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鹦哥绿(生啃花岗岩)


他没等车子启动,摸了摸顾政羽的头发,转身就走了。
老头背弯的厉害,走路双手背在身后,一个人慢慢地往回家路上走。
顾政羽盯着陈耀荣的背影看了一会,然后回头和陈烟比:【妈妈,我明年也想回来陪外公过年。】
他的土豆还没挖完呢。
明年的事谁都说不准,但陈烟还是点了点头。
这个年过得算是惊心动魄,乔雀和陈烟的情绪多多少少都受影响,回家路上谁都没吭声,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他俩不说话对顾政羽而言没区别。
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见,听不见汽车鸣笛的喇叭响,听不见车轮碾过石头的咯吱咯吱,听不见风掠过车窗时的呼呼声。
但这种和外界断联的感觉并不狼狈,因为最熟悉最亲近的人就坐在他眼前,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他们的存在,让顾政羽觉得特别安心。
所以这一路上, 顾政羽这个小哑巴反倒是三人中最闹腾的那个。
他仗着自己现在是名副其实的伤残人士,干什么都不怕挨说,作天作地。
喝水非要乔雀喂到嘴边,困了就躺在乔雀身上睡,无聊了就把乔雀的脸当橡皮泥捏着玩儿,一秒都不安分。
乔雀不敢推开他,顾政羽脸上的淤青虽然淡了些,但一碰还是疼,身上大大小小的击打伤更别提了。
他现在在乔雀眼里就是一件需要严加看管的珍稀文物,金贵得很。
顾政羽的拐杖放在后备箱,到家下车,他压根都没想起来那玩意儿,自然而然地用手圈住乔雀的脖子,让他哥抱他上楼。
但陈烟觉得顾政羽再轻也有将近一米八的分量,万一乔雀抱不住,又摔了怎么办?
还是架拐更安全,让他自己下来慢慢蹦跶。
“雀儿,把他放下来吧,让他自己架拐慢慢走,我们在旁边扶着点就行了。”
顾政羽听不见陈烟的话,紧紧搂住乔雀的脖子,完好无缺的那条腿在半空一晃一晃地荡。
“还是我抱着吧。”乔雀说着,把顾政羽往上掂了掂,“他用不惯那个,别逼他了。”
“他总要用的,他这腿至少两个月不能沾地,难不成你要一直抱着他啊?”陈烟说。
乔雀很瘦,但臂弯的力量很强,他把顾政羽托得稳稳当当,回了句:“嗯,我抱他。”
“那等开学了呢?”陈烟甩出一个难题,“到时候他去上厕所你也抱着他去?”
乔雀没吭声,低头看眼怀里的人。
顾政羽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冲乔雀傻兮兮地笑。
“到时候看吧,他愿意架拐就架拐,愿意让我抱就抱,听他的。”乔雀这么说。
话已至此,陈烟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了,无可奈何地用拐在乔雀腿上轻轻打了一下。
“你就惯着他吧,反正你俩现在一个比一个难管,行,你抱吧,抱他一辈子我都不敢有意见。”
回到家,顾真平在客厅等他们。
今天下午陈烟给顾政羽办完出院手续之后给顾真平打了个电话,坦白说儿子被三个混混敲诈,让人给揍了,现在身上全是伤,让顾真平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顾真平当时听见都懵了,回神后语气明显变得很激动,夹杂着难以克制的怒火,质问陈烟为什么不早点说?
