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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塌下来嘴顶着(葵与狼川)


秦淮看着面前那张空白的信纸,手里握着的笔在这一刻仿佛有千斤重。他思索了很久,迟迟没能落下第一笔。
该写些什么?该从哪里开始写起?该用什么口吻?该如何开头?
他想啊想,一节自习课过去,才在信纸的第一根横线上写下了两个字——妈妈。
“妈妈……”秦淮喃喃念着。
一个寻常的称呼,他却觉得有些陌生了。已多少年没有讲出过这两个字?他算了算,应该已经有七八年了吧。记忆中那爱笑的,喜欢和妹妹一起玩恶作剧的,善良又可爱的母亲的脸,也在不断流逝的时间里,一点一点变得模糊了。
“妈妈……”秦淮喃喃念着,最终两个字哽咽在喉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了。
/////
夜里,又下雪了。
秦淮一个人穿着厚厚的外套,把围巾裹得遮住下半张脸,孤零零地坐在宿舍矮楼旁的长椅上。他的手中还拿着那封只写了开头的信,就着路边照明灯的灯光,他捏着笔,谨慎而小心地弯着腰,在信纸上写着字。
他写得很慢很慢,像是生怕自己的字写得不够清楚漂亮。
今年才刚刚入冬,就已经下了第二场雪了。
路灯昏黄的光投在少年的身上,在他身后的白墙上留下一个薄薄的影子。雪渐渐下得有些大了。
一滴水混在净白的雪里,落到秦淮腿上的那张信纸上。他赶忙扯着袖子按上去,用衣袖将那处水渍处理干净。可水穿透纸张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即使他动作迅速,但信纸上沾了水的那一小块地方上的字,还是晕出了些毛边。
秦淮别开脸去,用手背抹了一把脸,这才转回来,轻柔地将信纸对半叠起来,夹进课本里——这课本是他垫在信纸下面的,若是不垫些什么,就不好写字了。
雪还在下,秦淮却没有要回屋里的意思,只是伸手扯了扯围巾,盖住头顶,就当是挡雪了。
夜很安静,稍有声响便显得那么清晰。秦淮发着呆,忽然听见有阵拖沓的脚步声正一点点靠近。他抬起头看去,就见一个和他裹得同样严实的人正往这里来。秦淮揉了揉眼睛,这才辨认出来这个身影是谁。
“你晚上都不睡觉的吗?”秦淮收回目光,开口道。
枭遥走得近了些,一直到秦淮身边才停下,等对方往旁边让了让,这才在长椅上坐下来。他说:“你不也没睡。”
秦淮不看他,将脸转到另一边去,不自觉紧了紧怀中抱着的课本,道:“我睡不睡关你什么事。”
他的动作幅度并不大,但枭遥眼尖,还是发觉了。他看了眼秦淮手里的东西,问:“你拿课本出来干什么?你是要大晚上的偷偷读书吗?”
“对,”秦淮没有解释,顺着对方的话继续往下胡说八道,“我趁你们睡觉我努力,我卷死你们。”
闻言,枭遥像是当真了一般,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感叹道:“天呐……”
他的这个反应显然是出乎了秦淮的意料。后者瘪了瘪嘴,莫名觉得有些尴尬,不再说话了。
枭遥却探头看过来,问他道:“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秦淮脱口回答。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的不对,和平日里那平淡的调子并无区别,但枭遥听了,却一口咬定道:“你有。”
秦淮不太想与他争辩,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并未反驳。
“你默认了。”枭遥说。
秦淮依旧用后脑勺对着他,还是不说话。
就在他以为枭遥终于放弃了这个问题时,对方却突然站了起来,一个大跨步绕到他近前,蹲下身抬起头看着他。秦淮被吓到了,竟愣了一瞬,之后才别扭地扯起围巾把脸遮住。
