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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太子有额娘后(鸦瞳)


赫舍里氏与康熙少年夫妻,一路相伴,走过朝局最艰难的时刻,当即猜到皇上的来意。
明年大封,后宫确实该许出个贵妃之位了。
这位子无论给了钮祜禄氏还是佟佳氏,势必会分去一部分中宫权力。皇上不愿与她生了嫌隙,才会在重赏钮祜禄氏之后,特意冒雨前来,提及前朝局势。
帝王心中有愧,赫舍里氏才愿意成人之美。
她温柔握住康熙的手:“臣妾与万岁夫妻同心,怎会不懂。前阵子,臣妾得了太皇太后一份恩赏,悄悄吩咐内务府各打八副金凤禽鸟簪,等到入夏,好赠与佟佳妹妹与钮祜禄妹妹呢,今儿反倒被皇上先知晓了。”
康熙闻言一扫阴霾,笑呵呵反手回握爱妻:“舒舒甚知朕心,朕定不辜负。”
赫舍里氏温柔一笑,眸光落在熟睡的小团子身上。
五十载孤魂,她自然深知帝心。
皇后迁宫可是件大事。
因着是从坤宁宫挪去景仁宫,无须大动干戈地修缮宫殿,内务府的差事便能松快不少。只不过,迁宫的到底是皇后娘娘,要用的宝座、香几、挂屏、落地罩等等都马虎不得,一一选定布陈下来,也着实费了番功夫。
等到康熙御笔的“虚极静笃”匾额挂上景仁宫正殿明间,赫舍里皇后总算是带着胤礽住进去了。
景仁宫是二进的院落,西南角设了座井亭,比起只剩半边的坤宁宫,着实宽敞舒适不少。
前院正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足够赫舍里氏日常的用膳茶歇了。她素来喜静,内务府便以花梨木透雕的落地罩分隔开东间和明间,西次间留出去,以便日后容纳妃嫔们请安;
后院正殿同样面阔五间,只是没那么深,用作阿哥起居倒合适。
这样一来,空出的十二间东西配殿,还能用作他途呢。
赫舍里琢磨着等孩子再大一些,就把后殿的耳房收拾收拾,给他做个书房。
搬了新居,方砖墁地,平棋天花,连碧纱橱的抹头都擦得透亮,赫舍里的心情别提多敞亮了。
小胤礽更是欢喜得不得了——
“额凉,院子好大,可以种树种花种菜菜啦!”
“额凉,有了小厨房,提膳太监就不用总跑御膳房了吧?”
“额凉,保成想养狗狗……”
阿哥爷的想法层出不穷,好在都是些围绕吃喝玩乐的小事儿,皇后娘娘关起门来乐意纵着,当奴才的自然要绞尽脑汁办妥了。
花花草草都好说,移栽便成;
景仁宫要添小厨房,缺个得力的掌勺太监,御膳房的杜庖长可进不来后宫,所幸他举荐了一位钱公公,手艺娴熟,正合娘娘阿哥的胃口。
至于养狗,对中宫来说也算不得难事。
东华门的鹰狗处专为皇家豢养爱宠,里头多是行围用的猎犬,也有专程为小主们豢养的哈巴犬、西施犬,却不大符合阿哥要的体型。
管事太监季明德挑来选去,最终抱回一条柯利犬(边牧)幼犬。
这只幼犬才三个月大,一身灰白相间的毛色,蓝色的眼睛清澈剔透,与宫里养过的狗很不一样。
胤礽好奇地蹲在院子里,分明从未见过这种犬,骨子里却觉得十分熟悉,伸出手就去摸小狗的脑袋。
赫舍里的心登时提起来,奴才们也吓出一身冷汗,那狗崽子却亲近地舔了舔胤礽的手心,小尾巴摆得欢快非常。
当额娘这才露出个笑脸,问:“这是什么狗,本宫从未见过呢。”
季明德打个千,回话道:“回娘娘,鹰狗处说是柯利犬,狗母子是英吉利传教士带来的,在船上就怀着孕,今春下了崽,官署的人正琢磨是丢了还是养着。奴才瞧着这狗崽生得好看,就给抱回来,请娘娘和阿哥过目。”

胤礽听得懂明德公公的话。
他生怕额娘将小狗崽送回鹰狗处,它还那么小,被丢出去一定会饿肚子。于是仰头泪汪汪地望着赫舍里,撒娇耍赖,非要这只狗做自个儿的生辰礼物。
反正没几日就五月初三了嘛。
赫舍里氏被儿子晃得头晕,无奈道:“你们瞧瞧,皇上还煞费苦心琢磨着今年要送什么生辰礼呢,咱们二阿哥可倒好,耳根子软得不行,一只奶狗就打发了。”
打趣儿的话惹得逢春几个都掩唇笑起来。
夏槐嘴快:“主子还说呢,回头二阿哥连同狗母子都要来,景仁宫可就有的热闹了。”
胤礽闻言,登时眼前一亮,仿佛学到了赖皮的新高度,眨巴着眼望向夏槐:“诶,姑姑,还可以这样吗?”
