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活在当下,没有以后了。
闻映潮上前两步,拾起芙夏留下的面具,一副给自己,一副递给顾默晚。
他说:“走吧,去下一个时间。”
“我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冥渊之戒。”
永恒之河是时间的逆流。
他们顺应着时间向过去走,在无数被记录下来的时间节点里,追溯到许多隐藏在表象下的,涌动的暗潮。
很多闻映潮所不知道的故事。
一段一段,把世界拼凑成如今的模样。
他看见了宴馨乔。
2724年的七月,这是月蚀之源被顾云疆容纳,月蚀现象消失的第三年。
原本群星寂寥的月蚀之夜,被乌云遮蔽,下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暴雨。
无人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而难过,在家中的人纷纷探出头来,看着天空,时隔三年,他们还是会为月蚀的消失而高兴。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宴馨乔趴在栏杆前,安静地看着雨。
在她身后,站着沈冥者的人偶。
人偶拆开一包白色粉末,递到宴馨乔眼前,正是繁花之苑的一级禁药,蝴蝶之吻。
“找到你了,”人偶说,“我知道,闻映潮死后,你把所有的冥渊使徒都藏进了你的世界里。”
他抛出条件:“想不想解除你弟弟身上的人偶标记?”
宴馨乔撑着头,不回答。
人偶继续:“还有,想不想见到芙夏?你的衍生物监视着徐殊,一定没料到,她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吧?”
他低语:“你拿走了我的核,我清楚……那个假装杀死你是衍生物,其实是活人,对吧?”
“他是除了你、芙夏与徐殊外,被掩盖起来的,第四幸存者。”
宴馨乔这才有了点反应,她看向人偶:“你想要做什么?”
人偶说:“帮我一个忙,一个小忙,对你来说很容易。”
“让我侵入你的世界,把那些冥渊使徒,全部变成人偶。”
在宴馨乔与人偶达成交易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闻映潮正站在后面,隔着一扇窗户,意识网络悄无声息地屏蔽了他和顾默晚的存在。
等人偶走后,宴馨乔静静地观着这片滂沱的夏雨。
“玉权,”她拨通联络器上的耳机,“收到和我联系。”
“核……不可以放在我这里了。”
她忽然若有所觉地回过头。
身后空无一人。
2721年。
墙上的电子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这是月蚀夜终结的前一天。
哪怕他与顾云疆几天之前才见过,闻映潮心头还是升起了一股荒谬的“久违”感。
顾云疆一人独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没开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镜子。
看不清自己。
“夸我吧,顾默晚,”他开始自言自语,“我做到了……”
“我的容纳,是可以容纳月蚀的容纳。”
他眼神涣散,把头埋在膝弯里闷闷地笑,手指抠着自己的裤子,切水果用的小刀在边上备好,随时都可能伤害自己。
顾云疆笑出了眼泪,他边咳边揩掉。
“明天,我会约见游戏的能力者,终结所有的月蚀,源头在我这里,他们没有胜算。”
“顾默晚……”顾云疆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道。
“你为什么不出声,不回答我,你明明在。”
“你也要像闻映潮一样,抛下我离开吗?”
“也要像他一样……”
顾云疆握住置于床边的水果刀。
“……看着我疼痛流血吗?”
