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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庚(离弦)


江代出盯着显示屏眼冒寒光,假意问他:见面行吗?
那人似乎当了真,回过来一句:有机会的话当然可以啊。
江代出一不做二不休,就问他在哪个城市。
等回复的时候已经打开了搜索框,想着无论他在哪,都说自己也一样,把他骗去个“好地方”见面。
当看到那男的说在首都的时候,不由觉得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他一年在首都呆两三个月,好吃的好玩的,了解得可太多了。
可还是故作吃惊,说了句:这么巧!我也在首都。
那边立刻发来一串“真的吗”“太好了”以及一串感叹号。
之后江代出引着话题,两人围绕着哪家餐厅好吃,哪里适合周末去聊了很久,似乎很投机。他问出了那人住在哪个区,而他的“活动轨迹”也没令那人怀疑,两人顺理成章聊到了见面那一步。
江代出沉着脸打字,听身后有个女孩的声音响起。大概是被人挡了路,想叫那人借过。
网吧的过道狭窄,他习惯性地往前挪了下椅子,莫明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下意识转过头,人一下傻了。
怎么也想不到此时应该在家的贺繁会出现在眼前。
他愣了愣,意识到贺繁可能看见他和那人的聊天内容,惊慌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摘下耳机,话都说不完整了,“贺......贺繁,你怎么来了?”
他不敢细想贺繁在他身后站了多久,看到了什么,会不会已经知道他是同性恋了,欲盖弥彰却浑然不觉地用身子挡住屏幕。
两人对视了或许一秒,或许很久,江代出感觉自己血液都凝固了,听贺繁问他:“江代出,你是不想跟我呆在一块儿,故意躲着我吗?”
“没有!贺繁,我没不想跟你呆一块儿!”江代出急切地否认,感觉自己像个被抓包还狡辩的无赖,有苦说不出。
他怎么会不想跟贺繁在一块儿,他恨不得永远跟贺繁在一块儿。可他总也管不住自己,他不敢喜欢贺繁还是喜欢,梦里还对贺繁做那种事,跟对着贺繁照片意吟的变态没有两样了。
惶然不知该怎么办,见贺繁瞥了眼他身后的显示屏,又问他:“那人是女生吗?你是不是在和首都的女生网恋?”
江代出绷着的神经一下松了些,庆幸天还没亡他,贺繁没看到前面那一段。可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也不想让贺繁往这个方向误会,否认道:“我不是网恋。”
他犹豫了一下,又说:“真不是女的,是男的,不信你看。”
江代出迫切想要自证清白,但不敢往上拉聊天记录给贺繁看那人的照片,匆忙关了聊天框,点开那人的资料给贺繁看性别那一栏。
贺繁看到了,但脸色并没缓和。
心里有鬼,江代出本来就紧张,偏偏这时那人见他半天没回,又发了信息过来,聊天框闪动个不停。
江代出哪敢再点开,动作迅速地关了QQ,还是不安心,又把电脑主机也给关了,说:“我不和他聊了,我们回家吧。”
贺繁感觉自己的心掉进了冰窟窿,冷声说:“不用关了,我看到了。”
江代出身子一僵。
“你说你也在首都,可以经常找他吃饭。”贺繁的喉咙里像卡着什么,“江代出,就算你打算去首都了,交了首都的新朋友,也没必要现在就不跟我来往了吧?”
江代出一愣,顿时明白贺繁误会了什么,忙否认道:“不是!我没有啊!”
这一声引来不少人扭头围观,贺繁不想和他在网吧里争执,沉着脸转身往外走。
江代出赶紧追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网吧,江代出不知所措地从身后拉了下贺繁的胳膊,却被贺繁甩开了,认识这么多年,他还从没见贺繁生过这么大的气。
江代出蒙了下,不敢再去拉贺繁,苦巴巴地在后面跟着,“我冤枉啊贺繁!我真没打算去首都!”
他又不敢细讲述和那人的来龙去脉,只能避重就轻地解释着:“那人就是网上随便加的,我跟他胡咧咧呢,我才不会跟他一起吃饭!”
