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四年,纳兰明珠调任吏部尚书之后,往京师里头塞了大半自己人。
因而今日放眼望去,犯事的全是明珠党羽!
他等不及回宫再颁旨了,当即吩咐梁九功:“传朕旨意,将此次玩忽职守之涉事官员,自十四年之后调任京师者均做革职处置,其余人等罚俸一年,留任待观。另,都察院左都御史科尔坤、大学士索额图之弟心裕、法保等人自发灭火有功,酌情嘉赏,以兹鼓励。”
梁九功应一声,忙吩咐小黄门前去寻南书房行走拟旨、传旨。
皇上虽然只字没提明珠,但……明相的脸只怕是要丢尽了,还得折损不少人。
这回,还是索相更胜一筹。
转眼迈入四月中旬。
康熙先后调整数次,总算是批准了工部侍郎苏拜会同福建提督姚启圣议定的“管理台/湾奏疏”。
景仁宫内,帝王再度向皇后邀功。
“此番,朕在台湾预备设立一府三县,留总兵一人,副将二人,水路八营防卫军八千名。”康熙笑吟吟向赫舍里简略介绍一番,继续道,“往后年节,景仁宫便能享用台/湾供来的御果了。”
赫舍里难免掩唇笑起来:“臣妾哪儿就那般贪嘴了,皇上这话可没寻对人,该对保成说呢。”
一晃小产数月,她如今身子恢复好了,越显出几分沉心静气的雍容来。这会子嫣然展露笑颜,倒有几分牡丹花开的国色意味。
康熙支着脑袋瞧了半晌,才分给儿子个眼神。
“朕给了舒舒的,保成自然也能沾光。”
胤礽少年老成地叹一口气,距离康熙远远的坐着,一点儿也不爱听他对额娘嘴甜,只觉着浑身鸡皮疙瘩又要起来了。
康熙便逗笑了:“兔崽子,都满十一岁了,还是个不开窍的。”
赫舍里也忍不住被儿子牙酸的小表情逗笑了,嘴上却袒护:“皇上说什么呢,才十一岁,说是个孩子也不为过。再过几年他总归是要长大成人的,难道还怕他没有娶妻生子的一天吗。”
作额娘的,只盼着这一天慢些来。
康熙亦感慨地叹了一声,想起一桩正事:“明年,大阿哥也要十四岁了,该给寻两个格格侍候着。乌拉那拉氏……如今不能照应这事,舒舒……”
帝王很清楚乌拉那拉氏究竟对中宫做了些什么,到底还要脸面,没将剩下的话说完。
赫舍里便笑道:“大阿哥对臣妾多有防备之心,若由臣妾挑选格格入乾东五所伺候,他怕是不肯要。”
康熙赶忙道:“这事儿自然不劳你做,朕亲自给他塞两个便是。”
赫舍里问:“皇上打算从大选的秀女里头慢慢挑好的?还是只用内务府小选?”
康熙意味深长笑了笑,摇头道:“两者都不用了。”
“今年九月末,朕打算带着你与保成南巡,体察民情,详知吏治。”他看着赫舍里脸色微变,又解释,“舒舒安心,一应沿途所用,朕都会令在京所司储备,绝不取用于民。”
赫舍里表情依然有些微妙,但见帝王兴致颇高,还是点了头。
她问:“皇上南巡,与给大阿哥选格格有何干系?”
康熙盘腿坐好,将自己脑中的规划兴致勃勃讲给爱妻。
“此次出行,朕打算沿永定河走顺天府,途径山东,便要前往泰山祭祀。等到从江南回程,再走曲阜孔庙行三跪九叩的祭拜大礼。届时,为大阿哥挑选格格的事儿也便不必等到大选了,朕就在南巡途中,从底下的满汉官吏家中,各选一人带回京师。皇后以为如何?”
这一番话里,透露出的消息颇多。
最重要的便是祭拜孔庙,看来皇上要对汉臣多有倚仗,才会行此举。
而大阿哥的格格一满一汉,亦能说明这一点。
赫舍里想明白这些,笑着恭贺道:“皇上的想法甚妙,到时候也能留意着阿哥的喜好,岂不一举两得。”
康熙倒没想到这一点,拍着大腿连声赞誉。随即,笑着看了一眼胤礽,又问赫舍里:“保成眼瞧着也不小了,要不要再给他也选两个格格?”