谁能想到,决战的前夜,其中作为最关键一环的顾云疆会是这种精神状态。
他在发病。
顾默晚和闻映潮就站在顾云疆的边上,看着他用刀对着自己的手腕,比着会疼,却又不会致命的位置,压下去,划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闻映潮忍不住上前两步,被顾默晚拉住手。
顾默晚冲他摇摇头。
闻映潮收回步子,手指握成拳,攥得死紧。
是他先撑不下去,放弃了顾云疆。
顾云疆一点都没察觉到,他最想见的两个人都在这里。
他慢慢说:“这样不对,明天就要结束了,我应该打起精神,我不应该做这种事……”
他在自我说服:“这样不对……”
顾云疆把水果刀往镜子上用力一扔,打碎了镜子。
每一块碎片里都承装了顾云疆的身形。
“碎了,闻映潮回来会怪我吧……”顾云疆晃了晃神。
然后他开始反驳自己:“不会,闻映潮已经死了。”
“我杀的。”
“他握着我的手,说爱我,让我把刀子送进他的胸膛。”
顾云疆好像说服了自己:“他真恶毒,想让我一直记得他。真狠心,真无情。”
“……冥渊之主该死。”
“可他是闻映潮。”
这样的夜晚,已经在顾云疆的身上发生了无数回,他改变不了,也无法改变,他强迫自己咽下治疗药物,没几秒就干呕出来,循环往复的痛苦和阴影折磨着他,无边无际,逃不开,也放不下。
可是第二天,顾云疆以堪称完美的状态,将“现实游戏”的能力者逼上了绝路。
不会有人知道,顾云疆被长袖包住的手腕上伤痕累累。
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一夜没睡。
他张扬着轻松的笑意,彻底清除了繁花之苑月蚀夜的现象。
“夸我吧,顾默晚。”
顾云疆跌坐在冰海的海滩上,眺望着远处熊熊燃烧的冥渊,轻飘飘地攥了攥自己的手心。
他说:“跨越噩梦,我做到了……”
顾云疆的话语止住,蓦地拐了个弯:“……吗?”
他有些茫然,下意识将他在战斗中一直压抑的,真正的噩梦脱口而出:
“闻映潮。”
我跨越了吗?
在短暂的集中精力过后,顾云疆又堕入了一种浑身无力的消极状态。
他应该去报喜。顾云疆想。
可他实在提不起劲来,什么都不愿意去做,哪怕现在让他沉进海底,也不一定会拼命挣扎。
“咯”。
顾云疆仿佛听见了有人踩在沙石上的声响,正逐渐靠近,他疲于回头,就这么瘫坐在远处,缓和自己的心绪。
脚步声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顾云疆终于动了动脖子,他想,起码要见见对方是谁。
万一是冥渊的漏网之鱼……
他静了一下。
他的身后只有海滩上的石和沙,还留着他刚刚与人偶游戏的参与者搏斗过的痕迹,一派荒凉。
没有人。
四周也没有可供躲藏的地方,除非来人是空间系的能力者。
顾云疆立刻绷紧身躯,重新警惕。
但他在原地等了很久,那个悄悄靠近他的人都没有再出现。
“我的幻觉?”他又开始自我怀疑。
“回去记得盯着他好好吃药。”
顾默晚和闻映潮走向下一段时间。
顾默晚骂骂咧咧道:“我说,别让他用什么甜言蜜语了,把他能的,状态都那样了还老用精神类禁药。”
“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还嫌自己太舒坦了是吧?”
“你冷静点,”闻映潮说,“相信顾云疆吧,他会好起来的。”
“因为我们都在。”
和决战的前一天晚上相反,刚才在时间里,下意识想上前拍拍顾云疆的人是顾默晚,他走出了闻映潮的屏蔽范围,以至于险些暴露。
好在闻映潮及时上前拉住,直接和顾默晚离开了这段时间。
他怕再看下去,自己也会控制不住。
即使他知道那是过去,是顾云疆早就越过去的一道坎,闻映潮还是想要上前。
抱抱顾云疆。
顾云疆从来不在自己的队友面前展露他脆弱又疯狂的一面。
他在发作的时候,会喊闻映潮和顾默晚的名字。
一个从小和他相依为命,一个是被他亲手葬送的爱人。
永不会在记忆中磨灭。
闻映潮推开下一扇时间的门。
这次他们看到的,依旧是芙夏。
2719年,人偶游戏正式开启,以长生殿为据点,悄然肆虐整个繁花之苑。
人偶坐在芙夏旁边,看她抽洗着手上的占卜牌。
那时候的芙夏,年纪极轻,面色也没有后来那般苍白脆弱,她身上还是完整的,没有被经年累月的人偶化所吞没。
闻映潮和顾默晚走到角落。
“你确定吗,要利用这样的方式来续命,”人偶坐在桌子上,玩弄着手里的丝线,“虽然你这店铺开得位置不怎么样,可毕竟在天网眼皮子底下,太明目张胆了。”
“我有得选吗。”
芙夏从牌堆里抽出三张占卜牌,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闻映潮所在的角落。
“没办法,冥渊之主已死,”人偶说,“现下的繁花之苑,只有你有资格成为墓碑之锁的承担者。”
“……”芙夏嗤笑,“只有我?你一开始盯上的就是我吧?”
