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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楚山咕)


秦鹿很快就听出了他的异样,话头一停:“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
“你要回去了?”
“瑶城还要防着水盗,姐姐担心的事可多着呢。”
“……我送你。”
“送我不如陪我,陪我不如娶我。”
“………”
“可惜姐姐没了眼睛,看不到你现在的表情有多讨喜。”
秦鹿言尽于此,拿了折扇,两名影卫入窗并扶,很快出了雅间。
方才的嘈杂凌乱堪堪平息,说书先生吓破了胆子,台上换了别的说书人,原先的就坐在茶馆门外一脸后怕。
一行人走下二楼,小二知道秦鹿眼疾,殷勤地前来搀扶。
凤曲的余光掠过杨蒙原本落座的地方,那里已经换了一茬客人,想必是听了他的劝诫,没有再和说书人为难。
秦鹿问小二:“刚才是遇袭了么?听说杨大侠来过。”
小二赔笑:“不想惊了贵客,是和杨大侠有些误会,不过已经好了。”
秦鹿问:“怎么好的?”
“是有英雄出手相助。”
“是哪路英雄?”
“这……就不知了。总之是能制住杨大侠的英雄,肯定瞒不过您这样的贵客。”
凤曲压了压自己的竹笠,他穿得不算考究,不过是因为和秦鹿同行才让小二敬畏。此刻特意敛了声息,看着就和寻常的仆从无异。
但休息着的说书先生却莫名望了过来,喉头一紧:“少侠请留步!”
凤曲不想停步,而秦鹿停了下来:“叫你?”
凤曲只得转回头:“先生何事?”
说书先生一步一跄地追上来,上下打量这个略显清瘦的少年。
只一眼,叫他心惊不已,几乎不用确认,他已双腿一软,想向凤曲磕头:“谢少侠救命——”
然而凤曲袖子微动,说书先生跪也跪不下去,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为难地僵在半路,满眼惶恐。
凤曲再一抬掌,一股轻柔的力道把他扶起:“与其谢我,还是谢杨大侠没有真的赶尽杀绝吧。你今后要说故事,还是注意分寸。”
说书先生更是后怕,眼泪夺眶而出,忙不迭地擦了擦:“是、是,我今后一定不说杨大侠的事了。”
但还没等凤曲欣慰地笑笑,又听说书先生小心地问:“我以后……说您的可以吗?”
凤曲:“?”
说书先生咽了一口唾沫:“小的没什么本事,只是胡乱猜猜。您……阁下……就是且去岛倾凤曲倾少侠吧?”
秦鹿压抑不住,喉口溢出笑来。
凤曲板着脸回绝:“你认错人了。”
“怎么会呢!‘曲罢凤还扶摇中,青笠青衣青剑客’,能当此句,又是姿容昳丽、风仪无双……”
凤曲:“……”他的额角青筋隐跳,“至少这个月不要说我在幽州,可以吗?”
说书先生点头如捣蒜,双目不掩崇拜。
想起什么,他又连忙补充:“少侠,方才您的暗器摔到了其中一人的杯子,他们就着急走了,我看他几个同伙走路的姿势,像是官府中人。”
这条情报倒是出乎凤曲的意料:“当真?”
说书先生连连点头:“小的别的不行,眼力还是可以的。”
秦鹿悠悠一叹:“这幽州真是热闹起来了。”
这可不是好事。
凤曲藏在幽州,只是为了腾空养伤,而康戟熟悉此地,他才跟着康戟过来。若是太多人在幽州认出了他,再引得朝廷人来,就要让他头疼了。
秦鹿最后问了一遍:“真的不跟我走?”
凤曲用沉默做了答复。
秦鹿便不再多言,踏上侍从备好的马车。
但他钻入其中,拂窗与凤曲默对半晌,终究给了一句忠告:“幽州不是久留之地,尽早做出你的决断吧。”
这几天和秦鹿一起,凤曲就忍不住想起半年来作为同伴偕行的日子。
他之所以选择幽州,也有想要回避瑶城、宣州、明城和玉城等故地的原因,好在秦鹿看破不说破,给他留下了适当的体面。
回到和康戟暂居的屋舍,康戟一如既往在舍内喝酒。
那串耳挂已经修好了,看上去毫发无损,仿佛十步宗的灾难也不曾发生。凤曲谢过康戟,把耳挂揣进了腰上荷袋。
康戟问:“不戴上吗?”