静静的。枭遥就蹲在他的面前,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就是那样静静地抬着头,看着面前这个把自己伪装成鸵鸟的秦淮。
方才他一眼便看见了,秦淮的眼睫湿润得像是刚刚哭过。可秦淮是肯定不会承认的,要是问了,他就总要推开别人,然后没好气地说:“要你管。”
虽然他们的交集也不能说有多深,可就凭秦淮平时表现出的模样和性格来说,在枭遥的印象里,他就绝不是一个“有泪轻弹”的人。但实践活动的这几天正好是秦淮的易感期,想到这一点,枭遥便理所当然地认为,秦淮现在的状态是易感期的负面影响在作怪——敏感、脆弱,包括神经紧张。
“你还要在这里蹲多久。”秦淮的声音透过他遮在脸上的针织围巾传出来。
枭遥也说不清楚,于是干脆直接回答:“不知道。”
秦淮沉默片刻,而后突然发了笑,说他道:“你这个人真是够奇怪的。”
“我很奇怪吗?”枭遥顺着话往下问。
秦淮又不出声了。许久,他才动了动,扯下盖在脸上的围巾,垂眸看着蹲在他面前的人,突然伸出手,在枭遥的左肩上重重捶了一拳。
枭遥的身形晃了晃,很快稳住了。
秦淮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是要把这个人看穿,半晌过去,才转开目光,将视线投去远方,道:“我真挺讨厌你的。”
他的睫毛上还留着些许泪湿过的痕迹,在灯下被光照得又亮又碎。枭遥站起身来,又重新挪回到长椅上坐下,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肯定秦淮说的那句话。
讨厌你——他已经从秦淮的嘴里听过很多次了。
但与往常不同的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秦淮居然低低笑了一声,加上了他曾经从未说过的后半句:“不过,我也很招人讨厌。”
闻言,枭遥呆了良久,接着,慢吞吞地点了一下头。
秦淮从余光里看到了他的动作。他本以为枭遥还想要趁机驳他两句,可未料到对方这脑袋刚点下去,就停住了,而后缓缓地,又摇了摇头。秦淮觉得他应该还要说些什么,便没有开口,可安静许久,都没有等来下一句话。秦淮扭头看去。
就见枭遥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地把脸埋进掌心,额角渗出薄薄一层冷汗,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看这状态,秦淮猜测他大概是忘了补抑制剂,易感期的症状又发作了。果然,他这想法刚冒出苗头,寒冷空气中便夹杂进一丝突兀的、并不属于自然的味道——如枯木,也像被火燎过的木炭——是枭遥的信息素。
枭遥应该是还在努力压制,虽然突如其来的发作令人猝不及防,但并没有到失控的地步。
秦淮也是Alpha,在这时候坐在这样敏感的、易感期发作的Alpha旁边,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难保自己不被影响。他站起身来,可刚一动作,垂在身侧的手便被人抓住了。
这好像是枭遥第二次拉他的手。
“你……”
枭遥说话的声音含含糊糊的,听不大清楚。秦淮蹙眉,虽然在这时候面对枭遥这个正在散发信息素的Alpha不太爽快,但他还是微微弯了弯腰,试图听清枭遥在说些什么。
“你能不能大声点。”秦淮啧嘴。
枭遥抓着他的手有些发颤,好半天过去,他才终于抬起头来,仰头看着秦淮,说:“可不可以陪我会儿?”
他的眼睛里泛着亮晶晶的水光,就像他无数次看着秦淮时的那样。秦淮嘴里骂着他“神经病”,可还是后退两步,虽然没有坐下,但也没再走开。
“我觉得你还是回屋里补点抑制剂比较好。”秦淮对他说。
枭遥哼哼唧唧地道:“我们寝室里有Alpha,我怕他闻到我的信息素心情不好,打我。”
秦淮“哧”了一声,反问道:“难道你觉得我不会打你吗?”
