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秽宴(黑猫白袜子)


于爹神智昏沉,连基本的吃喝拉撒都已经不听使唤,可这时候见到于槐这般乱来,早已破败不堪的神魂中些许残留的混沌意识,竟然有了些许回光返照,激得他瞬间发起狂来。
然而于槐显然不曾在意。
他依然自顾自地,用自己的方式跟于爹“交流”着。
“井……肉……肉什么来着……”
于槐认识的字不多,当初还是靠着政府派来的支教老师,勉强学了几个字。只是后来老师走了,认识不多的那几个字也忘得差不多了,如今他也只能飞快地翻看着笔记本上大段大段的“天书”,挑选出自己认知的那几个字出来。看到有“井”“肉”相关的笔记本,他便找出来放在一边,然后翻到有那几个字的段落,贴到于老爹的面前,示意他去看。
就跟之前一样,原本正在发狂的疯子,目光一落在那些字迹上,眼球便微微震颤起来。
人也瞬间安静了。
“嗬……封井村……失踪……调查记录……第103天,我们……我们在村子里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那些人好像真的如同那些荒诞的传言所说的一般,‘神隐’了……”
男人的嘴唇翕动着,嘟囔着念诵着笔记本上的文字。
只是,于槐并不知道,每念上几句,男人无意识地咕哝里便会多上许多文字上并未记载的内容。
“……我们仔细地调查了……曾经亲自跟‘返生者’们接触过的村民,从那些村民们的反馈上来看,所有死而复生之人的行动……跟生时无异……”
“李二花,女,23岁。有一个姐姐,李大花,四年前嫁入了仙井村。李大花的丈夫,张铁牛,在调查中被证明是一名‘返生者’。在借肉返生术成功过后第七天,李二花曾经前往仙井村探望姐姐和姐夫……”
“在我们再三追问下,李二花唯一提及的不同寻常之处,只有张铁牛在肉体上的极度亢奋。”
“原话如下——‘俺姐跟俺说她都受不了咧,觉得下半身疼得很,肿得不行。铁牛哥回来后啥都不爱干就爱拉着俺姐干那事情。俺姐觉得这件事情丑,不敢跟人说,只跟老婆婆说了想让那老的管管铁牛哥,结果老婆婆还骂了俺姐,说俺姐到家里来就是做这个的,说她娇气。那天晚上,俺就跟俺姐睡了,想让俺姐歇歇,结果半夜我起来,发现铁牛哥就站在窗口旁盯着俺姐看,眼睛红通通的,整个人直喘气,手还在底下做那种脏事,吓死个人嘞。’”
幽暗破败的房子里,疯子掐着嗓子,活灵活现地复述着多年前某个乡村少女的话语。
但说着说着,于老爹的神色逐渐从恍惚转为狰狞,声音也陡然变得异常凄厉刺耳。
“不,不对——不对不对——”
浑浊的双目中浮现出了一丝难以形容的巨大恐惧。
“死了!他们都死了!我看到了!我确定!陈巧,我很确定他们都是死人!死了!死——”
男人开始痛苦地尖叫起来。
只不过,于槐对此显然已经见怪不怪。
他撇撇嘴角,有些烦躁地抠了抠头,然后干脆利落地把笔记本胡乱地丢回了木箱。
而也就是在这时,他在隆隆的雷声中,听到了自家门被砰砰敲响的声音。
于槐皱了皱眉,喊了一句:“谁啊?”
然而,门外却没人应答。
只有薄薄的门板,被人机械性的,一下一下地敲着。
于槐骂了一句脏话,顺手抄起了桌边一把磨得雪亮的柴刀塞在腰间,然后才慢腾腾地挪到了门边,一把拉开了门。
“嬲你妈妈别三更半夜在这里敲什么敲——”
恶毒的咒骂倏然卡在了嗓子眼里。
于槐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看向了门外的甘棠……
门外大雨滂沱,少年全身透湿,面色惨白宛若水鬼。
明明于槐这时候都已经把门打开了,他却依然保持着抬手敲门的姿势一动不动。
半晌,他才浑浑噩噩地抬起头,对上了于槐的目光。
“…………%¥”
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
“什么?”