但皇上头一个孩子承瑞便是十四岁得了的,莫不是也打算叫保成早早成家?
赫舍里有些拿不准帝王的心思,便面挂浅笑,抬眸打量康熙的神色。康熙正半个身子覆在炕桌前,也在观察猜测她的意思。
——原来是虚晃一枪的试探。
赫舍里松了口气,却难免觉着心寒,笑笑没说话,只侧过头瞧了一眼胤礽。
胤礽方才就想跳起来反驳了,如今有额娘授意,自然更有底气些。他从北边的扶手椅上站起身,直奔康熙撒泼耍赖去。
“阿玛!儿子才不要什么格格呢。”
“不如都赐给大哥,他最喜欢‘争先’了!”
“您若非要赏点什么,不如把南怀仁新上贡的那一架西洋万象镜赐给儿子吧?”
胤礽早就看中了这稀奇的小玩意儿。只是早年宫中只有德国传教士汤若望带来的一架,便没好意思开口。如今既然有多的,他可就不客气了。
康熙登时笑了。也不知是被逗得,还是满意于儿子的答复。
他伸手象征性揪了揪胤礽的耳朵:“想得美,朕打量着去尚书房考校功课之后,再赐给学业最精的阿哥。”
“那不就是儿子嘛。”
胤礽这一嘀咕,又把他阿玛额娘都逗笑了。
他索性也二皮脸一回,晃着康熙的胳膊:“到时候,阿玛能不能……将铎罗敬献的绰科拉也分给儿子一些,真的只要一点点就行啦。”
康熙被他闹得没脾气,只能无奈道:“用功读书,朕自然会控制着量,慢慢发给你。”
他为了缓和气氛,又转头跟赫舍里解释:“前几年兔崽子吃这东西吃的太狠,每回赏了他,不到两个月便光了。如今牙齿都换的差不多,朕得束着些,免得我大清的皇太子走出去,竟成了个牙都掉光的小老头子。”
胤礽捂着嘴,觉着羞赧,连声高呼着“阿玛”。
康熙便不再揭儿子的短,哈哈大笑起来。
窗外春景如画。
赫舍里扯开唇角也笑了笑,最终,将目光落在东大墙一丛丛的黄木香上。
这样盛放的年纪,可不该被死死钳制,装点了牢笼里的宫瓦。
今年入夏早,紫禁城里头早早热起来,六宫又不凉快,主子们难免情绪燥一些,叫各宫奴才们做起活儿来都有些苦不堪言。
景仁宫将这事儿报给了皇上。
“回万岁爷的话,娘娘怜恤各宫主子,想将今年的冰例多给出三成,明日就叫内务府清点发下去。今年入伏早,出伏想来也早,到时候就提前去了冰鉴,也不算奢靡。”
夏槐福身说完,康熙只思索了一瞬,便应下来。
他又吩咐道:“你们主子是个苦夏苦寒的身子,得小心伺候着,冰例不必节省,该取就取。另外,台/湾才进贡了一批凤梨和西瓜,朕叫梁九功挑些个好的,你给带回去。景仁宫的小厨房一向会鼓捣些新鲜的,兴许能叫她有胃口多用一些。”
夏槐欣喜谢了恩,领着人将两筐凤梨、一筐西瓜给抬回去。
景仁宫内。
胤礽正巧来问安,靠在竹帘前的榻上给他额娘打扇。打扇也算是门有技巧的活儿,他不是个伺候人的,扇出的风直迷了赫舍里的眼,压根睁不开,叫她好笑的躲起来。
夏槐进来,跟着打趣儿道:“奴婢还是头一次瞧见这般凶猛的打扇人呢。”
赫舍里笑接:“古有张飞绣花,今有保成打扇。只是张飞是粗中有细,咱们阿哥却是瞧着清贵俊秀,打起扇来像要扇走整个紫禁城。不知道的,还当他是那翠云山芭蕉洞的铁扇仙呢。”
胤礽红了脸,擎着扇子分辩:“儿子……儿子才不是罗刹女,要做也做个孙猴子呐……”
正殿内闹着笑成一团。
夏槐笑够了,招招手,叫人送进来几个西瓜和凤梨:“皇上刚赏了三筐台/湾的贡品,奴婢瞧着这西瓜卖相倒是不错,只是不知凤梨该如何给娘娘和阿哥弄了?”