夏槐语塞,真想给自个儿嘴缝上。
赫舍里氏被这两个活宝逗得开怀,面色都红润不少。她掐了掐胤礽的脸颊,吩咐季明德:“罢了,既然要养这只小的,大的也别抛下了,母子连心,带回来叫它们团聚吧。”
季明德应一声,连忙又往鹰狗处办差去。这外邦犬太小,中宫的奴才们可伺候不来,还得再寻几个擅长喂养的小太监回来,容主子挑选。
季明德前脚走,后脚胤礽这头更热闹了。
景仁宫前院大得很,左右各栽着两株老古柏,用八角琉璃须弥座的树池子围起来,赫舍里这会儿就坐在树底下纳凉,看胤礽逗小狗,顺带商量着给狗起个名儿。
阿哥的审美十分单一,手舞足蹈想出十几号爱称,竟全是“芋头、汤圆、葡萄”之类的吃食,见他抓耳挠腮选不定,赫舍里便帮着拿主意。
“瞧它伸出舌头笑起来,像不像你最爱的小甜瓜?”
胤礽歪着脑袋瞧了半晌,道:“傻乎乎的,像小傻瓜!”
旋即又指着身边六七岁的小豆子:“大傻瓜。”
小豆子:“嘿嘿。”
宫墙内便又掀起一阵笑声。
名字就这么敲定了。小甜瓜似乎也十分喜欢这个称呼,胤礽喊它一声,便摇着尾巴“汪汪”回应一下,两小只玩得不亦乐乎。唯一叫人遗憾的是,鹰狗处那只柯利母犬因为生产蓄了脓,前几日已经没了。
赫舍里听季明德回禀完此事,约莫是想到前世,垂下眸子默了片刻,才吩咐道:“派人去埋了吧。这事儿也不必瞒着阿哥,问起来直说便是。”
能早日让他明白死亡与离别,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胤礽还不知他额娘的用心良苦。
这两日,小家伙忙前忙后地,先是催促内务府给甜瓜造个木制的狗窝,随后又突发奇想,要往小厨房边上堌一座窑。
这窑长得怪,仿了瓷窑口,又不像是烧器具的,听说要拿来烤什么面包子用。
季明德遵从主子娘娘吩咐,候了一两天,才硬着头皮凑到胤礽跟前,提起柯利母犬的事儿。他原以为阿哥爷听过该要哭了,谁知胤礽却肃着脸蹲下身,用小胖手赶忙捂住了甜瓜的耳朵。
甜瓜的尾巴摆得更欢实了。
胤礽压低声音,悄悄对季明德道:“嘘,没有额娘在身边陪着,甜瓜想额娘了,会哭的。”
这话反倒弄得季明德唏嘘起来。
阿哥虽然早慧,却到底年幼,只怕还不懂何为生死。这会子不过是推己及人,疼惜这离了娘的狗崽子呢。
季明德张了张口,到底没狠下心解释明白。
小甜瓜饿起来就爱叫唤,这会儿哼唧起来,胤礽索性抛下堌窑的太监们,带着狗回后殿去。嫌院两侧的小门路远,他便直奔赫舍里住的前院正殿。殿内的明间是个穿堂,能径直通到后头院里。
屋内,赫舍里皇后正与马佳氏坐着说话。
马佳氏才诊出有孕不久,赫舍里浅笑叮咛:“你啊,有了身子正需要好好静养,何必大老远的跑来景仁宫请安。你有心,本宫都知晓,自然便也盼着妹妹能安好。后宫之中,能为皇上诞下健康的阿哥公主,才是头等大事。”
马佳氏听到这话,面露苦笑。
她从前备受圣宠,也为皇上生过四子一女。许是因为年纪太小就生育的缘故,前头三个儿子还未序齿便夭折了,如今留下的一子一女,身子骨也都不皮实。
今年开春钮祜禄氏入宫为妃,她便察觉到后宫该有大动静了。
小福晋哪有正式册封的妃嫔风光,便是为着几个孩子,马佳氏也愿意往上爬一爬。
马佳氏有意攀附,正想顺着话茬表明心意,就瞧见胤礽从明间跑进来,脚边紧紧跟着小奶狗,站定在五步之外,便好奇地盯着她的肚子。
马佳氏一怔,双手不自觉护着小腹:“数日未见,二阿哥又长高了呢。”
胤礽却忽然扭头望向赫舍里氏,指着马佳氏的肚子,小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额凉,是个弟弟!”
