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夜间,但气流涌动,与白日几无不同,白浚极目望去,只见整个府邸有七个不同的漩涡气流往上翻涌,随之往上,逐渐汇聚到正中央,煞气聚集,又在某一个地点急速下降,如一条野蛟,贪婪地吸吮着什么。
“那是什么?”白浚显而易见地惊诧了。
“这已经不算完全的风水了,是阵法。”阵法,谭昭可以说已初窥门径了,说起来也顺畅许多,“算是七星变阵中的一种,但布阵的人用得挺粗糙,大抵是为了不让七星阵外露,舍弃了一些东西。但阵法一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他舍弃了的一部分,阵法的效力就会随之减弱,加之孔相公气运不凡,预估性错误。”
白浚望着底下的气眼,忽然开口:“高中元,你如此坦诚,便以为我不会怀疑你了吗?”
谭昭一脸你尽管怀疑,要能证明算我输的表情。
“你要想引蛇出洞?”
“不,已经死了不少人了,再说明天就是除夕了。”谭昭望着黑压压的天空,语调又变得欢快起来,“白百户,风水反噬了解一下。”
“怎么做?”
“风水阵,特别是这种精心设计过的阵,皆是与摆阵人的气息相通的,况且此人贪婪,不仅想要孔相公的命,还想将他的气运据为己有,他做得隐蔽,但只要阵法一破,他所受的反噬就越大。”
行气风水,讲究顺应之道,做坏事就会在天道面前挂上号,更加简单的规则,谭昭眯着眼睛,寻找着摆阵人的气息。
白浚站在旁边,他挎着绣春刀,沉默地看着这一院张牙舞爪的东西。
“找到了!走!”
谭昭足尖轻点,几个起落间就飘到了远处,白浚立刻跟了上去,两人前后来到了湖边。人工挖凿的湖,此时湖面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中心是一座假山。
“那里!白百户,看你的了!”
白浚难得迟疑了一下,但他很快拔刀,寒光划过冰面,映照出底下涌动的黑气,谭昭同时也运功,一道灵气落在了白浚的绣春刀上。
绣春刀轻鸣一声,白浚似是感应到了一般,难得咧嘴一笑,一刀出手,毫无保留。
“轰隆——”
巨大的冰块碎裂声传来,白浚皱着眉头,这么大的声音,是要引来守夜人了。
“放心,不会有人来的。”刚落地的时候,他就布了个隔音阵。
一刀击在假山上,假山又不是泥土做的,当然不会崩,但气息却是肉眼可见地“无助”起来,混杂的气息弥漫在湖泊上,撞击着湖边,一下就将湖水涌动起来。
谭昭在怀中掏了掏,摸出来一张追踪符。
符纸夹带着灵力入水,竟是完全没有沾湿,又是几个呼吸的时间,符纸竟裹挟着一道黑气破水而出,随后急速升空,冲着西边而去。
这下不用谭昭开口,白浚就立刻跟了上去,一边走还一边联络属下,不过几个呼吸,就消失在了远方。
谭昭则没有立刻跟上,反是拿出一张空白的符纸,在上面鬼画符了一番,随后收拢朱砂,将符纸放进了湖中。
满意地看到空中的野蛟反了个方向,不停地吞噬着院中的煞气,谭昭顺着白浚身上的气息追了过去。
此时,夜如寒冰,谭昭甚至觉得自己减肥减早了,他晃神的刹那,远处忽然火光冲天,不过片刻,就染红了半面天空。
那是——
谭昭立刻提速,很快就到了火灾现场。
锦衣卫早动作开了,救火的救火,抓人的抓人,火光中,谭昭看到了白浚熏黑的冷脸。然还未等他过去,天空中忽然聚起云层,谭昭敏锐地抬头,第一滴雨落在了他的鼻尖。
大雨,倾盆而下。
最神奇的是,这雨竟只落在走水之地,谭昭退后数十米站在外边,看着“同行”呼风唤雨,好不能耐。
系统:宿主,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咱必须买几个天雷教他们做人!
[别闹,要钱的。]
……宿主,是什么让你从挥金如土变成了如今抠抠唆唆的模样?哎,时光果然是一把杀猪刀啊,刀刀不留人啊。
第79章 信了你的邪(七)
有高人襄助,这场大火很快消于无形。
只是冬日酷冷, 这几日的夜晚更是冷得出奇, 烧得焦黑的木头上都带着水渍, 不一会儿就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原本灼热的火场瞬间冷却,就跟白浚的冷脸似的, 谭昭抱臂靠在黝黑的角落里,看着锦衣卫有条不紊地善后,心情难得有点儿不痛快。
“高中元!”