贺繁全身不住地发抖,回头瞪视江代出一眼,“我是盼着你好的,你要去首都我第一个不会拦你,真没必要骗我。”
他心里酸楚得要命,感觉呼吸都不顺畅了。
江代出见他眼圈通红,难受坏了,急得上前拉他又不敢使劲儿,“贺繁,你不能这样。怎么我和别人胡说一句你就信,我跟你说过那么多次我不去首都你就是不信?”
边说就更觉得心里委屈,扳过贺繁的肩膀硬让他对着自己,“贺繁,你自己说,我对你什么时候说一套做一套过了?”
江代出的手劲儿特别大,本来被他抓着就很难挣脱,激动起来更是箍得人动都动不了。
贺繁无奈地只能抬头,可与江代出一对视,看着他真诚又带着祈求的目光,原本像被揪住一样窒息的心好像缓和了些。
他定定看着江代出,慢慢冷静下来,发现自己确是一时钻了死胡同,不是不信江代出的。
可他之所以会不安,会想偏,还不是因为江代出近日古怪的行为。
网吧外的这条路上行人不少,此时已有人朝他俩侧目,贺繁叹出一口气,压着声说:“你先松开我。”
江代出心里没底,“那你信没信我啊?”
贺繁点了点头。
江代出刚松了手,又听贺繁问:“你为什么骗我说去踢球?”
江代出的心一下又提起来。
可是张了张嘴,无从狡辩。
贺繁蹙着眉,语气担忧,“江代出,你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怎么老魂不守舍的,还故意躲着我?”
江代出顿住,已经编不出理由,周身生起一股茫茫的无力感,让他有点自暴自弃了。
低头无言片刻,他开了口:“贺繁,你那么聪明,我要说什么事都没有你肯定也不信。我是有事。”
贺繁攥着手,紧张地等他继续说。
江代出顿了一会,看着贺繁道:“但现在我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你。我也不是躲你,就是这事我得再想想,得一个人想。不过你放心,肯定不是我违法乱纪或者生病要死了那种事。”
贺繁闻言,说不上是心安还是更不安了,“就不能我帮你一起想办法吗?”
“我知道,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你都会帮我,但这事你真帮不上,只能靠我自己。”
江代出苦笑了一下,又说:“但我跟你保证,只有这一件事,除了这件事我没别的瞒着你,你别生我的气行吗?”
“我是担心你,不是生气。”贺繁说。
跟着又觉得既然江代出决定了,没必要再平添他的心理压力,“算了,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吧。”
江代出嘴角绷了一下,不置可否。
两人默了一会儿,见贺繁还是神情凝重,江代出故意用肩膀碰了碰他,“贺繁,你说希望我去首都,不是真心话吧?”
贺繁抬眼不解。
“你刚才以为我要走,都伤心得快哭了。”江代出语气慢吞吞地,脸上带着一点窃喜,一点坏笑,“我知道你最舍不得我了,天天在那口是心非,累不累啊?”
贺繁不由耳根发热,一时不确定是江代出说得夸张,还是自己真表现得那么明显,微启着唇想替自己辩解。
可对上江代出那开心又得意的眼神,还是没说了。
想了想,他坦白道:“我当然想你留在锦阳陪我念高中,但我又觉得不能那么自私,也得替你考虑。”
“这怎么能叫自私呢?”江代出展颜一笑,“你要真舍得我走,我才伤心得要哭了,这些年在你身边白混了。”
而且要论自私,他比贺繁自私多了。
贺繁不过想要高中三年的陪伴,他却想要霸占贺繁一辈子,梦里梦外,眼下将来,全都想要。

周日补习课后,贺繁同刘可欣还有另两个同学一路讨论着考题朝校门外走。
到了门口时,刘可欣问大家要不要一起去买饮料。贺繁不是很想喝,但可以给江代出带一杯,就跟着也去了饮料店。
周末店里人不多,贺繁付了钱就在一旁等着,看刘可欣在许愿墙那边悄悄贴心愿纸条,低下头装作没看到。
正翻着手机,余光瞥到刘可欣忽然转身看他,见他发现了,更是一脸兴奋地使劲儿朝他招手。
贺繁不解地走了过去,刘可欣抬手指着墙上的便签纸兴冲冲问他:“贺繁,这个江代出,是不是六班你的那个......这个HF说的是你吗?”