“只不过后来出现了一个更合适的冥渊之主,你才会暂时转移目标。”
她说:“你觉得他是真的死于天网之手,还是选择了自我毁灭?”
人偶说:“你果然看过了所有的命运。”
芙夏漫不经心地把牌面翻转,正面朝上:“是啊,包括你那位好弟弟,他也能承担墓碑之锁——我可没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人偶摸向芙夏抽出的牌,被芙夏一手拍开。
“别碰我的东西,”她嫌恶地蹙了蹙眉,“你和你的人偶一样恶心。”
“月蚀的走狗。”
人偶不生气,笑眯眯地提醒她:“你的力量也源自月蚀。”
“既然我们都想推翻月蚀,为什么不能合作愉快呢?”
“……”芙夏凉凉地盯着人偶,“你的合作,是指推我去承担墓碑之锁,成为那个牺牲品?”
“荒谬、可笑,我凭什么为了你的私心,为了这个烂透的世界去死。”
芙夏说:“我会活着。”
“就从人偶游戏开始。”
人偶耸耸肩,他看着芙夏收去卡牌,问她:“你刚刚利用占卜牌看了什么命运?”
芙夏只静了一下。
她说:“敬远道而来的客人。”
“他们将因为我的私心,与我交易,献上生命。”
闻映潮看清了芙夏收走的最后一张牌。
他缓声道:“她看的,好像是我的命运。”
“浴火重生”。
2718年12月。
闻映潮死去的第二天,宴馨乔设计取走了人偶舞台诞生到一半的核,并与玉权一起,演了一出假死的戏码。
把假核交给玉权,真正的核藏进她的二重世界。
2718年11月。
芙夏伪装成送外卖的平台员工,手里拎着披萨,按响了一户人家的门铃。
她把事情做得悄无声息,像在做一份完美无缺的艺术品。
披着“南晴”身份的怪物,在芙夏的注视下,停止了呼吸。
继续走。
2718年7月3日。
冰海的海风凛冽,作为离冥渊最近的城市,福利机构边缘的旧址荒寂无人,命运灾眼蜷坐在废墟里,难以置信地看着出现在此的芙夏。
“你为什么要来……你逃了这么久……”命运灾眼拥住芙夏,声音颤抖到绝望,“这是陷阱,冥渊想带走你的陷阱……”
芙夏说:“我知道。”
她的手指按住命运灾眼身上的人偶标记:“但是我不来,你会死。”
“他们出动了人偶的能力者,‘S’级能力,这标记恐怕没那么容易消除。”
“别管我了!”命运灾眼突然爆发,她哭着推开芙夏,“你过来干什么啊?!那不是功亏一篑了吗?我死就死了!反正从出现以来,我就没感觉到这世界有值得留恋的地方啊!”
“他要来了,你为什么还不跑啊?!”