凤曲摇头:“容易坏。”
康戟看向他的荷袋,故作不经意地问:“……那块东西也在里边?”
凤曲顺着他的目光下看,眸光同样深沉些许:“嗯。”
他们说的就是那件救了且去岛的宝物。
——金书玉令。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沉岛的机关是皇帝设的,救岛的信物却也是皇帝赐的。高/祖不愧是高/祖,神机妙算,我辈宵小难以望其项背。”康戟一顿,“所以你不还我了?”
凤曲耸眉:“还?”
康戟把嘴一撇:“借。”
凤曲冷笑一声,不理他了。
这块金书玉令本是应淮致的遗物,但世子后来被倾九洲救走,能记得扶摇剑就已不错,哪里在乎什么令牌。
它一直孤零零地落在行宫,直到应赊月、应折炎带着慕容麟前来收拾应灵毕的遗物,慕容麟才发现了金书玉令。
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慕容麟最终带走令牌。在玉城确认了凤曲身份后,他便交还十方会,嘱托他们代为转交。
然而康戟只送去了考试的信物,这枚金书玉令收在他的手里。
再到且去岛动乱,机缘巧合,也算物归原主。
康戟摸摸鼻子,有些理亏,但他毫不难堪,屡屡重申:“干爹要是提早给你,你肯定不会接受。所以干爹带着,时机不是正好?”
凤曲心情好时回一个假笑,心情不好就当自己聋了。
康戟自讨没趣,今天亦然,便啜一口酒,没话找话:“一块死物有什么意思,你真当干爹是缺那点黄金?”
凤曲道:“你是缺打开宫门的钥匙。”
康戟一口酒含在嘴里,没料到他这么直白,一时喷也不是咽也不是,只能干瞪眼地看他:“……哼。”
凤曲摸着荷包里的硬物,叹一声:“但金书玉令哪有这么大的神通。”
落在地方,这的确是皇权的象征;
可在朝都天极宫,人人都是天潢贵胄,个个都曾面见天颜。
金书玉令纵能开门,也得经过天子首肯。对康戟而言,至多算是应淮致留下聊以慰藉的物件,根本不算作用。
康戟被他戳破心思,恼羞成怒地挥手:“去去去,还要你来教干爹?反正你已经帮忙除了十步宗,就算报了且去岛的恩情,等你伤愈,爱去哪去哪,我不管你了。”
说到十步宗,凤曲又不免神伤。
不过这份情绪不会在康戟面前表露,他听着康戟嘴硬的宣言,还是不留情面地揭穿:“老祖和别意不在了,云镜生重伤,你也断了一条手臂,就连秦鹿都伤了眼睛。没有我,你们连朝都都进不去。”
康戟:“………”
康戟:“你怎么越来越像你娘!”
“嗯,不像干爹就好。”
“你再让酒泡上几天,看你像不像。”
凤曲抽了抽眉头,看一眼酒碗:“也没有特别爱喝。”
康戟冷笑着换了话题:“你让我打听的那个小姑娘有消息了。”
凤曲一怔,猛地抬起了头:“如何?”
康戟说的是映珠。
是被他拒绝了同去岛上,最后却被扶摇剑贯穿身体的映珠。
凤曲一直都记得半年前的一幕。
那是坠崖前的瞬间,他眼前是商吹玉受伤的手指,和一团小小的影子。
后来康戟告诉他:
商瑶留下的《抱琴来》可以慰抚“神恩”,商别意早便抄给了且去岛,而倾五岳将之交给了吹玉;
自己果真失控,吹玉也依言抚琴,可惜他的琴毕竟不是“九天遗音”,虽有效用,却来得太慢。
失控的凤曲循音杀去,千钧一发的时刻,正是映珠舍身扑开了商吹玉,才让凤曲不至于遗恨终生。
“你得谢谢别意。”康戟说,“这孩子走一步算十步,不管是《抱琴来》还是映珠,全都是他留给你的退身之策。”
凤曲默然。
他也明白《抱琴来》的意义所在,浑噩中,他的确是被琴音唤醒,才有了和阿珉后来的谈话。
但他从未想过要把映珠卷进风波,更想不到柔弱的映珠,是怎样爆发出足以从他剑下救走商吹玉的力量。
答案显而易见,
凤曲问:“……别意给她种了蛊吗?是‘白虎’?”
