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她了,”邵寻说,“带着花进去了,可能很快会出来。”
曦时低头说:“我找到姐姐了,她在……画璇这边,我等下和她一起回来。”
母亲问:“我来接你们吧?”
“不用麻烦了,”曦时笑笑,“有人送我们回去。”
他向邵寻招手,做祈求状。
邵寻:?
他什么时候答应了?
曦时挂断通讯,摇着轮椅过去。
“好哥哥,你好心一下,行行好。”
“我和我姐姐两个,她看不见,我坐轮椅,也不能好好引路……嗯……”
邵寻面无表情:“我比你小。”
“帮帮我,”曦时拉他的衣角,“顺手一个忙,对你而言,没有什么吧?”
邵寻看着曦时。
曦时也看着邵寻。
邵寻妥协:“等你姐姐出来。”
“她在里面,应该能听到我和你的对话,也知道我的存在。”
在陈朝雾出院的前一天,曦时也收到了来自天网的调函,把他调到了工作较少的七队。曦时去办了手续,从下午折腾到夜里,晚上干脆就在外边吃面。
吃完饭,他拄着拐杖从面店出来,没想到在门口遇上了邵寻。
他离得远,满眼不耐烦,和他身边的少女攀谈着什么。
意识到曦时的目光,邵寻往他这边看了一眼,打了个手势,让少女先走。
等邵寻过来了,曦时问:“你是特地来找我的?”
邵寻开门见山:“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他主动接过拐杖,去搭曦时的肩膀,做搀扶状:“这里不方便,你跟我来。”
一开始被曦时认定为“危险人物”的邵寻搭着人,到了附近写字楼的天台。
这个点,写字楼里大多数人都下了班,特别是天台,冷冷清清,但能俯瞰城市中的夜景,灯光璀璨又华丽,邵寻趴在栏杆上,撑住脸。
他说:“你知道吗?冥渊的夜晚也像这里一样,灯火连片,比白天热闹。可惜并不快乐,也不会有疲惫一扫而空的感觉,到处在发生冲突。”
为什么突然谈起冥渊?
曦时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没说话,邵寻就自顾自继续下去:“你知道吧?繁花之苑的第一级禁药,蝴蝶之吻。”
曦时犹豫了片刻,谨慎应声。
他还记得,在几年前,邵寻立即就认出了目标被下在酒杯里的药物。
那件事最终被定性为意外,餐厅负全责。
“微量的蝴蝶之吻能够缓和痛苦,然后,你再用第二次,就会让人醉生梦死。”
“一旦开始,就不能断药,它折磨着人的精神和意志……会慢慢地,慢慢地死去。”
曦时立刻反应过来:“你对蝴蝶之吻有依赖性?”
邵寻没回答。
他说:“当我真正死后,不会有人记得我,连你也一样。”
曦时想问他是什么意思,可是话语像噎在了喉咙里,发不出声腔。
他回过头,第一次对曦时露出一个属于“邵寻”的,张扬的笑容。
“我调查过你,你可以把你的能力用在我身上吗?”
曦时顿住。
“这是请求,”邵寻说,“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不是不愿意……”曦时慢慢道,“我不能确定,你要利用我的能力免疫什么效果。”
“我可能不行。”
如果对方的能力碾压他,所谓“免疫”根本就起不了作用。
“你可以,”邵寻说,“我非常需要,麻烦你了。”
“……”
曦时说:“好。”
他没问邵寻要做什么,动手把自己的能力效果附着在对方身上。
“谢谢你,”邵寻说,“我送你回去吧?”
像之前一样。
曦时点点头。
但邵寻没有把他送到家里,只是非常敷衍地在路边叫了一下车,就囫囵一塞,挥着手说再见。
曦时瘸腿,无声地表达谴责与抗议。
邵寻看着瘦削,力气却大得很。
“我们关系也没那么亲近,到能串门的地步,”邵寻笑眯眯地摆手,“再见了。”
不知为什么,曦时听着这句“再见”,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透过后车窗去看,邵寻的身影正越变越小,逐渐远去。
曦时的预感成了真。
从那天之后,他就再没有见到过邵寻。
仿佛人间蒸发般,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留下过一点痕迹,任曦时如何搜索,都是查无此人。
不会被记住的人。
被蝴蝶之吻一点点吞噬生命的人。
也许就像邵寻说的,他们不过是各自人生里的过客,只是因曦时能力特殊,才让他被关注到,由此开始一轮轮试探。
该利用的利用完了,也就消失了。
曦时坐在家中,默然删掉了自己查到的所有资料。
2718年7月3日。
曦时得知了邵寻的死讯。
他施加在邵寻身上,维持了足足两年的免疫效果消失了。
习惯了撑着这股力量,乍然一松,曦时像失去了什么东西般,心底空落落的一片,摸不着边。
曦时一时出神,碰翻了桌上的水杯,泼到工作终端上。
他没有去擦,还是周旁的队友见了,忙拿抹布帮他吸干净水。
“干嘛呢你,”对方责怪道,“失魂落魄的,小心终端报废。”
曦时答非所问:“我要去一趟冰海。”
队友:“啊?”
