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此时,所有人的目光若有似无地都落在了谭昭身上,虽说官府没明说也没定论高中元是否清白,但外头的风言风语都传遍了,有很多人都以为高中元被锦衣卫关进了诏狱,却没成想并没有,还来参加同乡宴饮。要搁别人,指不定得跳脚了,毕竟举子要科举,那名声可比金子值钱多了,稍微有点儿瑕名,是要被革除考试的。
“小生行的端,坐得直,没做过便是没做过,小生相信律法与事实会给小生一个清白。”谭昭说话的时候,眼睛微微一闪,望了一眼屏风后头,又很快转头,这谁在看他啊,这般明目张胆,他一个修道之人,真的挺难忽视的。
算了,被多看一眼,也不会掉层皮,谭昭坦然自若地接受着明里暗里所有人的注视。
这顿饭,吃得不好不坏,反正绝大多数的人心思不在酒宴上,很快就有人告辞离开,而谭昭……是最后一个走的。
“都尉莫送,莫送!”
谭昭再看了一眼公主府,潇洒转身离开,他犹带着半身酒气,那一副模样,在旁人眼中,不知如何潇洒旷达,即便他现在还有点胖。
谢诏有些苦涩地转身回府,他对公主自然心存爱慕,只可惜这四年多以来,公主的心一直不在他身上,他略略嘲讽地摸了摸帽子,都是他这半头乌发闹的。如今他帮助公主窥见心中挂念之人,恐怕他在公主心中……就更没位置了。
哎,他又叹了声气,最后也没鼓起勇气去见公主,先让他再逃避半日。
没错,酒宴上躲在屏风后头窥探人的,正是嘉靖帝的亲妹妹永淳公主。
要说永淳公主选驸马,那还真是一波三折,其实原先在高中元和谢诏之前,就有过一场选驸马的比赛,这场比赛的胜者是一位叫做陈钊的少年郎,该少年郎生得那也是一表人才,兼之才华横溢,朱厚熜很满意,当即就为妹妹择定了驸马。
谁知道佳期将近,却爆出该少年郎的爹不仅是个小妾生的,他娘还是二嫁,公主的正头公婆这么掉价,陈钊少年就此失去了驸马的位置。可礼部选定的佳期不能改啊,所以底下人跑断腿,愣是在三日之内凑出了三位合宜的少年郎供人选择。
高中元和谢诏就是其中之二,永淳公主是知道的,她也遥遥看过一眼,那时候的高中元还是水嫩嫩的青葱小白杨,当即是一见倾心啊,然而……皇太后出面,指定了谢诏。
原本永淳公主也没那么失落的,毕竟始于颜值什么的,其实不太靠谱来着。怪就怪谢诏的英年早秃,生生地让公主记住了当年皇宫惊鸿一瞥的少年郎。
这一别经年,原以为从此不相见了,谁知道京中又流传起了高中元的才名,又说他才华横溢,又说他得中经魁前途无量,永淳公主看着驸马的秃头,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作为公主的枕边人,谢诏看在眼里,最后出了个馊主意,说要宴请同乡,好让公主一解相思意,如此才有了这场飨宴。
要谭昭知道他努力来的赴宴是这个目的,估计是要死赖在锦衣卫所,都不肯来了。不过好在,他这会儿还不知道。
“高相公,这是主子与你的。”
谭昭恭敬接过锦囊,道了谢,这一看就是宫里出来的公公,他坐上马车打开,差点一个趔趄撞在马车内壁上。
我去,他真的对搞封建迷信没有任何兴趣的啊!
然而人在屋檐下,稍微低低头,谭昭将锦囊里的信足足看了三遍,终于感受到了来自天子迟来的恶意,他只是会点别人不会的东西,却要被逼着写青词,可他不会啊,这有错吗?当然没有:)。
青词是什么?大概就是道士们做法事时,念的背景音乐,用各种华丽优美的语句吹着上苍和道家的彩虹屁,就好像谁吹得好,上苍就会对谁好一样。
系统:2333,你就算吹得天花乱坠,天道也不会高看你一眼的,相反,他会送你几个天雷尝尝鲜~
谭昭难得地自闭了。
自闭的谭某人正经当道士跳大神都不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现在却因为“五斗米”而可怜巴巴地趴在锦衣卫所“挤牙膏”。
哎,突然觉得当皇帝也挺好,为所欲为啊。
系统:哦嚯,是吗?
[随便说说,你还当真了不成?]
系统:嗯,当真了:)。
谭昭拒绝跟系统再沟通,他又跟自己的头发战斗了两个时辰,眼前莫名浮现了谢诏的大脑门,他摸了摸自己浓密的头发,终于摔笔出门。
“高相公,可是写完了?”
