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伤心。”】
 它只能笨拙地抚摸着甘棠单薄的背脊。
 【“糖糖,别哭。”】
 虫怪手足无措地搂着甘棠。
 【“村子,不孤单。在井底,大家都在,我让他们醒过来,一直醒着,陪着糖糖。”】
 它结结巴巴地说着,给出了从未有过的许诺。
 它可以做到的,就像是对外婆做的那样。
 虽然寄生,但是被寄生者依然可以拥有自己的神智……他们甚至会意识不到自己的改变,依然如同往日那般起居生活,完全未曾察觉自己的身体,看到的风景,所吃的食物,早已发生了改变。
 这会耗费“它”很大的精力,浪费很多的能量。
 但如果能够让甘棠开心起来的话,它会愿意的。
 只要能够取悦那个少年,它什么都可以做的。
 可是,甘棠在听到它的提议后,发出的只有细若游丝,近乎哭泣一般的拒绝。
 “不,不——”
 他的呼吸急促,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去。
 “不要,不要!就让他们成为食物吧,去把它们的脑子全部吃光,毁掉它们的身体,随便怎么样都好,不要留下任何的意识,求你……求你了……”
 甘棠不自觉地抠紧了自己的衣角,绝望地祈求着身侧的怪物。
 他甚至不敢去看周围那些“人”。
 哪怕知道那些人不过是一具一具的行尸,可恍惚间甘棠依然可以感觉到那些人的鬼魂正飘在封井村的上方,怨毒地凝视着他。
 一切都是他的错。
 甘棠心里的低语逐渐化作尖锐的叫嚣。
 虫怪迷迷瞪瞪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它显然不能理解甘棠的恳求,但它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尸体们也在同一时刻倏然倒地。
 蠕虫们簌簌而动,在尸体的包裹下,快速爬向了后山……爬向了封井村的方向。
 虫怪也抱紧了甘棠。
 它欢欣鼓舞,胸中满是涌动不休的快乐。
 它即将带着自己的繁殖对象,穿过已经死寂的村落,一同回到那安静,潮湿,冰冷的家园。
 偏偏就在这一刻,甘棠突然开口了。
 “你是右手。”
 甘棠轻柔地说着。
 “我知道,你实际上只是岑梓白的右手。说起来,之前我还看见了他的左手,以及他的一部分尸块。对了,一直陪着我的那个,是他的头,对吧?而我床底下应该也是他的脚,当时他是故意窜到我的手边的……”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在心底,一点一点回忆着自己当初到底把岑梓白分尸成了多少块。
 然后他抬眼,对上了怪物那实际只是拟态,看上去一片浑浊的眼珠。
 “让我最后看一看你吧,岑梓白,我想看看完整的你。”
 抱着甘棠的虫怪身体表面像是沸腾的水一般,翻涌不休。
 来自于男生尸体的手,紧紧地贴上了甘棠地后颈,指尖几乎就要那样刺进甘棠的皮肉里。
 【“我……我就是……他。”】
 怪物不甘心地咕哝着。
 【“只有我……我不行吗?”】
 它呜咽着,听上去几乎有点儿哀怨了。
 “不行。”
 甘棠相当冷酷地说道。
 “完整的。”少年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我要看到完整的你,最完整的你。”
 虫怪心不甘情不愿发出了一连串的低低嘶鸣——即便有一个统一的“虫怪意识”,但是随着寄生部位的不同,相对分散的不同分身,彼此之间似乎依然存在类似于争风吃醋的古怪情感。
