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与大地真的是静止了吗?
 不,不是的。
 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错了。
 “日月星辰在倒流!”
 有人惊呼。
 云端再上云端,更遥远的日月星辰像是没有瞳眸的眼睛在安静地服侍他们,如此渺小,如此微弱。
 他们没有看错。
 除了他们以外,整个世界在倒流。
 有人惊叹,有人惶恐,有人不安,有人疯癫……可无论你是什么态度,也没办法干涉这一切的发生。
 既然无能为力,那么他们就只能眼睁睁地观望了。
 因为日月星辰全都乱套了,时而疾驰,时而停滞。
 他们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终于,见到世界平息下来。
 本来洁净的“明镜”则变成了一面“黑镜”。
 天也更暗了。
 不像白日,也不像夜晚,整个人间变得晦暗不明。
 如今修真界还没有新的仙君。
 他们这次聚集在此正是为了选出新的仙君啊!谁知道会突逢大变!群龙无首之下,不少人已经逃了,场上除了昆仑弟子其他门派走散大半。
 其中最为不知所措的就是昆仑弟子。
 当今昆仑,岑云谏一家独大、乾坤独断,他不见了,他们都不知道要问谁的意见好,登时间乱成了热锅上的一群蚂蚁。
 有人说要赶紧去把山牢里被囚禁的长老放出来问问,有人坚决不同意,也有人琢磨着能不能大家一起联手闯进去,把掌门给救出来。
 不然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其间,一个少女还带点稚气的声音响起:“你们看!快看啊!那里有人影!是谁?你们看不看得清?那好像、好像是那个人间的皇帝?”
 她说着,其余人才跟着望过去,有人看得见,有人看不见。
 然后他们发现,者必须要平心静气地凝视须臾以后才能够逐渐看清,若是心烦意乱的话就只能看到混乱奇怪的旋涡。
 “是呢。是他。”
 “是那个凡人。”
 “澹台莲州!”
 “掌门呢?我们掌门在哪?”
 “他在什么地方?”
 与此同时,上至天,下至地,远至天涯海角,整个世界都出现了异相,广阔草原的红云上,静谧森林的湖面上,广阔无垠的海面的海市蜃楼上,凡人与妖魔也都看见了,天空铺成幕布,模糊的人影在似曾相识的世界晃动来去。
 自然,昭国的人民们也见到了。
 他们或是围在井边,或是聚在河边,去看他们的君王。
 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澹台莲州才回过神来。
 他低下头,视线逐渐清晰,看到自己的双手。
 这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布满老茧,却不是剑茧。
 不是他的手。
 怎么回事?
 这时从远处跑来一个陌生的少女,拉住他便说:“你怎么才来?”
 澹台莲州:“?”
 他还没有弄清情况就被拉走了,一群背着报复、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人正在等他,仿佛是他的伙伴。
 或许不应当说是衣衫褴褛,而是茹毛饮血。
 澹台莲州看了身边一眼,果然跟他一起进来的岑云谏不见了。
 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
 这里是哪里?
 既来之则安之吧。
 澹台莲州笑了笑,混进人群。
 有人催促:“怎么走?老大。”
 澹台莲州:“……走去哪?”
 “神山!首领不就是让我们去神山吗?”
 “神山?什么神山?”
 便指向了不远处的方向。
 “你睡迷糊了吗?神山就是神山啊,那就是神山!我们终于到这里了,接下来呢?该怎么上山?”
 澹台莲州抬起头,迷雾散开,巍峨连绵的山峰矗立在他的面前。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陌生而熟悉的地方,轻声喟叹:“啊,昆仑。”
 澹台莲州确定地想。
 澹台莲州站在一棵两人环抱的大柏树下,仰起头,穿过树叶的缝隙能看到蔚蓝的天空,和他当初下山时在这里看到的颜色一模一样。
 这是昆仑剑宗守护山门的古树,尽管现在看上去更细瘦,但是毫无疑问是他记忆里的那一颗。
 然而,令澹台莲州困惑的是,昆仑山在,昆仑人却不在。
 这里也没有台阶,更别说房子了,连路都要他们自己一点一点地走出来。
 一切都还是最原始的模样。
 幸好澹台莲州当年跑遍了昆仑上下,稍作回忆还能够模模糊糊地记起一些路,如此摸索着,真的带队上了山。
 澹台莲州想,他是回到了过去吗?
