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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庚(离弦)


当然这些只有他自己知道,放到别人眼里他成天这样招蜂引蝶的,肯定把他当成个花心放荡四处留情的海王。
江代出女朋友没有,至于男朋友,可惜也没有。直男装久了,他还真有点本能地抗拒接触同类的圈子,也没机会接触。他对那里面的真心假意也好,欢情肉欲也罢,通通提不起兴趣,宁愿一个人半夜左手换右手地打发自己。
有时,偶尔,他也会留意几眼周遭的男人,也确实会觉得有人眼睛漂亮,有人鼻子好看。可人家以为他爱女人,他自己也拿不准人家是直是弯,自然都不会有下文。
他再不想去掰弯一个直男了,任性过一次,他已经得到教训了。
有些能力和勇气,是赤诚年少时仅此一次的限量款。
而那些漂亮好看的眼睛鼻子,多多少少都带着某一个人的影子。可终究只有一点相像,细看下来还是索然无味的。
无论江代出愿不愿意承认,他看男人的审美就是按着贺繁的样子长起来的。
所以这些年来,新人难覆,旧人不故,他便理所当然地一直单着。

转天正式入职,贺繁到公司的时候,对面办公室的门还紧掩着。
他到了就把抽屉里的工作手册拿出来,花了近一个小时看完。听说之前江代出的助理请假有一阵子了,Eric虽然跟自己做过交接,但他自己也只是临时兼任助理,因此有些文件跟资料整理得并不仔细,还需要认真核对。
同一层管行政的Sarah知道有新同事来,昨天就想来认识下了,只是她忙完回来后新同事已经走了。贺繁不经意转头的时候恰好对上她并没有恶意的打量目光,朝她稍一点头笑笑,算是打招呼。
Sarah见新同事温文有礼,直觉贺繁不仅长得帅,人应该也不难相处,就毫不扭捏地起身过去搭话。
“我叫Sarah,行政的,你是接Melody姐的班吗?”
贺繁见人过来,放下手里的资料也站起来,“我是Alex,你叫我贺繁也行。之前的老板助理叫Melody的话,那我应该是接替她的工作。”
Sarah瞄了眼贺繁桌面上厚厚一摞文件,“那你刚来就有得忙了,公司正筹备华人春晚呢,要跟中文电视台合作。过完年还有个小型的音乐选秀,我们是协办方,但任务挺重的,得跟主办单位合力打好配合。”
贺繁淡淡道:“没关系,忙一点能尽快适应。”
Sarah是个自来熟,跟人说话会看着对方正脸,方才没察觉,这一离得近了好像觉出什么来似的“诶”了一声,问贺繁:“我怎么觉得你看着眼熟啊,我是不是之前在哪见过你?”
贺繁倒是对Sarah完全没印象,但想了想说:“我在食街汇丰银行对面的甜品店兼职,你要是最近晚上来过的话,也许见过我。”
Sarah知道那家甜品店,但至少大半年没去了,“最近没去过,你在那工作很久了吗?”
贺繁:“没,不到一个月。”
“那我是在哪见过你呢……”Sarah咬着指甲陷入了思考,脑中冒出几个猜测又被自己摇头否定。
见没见过的,贺繁并没有所谓,随口道:“可能是我大众脸吧。”
Sarah松开咬了半天的拇指瞪大双眼,“开什么玩笑,你还大众脸……”
话没说完,余光瞥见一道亮眼的高挑倩影,定晴一眼认出了人。贺繁不由也顺着Sarah的视线转了下头,看到一个身着酒红大衣和高跟长靴的美女。
她杏眼红唇,身材傲人,一头波浪卷发随着婀娜步态在胸前摇曳生姿,正朝他们这边走来。
走到近前,美女熟门熟路地朝江代出办公室扫了一眼,朝Sarah嫣然一笑,“不好意思,请问Max来了吗?”
前台已经把人放进来这一层了,就肯定是之前有约或者老板应允了,Sarah的公关式微笑一秒上脸,“还没,要不您坐着等一会儿,我给您倒杯咖啡。”
美女的询问貌似只是客气客气,十分不见外地拧开了江代出办公室的门,回头道:“不用了,谢谢,我进去等他。”
Sarah等那门关上后,卸下笑容,艳羡地啧啧两声,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着贺繁说:“这五官,这身段,同样都是人怎么区别这么大呢……”
贺繁不知何时坐回了椅子上,低着头,目光停留在一份文件上,语气淡淡地问:“老板的女朋友吗?”