 但最终,那只怪物还是同意了甘棠的恳求。
 就如同“岑梓白”还活着的时候那般。
 看似男生永远都在追逐着甘棠,围猎着甘棠。
 但追根究底,掌控着一切的,是甘棠。
 甘棠对他毫无眷恋,而他,他却像是垂死之人抓着救命稻草那般,疯狂而无望地渴望着甘棠。
 除了让甘棠离开自己……
 岑梓白会毫不犹豫同意甘棠的任何恳求。
 而现在,继承了岑梓白所有记忆与思维方式后,虫怪也坠入了同样的牢笼之中。
 甘棠异常虚弱。
 他面无表情,靠在村子尽头的一棵大树上。
 在虫怪答应他,以“完整”的模样来见他之后没过多久,甘棠终于看见了自己要求的那个人。
 那确实是重新变得完整的“岑梓白”。
 而同时,那也是一具,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其恐怖程度的……怪物。
 一具强行粘合在一起的尸怪,就那样,摇摇晃晃地从道路的另一头,朝着甘棠的方向走了过来。
 腐败的恶臭,顺着风不断飘到了甘棠的鼻端。
 甘棠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
 “岑梓白”已经非常努力了。
 它非常艰难地,将自己散落在村中各处的身体碎片,强行拼凑了起来。
 每一团碎片的腐败异化程度都各不相同。有些甚至已经烂如软泥,有些只是青灰僵硬,皮肤上多了些尸斑,但几乎所有的尸块表面都长出了曾经“岑梓白”的五官,它们都渴求着能够以“岑梓白”的身份继续跟甘棠继续在一起。这让它们在凑在一起时,不受控制地开始不断吞噬撕咬对方。然而一团如同植物根须般细密交错的,活生生的,蠕动不休的虫网,却强行笼罩住了所有的尸块,强迫它们团在一起,勉勉强强拼出了模糊而狰狞的人形。
 而它的头部,或者说,在它曾经是头部的地方,镶嵌着一颗焦黑的头骨。
 细长,微粉,黏腻的线虫,满满当当填满了那早已被烧空的颅骨。
 它们在头骨的表面蠕蠕而动,身体上的色素不断变化,模拟出人皮似的质感。
 它走得非常艰难,每一步都会有些许尸块跌落在地,但是细长的线虫会立刻探出,将尸块再次裹回身体之中。
 最终,它来到了甘棠面前,站定后,它脸上的蠕虫一同扭动,拉扯开下颚骨——它对着甘棠,露出了一抹甜蜜而令人发狂的微笑。
 【“我来了。”】
 【“我,我是完整的。完整的。看我,看看我!”】
 它不断重复着。
 甘棠深吸了一口气,鼻腔里瞬间涌入了“岑梓白”身上那难以掩去的腐臭。
 是尸体的味道。
 甘棠按照虫怪的要求,就那样一动不动地依着树干,看了虫怪好一会儿。
 一直看到怪物身上的线虫们,开始因为主脑的过度活跃,而不受控制地翕动不休。
 有一些线虫开始不自觉地探出身体,宛若无数根细小的触手,朝着甘棠的方向探去。
 许久,甘棠这才点了点头。
 “嗯,我看到你了。”
 他对着虫怪说道。
 那一瞬间……那一瞬间甘棠的表情温和到不可思议。
 虫怪所有的动作都在那一瞬间倏然僵住。
 它不知道怎么了。
 但是一听到那句话……虫怪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类似于心脏怦怦直跳的怪异感受。
 “马上就要到地底下去了……在这之前,我想在再在这里走走。”
 甘棠一改之前的恍惚绝望,声音莫名变得轻柔而和蔼。
 就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令人厌憎的怪物,而是他的某个朋友。
 “说起来,我来这里这么久了,却一直呆在房间里头玩手机,根本没有好好的在村子里好好看看。真是让人遗憾,不是吗?”