谭昭抬头, 看到白浚充满恼火的眸子, 他当然知道这份恼火并不是冲着他来的, 但这实在没什么让人好高兴的。
“你知道这次,挖出来多少尸体吗?”白浚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 却难掩他的怒火, “足有两百之数, 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职!”
着火的是牙行啊, 牙行干的是什么买卖?除了租赁买卖房屋,就是人口买卖了。
“如果不是这一场大火, 他们或许……”
谭昭出声打断了白浚的话, 声音异常地冷静:“白百户, 他们在等你, 等你还他们一个公道。”
白浚冷笑一声:“你是不是太天真了, 找锦衣卫要公道?”
谭昭眼神直视对方,没有半分躲闪:“不是找锦衣卫,而是找你, 我相信你。”
周围寒天冻地,白浚握着绣春刀的手青紫一片,冷得他都要握不住了,可他还是紧了紧,深深地望了一眼高中元,复又提着刀冲进了一片焦黑的牙行。
这一夜,注定无眠。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瞒过朝中文武百官的耳目,朱厚熜并不是一个喜欢早朝的皇帝,不过这两日因那副“青词”的缘故睡得不错,他难得开了一次早朝。
底下三阁老,加上六部尚书,光看着这几张老脸,朱厚熜就开始后悔了,不过他还没到转头就走这么任性的地步,听着一群老头子精神勃勃地怼人,忽然就有言官将顺天府尹、三司都弹劾了一遍,甚至还隐晦弹劾了一下首辅张璁。
“骆安,你来说。”
作为百户,白浚是没有上朝资格的,但锦衣卫指挥使骆安有,这陈述案情的工作自然就落到了他的头上,牙行一案,本就没有什么好偏颇的,他简短叙述完毕,朝堂上有人变了脸色,也有人神色莫名。
朱厚熜听完,沉默片刻,随后震怒,捋了一串人的职位,又让骆安彻查此案,简短的朝会很快结束,骆安被留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白浚带着身着锦衣卫校服的高中元一路进了乾清宫。
举子没人权啊,进皇宫竟然还要乔装打扮,谭昭叹了一口气,认命地跟了上去。
两人到的时候,骆安已经不在了,朱厚熜并不避讳,见到高中元就打量一番,语气里充满了嫌弃:“你还是朕见过第一个把这衣服穿得这么鼓的锦衣卫。”
“……”咋地,吃你家大米了!
白浚脸上带着诧异,但锦衣卫的职业操守让他不动如山。
话题,很快就进入了昨晚的牙行走水案,朱厚熜对着高中元和蔼,但并不意味着对白浚也是同样的态度,一顿连消带打,白浚已经深深地跪在了地上。
谭昭有心求情,但他明白他的求情没有任何的作用。
“听说,昨晚有一位能人襄助,此人可呼风唤雨,可是真?”
“启禀陛下,确有此事,此人名唤陶仲文,是个道长,住在牙行附近的客栈里,见火光起,特做法下雨,及时灭了火。”
“哦?”朱厚熜一脸的兴致盎然,显然是对这姓陶的道长更有兴趣。
白浚说得词穷,朱厚熜才挥手让他去殿外等候,如此,殿内只有朱厚熜与谭昭两人了。
“你觉得那位道长如何?”
谭昭道:“并未言语,说不出好坏。”
朱厚熜刚拿着朱笔批完一本奏折,脸色有点臭:“那就是不如何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高中元,你倒是很会惹祸。”说的虽是责骂,但显然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带着点看热闹的凉薄意,早朝展现出来的怒气这会儿半点没有。
“是,草民知罪。”
朱厚熜一笑,朱笔落下一个圈圈,道:“你何罪之有?”
谭昭想了想,说了一个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都怪草民生来太过优秀。”
“哈哈哈哈哈哈!你倒是一点儿也不知道谦虚。”
朱厚熜欣赏有能力的人,更欣赏有能力又会做人的人,这种人少有,但高中元勉强算一个,他自然宽容两分。
这本不是跑神的时候,谭昭却突然想起了进宫前白浚同他说的话,昨晚牙行走水,白浚天蒙蒙亮才回到锦衣卫所,顾不上睡觉吃饭,跑来同他说了昨夜他初到牙行时遇上的事情。
白浚追着追踪符,是第一个到牙行的。
他身手极好,兼之他开了“天眼”,轻易就避开了牙行的耳目,一路顺着追踪符,就找到了一个幽深的院落。
一般来说,牙行会有一块地方给买卖的奴役们住,白浚没想到符纸会一路进入这里,里面还藏着这样一个“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