于槐眉头拧紧,没听清,问了一句。
然后他才听到甘棠说道。
“我杀人了。”
少年绝望地对着他,喃喃道。
“求你了,帮帮我。”

于槐在大雨中翻了墙,跟着甘棠回到了房间。
就跟甘棠离开时一样,岑梓白还保持着以面朝下的姿势躺在地上,暗红色的血泊从他头部的位置蔓延开来,染红了地面。
虽然已经从甘棠前言不搭后语的低喃中知晓情况,可亲眼目睹如此惨状,于槐还是在原地呆愣了好几秒才缓下心神。
甘棠死死抓着他,动作很用力。
明明是在夏天,少年的手却冷得像冰。
“……我没想过会这样。我只是气极了。”
像是在解释什么,又像是自言自语。
甘棠目光空洞,不断地嘟囔着。
于槐深吸了一口气。
“你……你先冷静一下。”
半晌,于槐干巴巴地说道。
“说不定这家伙还没死呢。”
他说道,然后艰难的将手从甘棠的指尖中挣脱出来。他干干地咽了一口唾沫,战战兢兢地靠近了岑梓白,然后伸手过去,将岑梓白的身体翻了过来。
他本意是想探探岑梓白的鼻息,然而看到男生如今的面容后,还是不由自主骂了一句脏话。
“艹——”
岑梓白原本俊美的面容,现在已经面目全非。
他左眼的眼窝处血肉模糊,他的眼皮已经完全豁开了,如今就像是一张血淋淋的小嘴,正在冲着于槐发出听不见的尖叫。他的眼球早已瘪了下去——岑梓白的运气确实相当不好,摔下去的时候眼睛直接砸到了柜子的铜角上。
而且,他早已没有了呼吸。
“靠,你到底干什么了?”
于槐不由喃喃低语。
甘棠肩头颤抖,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抽泣。
少年显然已经快崩溃了。
“我没想杀人。”
少年已经全身瘫软地蹲了下来,神经质地不断说道。
“只是他太欺负人了……我只是很生气……我不想杀人……我不能变成杀人犯的……”
“可这家伙,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于槐不由说道。
“你打算怎么办——”
他忽然对上了甘棠的眼睛。
皮肤上倏然窜过了一丝冷意。
果然,就在下一秒,他的袖口被甘棠抓紧了:“有办法的。”
甘棠表情有些扭曲,声音却放得很轻:“……有办法解决的,只要让他活过来就好了,张二叔能够死而复生,他也可以的。”
少年幽幽说道,眼睛里像是有两点阴森森的磷火在烧。
“我真的不能当杀人犯的,我不要……”
于槐捋了一把头发,心脏也因为恐慌而砰砰直跳。
“你不是吧?”他下意识地否决了甘棠的提议,“我之前不是就跟你说过了吗?说什么死而复生但从井里爬出来的东西,超tm不对劲的好伐——”
他正准备继续劝甘棠,却被后者硬邦邦地打断了。
少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整个人都在抖。
也就是在这时,于槐才模模糊糊意识到,甘棠的极度绝望和恐惧,似乎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岑梓白死了。
“我之前……我之前跟岑梓白的家里人……接触过……”
甘棠声音沙哑,在这种时候,他却莫名其妙地说起了过去。
他说自己曾经因为不堪岑梓白骚扰,在各种方式都求救无能的情况下,他去求过岑梓白的母亲。然而能够养出岑梓白这种疯子的人家,本来也就不可能正常。
那个年轻漂亮,完全看不出已经生育了一个孩子的女人,在面对甘棠时,就像是圣母一般温柔且耐心。
但是,在听完甘棠的哭诉后,她却会和颜悦色地把甘棠搂在怀里,然后亲切地开口——
【“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是,我家梓白就是很喜欢你啊。他难得这么喜欢一个人,你忍一忍就好啦。”】
【“放心,其他方面我们家绝对不会亏待你的。你只需要让他高兴就好了。”】
【“只要你乖乖听话,就不会吃苦。我的孩子我知道的,只要是他喜欢的,他向来都很有爱心,不会随便弄坏的。”】
【“你想要什么就跟阿姨说,阿姨和叔叔一定能帮你办到。”】