陈烟这两天劳心费力,情绪本来就压抑,夫妻俩在电话里免不了大吵一架,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顾真平从挂断电话后就坐立不安,直到看见顾政羽被乔雀抱进家门。
左腿伤得那么严重,连路都不能走,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被周围苍白的皮肤衬托得无比刺眼,幸好额头上的纱布已经不往外渗血了,不然瞧着更吓人。
顾真平忍耐地深吸口气,摸了摸顾政羽的头,什么都没说。
陈烟知道他肯定憋了一肚子话和火,多半又得吵起来,所以偏头朝乔雀使个眼色,“雀儿,你先带小羽回房间,我和你顾叔单独聊聊。”
顾真平也没拦着,语气很沉地说:“你俩先进去,把门关上。”
顾政羽虽然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从父母的表情也能够察觉出气氛凝重。
他动了动身子,想让乔雀放他下来。
但乔雀没松手,径直把顾政羽抱回房间,放在床上,然后从柜子里翻出笔和纸,给他写了四个字。
—不许出来。
乔雀表情太严肃了,顾政羽不太敢违逆他的意思,乖乖点了点头。
出去之前,乔雀把自己的手机也留下来了。
他手机里没什么不能看的,软件下载得很少,基本只能用来看看新闻搜搜百科,但至少可以让顾政羽消磨时间,不然光这么待着太无聊了。
顾政羽拿着乔雀的手机,目睹他哥转身出去,关上房门。
他唯一还有用的那双眼睛终于也被那道门隔绝,仿佛他自己在一个世界,父母和哥哥在另一个世界。
乔雀出来的时候,陈烟和顾真平都坐在沙发上,一看见他,不约而同地都皱了下眉。
“你出来干什么?”陈烟语气有点冲。
顾真平没说话,但脸色也不好看。
乔雀走到两人面前,郑重其事地面对顾真平,说:“顾叔,顾政羽受伤这事责任全在我。”
对面两人一听这话,都愣了。
乔雀性格沉,说话做事都有自己的主意,陈烟一般不会管,但在她眼里乔雀本质上还是个孩子,他能揽什么责任?
陈烟嫌他添乱,猛地站起来说:“你胡说什么呢?大人的事你别跟着瞎掺和,快进去!”
另一边的顾真平眉头皱的更深,沉默几秒后对乔雀说:“这事我会和陈烟问清楚的,你别管,进去吧。”
乔雀站在那儿没动,整个人透出一种不容忽视的坚定沉着。
“打顾政羽的混混叫李城龙,我认识他,小时候我们打过架,那天在集市上遇见了,他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的,顾政羽是替我挨的打,跟谁都没关系,就是我的责任。”
陈烟想拦他都没拦住。
乔雀似乎早就做好了向顾真平坦白一切的准备。
每个字,每句话不知道提前在脑子里演练过多少回,念出来都没停顿,一口气全说完了。
陈烟听完这番话,勉强压着火,指着房门说:“你说完了吧?说完就回你房间去,我待会再来找你谈。”
乔雀看向陈烟,还在拱火:“烟姨,你不用替我瞒着,这事跟你也没关系。”
这句话简直在往陈烟雷区上踩,她情绪一下爆发了,几乎是吼出来地:“顾政羽是我儿子!跟我能没关系吗?!你们小孩能不能别那么自以为是,你们才多大?半辈子都没过完,做事能不能动动脑子?把责任往你一个人头上揽,你受得住吗?你能承担什么责任?”
陈烟气得不行,捂着胃跌倒在沙发上。
顾真平赶紧过去扶住她。
乔雀攥起拳头,说:“其他责任我担不起,但顾政羽我必须担着。”
“我儿子还轮不到你来担责任。”
陈烟这话说得太着急,都没过脑子,刚说完就后悔了。
这么多年,乔雀对顾政羽的好她都看在眼里,俩孩子感情那么深,亲兄弟也不过如此。
她那句话说得太伤人了,等同于把顾政羽和乔雀这些年的情分全都抛之不顾,在他们中间凿出一道难堪的裂缝。
陈烟眉头拧得紧,看向乔雀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内疚,欲言又止好几次,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补救。
顾真平见状,叹了口气,朝乔雀摆摆手说:“行了,我就算要追究责任,也是那三个小混混的责任,你们两个在这争来争去有意义吗?”
乔雀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陈烟的胃越来越疼,她也顾不上和乔雀置气,让顾真平先扶她回卧室躺下。
顾真平温温柔柔地应了声‘好’。
他俩这架没吵起来,那点隐隐冒头的小火苗还没来得及迸发,就被乔雀突如其来的一盆水给浇灭了。
等顾真平和陈烟回房,乔雀又在原地站了一会。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僵直的身影显得有点落寞。
等他重新回房间,顾政羽正坐在床上玩手机。
说是玩,但他根本没下游戏,只是点开浏览器自带的新闻界面,用手指在屏幕上来来回回地滑,更像是发呆时的一种无意识动作。
一看乔雀回来,他立刻放下手机,忙着问:【你们在外面干什么?】
乔雀朝他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顾政羽对客厅发生的动静一无所知,连问都不知道该怎么问,只能糊里糊涂地看着他哥。
乔雀什么都没告诉他,帮顾政羽换上睡衣,又抱他去洗漱。
顾政羽在医院那几天一直没睡好,半夜总是被疼醒,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脑子里忍不住胡思乱想。
一边惦记李城龙会不会被判刑?