 可这是过去多久?
 连昆仑都没有,那得是一万多年前啊。
 他依稀觉得自己应当上山。
 去山顶上。
 天道在那里等他。
 以防万一,这次进试炼,他要不杀眼前的一个人。
 走进水镜时,岑云谏如此想着。
 下一秒。
 他的眼前景色变幻。
 深深浅浅的紫色花瓣蹁跹落下,周围一丝危险的气息都没有,安全宁静。
 微风经过,他看见十八岁的澹台莲州卧在一张玉席上,玲珑的花荫织进碎金色的阳光轻柔地盖在他的身上。
 这是一个极其平常的时刻。
 没什么与众不同的。
 他也是后来花了很久、很久、很久的时间,才意识到,一切都是从这天下午开始变得不同的。
 岑云谏不知不觉地放轻脚步,走到澹台莲州的身旁。
 他伸出手,却在即将要触碰到澹台莲州的肩膀时停住,想了想,收了回来,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看着年轻的恋人。
 当他收回手时,澹台莲州却醒了过来,望见他呆坐在自己的面前,一晃神,露出个笑,微红着脸,打着哈欠,不好意思地说:“今儿太舒服了,我一不小心便睡着了。我睡了多久?怎么你都回来了?”
 明明澹台莲州笑得毫无阴霾,落在岑云谏的心上却像是一片片刀子。
 他知道的,他一向是知道的,他知道时间会愈合一切伤口,即便是失去爱人的痛苦也一样,只要日子够长就会淡去,但是回忆会毫不留情地将伤口撕开,再次变得鲜血淋漓。
 他无法失去这些记忆,或许这是上天对他欺师灭祖的惩罚。
 对他来说,能把他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的,不是多么厉害的妖魔,而是仍然爱他信他的澹台莲州。
 多么……多么丢人啊。
 他情愿自己遇见更加可怕更加骇人的场景。
 但就算他想要装得再大义凛然也无济于事,天道直接倒映出了他的内心最深处的期许。
 被澹台莲州那双充满爱意的眸子所注视着,他又想到走进试炼之前,澹台莲州也曾经看了他一眼,依然是明亮了,只是没有半分情意了。
 他面前这个澹台莲州是假的。
 他很明白的。
 只用剑是消灭不了的。
 岑云谏闭上眼,长长地叹息了一口,仿佛要叹出长达千年的孤寂的。
 他想,他大概是认输了。
 他得承认。
 他的确是非常非常非常渴望这份爱的。
 他希望澹台莲州能爱他。
 ——永生永世。
 可是,他现在已经再也无法得到了。
 当岑云谏再睁开眼睛时,他的对面出现了另外两个自己。
 澹台莲州的幻想好奇地看着他们三个,惊疑不定。
 他们分别是三世轮回的岑云谏。
 起初还能看出一些分别,渐渐地,三个人变得一模一样,再分不清究竟谁是谁。
 “承认吧。你得先认清自己,才能够跨过这一道难关。”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你还有活得久到后悔,你还太年轻,等你活了几百上千年,那种孤独会把你折磨到发疯。你以为我什么要让澹台莲州重生在这个时候。因为这时候他还爱你至深,因为一切都来得及!蠢货!”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起码我没有入魔!你都入了魔,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还要我来做?”
 “他已经不爱这时的我了,但他还爱你。都到这一步了,为什么还是不承认你不甘心。”
 “就算承认又能怎样?他已经没有情魄了。你们都没有后悔的机会。”
 “后悔?我什么时候说过后悔?我没有做错任何选择。我有不甘心吗?”