【“……但是你可不要惹他不高兴,我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不会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对吧?”】
“他家很有钱,很厉害……他们肯定知道岑梓白的动向,要是他们知道岑梓白……死了……”
甘棠几乎要被自己的想象吓疯。
“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也不会放过我家里人的……他们很厉害的……我之前去报警,去找老师,都没有用……呜……”
于槐盯着甘棠看了好久。
一番天人交战后,他抱着头,口中吐出一声含糊的咒骂。
接着,他推了已经精神崩溃的甘棠一把。对比起甘棠,这一刻的于槐,声音异常冷静。
“你抬头,我抬脚。”
“趁着现在外面动静大,村里人就算没睡着也听不见动静,我们……我们一起把这家伙搬到后山的井那里去。”
那天夜里,天空就像是破了个洞。
雨下得前所未有的大。雷暴区已经来到了封井村的正上方,巨大的轰鸣,简直就像是擦着甘棠和于槐的头顶响起的。
电闪雷鸣中,地面似乎都在微微晃动。
甘棠被密集的雨点打得眼睛都快睁不开,只能挣扎着一脚深一脚浅地拖着那具沉重,已经死去躯体,在泥泞湿润的山道上艰难跋涉。
他们没有带任何照明的工具。
唯一可以照亮前路的,只有时不时划过天空的闪电。
而在那一瞬间的雪亮中,围绕在他们身侧的山林显得是那么漆黑而诡谲。无数次,甘棠回将那些在狂风中不断摇曳的枯槁树枝,看成一个个身形佝偻怪异的人形。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腥味,密集的水流就像是小溪一般沿着山路一直往下流淌。
甘棠拽尸体的手逐渐变得麻木而无力。
于槐之前让甘棠抬尸体头部,纯粹是因为这样更轻。
可此刻,这种“优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变成了折磨。
岑梓白的头就那样耷拉在甘棠的怀里,随着他的动作微不停晃动。
雨点敲打着尸体的脸,将殷红的血迹尽数冲刷干净,只留下了死灰色的面颊。
岑梓白完好的那只眼睛,眼皮时不时便会在雨滴的拍打下微微颤动一下,就好像,其实他依然还活着,而且此刻正在用已经浑浊的那只眼睛,时不时地朝着甘棠看上一眼。
然而岑梓白的右眼却总是会提醒甘棠,这个人已经被他亲手杀了。
那已经空下去的眼窝如今就是一小团黑红的深洞,雨水流进去,然后混上粉红色,再顺着甘棠的手背流淌下来。
【“糖糖……”】
动作间,尸体的嘴唇擦过甘棠比死人更冷的手肘内侧。
惊恐中甘棠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岑梓白的低语,他脚一滑,倏然摔倒在地。
岑梓白的尸体已经掉在了地上,大半个身体都浸在了浑浊的泥浆之中。甘棠连忙将他重新抬了起来,发现自己的双手似乎格外滑腻。
又是一道闪电袭来,白光中甘棠慢慢低下头,刚好看到岑梓白的后脑勺如今也不自然地瘪了一块。
尸体的头骨被地上的石块磕出了一个大洞,一些白花花的东西流了出来。
雷声震耳欲聋,甘棠在那一瞬间甚至因为头顶那道剧烈的声响产生了耳鸣。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耳朵嗡嗡作响,理论上他应该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才对。
【“好疼啊。”】
然而,岑梓白的声音却在他的耳蜗深处响了起来。
甘棠急促地喘息着,呆呆地看向了岑梓白的尸体。
早已死去的男生这时候似乎晃动了一下,脸上被划出来的沟壑让他咧开的嘴唇,看上去就像是一抹不怀好意的冷笑。
“呼……呼……”
甘棠一动也不能动,只能呆呆地与那张脸对视着。
“汤伢子?甘棠——”
过了好久,他才听到于槐的声音。
一米之隔的雨幕中,于槐的身影看上去都显得格外模糊。
“你没事吧?你怎么不动了?!”