“……”谭昭再次憋屈地关上了门。
哎,说好的当锦衣卫查案吉祥物呢,谭昭当然明白他在这场案子里最好什么都别插手,他在嘉靖帝面前积极地表现自己的价值,对方绝对不会让他就这么轻易死了,甚至可能还会让他在这案子里“镀个金”。
明朝锦衣卫的能力,绝对不是光凭血腥武力得来的,只不过原主枉送性命,作为后来者,他怎么说也该替人把凶手找出来。
不是执刀之人,而是这借刀之人,这夜路走多了,总归是该踢到铁板的。
而他,并不介意去当这块铁板。
想到此,谭昭忽然来了兴致,青词是写不了的,这辈子都写不了,但……论道,他会啊,并且非常擅长。
谭昭捡起桌上一支大毛笔,沾上饱满的墨汁,宣旨铺陈,并笔指剑,笔走龙蛇,呼吸间,“青词”二字一气呵成,跃然纸上。
藏锋于心,由心达外,平和中正,谭昭将笔一扔,等到笔墨干透,随意一卷装入画筒里,又正儿八经地在上面用台阁体写了“亲启”二字,这才交给了看门的公公。
这个画筒,经过层层检查,终于完整地到了正在兢兢业业、加班加点批阅公文的嘉靖帝朱厚熜手中。
“这么快?”
朱厚熜显然并不需要个太监回答他的问题,他将朱笔搁下,饶有兴致地拆开画筒,这么大的空间,定是写了不少,他心想这自嘲无能的小子看来也并不是什么都不会,倒是可以将之留下来做个……翰林小官。
朱厚熜发现自己这主意打得太早了,他一脸木然地看着手中硕大的“青词”二字,这可真是他见过最简短的青词了。
下首的公公已经噗通一声跪下了,朱厚熜盯着道字,神色莫名,他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即便是陪伴多年的黄锦黄伴伴,也看不透这位年轻的帝皇在想什么。
于是一室的人,都静默地等待帝皇发飙,然而……并没有。
帝皇拿着这副简陋的“青词”二字,看了许久,甚至等到入睡,竟让人举着这首“青词”于房内,两个小太监那个心惊胆战啊,手都抖了,愣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听说陛下若是午夜惊醒,是会杀人的。
两个小太监的手愈发地抖了,心中将诸天神佛都拜了一个遍。
或许是诸天神佛真的起作用了,陛下今天竟然一夜安睡,于是两个小太监又再度朝着诸天神佛还愿。
朱厚熜睁眼醒来,神清气爽,有多久没有这么安然睡下了?
他不记得了,他十一岁以世子之称撑起了整座兴王府,十五岁入主乾清宫,这普天之下,他谁也不信,谁也不会真正关心他睡得如何,心情怎样。
皇太后,后宫嫔妃,朝堂大臣,呵!朱厚熜朝着两个举着“青词”的小太监轻嗤一笑,轻飘飘地开口:“不错,赏!”
他抬头望向门外,日头正好,是个出宫游玩的好日子。
第77章 信了你的邪(五)
帝皇说话向来一言九鼎,一口吐沫一个钉, 说要出宫玩就出宫玩, 即便半路上下起了雪, 也非常坚持地到了锦衣卫所。
昨天作了回大死,谭昭心情却非常不错, 甚至在白浚派人来找他出门查案时,还煞有介事地表示他今天在锦衣卫所还有大事要做,白浚留下个锦衣卫, 自己带着人又风风火火去查案了。
谭昭说锦衣卫所的生活还不错, 自然是有根据的, 卫所不知打哪来的厨子,做得一手地道的北方菜, 吃惯了清淡的江南菜系, 这猛地一换, 竟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朱厚熜低调到锦衣卫所的时候, 刚好是午饭时分。
“你倒是过得滋润!”
谭昭顺坡行了礼,看他的锦衣卫早麻溜地出去守着了, 两人独处一室, 他大着胆子开口:“陛下, 可要用些?”
这冬日里, 锦衣卫所自然是没什么新鲜时蔬的, 一个白菜,一个烧肉,另配了一个汤, 已经是高规格了,但对于帝皇来说,简直简陋得可以。
“大胆!”
谭昭退后:“草民大胆。”
朱厚熜却莫名很是受用,也不是没有朝臣对他阿谀谄媚,可偏偏此人做起来却奇异的清新脱俗,难道是因为……此人身带异能?!
“恕你无罪。”
谭昭咧嘴一笑:“谢陛下。”然后还非常作死地提起昨天自己的“杰作”,“陛下,草民的‘青词’,写得如何?”
说起这个,朱厚熜是真的觉得又气又好笑,这普天之下,多的是书生官员求着给他送青词,他难得指名道姓让人写,这人倒好,还真就写了“青词”二字给他,一副爱惜笔墨,自个儿字画很值钱的模样。