胤礽瞧见那一身刺的凤梨,眼睛顿时就亮起来。
赫舍里只瞧一眼,便知儿子有了主意,笑道:“听阿哥吩咐吧,他在吃上颇有心得,咱们也能跟着享口福。”
胤礽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觉着这东西削皮泡淡盐水会好吃,入菜佐饭也能好吃。他跟夏槐一一讲清楚了,定了今日晚膳用一道凤梨焖饭,一道凤梨炖排骨,其余的叫钱公公自个儿拿主意。
至于斑斓凤梨蛋糕能不能给额娘做出来,就得叫小厨房好好研究几日了。
上灯之前,晚膳摆上了桌。
小豆子如今也大了,随身侍候着,看着眼神给太子爷布菜。
胤礽吃相很好,又总能吃出滋味,叫看得人也生出食欲来。他尝了一口笑道:“钱公公果然是有真本事的,该赏。额娘快尝尝这焖饭和排骨,定能叫您开开胃口。”
赫舍里笑着点头,尝一口焖饭着实酸甜开胃,还透着股清香;再用一块裹着酱汁的排骨,肉吸收了凤梨的滋味变得口感丰富,却不留一丝腻味了。
她跟着儿子有说有笑,竟也用去一碗焖饭,半碟排骨并其余蔬菜各样。
焖饭胀肚,母子俩便都没用汤汤水水。
赫舍里苦夏是件头疼事,前些年本有好转,自从儿子搬出景仁宫,没人张罗着吃食,好像又有些倒回去。
胤礽听说之后,便特意写了一册“每日膳食”的单子,按照春夏秋冬,四季轮换着供额娘挑选。
今日又添了两样能叫额娘喜欢的,他也着实欢喜。吆喝着道:“小豆子,取笔来,孤再把这两样写进去。”
赫舍里弯起了唇角。
这便是她养大的儿子。
这般“赤心相待,推诚相与,也不会缺少防备任人宰割”的性子,是她不会宣之于口的、最大的骄傲。
六月末,沿海地方总督、提督会同上书,提及“海上贸易税无定例,为商民所累”之事。
康熙在大朝会上提起,御门听九卿之间吵了一个来回,实在无趣,甩手散朝。
最终,这事儿还是在南书房议定了——
“几位爱卿所言有理,便传朕旨意,在澳门、宁波、漳州和江南的台山设立海关,作为粤海、浙海、闽海和江海的四海贸易地,设官收税。一应税利=例,由沿海各省提督商议酌定。”
处置完海贸税官的事儿,已经入了七月。
正是最热的时候,旁人都在躲懒偷闲,一步也不愿到外头去,康熙却得去北巡了。
赫舍里犹疑片刻,还是去了趟养心殿。
康熙难得见她主动过来一趟,连忙起身迎上去,免了行礼。
赫舍里便问:“皇上这回出去,怎么身边也不带几个人?梁九功毕竟不能事事都为皇上分忧,要不要臣妾陪您一道去?”
