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搁一般爱护妹妹的皇帝,指不定就找人下去查了,但朱厚熜显然不是一般的皇帝,他脑回路就跟别人不太一样:“你这么帮他,他知道吗?”
永淳公主摇了摇头,高中元就是她少女时期的一道光,虽然她没想听嬷嬷的建议挟恩以报,好求个私下往来,但能出手救下那人,也是好的。
他这个妹妹,是非常好懂的,这也是朱厚熜对这个妹妹宽厚许多的原因:“永淳,是谁给你出的主意让你来求朕的?”
永淳公主摇头说是自己的主意,朱厚熜也没为难妹妹,说自己已经知道了,会帮她看看,要真没罪,就把人给放了。
永淳公主很快离开,朱厚熜转头就派人去查永淳最近的动向,想了想,他又派人出宫,看方向,似乎是锦衣卫所的方向。
白浚查了一天的案子,水米未进,刚将所有的尸骨统计看完,宫里头就来了人。
“锦衣卫百户白浚接旨。”
白浚听完密旨,难得楞了一下,这才接旨,顾不上吃饭,翻找出高中元的住址,匆匆找了过去。
白浚来的时候,谭昭正准备吃年夜饭呢,和顺的手艺不错,不过这小孩犟得很,非不要与他同桌而食,最后搬了张矮几在耳房吃饭。
一个人的年夜饭,自然有些寂寞,不过白浚的上门,显然打破了这份寂寞。
“哟,今儿个这西北风可不得了,竟将白百户给吹来了寒舍!”
白浚一身衣服都还带着尘土,整个人冷得像一柄刀一样,让人分不出他跟绣春刀到底哪个更冷一些,连说话都带着冰碴味道:“奉命而来。”
谭昭立刻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和顺听说是官老爷,吓得连耳房都不待了,跑去厨房灶头烤火,送了碗碟过来,就猫着不出动了。
“瞧你把人小孩吓的。”
屋内烧着炭火,暖意融融的,谭昭有了钱,自然不会亏待自己,这新炭还是他高价买来的,烧的都是钱。
大抵是因为这暖意,白浚眉间的冷意也少了两分:“瞧着,倒是不像你家的仆人。”
……朋友,你这是人身攻击!
“小生不与你计较,来者是客,今夜大年夜,吃杯水酒吧。”
白浚其实很少饮酒,一杯下肚,火辣辣的,倒真驱散了不少寒意,不管是外头的寒冬,还是牙行的案子,都有一些。
“今夜冒昧到访……”
“不,你还是晚点再说吧,至少等小生吃完这顿饭再说,小生总觉得从你嘴巴里说不出什么好差事来。”
白浚半点儿反驳的意思都没有,挑了挑眉,显然是默认了。
“……”就不能让人快快乐乐地迎接新年吗?!
“你庭院里那棵树,就是那棵风水树?”
这人真的三句话不离案子哎,谭昭夹了一筷子鸡肉,点了点头:“不过已经破了,当初没想到会牵扯到这许多,只想着有人要害小生,一怒之下就给弄了。”
“……挺好。”
这干干巴巴的对话,不过酒喝了三圈,谭昭也放松了许多,白浚为人虽然冷硬,却绝不算是坏心肠的人:“你大年夜还在外面当传声筒,家里人都不会挂念吗?”
闻言,白浚肉眼可见地急速降温,直至与外头的冰雪一般,他放下酒杯,道:“高相公,你这饭,可算是吃好了?”
谭昭立刻摇了摇头,坚决表示没有,又插科打诨地说了些玩笑话,气氛才慢慢回升。
不过再怎样,年夜饭总还是会吃完的。
等他放下筷子,白浚立刻就道:“宫里来了密旨,高相公,还请你配合我们锦衣卫,再扮演一段时间的嫌犯。”
谭昭:……哈?!
“哎,果然,人吃饱了就是容易幻听,请容小生喝杯酒压压惊。”说着,就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白浚显然不会让人逃避现实:“高相公,你没有听错。”
谭昭:……他就说,这皇家的银子果然不是那么好拿的!
他整个人颓在了椅子上:“白百户,小生消化不良了,可以不配合吗?”
白浚难得地弯了弯唇角,又很快压了下去:“你说呢?”
第81章 信了你的邪(九)
那当然是……不可以了,读书苦, 读书累, 读书还要当嫌犯, 一个个的到底还记不记得他是个应试举子,还要温书, 很累的好不好。
系统:抱歉,你成天逛吃逛玩瞎花钱,真的没看出来:)。
[那是你瞎!]