Sarah转回头,随口卖了个关子,“老板女朋友多着呢。”
说着见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回了座位准备工作。
贺繁没说什么,将文件翻了个页,又在那页盯了很久。
几分钟后江代出卡着上班时间最后一分钟进来,手里拎着个环保纸袋。
Sarah一见他到了,刚坐热的屁股又弹了起来,三步并到跟前指着他办公室小声报告:“老板,那个主持人……海棠还是牡丹来着,来了有五分钟,在你办公室等你。”
“人家姓杜名鹃。”江代出拿手里环保袋的边轻轻敲了下Sarah的脑门儿。他身高一米九,Sarah踩双厚底运动鞋一米六不到,两人站在一起达到了全公司最萌的身高差。
Sarah眼尖,见眼前的袋子上印着连锁药店的Logo,两手捧住接了过来问:“老板你生病啦?”
江代出若有似无地朝前方某工位上的背影瞥去一眼,“呃,没有。”
Sarah扒开袋子看了看,里面退烧的止咳的各有好几种,“那你买这么多药干嘛啊?”
江代出把药袋子往她怀里推了推,神情有些不自然,“跟急救箱放一起吧,谁要是有个发烧感冒的就去拿,你群发个消息告诉大家。”
“老板你太贴心了,最近流感特容易中招,我这几天咳嗽刚好,听贺繁刚才嗓子也不舒服。”Sarah说着回身往后面一指。
埋着头很没存在感却被点了名的贺繁身子一僵,抬头见江代出已经在看他,清了清嗓子解释:“我没事,不是感冒,就早上喝水时候呛了一下。”
昨天他在墓园淋着雪吹着风等出租车,到家确实有一点头疼,但今早起来已经好利索了。这要是换做他以前,肯定是要发高烧的。
贺伟东有句话真没评价错他——都是娇气病。
后来他一天打两三份工,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要见缝插针地挤,吃饭也没得挑,这一没条件娇气身体素质果真还变好了,这些年连个感冒发烧都很少有。
“不舒服自己拿药,最近任务重,生病就只能带病上班了。”江代出朝着贺繁说,语气是上司对下属说话很平常的语气,旁人根本看不出他昨天跟人家耍过脾气来着。
贺繁点头,也如没事发生一般,“好的谢谢。”
Sarah见江代不急抬步,似乎忘了办公室里有人在等,好心出声提醒:“老板,牡丹还在里面呢。”
江代出看了眼贺繁。
贺繁低下头看他的文件。
“杜鹃。”江代出纠正,跟着便踱步进门。
杜鹃虽美,但人比花更娇,江代出不喜欢女的,也还是得承认她光彩照人。
江代出今天约她来是想请她做接下来华人春晚的主持,可那时间她刚好在休年假。照理说他这个协办公司的老板没必要亲自会面拟定未定的主持人,但江代出跟她之前有过几次合作,算有些私交,准备请她吃个饭叙个旧,看能不能把事情谈下来。
杜鹃是个标准的白富美,家境好,能力强,个性更是火辣直爽,江代出只是跟她在电话里提了一句,她就主动说今天要来江山一代看看,“我对你感兴趣”几个字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还很故意地要把关系搞得暧昧不清。
贺繁的办公桌正对着江代出办公室,孤男寡女要在里面搞什么名堂,他第一个就能听见动静,但还好没有,过了会儿人事部便通知他过去培训。
结束后回来,见江代出办公室的门开着,杜鹃拎着包在门口与江代出说笑,似乎要准备离开。
“贺助理,帮我送送这位美女。”江代出见他回来,抬手下了指令。
要不是江代出的目光不偏不斜看着他,贺繁差点没反应过来“贺助理”是在叫自己,这称呼太新鲜了。
“不用了。”杜鹃说,抬腕用纤纤玉指朝江代出比了个拜拜的手势,步子挪得很慢,瞅人的眼神像带了小勾子,红唇开合补了一句:“晚上来接我,等你。”
贺繁刚听完培训内容,有的是工作要熟悉,不想看他们眉来眼去地调情,绕过两人低头走回自己座位坐下。
等该走的人走了,该回办公室的人回了,刚一清净,桌上的内线响了。
贺繁知道是江代出打来,没开免提,把话筒抵在耳边接起电话。
那边江代出语气淡淡:“进来一下。”
贺繁第二次进江代出的办公室,感到房间里弥漫着大街上随处可闻的女士香水味,盖过了前日阳光晒着木地板的那种好闻气息。
江代出正拿着份谈好的合同做最后签署,眼神专注,手上的签字笔却在纸上一下一下地轻点,看似又漫不经心。