这话叫赫舍里心惊。
旁人不知晓,她却清楚马佳氏这一胎怀的便是日后的三阿哥胤祉。只是,保成这孩子是怎么瞧出来的?
赫舍里氏心绪万千,面上波澜不惊,只笑着唤胤礽到跟前:“就你嘴甜,还知道跟小福晋说吉祥话。可即便如此,今儿个也不能再多吃糖了,额娘叫夏槐去给你热一碗羊乳,如何?”
胤礽原本还有些不乐意,瞥见小甜瓜湿漉漉亮晶晶的眼神,撅着嘴巴应了。
这一搅和,今日请安也就到此作罢,赫舍里氏低声吩咐几句,遣了逢春亲自送人出去。
马佳氏有孕之后,被康熙特许乘坐肩舆出行,今日倒是走过来的,出了景仁门吹点风便咳起来,弄得身边的大宫女紧张得不行。
逢春半福了身子,笑着递话:“小福晋万要保重身子啊。咱们娘娘说了,待明年诸事落定,还愁不能乘风而起嘛。”
正殿里头吵闹得很。
夏槐温的羊乳全进了小甜瓜的肚子里,奶狗正是不知饥饱的时候,舔着嘴巴冲人“嗷嗷”叫,气势足得仿佛还能吃下一头牛。
胤礽在旁煽风点火,逗得夏槐拎起鸡毛掸子吓唬小甜瓜,才尖叫一声,扑到赫舍里怀中。
逢春进来,就瞧见几人正笑闹一团。
夏槐显然对马佳氏有孕不满。万岁爷爱重娘娘,平日里也多留宿中宫,凭什么马佳氏诞育子嗣最多。可她一想到主子生产时去了半条命的样子,心又直打鼓,那点火气也就散了。
她拾起桌上绣金线的虎头帽、虎头鞋,酸溜溜道:“一点针线活儿,也想拿来收买阿哥和娘娘。”
赫舍里闻言敛了笑容,斥道:“她是皇上的庶妃,亲手为阿哥做了鞋帽也算情义,怎能如此奚落。”
“不过是个包衣……”夏槐明显底气不足了。
这话可算是触着赫舍里的底线了,将胤礽抱到一边,起身道:“她再是包衣,那也是皇家的奴才,在万岁爷心里的份量只怕比汉人都要高出不少。你若再说这样的话,本宫也救不了你。”
顿了顿,她叹气问:“再者说,出身低微,便能随意轻视践踏吗?夏槐,你自小长在赫舍里家,若只学会出身论长短,那才真是叫我失望了。”
“须知你轻贱她,亦是在轻贱自己。”
这平平淡淡的几句话极有分量,夏槐当头棒喝,反应过来羞红了脸,又熟练地跪在毡毯上认起错来。
胤礽坐在榻上,细细听完赫舍里的训诫,等到夏槐一跪地,连忙捧场鼓起掌来。
赫舍里哭笑不得:“小祖宗,你这又是闹得哪出啊?”
胤礽手心拍的通红,一脸崇拜道:“保成听不懂,但额凉都把姑姑训得跪下了,可太厉害啦!”
屋里三人登时被这童真之言逗笑了。
赫舍里氏余光瞄一眼夏槐,这丫头倒是听劝的,没事人一般笑得欢,可见没为这个跟她生分。
这深宫呆久了,是会吞食人心的。
她得守好了景仁宫的心才是。
几人笑够了,逢春拉着夏槐起身,这才提起马佳氏没乘肩舆的事儿。
赫舍里坐下顺了口茶,示意逢春:“你怎么看?”
“先前娘娘赏赐钮祜禄、马佳二位小主,特意免了谢恩,难得马佳小福晋还记着。等娘娘迁宫入住了,她再携礼登门请安,可见是个有心之人。”逢春说到这儿,笑着瞧了那虎头帽一眼,“至于她图谋什么,娘娘难道还会给不起吗,只看此人得不得用罢了。”
赫舍里确实有拉拢马佳氏的打算。
她还记得,明年皇上册封的七嫔之中,惠、荣、宜三人皆在名册。这里头,惠嫔乌拉那拉氏育有长子,宜嫔郭络罗氏尚未入宫,都不是可以结盟之人。
唯有荣嫔马佳氏,荣宠渐衰,哪里还能撑得起一个“荣”字呢?