反正瞎不瞎不清楚, 虽然万分不情愿, 但谭昭第二日大年初一还是去锦衣卫所报道了, 和顺这小孩藏不住事儿,谭昭索性也将人带到了锦衣卫所。
“你确定?”
谭昭看了一眼打着小包裹的和顺:“毕竟谁也不敢去查锦衣卫所, 不是吗?”
白浚一想也是, 便默认了这个行为。
和顺早在河南府就听说过锦衣卫的凶名, 他是真怕, 可他家少爷也去,他要是说不敢, 回家非得被老爷打死不可。这一路啊, 战战兢兢到了锦衣卫所, 看到牌匾他都快腿软了, 可进了里头, 却……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哎。
“和顺啊,以后你家少爷的口福就寄托在你身上了,看到那个大师傅了没有?”
和顺点头如捣蒜。
“这位大师傅做的菜啊, 那是一绝!”
和顺立刻就明白了,他家少爷爱吃那是出了名的,否则如今也不会长得这般“富贵”了:“少爷,您放心,和顺绝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说罢,就提着小包裹一脸斗志昂扬地去了。
白浚:……真好骗,同他的主人倒是没有半分相似。
“这是什么?”白浚看着递到他面前的红封,声音里带着疑问,要搁一般人,他指定觉得是贿赂,但高中元这个人……
谭昭舔着个脸,说得头头是道:“你刚不是瞧见了,和顺也有,过年红包啊,大年初一,祝您平安喜乐,财源广进嘞~”
“不要。”
白浚一脸臭臭地拒绝,跨上绣春刀,提着人就要去案发现场摸查。
“喂——就算你不过佳节,老百姓也要过节的,你一个锦衣卫跑去排查,人家还过不过年了!”
“少废话!”
谭昭就不说话了,但白浚却也没去案发现场,而是去了临时摆放尸体的停尸所。
两百余具尸体,有些只有白骨,有些还带着腐肉,因为并未分开掩埋,尸骨大部分都连在一处,想分开都很困难,仵作已经连续工作了两日,但仍然还没有结束“拼尸”工作。
“禀报大人,现挖掘出来的尸体,最早的距今已二十多年,最新的在半月前。这些尸体,全是六岁左右的童男童女,且全都被放干了血。”
“半月前?”对于这个消息,白浚早就知晓了,倒是半月前这个时间,有些令人在意。
“是。”
谭昭跟着听完汇报,线索稀碎连不成线,但看着这一地的尸骨,似乎新年的喜味也全然不在了。他不是没有见过尸体,甚至更残酷的都见过,但事情发生在孩子身上,总是让人心里愈发地揪心。
人口买卖,古早有之,他们有些是逃荒的流浪儿,有些是家中无以为继,父母就将不看重的儿女卖给人牙子换取家用,还有一些妓生子,无家可归的孩子,很多人没了依靠就入了奴藉,太祖虽设了养济院专门收留鳏寡孤独,但为了预防百姓冒认蹭名额,进养济院也没那么容易,如此一来,就有了庞大的人口市场。
这些都并不难打听到,但想要改变,何其困难啊。
他现在做不到那么长远,但至少现在他想要为这些孩子讨回一个公道。
其实谭昭并不喜欢“正义虽然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这句话,迟来就是迟来,哪有什么好标榜的,他所能做的也并不多。
“你在想什么?”
谭昭立刻反应过来:“我在想,白百户答应小生的摆设图到底什么时候兑现?”
说是摆设图,不过是人前的说法,白浚知道对方要的是什么,当日未走水前,他是唯一一个看清屋舍里布置的人,那么奇怪的布置,即便他是个门外汉,也能猜到这些油灯的放置并不简单。
“你等等。”
说是等一等,谭昭还真就只等了一会儿。半柱香的功夫后,白浚拿着一张纸回归,谭昭接过一瞧……
“你管这叫图纸?”
白浚冷着脸点头,一副你爱看看,不爱看拉倒的表情。
有些人看着生得金玉其外,谁知道哦,这画画的水平……谭昭努力分别了一下,最终还是对着一纸的墨点放弃了,他是会阵法,但不是阵法联想家。
“你还是直接跟小生口述吧。”
白浚显然没什么艺术细胞,但他的叙述会很精确:“这里、这里、还有这两处,各有两盏油灯,还有此处,散落在地上,这里……还有这里……我能记起来的,只有这么多了。”
谭昭和白浚都不相信牙行案下面只有这么一个老头,毕竟能在京城地界掩藏二十余年,躲过锦衣卫和东厂的耳目,绝不是一个人所能做到的,即便他会法术。
刚好,朱厚熜也不相信,他算不得是个勤勉的皇帝,但有时候兴致好,即便今天是拜祭的日子,他也能抽出时间了解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