闻言,枭遥神情明显一愣。他紧紧抿着唇,似是在思索什么,少顷,他放开秦淮的手,低下头,把头顶露给秦淮,闷闷地说:“你打吧。”
秦淮哑口无言。
他看着自己面前这毛茸茸的脑袋瓜,总觉得自己像是给自己挖了什么坑。他抬起手,又放下,来回几番,最后在枭遥的头顶拍了一下。
这一掌下去,秦淮并没有用多少力气,因此比起“打”,说是“拍”更加妥当。
枭遥的头发总是乖顺地垂着,没有很大的卷曲幅度,可从手心传来的触感,还是有些扎扎的,并不像看上去那样的柔软。秦淮有些忸怩地收回了手。
“我回去给你拿抑制剂,我那里还有。”秦淮说着,抬脚要走。
话音落下,枭遥伸出手来,想要再像先前一样拦下他,却不料这手在空中一抓,抓住的是秦淮的围巾末端。秦淮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走出一步,差些被勒得昏过去。
“对不起!”枭遥连忙松手,脱口道。
秦淮皱着眉不适地咳嗽了两声。
“你又要干什么?”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
枭遥张了张口,一时回答不上来。
他只是想留住秦淮,可又不晓得自己是为什么要留住对方。不知道为何,在这样敏感的特殊时期,他居然觉得,待在秦淮的身边能让他安心许多。是错觉吗?还是别的什么。他不知道。
明明秦淮也是个Alpha啊。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更不知道……他不知道。
“你不说话,我就走了。”秦淮松了松脖子上的围巾,说道。
枭遥站起身来,忙上前两步揪住他的袖口,还是说不出话来。
空气中属于Alpha的信息素又浓几分。秦淮皱了皱眉,感觉后颈处的腺体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枭遥还以为是自己的动作惹得他不高兴了,下意识想要放开手。可实际上,他并没有松开,而是指尖又用了些劲,将秦淮的衣袖抓得更紧了。
这种感觉实在是难以描述——易感期的焦躁、不安,以及几乎是刻在本性之中的、对站在他面前的这个Alpha的排斥,这些负面的东西正和一种与“依赖”极为相似的某种“亲近感”发生着争执。两者各不相让,犹如“本能”和“情感”之间的矛盾——尽管这种亲近感并不能称之为“情感”,只是一个类比而已。
“我……”枭遥张口,面容有些踌躇,“我不想……”
“我不是Omega,更没有可以安抚你的信息素,我留在这里只有可能想揍你,”秦淮打断他断断续续的自述,“你要么放开我,我去给你找抑制剂,还比较实在一点。”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天色也不早了。”
这一句是在提醒枭遥,时间已经不早了,夜也已深,再在外面耗着,时间可就真的不够睡了。
也不知道枭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就见他垂下了眼皮,看样子确实是听进去了。他慢慢松开抓住秦淮衣袖的手,继而小声说了句:“你的围巾可不可以借一下我。”像是怕被拒绝,他说罢,又极快、极小声地跟上一句:“一会儿回寝室,我想稍微遮一遮信息素的味道……我没带围巾来。”
用围巾来遮气味一听就知道是个馊主意,但秦淮也懒得想其中缘由,再说借条围巾又不是什么大事,举手之劳罢了,他也就没有再问。
秦淮抬手解下绕在颈间的围巾,塞到了枭遥手里,并未多说。
针织围巾淋过雪,这时摸起来有些发潮,但并不凉,织线上还留有刚才戴过它的人的体温。枭遥捧着它,五指都陷进柔软的针织物里。
“等两分钟,我去给你拿药。”
秦淮留下一句话,转身走进楼里。
落雪渐渐小了。
枭遥学着秦淮的系法,将那条长长的围巾在脖子上松松垮垮绕了几圈,留有流苏的两端一边垂在胸前一边垂在背后。秦淮这段日子也是易感期,贴身佩戴的东西难免沾上信息素的气味。枭遥低下头,被风吹得有些泛红的鼻尖一点点靠近缠在脖颈处的围巾。
奇妙的是,在嗅到秦淮独有的青草气息时,枭遥心中那股难以忍受的不安和动荡,忽然都像风暴过后的湖面,一点点平静了下来。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也印证了他的某些猜想。
落雪渐渐小了。淡淡的木味与草香在夜风里试探交融,最终以一种调和的状态维持着平衡。如枯木逢春。
【作者有话说】
因为感觉不太好断章,所以干脆两章合在一起写了。
求海星求评论~大家的评论就是我的动力!!!!(流泪)

第29章 不知道
几天下来,这次军旅实践活动的教学内容也差不多都结束了。最后一天,老师们组织了大扫除,大家把宿舍和待过的教室收拾干净,便可以打包行李,到园区门口排队等大巴来接了。