康戟沉吟:“对了一半。”
“所以就是种蛊了。”
“商别意也好,我也好,从来不是什么大善人,你难道不清楚?小姑娘愿意为你拼命,我们乐见其成,就给她这个机会。”
凤曲的拳头缓缓握紧,失神半晌,他问:“………只是因为我在天香楼帮了她吗?”
所以在玉城重逢的映珠才那么奇怪。
她明明没有武功,却总是出现得恰是时机;
明明年纪尚幼,看向他的眼神却已深沉而悲哀。
昔日还像惊弓之鸟,时刻谨慎小心的小姑娘,再见时却对尸体、对血液、对战争毫无反应,平常得好像家常便饭。
可他那时只看到她自称“我”而非“奴婢”,就以为自己真的拯救了她。
康戟说:“不用怀疑。除了你,还有谁会救她?”
“……”
“我们找到了她,她在宣州一户官家帮厨,你的剑刺得没那么致命,她自己跑了,也是不想你醒来找她道歉。”
康戟一边说,一边有些心虚地打量凤曲。
看出凤曲极为不悦,康戟连忙找补:“我承认,种了蛊她顶多活到二三十岁,但继续落在天香楼,那些女子又能好到哪儿去?而且种蛊的不止她一个,这结局对她算不错了。”
凤曲当然无法苟同。
但他不能责怪已经殚精竭虑的商别意,也不能责怪此刻全力安抚他的康戟,更不可能责怪最最无辜的映珠。思前想后,他又觉得能够怪罪的只有自己。
阿珉说得不错,他要赎的罪一桩接着一桩。
阿珉叫他不要和青娥一起,现在连累青娥昏睡不醒;
阿珉叫他不要插手映珠的事,现在映珠沦为蛊人,一旦走漏风声,就是众矢之的;
阿珉叫他不要成群结队、不要一意孤行……
他一句都不肯听,所以大家都因他而受伤,连阿珉也终于杳无音讯。
康戟见他沉默,心中打鼓,试探着问:“凤曲,你还在想映珠的事?”
凤曲摇头:“我在想今后怎么办。”
“能怎么办?这江湖十年内出不了第二个曲相和,用不着你提心吊胆。现在你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除了有栖川野和那些闭关的老妖怪,谁能找你的麻烦。”
群英榜半年之间天翻地覆,康戟说来也很唏嘘,“……龙椅上的那位始终是你的血亲,看你现在记忆回来不少,要对亲友拔剑哪有这么容易。就像刚才说的那样,莫怜远已除,你就不欠我们什么了。此后天高海阔,爱去哪去哪,你就清静了。”
他就清静了。
只要他下定决心和一切过往断交,世上已没有人能轻易找到他,就和历史上众多归隐山林、不问世事的前辈一样,天下动荡爱恨情仇都可和他无关。
——但这份清静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至少这半年的清静是用无数鲜血换来的。
是曲相和、莫怜远、六合清和东海云翁;
也是师父、是衣秋、是青娥、是别意……
说书先生提到的朝廷中人叫他不能不心惊。
如果天子这么快就已重整旗鼓,有信心深入幽州向十方会、明烛宫和常山剑派等等宣战,
那他下一次的清静,又要用什么去交易呢?
凤曲长长地呼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看向康戟:“你的苦肉计奏效了,干爹。朝都也好,天子也罢,都交给我吧。”
“……那,干爹得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个一直很想见你,但不能见你的人。”

且去岛的倾凤曲回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沉寂日久的江湖再度沸腾,更让他们错愕的是,引出倾凤曲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近日风头正盛的断山帮杨蒙。
断山帮本是一帮流匪撺掇,靠着打家劫舍、杀人越货为生。
至于杨蒙,据说他曾杀父杀母杀妻杀子,手上尸骨累累,被通缉后不得已用化名加入了断山帮,但之后又因一场口角就把帮主当堂击杀。
群匪惊怖,从此都对杨蒙唯命是从。
后在杨蒙的带领下,断山帮更是日益猖獗,已经发展到连官兵都敢对抗的程度,街坊乡里更是敢怒不敢言。
杨蒙的桀骜不驯,也因此出了名。
偏偏这样恶贯满盈的杨蒙,竟然有模有样对天下广而告之,说多谢倾凤曲赐教,今后还会勤加练习,有缘再来请教。
末了更道,“但有见示,愿效犬马”。
路人:?