曦时:“帮我请假。”
他扔下这句话,就往外跑,看来真的是撞上了急事。
队友:“等等,现在?喂?!给我个理由啊不然我怎么帮你说!”
留给队友的,只有曦时急忙离去的背影。
他已经后悔过一次了,面对芜画璇被贯穿的身体,他怎么努力地使用能力,都无济于事,最后还搭上了自己。
他的能力对二重世界无效。
如果一开始不要踏进那个福利机构,被设定好的陷阱……
回不了头。
2718年7月4日。
曦时站在冰海的海岸,遥遥看着冥渊。他咬住唇,握住自己的终端,冥渊的使徒能够自由出入繁花之苑,一定有他们的通道。
他想,自己起码要弄清楚,邵寻是如何出事的。
时隔三年,曦时再次踏入冰海福利机构的废墟中,经历了一段时间的风化,此处比他先前见到过的更加破败。
他想,自己好像忽略了一样重要的事情。
曦时来到他当初经历爆炸的地方,那里很好认,最残破。
却不再有浓烈的烟味,信号也运转良好。
他踩在碎石堆里,狂风在他身边胡乱地吹刮,曦时抹了一把脸,途中不小心点到了终端,静了音的画面上瞬间弹出二十来条未读消息。
都是陈朝雾发的。
好像还没报平安。
曦时想了一下,点进去,陈朝雾看不见,给他的消息都是批量发的问号。
他准备回一条语音。
“姐姐,”曦时说,“你这两天有事联系我队友就行,我在冰海,调查邵……”
曦时的话语卡了壳,手一滑,这条语音直接发送了出去。
他骤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在最后一次见面时,邵寻说过:如果他死了,不会有人记得他。
可是曦时记得。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对方那落寞的神情,以及第一次问他,为什么能够记得他时,潜藏的悲凉与希冀。
……他不会忘记。
那个在演绎别人人生的人,那个自以为是曦时生命里无足轻重的过客的人。
邵寻还没有死。
曦时低下头,发觉一条红色的细线缠在了他的手腕上。
红线明显存在已久,而先前被无声无息影响到的他未曾发现。
到了今天,终于被他看到。
他分给邵寻的免疫能力,历经两年的维持,其间他反复自我怀疑过,加重了能力的输出。
经由长年累月的消耗,终于在邵寻出事的刹那起了作用,当曦时注意到自己不会遗忘邵寻的唯一可能时,完成了最后的突破。
他的能力进化了。
曦时攥住红线的一端,看着它无限延伸,不顾路途能有多远,向着那个方向奔跑而去。
风声喧嚣。
曦时在海边找到了邵寻。
他浑身是伤,静静地在石头上坐着,水洼被染得鲜红,听见来人的脚步,他微微回过头,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看着就很痛。
见是曦时,邵寻碰了碰唇。
他嗓子已经哑了,说不了话。
邵寻感受着自己的生命在慢慢流逝,体会、品尝着这种绝望,拼尽了力气才爬到海岸边,早已油尽灯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似生非生的状态。
他原本想就此在海风里消逝。
邵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
比如,他准备得那么充分,探听到了冥渊深处的秘密,带走了冥渊仅剩的最后一样信物,却似乎为了救一个人,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救谁呢?好像是个少女。
冥渊一直在找的,重要的人?
他被人偶的能力者吊起来,抹了脖子,肢体变成塑料,拆解再重组。
还要多谢曦时的负面效果免疫。
虽然生效得迟了些,但好歹没有当场死亡。
他被推下悬崖,坠入海底,他看见人偶的能力者一步步走向被他救下的女孩的藏身处。
为什么帮她会被发现?
邵寻试图捋顺,然而身体已经不允许他这样做了。
连他自己都在忘却他的存在本身。
如此可悲。
从七岁开始,因冥渊的行动,月蚀的能量就开始侵蚀他,他看着自己的父母抵不过月蚀而断气。冥渊的使徒把他拉起来,告诉他,他活下来了。
给他喂下了蝴蝶之吻,作为控制的筹码。
正如每个人的能力各不相同,月蚀给人带来的恶劣影响也不同。
被过度入侵的他,成为了认知意义上的“不存在的人”。
除了月蚀的信徒,每个人都会忘记他的存在,昨天还打过招呼的人,转头就能问出他是谁这种问题。
邵寻也不喜欢与那些害自己沦落至此的人多接触,因此在冥渊,有往来者寥寥无几。
他生来孤独。
于是他学会了借别人的身份苟活,因为他不存在,所以他可以是任何人。
唯独不会是邵寻。
这个他绝不能抛掉的名字。
所以,在知道能有人记住自己的时候……他会想要抓住。
也没人比他更清楚,他总有一天会死去。
他死后,留在他体内的月蚀不会消失,会释放最后的能量,彻底抹除他在世上存在的痕迹。
他在矛盾,挣扎,终于决定追求他想要的自由,不牵连任何人。
哪怕自焚。
现在,他还是牵连上了。
曦时一步步向他走来,邵寻看到了自己的丝线,这条红线极少显形,想来,是免疫能力起了效用,使红线的隐匿作用失了效。
邵寻坐不住了,行将就木的身躯被曦时接住。
他看不清曦时的表情,眼前黑下去,听不清话语,连触觉也在消失,尝试动动手指,可是全身的力气几乎被抽空,只能艰难地,过着自己人生最后的走马灯。
忘记了。
他死死攥住不松开的手,因为失去知觉,正慢慢往外张,露出里面拿着的,源自冥渊的戒指。
随后掉落,摔在曦时的掌心里。
邵寻当然不能进入冥渊之门。
冥渊的戒指,和月蚀之源一样,有两对。
另外一枚,藏在冥渊前往晨曦之岛的通道外。
曦时想,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奇迹,他的能力,可不可以让濒死的人重获一线生机?