贺繁走到他办公桌前他才稍稍抬头,单手接过贺繁递来的文件,全程没有与他目光交流,也没有下一步指示。
贺繁不知是该走该留,就站在一边看江代出翻文件,见他应该是找到了需要的信息,目光在那页纸上停留半晌,跟着像是核实完毕,拿起手边合同在末页行风断水地落了名。
全部弄好之后,江代出这才抬眼看贺繁,“合同给楼下策划部送去,再帮我订Airmont餐厅晚上七点半,两位,要靠窗位置。”
贺繁听到餐厅两个字,猜到他是要和杜鹃共进晚餐,可餐厅的名字他没大听清,便犹豫思考着停顿了一下。江代出见他不作声,挑着眉道:“有什么问题吗?贺助理?”
贺繁边重复边问:“七点半,两位,靠窗,哪家餐厅?”
江代出面上露出些许不耐烦,睨着贺繁讽刺道:“你不是挺聪明的人吗,怎么连个餐厅的名字都听不清楚。”
贺繁心里是觉得聪不聪明和一句话没听清楚并无逻辑关系,但没计较,实话实说:“我对这边餐厅不熟,能再说一遍名字吗?”
“算了,我自己定。”江代出收回目光,一脸的不满,“本来找你当助理就是看中你的个人能力,你以前上课听讲不这样啊。”
本来贺繁还搞不懂江代出找自己的茬是为哪般,现在明白了,是在为无视面试公平性留下自己的行为找台阶下。
贺繁并不想探究江代出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给了他一个天天在自己眼前晃的机会。伺机报复也好,一时冲动也罢,反正总不可能是要和他重修旧好。
可他是一定会留下来的,无论出于哪种理由。
“抱歉,老板,我下次注意。”
江代出把手里合同往办公桌上一甩,“公司不养闲人,我的助理可不好当,胜任不了你就自己走人,别等我张口。”
那文件袋被江代出克制不住的手劲儿甩得差点滑飞出去,贺繁探前一把接住,又退回半步,“好的,那我去送合同了。”
如果说江代出一开始的不耐烦是摆出来充面子的,这会儿见贺繁的态度,倒变成了真的烦闷。看似逆来顺受,但江代出了解他,对无关紧要的人和事,贺繁向来都这么情绪淡淡的。
他冷眼看着贺繁出去,闷头一直工作到下午才自己订了跟杜鹃见面的餐厅。

晚上江代出与美人赴了约,相谈甚欢之下谈成了正事。
杜鹃性子热情火辣,又把江代出看入了眼,当然不可能只吃个饭就散场,提出自己晚上闲着无事,叫江代出陪她去酒吧喝一杯。成年人的规则下,有酒好办事,三两黄汤下肚,既能助兴又能背锅,明早拍拍屁股一走人,那就是不好意思昨晚喝多了。
江代出心知肚明,不想折人家的面子,就准备使出他驾轻就熟的贪杯人又菜的小伎俩,到时既不暴露自己弯,又能顺理成章地脱身。
没想到他这招用得这么熟,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不是演得不像,是喝成了真醉。
江代出的酒量虽没寒碜到一杯倒,但也就是马马虎虎的水平,点酒的时候使了些小心机,一桌子看着花花绿绿,其实都是同一种底酒调的,不掺酒没那么容易高。
本打算应付一会儿就装酩酊大醉,再叫江致远的司机适时打个电话过来,杜鹃也就只能让人把他接走。起初他喝那几杯还算有度,后不知怎么想到某人白天那事不关己的淡漠神情,与杜鹃聊着天就有点心不在焉,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
只知道当时有些头重脚轻,心里的憋闷却缓和不少。于是微醺之人趁着火候酒入愁肠,一杯接一杯,在人家杜鹃姑娘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一头栽倒了桌子上,不省人事。
午夜来临,贺繁换下店里的统一制服正准备下班,手一插进外套口袋正好摸到手机震动,拿出一看,是江代出打电话来。
他以为是公事,举到耳边按了接听,听筒里传来的却是一道混着四周杂音的女声。
“Hello是Max的助理吗?我是杜鹃,我们今天在江山一代刚见过面。”
贺繁心里一阵疑惑,边回应着边踱步出了甜品店的后门,原地站定,“是我,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边杜鹃语气为难,“Max在酒吧醉倒了,我抬不动他,你方不方便过来接他一下?”