 “真的吗?你觉得自己没有错。仙君,那请你低头看一眼。”
 岑云谏闻言,低下头,看到自己的心口插着一把桃木剑,鲜血随即洇染开来。
 桃木剑的另一端正握在澹台莲州的手中。
 他不管自己的伤口,抓住了澹台莲州的手,深深望过去,问:“我让你这样也杀我一次以后,你还恨我吗?”
 澹台莲州看着他,说:“我从没恨过你。”
 岑云谏微微一笑,把木剑一寸一寸地从心口拔出来。
 另外两个幻影不知何时都消失不见了,又或像是烟消云散,又或是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人。
 既是仙也是魔的他自己。
 心口淌着汩汩鲜血,他微受下颌,犹如轻轻低下了头,对澹台莲州说:“对不起。”
 澹台莲州反问他:“对不起?什么对不起?”
 岑云谏一字一顿地说:“对不起,我杀了你。”
 “杀你的时候我只当你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凡人,后来我又觉得你是有用的,我才觉得不应当杀了你。无论你是谁,无论怎样,我都不应当杀你。”
 “我与你一样,我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修真者又如何,凡人又如何,在天地之下,我也很渺小。”
 “天道并不在乎任何人。”
 “澹台莲州,对不起。”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他周身的一切都消失不见。
 他来到了混沌之处,没有太阳,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光与暗融合在一起。
 迷雾散开。
 站在他面前的“人”变成了一个孩子,和他幼时一模一样的孩子。
 岑云谏弯下腰,跪了下去,与这孩子平齐,才能看见对方的眼睛。
 这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黑洞洞的,有如两个深渊,可以将一切都吞噬进去,没有视线,自然也无法看向任何一处。
 从一开始,昆仑要培养他做器皿的时候开始,他就是一具虚无的空壳。
 从一开始,他的心中就什么都不存在。
 他们要他做无心的人偶,却一点一滴给他装满了骄傲自大。
 孩子对他伸出手。
 岑云谏握住这只小手,冰凉凉的,没有温度。
 孩子问:“哥哥,你知道小莲州在哪吗?我找不到他了。”
 岑云谏眨了下眼,忽地感觉脸颊一湿,原是落下了一颗泪。
 孩子对他说:“斩妖除魔是他们强加给你的梦想,你最希望的真的是拯救苍生吗?岑云谏,你是如此的冷血无情。别说是凡人了。就算是整个修真界,就算是其他修者,就算是昆仑同门,你都不在意,不是吗?你可以为了达到你的目标而不择手段。”
 “仙是什么?魔是什么?其实你早就分不出两者的区别了。”
 “你打从心底觉得昆仑之于凡人就如同妖魔之于凡人。”
 “你想要改变他们。但是你做不到。你花了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发现这是不可能做到的。”
 “所谓的仙人一点也不像他们看上去那样清高无垢,你觉得恶心,你觉得修仙恶心,你觉得昆仑恶心,你也觉得身为仙君不可一世、刚愎自用、一意孤行的自己可悲又可笑。”
 “正视自己的内心吧。”
 “岑云谏,你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最想要的。
 最想要的……
 不知是何存在的玩意儿蛊惑他似的,充满引诱地说:“不一定还会有下次机会了。承认吧。你的愿望是让澹台莲州爱你。别人都不行。”
 澹台莲州正带着一行人攀爬在昆仑山上。
 在发现这里什么人都没有之后,他踏足了一些自己之前没有去过的地方,这儿还没有大殿,也没有洞府,一切山木草石都是最原始的形态。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
 路上还突发了一些惊险的情况。
 比如从草丛中蹦出来一只奇形怪状的“野兽”,澹台莲州被吓一大跳,同伴却不以为然,还为他介绍起来。说在他们所居住的地方,人是和这些野兽共同生活的。
 大约几千年前,那场天塌地陷的灾难降临,持续不断地在困扰着他们,他们曾经的家园被毁灭了,甚至连日月星辰也失去了本来的规则,变得难以捉摸。
 而他们所能做的事情,不过是求生,想尽办法地求生。
 寻找河流、湖泊和食盐。
 野外收集的粮食不够就自己播撒种子。
 尝试去和一些野兽达成共生共赢的关系。