他在芜画璇将死之时,就反反复复地想过,至今无法和解。
负面效果免疫——在繁花之苑的执灵类别内,被归为治愈系。
他不想看到第二个人因为他的无能为力而在他面前死去。
冰凉的戒指硌在他的手心中央,曦时垂下眼睛,小心翼翼地抱起奄奄一息的人,一步一步往外走。
他好轻。曦时想。
曦时戴上戒指,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作用,但邵寻握得那样紧,到将死之时才脱力松开,必然有他的道理。
他被星芒的力量刺了一下。
曦时以为是月蚀,僵了僵。
那是曦时人生里仅此一次的全面净化,从冥渊刻下的痕烙,到蝴蝶之吻带来的影响,以及源于月蚀的,“不存在的人”的诅咒。
在他的步伐中间沸腾,将怀中人承担的负面效果全部洗去。
那些遥远又模糊的东西,最终跌落成看不见摸不着的碎片,随风而逝。
冥渊深处,负责观察数据的宴馨乔乍然回头。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繁花之苑的第六个“S”级能力诞生了。
它快到只有短短几秒,数值在刹那间抵达顶峰,然后迅速回落,宴馨乔甚至没能看清能力出现的位置,就消失不见。
似乎只是爆发了那么一下。
人的潜力无限,每个人在紧要关头,都有能力突破的时候,宴馨乔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单单是“A”级能力的顶端,就与“S”级能力隔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突破了“S”级的桎梏,又在转瞬间跌落回去。
她定定看了一会儿,悄悄删掉了这条记录。
不论进化者在何方,起码在这一刻,他不会被冥渊知道。
至于她……
与此同时,天网里,陈朝雾收到了曦时报平安的语音消息。
他说,会带一个人回来。
陈朝雾猜到了是谁。
她关掉终端,摸索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靠在窗边,听着楼下训练场的声音。
卡其重新回来了,他在与顾云疆攀谈。
还有其他准备考核的实习队员趁休息时间,你一言我一语地谈着八卦。
“前些日子我们这边请假去冰海的一个实习生,听说因为受伤,考察期延后了。”
“你说这什么啊?回趟家还能把自己弄进重症室里。”
“哎呀,别这么说他,我看也挺可怜的。本来这个月过去就能转正吧?”
“对对对,你看我,我自扇巴掌。”
陈朝雾安静地听。
少年们意气风发,卡其也一点没变。
只有他们,被磨平了棱角,回不去当年那个不守规矩,抱怨加班,有打有闹——令人怀念的过去。
还有顾云疆。
他似乎刚经历过变故,也不如她第一次听到他时,明媚灿烂。
他们的故事从这里结束,而另一个故事,也从这里开始。
2725年,蔷薇墓土,墓岛。
陈朝雾和邵寻你一言我一语地将当年的事情讲完,部分情节缺漏,被草草带过,途中还有不少冲突的地方。
闻映潮听完,戳了两下顾云疆,小声道:
“他们是不是夹带了私货,讲感情史比正事还长。”
顾云疆说:“不用怀疑,就是。”
但顾云疆的关注点不在这里:“话说回来,原来曦时是你弟弟?没听你提起过啊。”
陈朝雾:……
她说:“因为没什么必要,我们不在同一个区域工作,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后,联系的次数就变少了。”
也很少像以前一样叫她姐姐了。
顾云疆没太纠结这个。
他说:“所以你们的意思是?”
陈朝雾说:“我们两个意见不统一,需要商讨一下。”
说是商讨,其实邵寻只和陈朝雾简单地聊了两句,就达成了一致。
邵寻说:“我和你们两个去冥渊,启明和朝雾姐带着芙夏和命运灾眼返回繁花之苑,去找曦时和卡其。”
闻映潮问:“为什么是启明回去?你应该比他更了解那两个人吧。”
况且,沈墨书还要找到他的解咒,在冥渊之门中。
顾云疆说:“他是监督者。”
闻映潮不懂天网的规矩,但顾云疆的意思不难理解。
邵寻不能随意离开他们身边。
说到底,是除监视器外的第二层枷锁。
“至于启明要的东西,”邵寻说,“我会替他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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