一边又因为自己的鲁莽导致家人担心而自责。
连着两晚熬通宵,现在终于回家了,他身心都是放松的,和乔雀道过晚安后,倒头就睡。
乔雀从顾政羽房间出来,在客厅又坐了大概半小时。
期间陈烟和顾真平没出来过,房间里始终很安静,没有传出什么异常的声响。
乔雀确认他们不会吵起来之后,这才回自己房间。

第27章
距离开学还剩十几天,这点时间肯定不够顾政羽恢复腿,但脸上的淤青差不多能消完,不至于到时候顶着一张伤痕累累的脸去见同学。
他额头上那道划伤也没那么严重,比预计情况恢复得好,每隔两天换一次药,基本都是乔雀帮他弄。
顾真平和陈烟过完初八就开工,白天家里只有乔雀在。
顾政羽想干什么都得找乔雀,其他倒还好,但上厕所就太让他为难了。
按理说两个大男生,生理构造都一样,就算被看见也没什么稀奇。
但顾政羽就是别扭,每次非要憋到膀胱胀痛,实在忍不住了,才会让乔雀帮忙。
如果仅仅只是抱去卫生间倒还好,顾政羽不会那么难为情。
但偏偏他的左腿不能沾地,单脚站立的话身体重心不稳,方位容易偏移,必须有人在旁边扶住他才行。
这就导致哪怕乔雀不看他,也能听到水流泄出时发出的那阵声响,所以每次上完厕所,顾政羽都会尴尬得闹个大红脸。
这天下午,乔雀帮顾政羽换完药,正准备去洗手的时候,顾政羽和他比:【帮我把拐杖拿过来。】
陈烟把拐杖放在顾政羽房间,但他自从回来之后一次也没用过,进进出出都是让乔雀抱。
“干什么?”乔雀问他。
顾政羽的新耳蜗早就戴上了,声音听的很清楚,但偏偏他现在特别不想听见这三个字。
扭扭捏捏了好一阵,才回:【上厕所。】
“嗯,我带你去。”
乔雀说完就准备抱他起来。
顾政羽迅速摇头拒绝,【我自己去。】
乔雀看着他,挑了下眉,倒也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然后去房间把拐杖帮他取出来。
帮顾政羽调整好架拐的姿势后,说了句:“行了,去吧。”
顾政羽架拐一步一步往卫生间走。
他不习惯把半个身体的重心放在腋下,拐杖没有重力支撑,反而成了个碍手碍脚的摆设,导致右腿受力更重,两边肢体极度不协调的情况下,走路肯定要摔。
乔雀一直在后面跟着他。
看顾政羽走得摇摇晃晃,迟早要滑倒,直接一个大跨步迈过去,把人抱起来了。
“不会用就别用,你当拐杖架着好玩?”乔雀说他。
顾政羽也不能反驳什么。
等他被抱到卫生间,乔雀还是按照之前那样在旁边扶住他,帮他维持平衡。
顾政羽这会都快憋不住了,也顾不上别的,着急解开裤链,放水的时候他都恨不得摘耳蜗。
这声音怎么那么大啊?是不是整栋楼都能听见啊?羞都羞死了。
完事后顾政羽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结果乔雀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好奇,突然冷不丁地在他耳边问了一句:“你憋多久了?量这么大。”
顾政羽浑身一僵,脸‘唰’地一下红个彻底,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丢脸地把头撇到另一边,坚决不和乔雀产生任何眼神接触。
“问你话呢?”
乔雀伸手弹了下顾政羽的耳垂,语气带笑地说:“是不是还没尿完?把脸都憋红了,要不再来一遍?”
太烦了!
顾政羽都不想搭理他,越说越让人无地自容,回头羞恼地瞪了他哥一眼。
也不让人抱了,他身残志坚,决心要自己单腿蹦跶着跳出去。
结果刚跳一步,就被乔雀搂住腰一把扯进怀里。
“我好好问你话,你发什么脾气?”