秦淮负责的区域是教室。时含沙说,他扫完地之后把课桌内看一遍有没有人落下东西就可以离开了。需要打扫的地方不多,学生们一人分担一点活儿,还是挺轻松的。
这里的自习教室比学校里的教室要小一些,再加上时含沙平时就总是强调“垃圾不乱丢”,因此教室里并没有多脏,秦淮粗略扫了一遍,就差不多已经干净了。
他拎着扫把和畚斗,绕开正提着拖把准备进来拖地的同学,出了教室门,往走廊尽头的杂物间走去。这里的清洁工具都是统一收纳在杂物间里的,用完了自然也要物归原位才行。
秦淮走到半道,路过卫生间时,碰见了枭遥。
枭遥的脸色看上去还不错,心情也是,嘴角都微微往上翘着,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好事。他的脖子上还挂着昨晚秦淮借他的那条围巾,长长的围巾两端都塞进衣襟里,就算是动来动去也不会乱甩,不容易弄脏。
看见秦淮,他展颜一笑,随后意识到秦淮是在看什么,于是忙开口道:“围巾我回家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枭遥被老师安排的工作应该是拖地。他左手拎着一个注满了水的红色塑料桶,正站在门口,秦淮探头看了一眼,卫生间里靠门口的位置是拖把池,他应该是在等着用。
秦淮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枭遥的话。
他原是想着就这么结束这段对话就行了,可不知为何,他居然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太过冷漠。于是秦淮思索一番,开口问道:“你们的自习教室在后面那栋楼吧,你怎么跑这么远,到这里来?”
“噢!”枭遥回答他,“那里的水龙头坏掉了。”
闻言,秦淮又点了一下头。
没话说了。
他清了清嗓子,随后抬抬下巴,示意自己要走了。枭遥也不多留他,傻笑着冲他挥了挥手,目送他离开。
好像昨晚过后,气氛就变得有些怪怪的。秦淮自己也说不清是哪里怪,就是感觉不能让话掉地上,不想听见枭遥对他说“对不起”,所以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冷淡,也好像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讨厌还是讨厌,不过在这讨厌之中,又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可能是枭遥看着他的眼睛,也可能是对方不经过他同意就拉住的手……秦淮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
不想了!
不想了。
回到教室的时候,地面已经被湿拖把拖过一遍了,残留的水痕还在反光。秦淮进门,从第一排的课桌椅开始,弯下腰,查看有没有被遗忘在这里的物品。
“这是……”
检查到最后一排的位置时,秦淮在一张课桌的桌兜里发现了一张被叠得乱七八糟的纸条。他想起来,这是前两天某个晚自习的时候,一个不知道什么人从窗户外面丢给他的……应该是丢给他的吧?
他将那张纸条取出,轻轻展开。
画上的人再看还是丑——四肢歪歪扭扭的,上半身比下半身还长,后脑勺的形状仿佛能戳穿地球。秦淮忍俊不禁,结果在看到纸条背面的一小句留言时,脸上的笑容就这么僵住了。
“给秦淮。”
这三个字的字迹十分眼熟,越看越像总是在化学课上和他在课本上写字交流的某位同桌写的。
秦淮迟疑地将手中的纸条翻回画着画的那一面,用力眨了眨眼睛,好像这样之后再看,可以把画上的这个人变得更好看似的。他伸着脖子盯了半天,眼睛都瞪干了,还是认不出——或者是不愿意认。
实在是太丑了……
他皱了皱鼻子,最后决定装作从来没有收到过这张抽象画,重新把它叠了回去,扔到了窗外的草丛里。
/////
短短一周不到的时间里下过了两场雪,天空好像也看着更澄澈了些,天气很不错。秦淮还是像来时一样,选择了后排一个靠窗的位置,戴着耳机默默地听着歌,没有多余的动作。
返程的路途似乎总是比来时要更短些。阳光透过车窗遮光帘的镂空花纹,被分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秦淮闭着的、轻颤的眼皮上。他双手插在衣兜里,即使光线有些强烈,也没有调整自己的位置。
耳机里的歌声渐渐远去,一首歌结束了。在一首歌切到另一首歌的这几秒钟安静的空隙里,属于这个世界的嘈杂声音闷闷地从耳机外传进来——车喇叭声,一窗之外的风声,车厢里学生窃窃私语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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