帝王笑着抚了抚赫舍里的脸:“朕可舍不得。”
他牵着赫舍里进了西次间坐下,安抚她:“今年天太热,加上九月底便要南巡,朕北巡便会缩短些时日,四十日尽可归来。舒舒坐镇后方,好好养着身子,等朕回来,带着你和保成一道去看江南风光。”
这番话应是含了真心实意的。
赫舍里便侧过头用手抹了抹眼,这才满载万千柔情地看着他:“皇上事事念着臣妾,臣妾自然也是一心只有皇上的。”
她凑上前,倚在玄烨怀中,耳语道:“舒舒不在三郎身边,还望三郎保重龙体,早日归来。”
圣驾出宫,公众一应事务照旧由景仁宫打理,只有碰上难以处置的大事或喜事,才会惊动太皇太后和太后两位老人家。
七月末,长春宫便有了一桩大喜事。
僖嫔侍奉多年,终于怀上了龙胎。
赫舍里坐在暖阁榻前,笑意盈盈瞧着身边的人:“算算日子,这一胎该是六月末怀上的吧?如今才一个多月,你可得小心着身子。”
僖嫔对自个儿的肚子里揣了个小人,似乎还有几分不习惯。她总觉着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姐姐的孩子才掉了,她就怀上,实在是……
比起这孩子,她更在意这宫中唯一给她温暖的人会不会伤心难过。
赫舍里自然留意到僖嫔那无处安放的忐忑神色。
无奈笑着叹了口气:“你啊,本宫真是不知拿你怎么办才好。”
她牵起僖嫔的双手,侧身坐着望向她:“今日你我只论从小长大的姐妹情分,不谈别的。姐姐不怕与你说句交底的话,若有一日,这副身子果真撑不住了,宫中能叫我愿意托付保成的人,便只有你一个。”
“哈宜呼,你是我的妹妹,也是二阿哥的姨母。无论是为着你、抑或为着二阿哥能过得好,我都是真心实意希望你能有个孩子。若能一举得个皇子,日后才不会任凭风吹雨打凋零而去呐。”
僖嫔听到赫舍里提起“撑不住”三个字,已经脸色微变,使劲摇着头不愿听下去。
赫舍里却一定要说完。
她温和笑着,一如幼时那个包容照拂妹妹的远方表姐,为她挽起鬓边碎发,擦去满面泪花。
僖嫔便忽然想起了她与姐姐小时候初见那日。
那年她不过七岁。赶上盛夏,表姐才被送回老家来避暑,正瞧见阿玛新娶的继妻苛责于她。左右也不过是“今岁不做新裙子”的鸡毛小事,但她一向胆大,是自个儿定要争回来,吵嚷之间,阿玛出手打了她一耳光。
阿玛也不是头一次责打,她早就习惯了。
只是没想到,刚进门时还温和有礼的表姐变了颜色,站在她身前,笑着替她说话。表姐言谈间字字珠玑,没有一句不敬之词,却臊得阿玛跟他那位继妻都红了脸。
她还记得,最后是表姐笑着将她牵在身侧。
“老话总说‘衣不如新’,妹妹也就是小孩性子,寻个新鲜罢了,表叔父何至于生气呢。我这里正巧有些宫中赐下的新料,花俏了些,拿去给妹妹玩吧。”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因为这句没有明说的偏袒,她默默记着这份好,追随了姐姐许多年。
僖嫔用力抹去眼底将要垂落的泪,承诺道:“姐姐放心,这个孩子我定会生下来,也一定会守着姐姐与二阿哥,长命百岁,子嗣绵延。”
赫舍里便点了点她的额角:“怀胎最忌多思多虑,且好好养着吧。我得了块好玉料,命内务府打了一对羊脂玉手镯来,咱们一人一只。玉能辟邪养人,你戴着它,姐姐心里也安心一些。”
夏槐笑着从外间进来,奉上一只油润细腻的脂白镯子。
的确是难得的好东西。
僖嫔觉着太过贵重,本不想要。但瞧见赫舍里腕子上已经戴好了一只,与她那只一模一样,也便犹豫着谢恩接下来。
她自小未能与姐姐穿过一样的旗装,戴过一样的首饰。
今日,总算圆了幼时的梦。
八月正是暑热。赶在康熙回宫之前,延禧宫那位沉寂了半年,终于憋不住气了,吵着嚷着要面圣,说自个儿是被冤枉的。听闻皇上出宫北巡,便又要求与皇后娘娘见一面。
赫舍里听人来报,漫不经心勾唇,露出一丝嘲讽的笑:“乌拉那拉氏总算是回过味来了。这事儿咱们未必没有露出马脚,只怪她慌了神,反应不急无法自辨,才被皇上亲自摁死了罪名。”
夏槐也到:“这一局输了便是输了。如今再叫,除过惹人生厌,还能得什么好?”
“她一向都是个不清醒的。不然,也不会为了大阿哥走上这步路。”赫舍里将刚冰好的羊乳冻丢了一块,喂给脚边热得哈气的小甜瓜,“永和宫那头没动静?”
小甜瓜不大喘气了,殿内骤然安静下来。
逢春便摇头:“永和宫的沉得住气,每日只按皇上要求的抄经礼佛,只用素斋,若不是五月里曾悄悄派人给她阿玛乌雅威武递了话,奴婢都要被骗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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