这一扯把顾政羽的重心都扯歪了,他站不稳,无奈只能靠在乔雀身上,红着脸比:【你笑话我。】
乔雀轻轻哼了声,“我哪儿笑话你了?”
【你每句话都在笑话我。】
“我正经问你话,你自己瞎想,别赖我。”乔雀说。
顾政羽本来就有点下不来台,乔雀还非要和他对着干,顿时又羞又气,态度坚决地表示:【我下次自己上厕所,不要你抱。】
乔雀点下头,“行,你自己上,万一摔了呢?”
【你的错。】顾政羽回他。
“你又不让我抱,摔了又要怪我?”
【你笑话我,我才不让你抱,你抱我我就不会摔,因为你笑话我,所以我才会摔,难道不是你的错?】
顾政羽这一连串动作比的又快又长。
因为手语有一定的滞后性,达不到语言那种直白的输出,很多字眼都需要经过二次揣摩,所以乔雀想了几秒才把这句话捋顺。
这逻辑,乍一想好像没什么问题,仔细一想又确实没什么问题。
乔雀也不和他争,顺着他说:“好,我的错,那你现在是要自己蹦跶出去,还是我抱你出去?”
顾政羽权衡利弊,最后还是搂上了乔雀的脖子。
乔雀弯腰把顾政羽打横抱起来,往外走的时候又故意逗他说:“你心眼芝麻做的?这么小,说两句都不行了。”
顾政羽瞪大眼睛,气得都不行了,自己给自己拍胸口顺气。
等乔雀把他抱到沙发上,气冲冲地比:【我以后都不要你抱。】
乔雀当他说气话,随口应了声‘嗯’,也没放在心上。
晚上顾真平有个同事聚餐,陈烟下班后在超市买了只鸡打算回来炖汤。
回家一打开门,她就看见顾政羽架着拐杖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乔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上去置身事外,但仔细观察他的眼神,注意力还是集中在顾政羽身上。
顾政羽说到做到,一下午都没让乔雀抱过,去哪儿都架拐。
虽然走得慢,但经过练习后他已经掌握了架拐的正确方法,走路不怕摔了。
他现在可得意了,像只开屏的花孔雀一样专程在乔雀面前显摆,没什么事也要架副拐在他哥面前晃来晃去,偶尔还蹦跶两下。
乔雀懒得理他,但担心是藏不住的。
顾政羽走到哪儿,他的视线就跟到哪儿,生怕他摔。
陈烟不知道他俩又在闹小别扭,还以为顾政羽心血来潮,想试试架拐走路的滋味,所以也没管他。
“雀儿,进来帮我洗个菜。”陈烟喊乔雀,转头又和顾政羽说:“行了,你别蹦跶了,在家还拄拐,没事就少动弹,快去沙发上坐着。”
顾政羽虽然尽量不让左腿受力,但站久了还是会疼。
这点疼他还能忍,就没表现出来,只是用手摸了摸左腿夹板,盼望它好快点。
“是不是疼?”
顾政羽本来想忍忍就过去了,但一听到乔雀的声音就受不了,忍耐力在瞬间降为零。
本来只有一点疼,但乔雀来了,就变成很疼很疼。
他在乔雀面前总是很脆弱的。
顾政羽点了点头,微微嘟着嘴,比:【架拐走路好累。】
乔雀蹲在顾政羽面前,检查他的夹板有没有松动,确认完好后才问他:“赖谁?”
顾政羽伸出一根食指,坚定地指着乔雀。
“小心眼儿。”乔雀捏着顾政羽的指头尖摇了两下,又说:“在我面前晃了一下午,该你疼。”
顾政羽收回手指,控诉到:【你不理我。】
乔雀把顾政羽的左腿抻直,放到沙发上,让他坐得能舒服点,说:“我能不理你吗?你脾气那么大,我跟你说话都不敢。”
【我脾气不大。】顾政羽眨眨眼,【你抱抱我,我就不会生气。】
乔雀捏下他的脸,“要抱是你,不让抱也是你,理全让你占完了。”
顾政羽抿着唇笑,他不让乔雀抱是一回事,乔雀真的不抱他又是另一回事。
他把这两点分得特别清楚,说白了就是想让乔雀哄哄他,不能放着他一个人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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