 怪物无法理解甘棠语气中的微妙情愫。
 它只是贪婪地聆听着少年柔软的音调,那声音让它感到心满意足,欢欣雀跃。
 那是一种……一种它之前从未体验过的,极致满足。
 而沉浸在这种特殊的温柔中,当甘棠带着它,一步一步朝着与借肉井相反的方向走过去时,虫怪也没有丝毫抵触。
 它只想时间停留在此刻。
 就这样一直与心爱的少年并肩走下去。
 甘棠在心底数着步子,尽可能让自己的心绪变得平静。
 他不希望自己的情绪波动被身边的怪物所察觉。
 他必须确保一切都万无一失。
 幸好,自始至终,那只怪物都显得晕晕乎乎的,乖巧如同小狗,无论他往哪边走,它也只是老老实实缀在他身后,紧紧地跟着。
 就这样走了没一会儿,甘棠的眼前,浮现出了一片宁静幽深的水面。
 那正是龙王潭。
 一直到现在,甘棠依然记得,当初自己在龙王潭里看到的奇景。
 就像是于槐说的那般……只要掉进龙王潭里的东西,就必然会被龙王所带走。
 甘棠一遍遍想着当初于槐对自己的警告。
 已经因为绝望而一直陷入死寂的心,在这一刻仿佛终于获得了些许生命力。
 甘草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脏。
 怦怦——
 怦怦——
 怦怦——
 那肉块跳得几乎让他感到了恐慌。
 尤其是,在剧烈的心跳下,腹部的绞痛感,也再一次袭来。
 甘棠不自觉地用手按了按自己的腹部,生怕自己肚子里的东西,会将自己的想法传递给身后的怪物。
 好在,随着他的抚摸,寄生在他体内的虫卵立刻就变得安静下来。
 甘棠在水边站定,他垂着眼帘,看着微微荡漾的水波。
 似乎是因为好奇,又或者,只是纯粹想要继续跟甘棠贴贴。
 “岑梓白”随后也紧紧地贴到了甘棠身侧。
 深邃的龙王潭上,便多了两道摇曳的影子。
 那紧贴在一起的模样,仿佛是一对再亲密不过的情侣……“岑梓白”着迷地看着水中因为荡漾不休而模糊的影子。
 那种陌生的感觉再一次袭击了它。
 作为虫怪,它本应只会从食物和繁衍中得到些许微薄的,生理性的满足感。
 然而此刻,当它看着那道影子时,强烈的快乐却像是闪电一般袭击了它。
 对比起来,之前那种生理性的满足变得是那么微不足道。
 【喜欢。】
 从人类那里摄取到的思绪,在这一刻却烙印到了怪物的脑海中。
 【喜欢糖糖。】
 它心满意足地想着,靠甘棠靠得越来越近。
 甘棠没有拨开它多汁蠕动的手臂。
 少年只是盯着水面,半晌后,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岑梓白……其实我一直在想,当时我把你送进借肉井时,可能并没有想过,你真的会回到这个世界。”
 “我只是找了个借口……”
 “所以,把你分尸时,我一点也没有觉得恐惧。”
 “现在事情变成这样,或许,正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所以我认了……我不得不认。”
 甘棠的声音柔软如昔,但是那种会让虫怪感到内心纠痛的苦涩气息,却再一次从少年的身上蔓延开来。
 这让它感到不知所措,甚至全身上下都陷入了一种陌生的躁动之中。
 虫子们在体内不断的蠕动,翻涌,原本各自为政的躯体,再一次浮现出许分崩离析的迹象——每一团尸快都在疯狂地渴求着面前少年。
 【“没关系。”】
 怪物废了很大的力气镇压已经有些分崩离析迹象的身体。
 它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只希望甘棠不要再散发出那么苦涩的气息。
 不要有那么悲伤的情感波动。
 【“只要是糖糖,无论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很高兴,我很高兴,我很高兴,我真高兴你把那个人类丢进了井里,我真高兴,我占据了他的头颅,我真高兴我真高兴,出来以后我见到了你,我喜欢你,喜欢你,我喜欢你……”】
 无数细碎的思绪占据了虫怪的脑海,让它所有的安抚听上去都透着一股颠三倒四的癫狂。
 而也正是因为这样,虫怪并没有注意到,甘棠此时的脸上,只有一片冰封的死寂与决然。
 甘棠转过身,然后他主动抬起了双臂,抱住了面前最为恐怖狰狞的怪物。
 少年抬起了头,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倒映出怪物狰狞腐臭的面容。
 “那就好,这是你说的。”
 甘棠凑在了虫怪的耳侧,古怪地,吃吃笑了一声。
 “无论做什么你都愿意——”
 随即,甘棠猛然用力,细瘦的双臂死死缠着虫怪,然后拉着那具汁水淋漓的尸块聚合体,“噗通”一下,直接跳进龙王潭。
 入水的那一瞬间,虫怪并没有四散开来。