赫舍里心中考量一番,道:“且再等等看。”
她心里还惦着一个人选。
胤礽听这些云里雾里的话,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直想打瞌睡,倒是小甜瓜精力旺盛,扒拉在榻边,看样子想跳上去挨着他。
康熙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帝王嗜好独特,总是喜欢悄无声息地潜入,听听墙角什么的。打眼瞧见一只陨石色的狗,他忍不住惊奇:“朕才两日没来,母子俩竟养狗了?瞧着东配殿边上还堌了窑口,是要做什么好东西?”
赫舍里氏好笑地瞥向胤礽:“臣妾可没工夫,都是这皮猴子折腾的。”
“才不是呢!额凉一起的。”
胤礽生怕汗阿玛不同意养甜瓜,连忙将额娘扯到同一阵线。等他眉飞色舞讲过这两日的事,康熙便忍不住大笑起来,一手拎儿子,一手提甜瓜,念叨着两只猪崽真不轻。
胤礽才不承认自个儿圆嘟嘟呢,四肢乱蹬,抗议他阿玛的抹黑。
康熙就喜欢儿子凶巴巴又敌不过的炸毛样子,逗了好一会儿,直到赫舍里轻咳一声,才满脸不舍地放下胤礽。
两个小肉团子连忙屁滚尿流地跑出去。
赫舍里无奈一笑,打趣道:“万岁把两个小的吓跑了,可是要关起门来,说什么吓唬臣妾的话了?”
康熙清了清嗓子,心道还是皇后懂自己。
他先抛出个好消息:“今儿个早朝急报,王辅臣亲往图海大营,剃头归降了,关陇地区正陆续投诚,西北大胜了!”
听到这个,赫舍里是真心实意为大清高兴。
谁知康熙又开口:“如今局势日渐稳定,朕琢磨着将大阿哥接回宫来,给保成做个伴。等日后他继承大统,便能有可信的兄弟帮衬。”

这不是皇上第一次提及立储之事了。
去年,胤礽刚满两岁的时候,康熙也曾试探着说起,被赫舍里毫不犹疑地劝住了。
前世能立储,是因为她这个额娘去得早,皇上亲自将胤礽接到了乾清宫抚养,为了笼络天下汉人,必会真心实意扶着一手养大的孩子。
今时今日,境遇到底不同。
赫舍里足够小心,不愿给帝王留下猜疑的种子,更不愿意胤礽小小年纪就站在老满洲的对立面,被架在火上烤。
等来日成人之后,若是真有这份心,她自会留一手帮扶。
这也是赫舍里早早就开始笼络马佳氏的原因。
这些念头转瞬被她压下去,福身肃着脸望向康熙:“臣妾身处后宫,本不该妄议立储之事,只是皇上还这样年轻,龙体康健,何必急于一时。臣妾恳请皇上三思,且等皇子们都长大之后再议人选。”
“至于大阿哥,本就是皇上的长子,接回宫中抚养是应当的。”
康熙坐在榻边,似笑非笑地瞧了赫舍里一阵,而后起身亲自将人扶起来:“舒舒快起来。朕不过与你关起门来说说罢了,怎就这般严肃。朕只盼着保成长大成人,好为国分忧呢。”
话里话外,都透露出没有换太子的打算。
他牵着赫舍里分坐炕几两侧,又开口道:“大阿哥回宫,朕打算给安顿到乾东五所,乌拉那拉氏如今到底只是个庶妃,没法多看顾,还要劳你留心照拂一二。”
赫舍里点头应承下来。
她倒是不担心胤禔会送来景仁宫抚养。纵观各朝,长子与嫡子都有天然的政/治立场对立,一向是帝王牵制储君的好棋子。
因此,皇上才不会将大阿哥交给她养呢。
两人又说起阿哥读书的事儿来。
康熙斟酌着道:“大阿哥今年五岁,过了年就该选好伴读和哈哈珠子,去尚书房开蒙了。保成生来早慧,是块读书的料,按朕的意思,明年就跟着保清一道去旁听,能学多少不强求,只是别浪费了好天分。”
赫舍里氏诧异地看向帝王:“明年?保成可还不满四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觉都睡不饱就得被揪起来去读书;小孩子的指头又软,按着万岁爷一天百张大字的要求,没两日手就该写坏了。”
康熙讪讪摸了摸鼻子:“哪儿就那般娇气了,朕当年……”
还不是被玛嬷逼着学出来了。
康熙没接着说下去,是因为看到了槅扇边偷偷摸摸的胤礽。
小家伙蹲成一团,怀里抱着狗,似乎被他额娘口中的“读书”给吓到了,正惊恐地望着赫舍里,用眼神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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