上前拉住她的手。
他只恨遇见她的时候太晚,不能让他们相遇的过程留下一个美好的结局。
谁能想到,他顶着世俗压力要和王后离婚,给自己的爱人一个名分,最后得到的只有一具尸体和一个在襁褓中的孩子。
他太痛苦了。
看着自己的爱人在产床上挣扎死去,第三个孩子诞生在自己母亲的尸骨上,他不可避免地对这个罪恶之子产生了极端的厌恶。
将他视为杀死自己爱人的刽子手。
他也太恨了。
太恨这个不像童话书里美好的结局了。
当初与东方少女相爱的国王已不在,如今只剩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含着热泪追忆过往。
——他只能借助他们的孩子,拾起一点点支离破碎的记忆,孤单的缅怀。
“你在看什么?”
冷冰冰的声线如一把寒光刺骨的尖刀,把国王从他幻想的世界给剔了出来。
他下意识循着声音去看,看到了一双弧光冷漠的墨瞳——他的孩子不带感情的看着自己。
“你在透过我,看谁?”
他更进一步的完善了自己的问题。
国王不想回答,或者说无法回答。
在国王观察他的时候,封瑟也在观察国王。
他应该是在回忆一段美好的初恋,微眯的眼睛都慢慢展开了。不过封瑟不喜欢这样的眼神,他不希望被别人看着,而是作为一个感情的寄托物。
所以他出言打断了。
“放心,我不会杀你的。”封瑟面无表情的说道。
只不过,他现在可真是生气啊。
“你恨我的出生害死了母亲,所以任由你的妻子和两个儿子虐待我。”他说,“但你后来发现,还是母亲的罪魁祸首不是我,所以你想要弥补。”
“你只是想弥补你自己的愧疚,这只是一种自我满足而已。”
“我说——”
“你的儿子已经……算了,说这些话也没用。”
嘴角的弧度上扬,携带嘲讽。
封瑟的笑容好像沾过血,猩红地刺人。
哦,忘了说。
那位断头王后忠心耿耿的心腹侍从把什么都招了。
其中一条罪行。
是给当时怀孕中国王的那位东方情人下药,导致她产后大出血而亡。
像是硬生生挨了一道雷击,让那个老人全身弹跳起来。
国王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想要反驳他的话:“不,不是这样的…我…”
然而,封瑟抛过来的一个注视,让那些话全死在了腹中。
那双眼睛,好像在说。
——你在说谎。
国王没法解释。
因为这个孩子把他看的太透了,残忍的让他如此明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卑劣。
刚才那些话,这只是封瑟个人的回答。
嗯,虽说他没有向对方发火的权利,正面回击的权利倒是有的,刚才被惹火的可是他自己。
又也许他今晚的酒喝的太多,理智总是在掉线。
如果真正的纳塞尼尔会选择原谅的话——
好吧好吧,他向对方道歉。
真可惜,这个国家会交到一个软弱的人手里。
那个真正可怜的孩子。
他已经不能说出什么了。
因为他已经在自己父亲的漠视中死去了。
但也到此为止了。
“抱歉——”封瑟笑了一下,说,“我今晚的酒喝的可能有点多。”
国王被他忽然缓和的语气,搞得一愣。
封瑟眼尾上挑,耸了耸肩,漫不经心的姿态,“刚才的那些话别放在心上。”
“我们可以继续刚才的话题了。”
“先说明一句。”
“我不是什么教徒,也不信仰什么神。”
何止不是,他可是注定要亵渎神灵的渎神者。
“那么,请告诉我真相,所有的。”
封瑟与其是在邀请,不如说是命令。
今晚上得知的一些事把他原本的计划都打乱了,他必须重新梳理,搞清楚之前得到的线索。
“好,我告诉你。”
国王也不会相信尖利清晰的话是一个醉鬼说出来的。
不过,他也只能相信。
自欺欺人也好。否则,心脏可承受不了连续的打击。
封瑟洗耳恭听。
“我们的祖先曾经将利刃插进神明的心脏。”国王的目光重新回到那个被红丝绒托起的黑曜石匣子,说道,“我们作为他的后裔因以他的壮举为荣。”
“相传远古时代,神灵统治着这片大陆,但祂们并不如今宗教所说的那样怜爱人类,人类只是任由他们驱使的奴隶而已,先祖是当时的异类,他举起了反抗神明的旗帜,并且成功的将人类拯救了出来。”
“很难以相信,对吧?”
国王绿色的眼眸透着感叹,“我当初知道时也是不相信的,神怎么可能会害人呢?”
“现在的宗教传说?”
“哦,祖先无法肃清所有神明的信仰者,还有一小部分人坚持信仰神明,那些传说被一遍遍记录,中间有歧义和误读,最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但人总是会死的,经历过的那些人早就风化的连骨头都不剩了,所以知道真相的人反而不多。”
封瑟懂了。
事实从多个人口中说出,经过太多加工,或许就会变成谣言。
“这个世纪,宗教的神权大过了王权,王室也只能苦苦支撑,我们可以卑微,但我们绝对不会屈服,弑神者的后裔再怎么衰落,也不会堕落到那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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