 恰恰相反,那怪物竟然条件反射性的,瞬间将甘棠缠得更紧了一些。
 有一些线虫甚至本能地咬破了他的皮肤,企图钻入他的体内。
 因为只有这样,才会将纤弱的少年身体,跟自身死死纠缠在一起,就算有水流冲击,也无法分开两者。
 甘棠感受着周身传来的痛苦,冰冷的潭水咕噜咕噜一直在往他的鼻孔和喉咙里灌。
 窒息感袭来的同时,甘棠也在心中发了狂一般的祈祷着——
 快来吧。
 那可以吞掉一切的……龙。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很慢。
 慢到让甘棠感到了一丝绝望。
 他甚至有些怀疑,也许自己真的搞错了。
 也许,龙王潭里压根就没有什么不可名状的怪物,也许他之前看到的,那瞬间吞噬血衣的黑影,不过是他受到于槐言语暗示后产生的错觉……
 幸好,就在甘棠惊恐不安的时候,他感到了一阵汹涌的水波流动。
 而那股水流的扰动,不是来自那只想把他重新带回岸边的虫怪,而是来自于水潭的更深处……更深处……
 有东西从水底朝着他们袭来。
 甘棠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他找不出语言,也从未见过那样的东西。
 在水潭的最深处,似乎有一道狭长的裂口。
 漆黑的,蠕动的肉团,畸形的触手……
 以及无数双细密的,闪着冰冷视线的眼睛。
 那些隆起的眼睛镶嵌在潭底的每一处缝隙,每一团砂石的凹陷之中。
 像是鬼火一般幽幽闪烁。在察觉到了“猎物”之后开始汹涌起伏波动,如同摄食的毒蛇一般贪婪地扑向了水中的甘棠,以及,那包裹着甘棠的虫怪。
 畸形的触手残忍凶蛮,只要稍稍碰到便会绽开长满细密牙齿的裂口,将柔软的血肉吞噬殆尽。
 虫怪显然也意识到了“龙”的凶狠,几乎是在它们探向甘棠的瞬间,它的身体便自行溃散了。
 无数线虫死死攀住了甘棠的皮肤,将少年密封进自己的体内。
 它们极柔软又坚韧,拼命探伸着自己的身体对抗水底“龙王”探伸而出的摄食触手——但是,没有用。
 漆黑的触手瞬间咬碎了那些线虫。
 像是切断的线头一般,蠕蠕而动的,线虫的碎屑在水里水波荡漾,像是肮脏的碎屑。
 很快,附着在甘棠身上的虫怪破损了。
 尸块连带着体内的线虫,都被“龙”轻而易举的吞噬舔食。甘棠的右臂和大腿也被咬下了一大块肉,露出了森森白骨。
 ……甘棠看到了自己的皮肤下,隐约也有线虫探出头来,企图在他体表再次结成一层保护。
 血涌了出来。
 潭水也因此变得愈发浑浊污秽。
 哈哈哈哈。
 甘棠没有挣扎。
 哪怕是半截身体都被“龙”所啃食也没有。
 他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看着,看着,他咧开的嘴里,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咕哝。
 那是他的笑。
 【“糖糖。”】
 【“糖糖别哭。”】
 耳侧再一次响起了虫怪的呜咽。
 声音已经非常细弱了。
 虫子们如今只剩下了寥寥无几的几团。
 脱离了人类躯体的包裹,它们看上去又恶心,又柔弱。
 令人费解的是,其实只要逸散开来,如此细小的线虫们其实多少还是可以逃离“龙”的吞噬。
 但到了这一刻,它们却依然固执地聚集在一起,并且凑在了甘棠的残躯一侧……
 它们竟然到了这时候,还在尝试,将甘棠送到岸边。
 很快,“龙”的触手再次袭来。
 虫团们终于被击溃了。
 到了最后,甘棠的颈侧,只剩下一颗骷髅,那颗来自于岑梓白的头骨,飘飘荡荡,漂浮在了深水之中。
 它空洞的眼窝正对着甘棠。
 仿佛无声的凝望。
 甘棠看着它。
 恍惚间,眼前又一次浮现出岑梓白的脸。
 虫怪的脸。
 甘棠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脑海中充斥着的尖啸。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
 跟我一起去死吧——
 说什么爱我,那就跟我一起去死。
 不,即便跟我一起死在这,我也依然不会爱你。
 我恨你,无论是岑梓白。
 还是虫子怪物。
 都应该去死。
 ……脑海中的呓语渐渐化作了咆哮。
 但渐渐的,渐渐的,随着虫子们的死去,冰凉的触手终于彻底卷上了甘棠的身体。
 跟虫怪比起来,甘棠的皮肉是如此细嫩,鲜血是如此温热。
 “龙”轻而易举地舔掉了他的皮肤和肌肉,还有他体内的内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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