 丢失了原本的世界规则,那就重新开始记录,从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命,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记录上百年,千年,日日夜夜地看着天空进行思考,思考他们凡人为什么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思考他们究竟要怎样才能够要把种族延续下去。
 他们只能耐心地等待。
 等待世界重新变得井然有序,有规则可循。
 终于——
 澹台莲州与同伴们来到了昆仑的最深处。
 昆仑剑冢。
 这里是他没有踏足过的地方,他一直很好奇。
 要是问昆仑的第一块地盘在哪里?他想,估计就是在这里了。
 这里是凡人的禁地。
 他睡着时在梦中,醒来更在梦中。
 每日,每日,排山倒海般的记忆涌入他的脑子里,似乎是属于别人的记忆,又的确是属于凡人了。
 他看到了很多,听说了很多。
 当他又爬上一座山峰,遥遥望去,终于瞧见了这曾经终年云蒸雾绕的隐秘之处,澹台莲州为之震撼,停住脚步,山上风大,差点把他的草帽吹翻,他连忙伸手自己压住,脸上流的汗被风一吹,带来一丝丝凉意,驱散了爬山的劳累和燥热。
 这天正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碧蓝的天空没有一缕云,阳光毫无阻隔地直射在大地上,那一块,不,应当说是一峰——它甚至比旁边的山峰要更加庞大——呈长扁梭子状的巨石插入在大地中。不知已经过去了多少年,边缘曾经溢出的岩浆早已如血痂凝固,从周围向中心,植株在慢慢地延伸上去,覆盖其上原本无机质般的近似灰黑的颜色。
 而越接近它的植物就越显得奇怪,他们的藤蔓枝叶根茎都变得不再和以前一样,而有了大变化,扭曲地向中心挣去拥住,给人心头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之感。
 人们总是对自己没有见过的事物感到害怕,进而不敢触碰。
 就算澹台莲州也是如此,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再进一步。
 而且……而且……这座石头看上去就好像一柄剑。
 身边的人见此奇景,纷纷议论起来。
 “这是什么?”
 “山峰?”
 “不是吧,好像是一块很大很大的石头。”
 “我知道了!是不是爷爷跟我们说过的,之前天破掉过一次,那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那个洞吧!啊!我们找到掉下来的天了!”
 众人高兴起来。
 “我们把天补回去,是不是以后就不会有灾难了。”
 “可我们怎么把天补回去呢?”
 澹台莲州正要说:我们又不是仙人,哪有补天裂地之能?
 话没出口,自己先哽住了,因为他被好几个小伙伴用清澈的眼神凝望着,他们的眼睛很清澈,也看不到一丁点畏惧。
 他们什么都不会。是的,在他看来,既没有多少文明,也没有多少武力,可就是这么一帮人结伴走到了这里,找到了昆仑的远处。他们甚至不知道这里就是未来的昆仑,仙界的心脏所在,他们还把这块石头当成是掉下来的一块天空呢。
 他们还不知道仙人,不知道仙凡之间的区别。
 他们说得那么信誓旦旦,就好像他们真的能做到。
 澹台莲州咽下本来想说的话,说:“我们先走近了看一看吧。”
 越是走近越可以发现,在巨石的周围还坠落了许多碎片,尖端锋利,有些比较细长的,几乎已经可以被称作是剑了。
 澹台莲州拔了一些草,搓作草绳,简单地将不尖锐的一端一圈一圈裹起,到可以握住的程度,已经和剑没有区别了。
 他们之前在看到这里的时候感觉已经很近了,可实际上,走到山下又花了很多时日。
 越是走近,危险的东西也越是多,他们不知道那些究竟是什么,又是从何而来的,只能挥舞手中的剑保护自己。
 澹台莲州时常会觉得这并非他的记忆,他只是一个误入的围观者,他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看着曾经的“凡人”都在经历着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他看见他们的队伍越走越近,身边的伙伴也越来越少,他们在死去,却没有停下脚步,掉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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