满墙都是淡绿色的便签纸,一模一样地挤作一堆。贺繁循着刘可欣所指看到一张略显皱巴,上面字迹很多的,一下认出是江代出给他看过的,“想跟HF当同学同桌”的那张。
不过原本那行字被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叉,旁边加了“无效”两个字,实在幼稚得显眼。
那下面还跟了另外一行字,遒劲张狂地写着:你别想了,他是老子的,不服来三年六班找我。
那笔迹贺繁一看就知出自江代出之手,何况他还在这句话的下面洋洋洒洒地落了款,留了大名。
惊讶无语了片刻,贺繁发现刘可欣表情眉飞色舞的,忙扯下那张便签纸握在手里,想了想,还是解释道:“这个HF不是我,名字缩写一样而已,我跟他说过了,他就是闹着玩的。”
贺繁以为江代出早把这张便签纸扔了,事情早过了,哪能想到他还写了这么一句话贴回去跟人叫嚣。
要是HF说的不是自己是别人,被写字条的人看见这个,指不定要搞出什么误会。
“他说你是他的诶!好霸道好浪漫啊!”刘可欣努力压抑着澎湃的心情,半掩着脸朝贺繁歪头道。
想到刘可欣是无论自己怎么澄清,都还把“童养媳”的玩笑当真,贺繁脸上发了热,“他真的就是开玩笑而已。”
刘可欣两手捧住了脸颊,眨巴着眼睛说:“我也想有人跟我开这种玩笑,男的女的都行。”
一块儿过来的两个同学也点好了饮料,看到刘可欣手舞足蹈的,好奇地过来问她遇上什么有意思的事了。
贺繁慌忙把拿着便签的手插进口袋,朝刘可欣投去个隐晦的眼神,意思是拜托她别说出去。
刘可欣背对着两人,小幅度地比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狡黠一笑,随口说了个笑话把那两人糊弄过去了。
这时贺繁点的饮料做好了,他跟几人并不同路,便打了招呼一个人先走。
刚到公交站,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贺繁拿出来一看,是刘可欣给他发来的一条短信:我用我看过一百本小说的经验和直觉跟你保证!他超爱你的!
这比江代出纸条上写的那些胡话还离谱到家。
贺繁实在不懂刘可欣为什么对此油盐不进,他是个男的又不是女的,江代出爱他一个男的干什么。
女生的心思太难懂了,贺繁不知道怎么回复,就想着不回了。
手机一合上,不经意地,有几幅画面忽地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回家的公交车刚好停在面前,贺繁拎着饮料随便找了个后排的位置坐下。车子启动一摇晃,脑子里又浮现出了他无意间看过的一本日文漫画。
当时那漫画被江代出放在桌上,他看到就随手翻了翻,翻到两个男的在接吻。他有点意外,又想到书这东西本就包罗万象,也许讲的是那种罕见的同性恋也说不定,他之前在电影里也看到过。何况对白全是日文,也有可能他看不懂,没明白作者实际表达的意思。
就像忘了那张心愿纸条一样,他也忘了这件事,完全没有意识到江代出会看这种漫画意味着什么。
偶然间那张纸条回到了他手里,他也莫名又想到那两个接吻的男人,不知怎么的,就把江代出那不肯跟自己吐露,只能一个人思考的“心事”联系在了一起。
像一枚炸弹轰然炸开心湖,掀起层层波澜。
公车忽然一个急刹。
贺繁正愣着神,手里饮料没拿稳,跟着车身猛地摇晃甩了出去。塑封口落地裂开,饮料一下溅得到处都是,坐在贺繁前面好几位乘客的鞋子和裤腿都遭了殃。
贺繁赶忙捡起地上摔烂的饮料杯,从外套口袋翻找纸巾递给他们,连声道歉。
见他是个斯文的学生,众人没怎么苛责,看他蹲身擦地上的液体还各自从身上搜罗纸巾给他。贺繁收拾好一地狼藉,跟司机师傅也道了歉,便在下一站下了车。
他找到垃圾桶扔了东西,没急着去赶下一趟公交,随着一群匆匆的路人,神思不属地往前走。
不知是因为刚才擦地蹲了太久,还是指尖拈着的那张意味不明的便签纸,贺繁觉得脑袋又昏又沉,胸口也发闷。压在心里许久的不解和疑虑仿佛自动寻到头绪,将种种细节串联在一起。