甘棠听到他在问。
“我,我没事。”
片刻后,甘棠哑着嗓子喊道。
他踉跄着重新爬起来,然后将用手牢牢地卡着岑梓白的脖颈,将那具沉重的尸骸往山上拖去。
对于那一晚的甘棠来说,前往借肉井的路,简直漫长到看不到尽头。
然而,就在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坚持不住时,又是一道惊雷劈下,白惨惨的光线中,甘棠的视线里,赫然出现了熟悉的景色。
简陋的青石板。
以及,石板上狭窄漆黑的洞穴。
借肉井,到了。

甘棠半拖半拽着岑梓白的尸体,一路到了井口。
在大雨的冲刷下,井口附近的空气中竟然依然还残留着些许挥之不去的怪味。
到了目的地后,甘棠气喘吁吁地瘫软在地。
这时他便发现,在井口的不远处,还有一块平滑而沉重的重石。这块石头应当就是之前用来封住井口的封石。光线太暗,甘棠只能看到封石的表面画着许多斑驳复杂的红线,还有一些黄色的碎纸屑。那些纸屑本来应该是符纸的,只不过在雨水的浸泡下已经变得细碎,如今早已看不出原样。
“啧,我们两个运气倒是好,村里的人还没来得及把石头放回去。”
于槐这时显然也是累得不轻,他一屁股坐在了封石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接下来……呼……怎么办?”
甘棠坐在地上,断断续续地问道。
于槐挥了挥手。
“歇会儿,然后把这人塞进井里去应该就行了吧……”
他含含糊糊地回答道。
“你不是说这家伙有钱吗?还肉什么的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总之之后我帮你盯着张二叔,到时候照做应该就行了。”于槐一边说,一边擦了一把脸。
也许是沾上了尸体的气味,又或者是井口残留的气息,于槐总觉得自己呼吸时,肺腑间总是浸着丝丝缕缕怪异的腥气。
只是,此时此刻,无论是于槐还是甘棠,都处于一个体力耗尽的状态,这时候实在是顾不了那么多。
就连岑梓白的尸体都是一样。
那具尸体如今早已遍布伤痕,都是一路拖过来时候在树枝和石块上磨出来的,两人却也只是随意地将他丢在了井口边。
于槐刻意没去看那具尸体的脸。
之前上山时他没敢说,但他老觉得那具尸体,似乎一直在用独眼瞪他。
于槐平日里向来胆子大,可这时候也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叫苦。他已经感觉到了,自己好像做了个挺糟糕的决定,然而事已至此,也没法回头了。
这一晚,于槐尚且累得动弹不得。
甘棠就更加了。
在浑浊而沉重的喘息中,甘棠一动不动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
也就是在这时,他终于有余力注意到,借肉井的地势,其实相较于其他位置是更低一点的。落下的雨水如今正在不停地往借肉井里灌。但灌进去以后,却没有任何的回声。
就好像这口井直接连同着深渊,根本就没有底一样。
甘棠迟疑了一下。
见于槐还在休息,他不自觉地晃动了一下身体,然后撑着膝盖,慢慢往井口处探了探头。
井里一片漆黑。
借着闪电一瞬的白光,甘棠唯一看到的,就是井口边上的青石板上确实有几行斑驳不清的文字。
前面那几句倒是勉强能看懂,正是之前于槐提到过的那几句。
借肉一两,还肉半斤。
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借生还死,阖家平安。
……可是紧跟着这几句之后,还有好几句,却已经被磨损得完全看不清了。
再往下看,就已经是借肉井那黑漆漆的狭窄洞口。大抵是因为并不经常使用,井口的边缘糊着一层厚厚的,像是霉菌一般的泛着黑的苔藓。
在靠近甘棠的方向,原本完整黏腻的青苔上,有几道深深的刮痕。
就像是有人曾经将细长的手指抠在井口边缘一般。
看到刮痕,甘棠不禁打了个寒战,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不久前自己远远窥见的那一幕。
当时难道真的,有东西从井里爬出来了?
甘棠下意识地探出手,在青苔的痕迹上轻轻触摸了一下。
他摸到了一手黏糊糊,滑腻腻,仿佛粘液一般的东西。
浓重的腥味腾然而起,刺破雨幕直接涌入了甘棠的鼻腔。
甘棠眼前模糊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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