芙夏替她擦去眼泪。
“有的啊,”芙夏慢慢说,“这世界有很多美好又漂亮的风景,有吃的、玩的,有各种各样的节日,人们笑啊……”
“所以我才会向往生命,我想活到我也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的时候。”
她说:“别哭啦,冥渊的人舍不得杀我。”
命运灾眼说:“生不如死。”
“……”
邵寻从后面的残垣中走出来,脱下自己的外套,扔给芙夏。
他拿到了另外一枚冥渊之戒,才从通道里出来,就迎面撞上了这一幕。
他本来不想理会,手里带着重要的东西,必须谨慎再谨慎。
可是芙夏描述的世界……
如果从未在她们身上有过。
命运灾眼僵住了:“你怎么……”
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废话,”邵寻面无表情,“外套能掩盖一下你们的气息,你带着她藏起来,如果冥渊来了人,我去引开。”
“可是他们的目标是我们,你怎么引开?”命运灾眼摇头,“不可能的,还会牵连到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
邵寻晃了晃手里的戒指:“他们的东西在我手里。”
原本他仿造的赝品可以保证至少两天不被发现。
“走不走?”邵寻说,“我能拖一段时间,你们不跑,就来不及了。”
芙夏还不认识邵寻,她深深看了他一眼,替命运灾眼做了决定:“我们走。”
留邵寻一个人站在原地,被海风吞没。
他自嘲道:“我在干什么啊。”
顾默晚在旁边问:“他手里有冥渊的戒指,要带走吗?”
闻映潮说:“不用他的。”
“我们干涉了,他会死。”
闻映潮已经根据目前的情况,和陈朝雾与邵寻在蔷薇墓土的三言两语,猜测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如果没有冥渊之戒,邵寻会重伤死去。
但最后也什么都没能改变——芙夏还是被找到了。
所以在蔷薇墓土,芙夏才会说,对不起。
闻映潮站了一会,不愿再看过于残忍的后续,和顾默晚转身离去。
2718年5月3日。
闻映潮戴上面具,影响意识,让过去的自己产生“怪物”的认知,成功地在冥渊之门内,从“自己”的手上,抢走了冥渊之戒。
他看着曾经的自己飞快逃离,伤痕累累,握住手中的戒指。
“难怪,”他说,“当时我会想把戒指丢下。”
“是我自己影响了自己的意识。我最了解自己,况且那时候我的能力甚至都没有进化。”
他在芙夏诉诸命运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取得冥渊之戒的时机与办法。
对现实的影响最小的办法。
他说:“看来顾云疆那边要一无所获了。”
“也不算吧,”顾默晚说,“那个启明,他的解咒还在这里,我看到了。”
冥渊之门内不宜久留,既然拿到了戒指,顾默晚便催促着闻映潮离开。
两个人消失在门内的月蚀之中。
而永恒之河的下一幕,他们竟见到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家伙。
他懒懒散散地支着头,神情淡漠,坐在澄海市最高的塔顶,背靠玻璃栏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扶手。
对面大楼的广告屏幕右下角展示着时间。
2717年12月18日。
他的身后,是晨曦之岛连通繁花之苑的唯一通道,当年闻映潮与顾云疆就是从这里下来的。
拜维穿着短袖,不畏冷似的,还敢在寒冬腊月点雪顶饮料,吹着寒风听通讯。
“言序,”通讯对面的人这样称呼他,“惩罚为期八年。”
“八年里,你所有的资产冻结,与晨曦之岛的联系中断,失去一切自由、权利……”
“以普通人的身份,在执灵者的世界生存。”
“直到你心脏中的炸弹失效。”
拜维百无聊赖地搅了搅面前冰激凌下面的饮料。
“你好烦,”他说,“你接下来是不是又要说,我们普通人在执灵者的面前有多脆弱,无能为力?”
“知道了知道了,”他吸了口喝的,“负责人,下决定的高层都没你这么啰嗦。”
“言序,”对面停顿了一下,“繁花之苑不比晨曦之岛,你在那里引以为傲的所有,在执灵者面前不值一提。”
拜维只说:“烦。”
“你们就没觉得我失去所有,还可以隐瞒身份坚持到八年后吧?说不定到时候炸弹停了,我还得自己想办法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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