江代出今天没出门,也无所事事,一会儿看看墙上的挂钟,一会儿按亮手机,纳闷贺繁下课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到家,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打电话。
人一旦有了秘密,心境就变得复杂了,以前江代出想接贺繁就去接,想找贺繁就去找,给贺繁打电话只要不影响到他,不加犹豫就会拨过去。
可现在却总怕做了什么,就引得贺繁怀疑,忍不住时时关注着,又不敢表现出不该有的占有欲,总是患得患失反复掂量自己的言行。
正迟疑不定着,手机忽然响了。
江代出本以为是贺繁打来,眼中的雀跃在看到来电人是罗扬时转为失望,恹恹地接起来,随口“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吵,应该是很多人叽叽喳喳地在说话。
罗扬说王润波家今天没大人,叫了几个朋友来打扑克,问他要不要也过来玩。
江代出没什么心情,拒绝的话都到嘴边了,又一想找点事做也好,省得他等不着贺繁,一个人总是翻来覆去悬心着头上不知何时就要掉下来的那把剑,改了主意说会去。
他挂了电话,想着正好能以报备去向的由头给贺繁发短信,再问他人去了哪。可发过去很久都没收到贺繁回复,倒是罗扬一直打电话来催,只好悻悻地出了门。
到了王润波家,看到五男三女围坐在客厅里喝酒打牌。
那几个男生是王润波跟罗扬的同学,江代出之前就认识了,算不得多投缘,就是一起玩过几次。女生里有一个是王润波的女朋友,另两个染着黄头发的他没见过,不等打招呼就被王润波以来晚了为由塞了一瓶啤酒,叫他必须都干了。
托了贺伟东的“福”,江代出跟贺繁都不太喜欢酒味。
况且一群初中生没什么钱,买的是门口小卖部最便宜的那种本地啤酒,口感劣质,喝起来又酸又苦。
但江代出不是在大家面前会掉链子的性格,还是逞能地一口气闷了。
那两个黄头发的女孩见他爽气,和男生们一块儿起着哄地拍手叫好。
她俩一个叫冯琳,一个叫露露,都化妆染发打扮得很成熟,江代出以为她们比自己大,听王润波介绍才知道她们也是厂中初三的。
俩女生凑着头窃窃私语了一番,其中一个拍了拍罗扬问:“你不是说来两个帅哥吗?怎么就一个?”
罗扬本也以为贺繁会一起来,又拍了拍江代出,“对啊,贺繁呢?”
江代出比他们还想知道贺繁去了哪,怎么连短信都不回,又不想说太多,含糊道:“他上课去了。”
王润波嘴里叼着烟不解,“周日上什么课啊?”
“你以为都跟咱们一样啊,人家一中好多人周六周日都补课。”
罗扬大咧咧地自嘲完,又撇关系似地冲露露跟冯琳一摊手,“人我可帮你们叫了,不来那不能怪我吧。”
两个女生嘀咕了几句什么,非让罗扬自罚一杯酒赔罪。
罗扬跟露露同班,一开始打她主意来着,但露露看不上他,他又追露露的闺蜜冯琳,冯琳也非长得帅的不要。最后罗扬就承诺帮她俩介绍帅哥,换她们也撮合自己和她们一个眼光没那么高的姐妹。
他们一屋子人多,扑克凑了三副,定的规则总也记不住,几把下来挨个下桌,就只有江代出一直赢,一直洗牌。
他边理着牌,边时不时按亮手机看贺繁来消息没有。
本来江代出坐在罗扬和冯琳中间,冯琳的另一边坐着露露,两个女生低头耳语了几句,就把位置交换了。
露露的性格一点不扭捏,坐到江代出旁边就不停和他聊天,喝酒也痛快,跟罗扬一唱一和地,时不时要跟他碰一杯。
江代出不驳女生的面子,一连喝了几杯,多少也带着点发泄和掩藏情绪的目的。
因为他对女生没有一点想法,就忘了女生不一定对他也没想法,等露露颇具暗示地贴他越来越近才意识到问题,不动声色地调整坐姿,把距离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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