这么个暴烈不羁、随心所欲的杨蒙怎么就“愿效犬马”了?
而杨蒙的谢帖遍布七城,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倾凤曲不可能搭理时,竟然真的有人揭下了朝都的帖。
目睹者的情报很快传遍了酒馆茶肆,人人得而议论:
有人说揭帖的少年形销骨立、憔悴不堪;
也有人说少年骑着高头大马,一派春风得意;
还有人说少年同行还有数名膀大腰圆的护卫,个个凶神恶煞,不好招惹……
更多的人说,根本就没有人来揭帖。
只是一阵蹊跷的雪风卷过,他们就眼见着谢帖飘上当空,打着旋,一眨眼看不见了。
孰真孰假姑且不论,但倾凤曲没有死的传闻惊动四野。
这已成了所有人的共识。
朝都,天极宫外。
一片锦衣耸至,像是绵延的长毯。
定睛看去,就会发现它们都是谨小慎微,穿着官服前来述职的地方官员。
当今天子权重势强,谒阙的臣子需得膝行数里,俯首奉折,极尽奴颜。
无可侵犯的威严高高在上,唯有“万岁”呼声如山,震彻碧檐金庭。
一骑白马踏尘穿行,犹如一线清光掠过缓慢的人臣。
骑马的少年一路畅行无阻,引得人声沉沉,却无敢质疑。宫外宦官高亢的宣声点破他的来历:“玉城莫饮剑莫宗主前来觐见——”
一遍鼓罢,珠帘卷合。
宦官接过束天剑,莫饮剑空手走入殿台。
“摇光”微茫和“天玑”慕容麟似乎一样接了圣旨,来得比他还早。
现在二人都在对面落座,沉默不语地饮茶。
两侧宫卫并立,个个铁甲寒衣,莫饮剑矮身行了跪礼:“圣上万岁。”
金炉香焚,烟弥雾缭,让人看不清天子的容颜。
但他的声线雌雄莫辨,低沉柔和,总是令人闻之静心,不由得笃信天子会是一位仁德慈爱的君主:“饮剑来了,赐座。”
在莫怜远去世之前,莫饮剑都不曾亲自面圣。
只是偶尔听说先帝器重紫衣侯,对“鸦”极力扶持,新帝承其衣钵,早前一直更信重“鸦”。
不过,现在该轮到十步宗了。
一刃瑕失了一臂,五十弦叛逃失踪,空山老祖后继无人,翻来覆去,他理所当然成为了天子在玉城最信任的使臣。
而今岁末,他也接到了赴都面圣的旨意,因而早早过来等待宣见。
莫饮剑依言入座,想起宫外诚惶诚恐的群臣:“陛下不是在忙么?为何这个时间传召?”
天子道:“确是有些变故,想听饮剑的想法。”
莫饮剑思索片刻,想不出有什么事是要急着见他的。十步宗的内务他还在熟悉之中,玉城公事,似乎问当地的官员还更方便。
但他嘴上只说:“莫某一定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天子忍俊不禁,果然没有客气:“那,饮剑近来可有听说且去岛倾凤曲的名号?”
随着发问,数双眼睛都定在莫饮剑的脸上,看着他琉璃一般剔透的眼珠定住不动,面色似要剧变,却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压下情绪,反问:“听过,怎么了吗?”
天子笑着评价:“倒是比令尊沉得住气。”
“陛下真看得起我。让我想想,好像他参加盟主大比,途经玉城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莫饮剑说,“可惜那之后就只是听说,再也没有交集了。”
天子颔首:“那他近来的风闻,饮剑也听说了?”
莫饮剑还是反问:“近来?是多近以来?我知道且去岛的事,毕竟紫衣侯都死了,后来还有事吗?”
天子笑而不语,殿外又传来了一声宣号。
一抹紫衣缓步而至,朝着天子一礼,也得赐座,便坐在莫饮剑的身畔,对莫饮剑颔首礼道:“莫宗主。”
莫饮剑应了一声:“偃师大人。”
代行圣意,亲至玉城招徕他的,也是眼前这位明城“玉衡”,偃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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