贺繁心一紧,把电话换了个手拿,往口袋里摸车钥匙,快步往停车场走,“方便,定位发我一下,我现在过去。”
夜里交通顺畅,又是一路绿灯通行,贺繁找到杜鹃给的地址,在门口给她发了个消息就直接进去找人。
酒吧里光影迷醉,交谈与音乐声嘈杂乱耳,一隅角落里,杜鹃正执着杯饮料百无聊赖地小口啜饮,间或看一眼旁边伏案不醒的江代出,心里颇感遗憾。转目间瞥见Max那个瘦削俊雅的助理正朝四周张望,抬起手叫道:“贺助理!这里这里!”
贺繁闻声转头,认出杜鹃和趴在一桌空酒杯堆里的江代出,快步走了过去。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杜鹃表情混合着这么晚叫人过来的歉意和无聊了许久的困意,“我不认识Max别的朋友,看他手机里存的‘贺助理’想着应该是你。”
“没关系,您快回去吧,今晚麻烦了。”贺繁见杜鹃已经起身抓着包准备要走,问需不需顺便送她。
杜鹃说已经叫了人来接,贺繁便叫她注意安全。
“辛苦你了贺助理,明天叫他call我哦。”杜鹃用手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如释重负地撩了下颈肩秀发,踩着九公分的细高跟摇曳生姿地离去。
服务生来收空酒杯,见两个男人一个站着一个趴着,纳闷儿地问了声:“需要帮忙吗?”
贺繁正思索着怎么安置江代出,顺口问:“这桌买单了吗?”
服务生指了指趴着的那个,“这位先生买过了。”
此时的江代出正酣然大睡,一只手臂垫在额头下面,另一只放松地向前伸着,胳膊太长,手腕悬在桌子边上,这样伏案的姿势倒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你还知道丢脸呢。”贺繁小声嗫嚅,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见人毫无反应,索性拉了张椅子坐到他旁边。
一坐下,有种仿佛回到高中时,他们坐同桌时的熟悉感。也这样肩挨着肩的距离,也这样不大一张课桌,自己写卷子的间隙不经意抬头,就能看到江代出这样趴在桌子上睡觉。
这感觉挺值得回味的,但也不能就这么坐着陪他睡到天亮,酒吧不久也要打烊。
怎么把一个烂醉且身材高大的男人搬进车里,这让贺繁首先犯难。他一边想着,一边去翻江代出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口袋,看能不能找出张证件。
好在这家伙虽然喝酒没度,东西还是带齐了的,驾照就在钱包晚上夹层,上有写着住址。口袋里还有一串看着应该是他家的门钥匙。
他拍拍江代出的后脑勺试探着问:“江代出,你能自己走吗?”
江代出用被拍醒后半睁一秒又合上的混沌双眼回答了他:不能。
贺繁看了眼时间,不能也得走了。
算了,硬扛试试吧。
贺繁实在没法替江代出穿上外套,就搭在小臂上,两只手一块儿搀起江代出,把他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借力,竭尽全身力气往外搬。
从十岁第一次见面,江代出就高出自己半个头,如今十六年过去他还是没有追上。
江代出本就分量大不说,喝醉的人还是坨死肉,特别地沉。幸好贺繁车停得不远,出门过个马路就到,连拖带拽总算是把人弄进了车里。
贺繁卷起江代出的外套想给他垫在头下面,摆弄两下发现除非江代出对折,否则绝不可能躺进自己那小破车的后座,只好又把人扶起来坐着,扣上安全带,外套给他披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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